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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辞书词义系统探略

2016-01-06徐时仪

辞书研究 2015年4期

摘 要 词义系统是主观精神世界与客观物质世界的媒介,辞书释义本质上是一套价值系统和意义系统,反映了一定时期的思想、科学、文化和语言的发展状况,在整体上映射着人们的世界观和心理认同及思维方式,体现出一个历史时期的词汇面貌和演变发展的价值取向。语文辞书收释词语讲求系统性,具有内在整体把握的相互依存和照应,《尔雅》《说文》《新尔雅》《现代汉语分类大词典》等语文辞书和知网(HowNet)、中文词汇网络 (Chinese Wordnet) 等电子网络辞书贮存的词义系统具有前后递嬗的连续性和古今贯通的综合性,也反映了知识体系与时俱进的不断更新。

关键词 语文辞书 词义系统 释义

一、辞书释义与词义系统

意义是辞书知识体系的核心和基础,释义可以说是语文辞书编纂的灵魂之所在。

词义是词所表达的内容,一个词的意义只有与该语言中的其他词联系起来才能理解和习得。一种语言的词汇是一个由许多语义相互联系的等级词汇单位所组成的内部统一体。词义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适应人们交际的需要,按照本民族的心理习惯和语言特点而不断发展变化,由此而形成“一词多义”。每个词都处在一个复杂的语义网络中,词与词之间有着类义、同义、反义等多达数十种的语义关联。一词的本义引申出另一些意义,同一词的各个引申义之间具有内在的联系,从而形成了这个词的词义系统,而这一词的各个意义又与其同义、反义和同源的词密切相关。不同的词与词之间总是以某种特定的意义作为结合的枢纽,以其共同特征为基础类聚成一个按各自所在位置排列的不同层面的词汇群,同层面的为并列关系,不同层面的为上下位关系;各个层面的词汇成分在语音、语义、语法、词汇、文字这五个方面又同其他词汇成分发生聚合关系,在更大的范围内构成整体的联系。如表吵闹概念的词语类聚由“炒”“吵”“闹”“诌”等词构成,其中“吵”本指鸟鸣,后渐取代“炒”表“争辩,喧闹”义。而“炒”本指把食物放在锅里加热并随时翻搅使熟的一种烹调方法,由“反复翻搅食物使熟”引申有“搅扰,烦扰”义,又引申而有“争辩,争吵”义;“炒”又与表干粮的“”有关。“闹”本有“喧哗,扰乱”义。“诌”本有“乱说争扰”义。“吵”“炒”“闹”“诌”等除在“争辩,喧闹”义上构成吵闹概念词语类聚外,各自又与鸟鸣、干粮、烹调和扰乱等相关概念词语类聚交叉关联。“钞”本指“叉取”,引申有“誊录,抄写”义,俗写作“抄”,“抄”又有“查点、登记”义。“抄录”义又可用表“书写”的“写”表示。“写”则本有将一物从一处移到另一处的“传递”义。“钞”由“叉取”义引申有“抢掠、强取”义,“抄”也有此义。“钞”又有“票据、证券”义。“钞”和“抄”等除在“抄录”“书写”和“抢掠”义上构成概念词语类聚外,又与“票据、证券”义和“传递”义的概念词语类聚交叉关联。“炒”“吵”和“抄”音同,“抄”也可记音表“争辩、喧闹”义,从而构成吵闹、鸟鸣、干粮、烹调、扰乱等概念词语类聚和叉取、抄录、书写、抢掠、钱钞、传递等概念词语类聚交叉关联的更大词汇群。各个词汇群的词义之间纵横交织,形成了所有词之间彼此关联的词义系统。

词义系统是主观精神世界与客观物质世界的媒介,具有反映外界客观事物的功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称为“中间世界”。然而,这个“世界”是人的意志创造的,是人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不断丰富、不断完善的“世界”。一种语言的词义系统不是固化、平面、单一视角的,而是泛散、移动、立体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在一个语言系统中,词义绝不是孤立的,而是处于一定的聚合关系、组合关系及层级体系中。即词义系统中的各个词义按意义聚合成为若干有序的语义场,在词与词的搭配组合中按照一定的关系联结成一个整体,每个词的意义取决于同一语义场内其他词的意义。词义系统性的存在受客观对象、思维主体、语言符号体系的制约,有其客观因素制约的必然性。因为客观事物彼此存在着联系,大千世界虽物种繁多,但并不是离散和无序的个体,而是有着各种各样联系的有机体。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也不是孤立的,而是通过事物间的种种关系,把那些具有共同语义特征的事物汇聚在一起,在头脑中形成一个联想的网络。如由“医”的“医治”义联想到医治的实施者“医生、医师”、医治的承受者“患者、病人”、医治的场所“医院”、医治的内容“病、疾病”、医治的工具“药”等,形成一个具有“医治”语义特征的联想网络。又如“妻子”的同义词有“太太、老婆”等,下位词有“正妻、小老婆”,上位词有“配偶、女眷”,“妻子”是由妇人充当的,与“妻子”相关的联想有“告枕头状”“惧内”等,形成一个具有“妻子”语义特征的联想网络。尽管具体的思维、认识过程可能有反复、重叠、交错等无序情况发生,但认识的阶段性总结所形成的思维成果,特别是形成了人类社会集团性的认识成果,则是有内在规律性的。人类的这种认知方式投射在词汇中就是将词按照各种不同的语义关系联系起来,形成一个个词义类聚,构成由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语义要素,按照一定的结构秩序组成的、可与语言系统其他要素和语言系统之外其他因素发生关系,并具有表达思维与传递信息功能的词义系统。民国时杨喆所编《作文类典》序言曾说:“自昔类书所立系统,见仁见智,各自不同。……本书分别部居,一一遵循学理,……俾相卫接,庶同条共贯,若网在纲,翻检一过,足为触类旁通。”“任何一部辞书都应该是一个相对完备的知识系统,应该反映特定语言的词汇体系和语义网络。”(章宜华,雍和明 2007:206)语文辞书不仅仅是罗列解释词语,而且是遵循学理把词语井然有序地组织在一起,每个词语的训释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词语与词语之间有着纵横交错的密切联系,通过词义的训释把一定时期的文化知识和意识观念系统地连贯起来,将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和经验编码为显性的知识体系,体现了一定时期的文化科学知识结构和词义系统。

二、语文辞书的意义系统

汉语词义系统有古代的、近代的、现代的,有各个具体断代的,有专书的、通语的、方言的,而语言文化的发展又是一脉相承的,因而词义系统既有贯通古今的历时演变,又有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共时交合。辞书释义本质上不是一种与人的主体相分离的客观形式系统,而是一套价值系统和意义系统,反映了一定时期的思想、科学、文化和语言的发展状况。汉语语文辞书由训释各个词语的子系统构成总的意义系统,每一部语文辞书的意义系统从横向反映了一定时期的文化知识和意识观念,不同时期语文辞书的意义系统又从纵向反映了语言的演变和社会的发展。如《励忠节钞》是敦煌文献中保存较为完整的一部类书,分忠臣部、道德部、恃德部、德行部、贤行部、言行部、亲贤部、任贤部、简贤部、荐贤部、将帅部、安国部、政教部、善政部、字养部、清贞部、公正部、俊爽部、恩义部、智信部、立身部、诫慎部、谦卑部、推让部、家诫部、谏净部、梗直部、刑法部、品藻部、交友部、言志部、嘲谑部、阴德部、孝行部、人物部、志节部、贞烈部等部类,着眼于社会等级秩序中的社会道德伦理规范,凸显了“忠节”的准则和“圣忠贤孝、德让智信、勤学修身、诚意正心”等道德品格和社会生活行为规范,体现了其时“忠君爱国”和“孝亲节义”等以“忠节”思想为主的生活理念和意义系统。(屈直敏 2006)又如《太平御览》根据《周易·系辞》所说“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分为天、时序、地、皇王、偏霸、皇亲、州郡、居处、封建、职官、兵、人事、逸民、宗亲、礼仪、乐、文、学、治道、刑法、释、道、仪式、服章、服用、方术、疾病、工艺、器物、杂物、舟、车、奉使、四夷、珍宝、布帛、资产、百谷、饮食、火、休征、咎征、神鬼、妖异、兽、羽族、鳞介、虫豸、木、竹、果、菜茹、香、药、百卉等55个部。各部之下又分成若干类,凡5363类。如“居处部”又分成宫、室、殿、堂、楼、台、阙、观、宅、第、邸、屋、家、舍、庐、庵、门、户、枢、关、钥、闱、闺、阁、簃、闼、厅事、斋、房、庭、阶、陛、墀、序、廊、塾、坛、屏、扆、宁、厨、灶、窦、厕、墙壁、柱、梁、栋、窗、槛、椽、檐、棁、枅、铺首、藻井、鸱尾、质础、奥、屋漏、宦、突、砖、瓦、井、仓、囷、庾、府库藏、厩、市、城、壕、槽、馆释、传舍、亭、逆旅、道路、驰道、涂、阡陌、街、巷、苑囿、园圃、圈、牢、藩篱、华表等92类及堂皇、屠苏、郭等3个附类,体现了当时的文化科学知识结构。再如《同义词词林》(1983)与《现代汉语分类词典》(2013)不仅所收词语有较大差异,而且语义类别也有了很大不同。《现代汉语分类词典》的“办公用品”类增加了“办公电器”类,“生活用品”类增加了“生活电器”类,且收词分别达92条与67条,反映了社会生活的信息化和现代化。《同义词词林》在“资本”类下收了“股份、股子、股、股金、公股、干股、私股”7个有关股份的词,而在《现代汉语分类词典》中“股票”已形成一个不小的“家族”,收有“股票、公股、私股、干股、A股、B股、H股、法人股、个人股、普通股、国有股、港股、红筹股、蓝筹股、绩优股、配股、新股”等名词,还衍生出“炒股、炒汇、持股、控股、入股、参股、招股、建仓、盘整、空仓、清仓、空对空、买空、卖空、崩盘、套汇、套牢”等动词,相关的还有“红盘、绿盘、上市、配股、开盘、收盘、开盘价、收盘价”等,充分体现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语言,反映了现当代的词汇语义系统。

语文辞书通过描述所释词语作为语言符号蕴含的知识信息,包括词形、语义、语用等信息,构成一个完整的语言知识体系,“并根据这些词把当时的文化知识和世界观的(宗教的)观念系统化起来”(徐时仪 1991)。当人们查阅辞书时,也就同时接受了辞书所包含的文化意义和价值意义。辞书贮存的词义是成系统的,辞书的释义在整体上映射着人们的世界观和心理认同及思维方式,体现出一个历史时期的词汇面貌和演变发展的价值取向。下以《尔雅》和《说文》为例略做论述。

《尔雅》首创按词的义类编排词汇,采用同义聚合的方法,以俗释雅,以今释古,从纷繁的故训中概括相同的词义,用一个基本常用义来解释一组同义词,如:允、孚、亶、展、谌、诚、亮、询,信也。又如:绩、绪、采、业、服、宜、贯、公,事也。既聚其同,又辨其异。如“镂、刻、切、磋、琢、磨”为一同义聚合,而其区别在于“金谓之镂,木谓之刻,骨谓之切,象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又如“岁、祀、年、载”为一同义聚合,而其区别在于“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全书根据同一性和差异性把4300多个词分为19个同义聚合的义类,构成一个建立在同义类聚基础上的词义系统,反映了当时的知识体系和价值观。其中一般词语三类,《释诂》“皆举古言,释以今语”,《释言》“约取常用之字,而以异义释之”,《释训》“多形容写貌之词,故重义叠字累载于篇”。名物词语16类,首先释亲属称谓,即《释亲》,包括宗族、母党、妻党、婚姻。其次是器物名称,即《释宫》释宫室、户牖、台榭、道路等,《释器》释笾豆、鼎鼐、服饰、车舆等,《释乐》释音乐和乐器等。其三是自然现象名称,即《释天》释四时、祥、灾、岁名、月名、风雨、星名、祭名、讲武、旌旗等,《释地》释九州、十薮、八陵、九府、五方、野、四极等,《释丘》释丘与崖岸,《释山》释山名及其形状,《释水》释水泉、水中、河曲、九河等水流名及溪谷沟浍。其四是动植物名称,即《释草》释草本植物,《释木》释木本植物,《释虫》释昆虫名称,《释鱼》释鱼类和爬行动物,《释鸟》释鸟类动物,《释兽》释禺属、鼠属、须属兽类动物,《释畜》释马、牛、羊、鸡、狗、豕属牲畜。

《说文》依据“立象以尽意”的原则来解词辨义,在周秦以来按义类编纂的《史籀篇》和《仓颉篇》等基础上发凡起例,博综融贯先秦典籍所载词义,对9353个词依其所体现的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鸟兽昆虫、杂物奇怪、王制礼仪、世间人事等类别“分别部居,不相杂厕,万物咸睹,靡不毕载”。根据字形解析,分为540部,每部建一部首来统摄同部之字,“据形系联”;又以540部来统摄天下古今所有的字,彰明自然万象,“以究万原”。通过训释词义“理群类,解谬误,晓学者,达神旨”,展示自然、人事与思维变化贯通的条理,阐明“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的宏深意旨,构成由单个词的本义与引申义组成的单个词词义系统,又在各单个词的词义系统基础上构成“一生万物,万物合一”相互联系的先秦时期汉语词义系统。

许慎精审考证六艺群经、诸子史传和前言古语中的意义,以排列字词本义的方式进行博综融贯撰成《说文》,540个部首既是字形系统,也是义类系统。《说文》的词义系统凝集了先秦词义之大成,体现了当时的价值观念。如许慎对十二地支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解释,除了分析字形结构之外,主要是概括先秦典籍中相关的词义,用阴阳学说来说明在不同的时令阴阳二气消长与万物的关系,以为阳盛则万物生长,阴盛则万物凋零,构成由阴阳为核心的这些词的词义系统,而这些相关的词义又是当时社会思想观念的反映,形成“天人合德”的一种思想体系,即一种哲学意义上的阴阳学说。又如《说文》收录了祷、议、诫、诰、诂、谚、谜、札、牍、祝、诗、谶、奏、训、册、谕、谟、论、诏、誓、语、说、记、讴、谥、诔、诅、谱、碑、史、笺、简、符、牒、帖、吊、券、檄、颂、铭等与文体相关的词,大致囊括了当时基本常用的文体,其中“言部”有“言、语、谈、谒、诗、谶、讽、诵、训、譔、譬、谟、论、议、订、识、讯、诫、誓、诂、证、谏、说、记、讴、詠、谚、讲、诅、讼、谴、让、谥、诔、译”等,“示部”有“祭、祝、祈、祷、禅、禁”等。在对这些文体语词本义的逐一训释中,或涉文体的体裁,或论文体的功能,或探文体的使用对象和场合,从不同角度反映了汉语中有关文体的词义系统。再如《说文》引《诗经》有380例,不仅引用古文派《毛诗传》的说解,而且也汲纳采摭今文派《诗》学齐、鲁、韩三家的说解,还广泛引证了道家、墨家、法家、兵家、杂家和小说家等各家及当时通人的说解,由典籍词义的引证建立起先秦至汉代的汉语词义系统。

词义系统由词义及词与词之间的各种关系相互联接而构成,其存在又反过来使具体的词义得以确立。这两者是相互依赖而互为前提的。词义系统实际上是整个客观世界与人类主观精神凝结的体系,具有反映外界客观事物的功能。语文辞书收释词语讲求系统性,即必须具有词义系统的整体观念,把同义、反义、类义、上下位义等相关词语作为一个个子系统来释义。

语文辞书编纂可以说是一个系统工程,收词和释义具有内在整体把握的相互依存和照应,涉及框架和体例的合理安排。就具体编纂而言,许慎所编《说文》一般以义类相从类聚成同一义场,例如酒量语义场中“酣,酒乐也”,“醉,卒也。卒其度量而不至于乱也”,“酲,病酒也”,形成饮酒量的适度至过度的词义类聚。类与类之间的编次则由实到虚,由整到散,由吉到凶。如名词在先,动词和形容词在后;事物专名在先,析名在后。例如示部中“禧、禛、禄、祯、祥、福、祺”等在先,“祸、祟、禁、祅、祲”等在后;言部中“语、诲、谆”等在先,“、谍”等在后。同一义场中词的排列也各有依据,或以音近编次,例如示部“禛、祯、祇、禔”同列,“祭、祀、祡”同列;或以义近,例如示部“祈、祷”同列,“祸、祟”同列。

由此可知,《尔雅》和《说文》贮存了先秦时期的词义系统,内蕴着先秦时期人们对天地自然、社会人事、思想观念的联系、性质、变化的系统认识。与此相同,汪荣宝、叶澜《新尔雅》内蕴着近代汉语的词义系统,所收西学东渐出现的名词术语反映了时代变革时知识体系新旧交替的更新。《辞源》《辞海》和《现代汉语词典》等现代语文辞书则内蕴着现代汉语的词义系统,在内容上反映了现当代人们对天地自然、社会人事、思想观念的联系、性质、变化的系统认识和价值观念。

20世纪以来,按词的意义来分类编排的词典渐成为语文辞书家族中的一个特殊品种。这类词典旨在展现一种语言词汇的概貌和意义系统,以便人们联想、类推、比较、筛选,从而选用合适的词语来达到表达的最佳效果,也叫语义分类词典,其源可溯至秦汉的《苍颉篇》和《尔雅》。主要有梅家驹《同义词词林》和《写作词库》,王凤阳编《古辞辨》,徐为民《现代汉语分类词典》,林杏光、菲白《简明汉语义类词典》,林杏光《汉语多用词典》,董大年《现代汉语分类大词典》,王惠等《现代汉语语义词典》,苏新春主编《现代汉语分类词典》等。

《同义词词林》(1983)是首部现代汉语分类词典,根据语义场原理,采取义素分析的方法,在汉语同义词组成的词义中观结构基础上将5000多个词的6.7万个义项分成人、物、时间、空间、抽象事物、性质、动作、心理等12个大类,94个中类,1428个小类,小类下再以同义原则划分词群,把数万条词语按词的概念义分类编排构成一个有序的词义系统。每个词群的词表示同一基本意义,以一个最常用的词作为标题,共设3925个标题词。同一词群中词语排列的原则是:现代词在前,古语词在后;规范词在前,方言词在后;常用词在前,冷僻词在后。同一标题词下的同义词按词的修辞色彩和使用范围等方面的差异分段排列,组成一个同义词的词义类聚系统。《写作词库》又进一步标明多义词的不同义项以及不同词的义项间的语义关系,如“美”与“丽、美丽、好看、漂亮”的同义关系,“美”与“丑”、“褒”与“贬”、“府上”和“舍间”的相反对应关系,外貌总体的“美”与诸如“华美、娇美、艳美、秀美、柔美”等各种各样的“美”的隶属关系,“美”与“艳丽夺目、万紫千红、嫩红娇绿、姹紫嫣红、浮翠流丹、仪态万千、秀色可餐”等描述“美”的词在表达上的连缀相关关系,组成一个同义词的宏观结构。

《简明汉语义类词典》(1987)根据词义亲疏远近关系将所收词语分为18个大类,1730个小类,围绕“人物”和“物质”这两个核心组成一个具有内在逻辑联系的词义系统。林杏光编《汉语多用词典》(1990)根据客观自然与人工世界的系统联系,将所收词语分为3500个小类,每一类包括一群意义相同、相近和相关的词语,合成一个词义宏观结构。

《现代汉语分类大词典》(2007)参考传统义类辞书和现代中外分类词典的分类方式,依照实用原则把表达一个或一类概念的词语汇集在一起,收录约4.9万条普通语词和百科词,分为17大类,143小类,共计3717个词群。读者可以按照事物概念的类别查到语义上有联系的一系列同义或类义词。

苏新春编《现代汉语分类词典》(2013)以现代化语料库为基础,选择了通用程度较高的83146个语文性词语,按五级语义层的分类体系编排,上位语义层对下位语义层有较强控制力,下位语义层对上位语义层的义域能全面覆盖,左右语义类能互补对应。共有一级类9个,二级类62个,三级类514个,四级类2069个,五级类12623个。上层义类反映了整个社会生活与汉语词汇的宏阔概貌,底层分类将同义、近义、反义词语汇聚在一起,反映了同义、近义、反义相邻的词语类聚关系,建构了一个反映现代汉语词汇面貌的词汇分类体系。如有关“美丽”的词有242条,分“美丽”“俊俏”和“美女、俊男”三类,“美丽”下分9个小类,有109个词语,形容事物和人;“俊俏”下分7个小类,有80个词语,形容女人和男人;“美女、俊男”下分2个小类,有53个词语,指女人和男人。

三、大脑词库与网络辞书

语文辞书是人们解疑释惑的老师,从理论上说,语文辞书的编纂也应遵循人们认识周围世界的认知规律,揭示出反映人们周围世界的词义系统。我们知道,人的语言中枢在大脑,大脑中处理神经信息的是神经元。人脑中大约有140亿个神经元,一个神经元可与1000个其他神经元建立联系,从而在人脑中形成一个庞大、复杂而严密的神经网络。人类的认知活动,包括语言和思维,就是由大脑通过激活这些神经元集合中的神经活动形式而产生的。人脑中关于词汇信息的存储和提取构成了一个具有类似词典功能的大脑词库。大脑词库具有体系性。词语在词库中按语义的不同范畴、类别分列在不同的层级,类与类、层与层之间都有着各种联系。这种相互联系的种属结构构成了大脑词库的网络结构。这是一个客观存在于人脑内部的语言认知系统。根据国内外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可以推测人脑中的词库与我们历来所编的语文辞书在检字法和词义训释等方面都有所不同。

大致而言,在历来所编的语文辞书里,我们是用已知的词去定义所要解释的词语,通过对意义的解释将语言与客观世界的联系信息存储在语文辞书里,而在人的大脑里,就像一本语文辞书所载有的信息那样,也存储着我们对客观世界的已知信息,只是这种“内在词典”在人大脑中组织信息的方式与历来所编的语文辞书不同。在人的语义记忆里,表达词义与概念间关系的心理表征要更为复杂,每个词语所能表达的相关信息量也更为丰富。如《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暖”为“温暖”“使温暖”,《汉语大词典》解释“暖”为“温暖,暖和”“使温暖”“指暖和的气息”等。但要真正理解“暖”这个词,我们还必须将其与“冷”“冰”“凉”“热”“烫”“温”等有关温度的词相联系,而人脑中词义信息的组织安排就具有这种系统上的联系。诚如Fromkin & Rodman(1994:129)所著《语言导论》一书所言:“尽管没有一个说英语的人能认识韦氏词典中所收入的全部45万个词,但所有说英语的人对自己心理词典中所储存词的信息的了解要胜过业已出版的任何一本词典。”因而语文辞书的编排方法与人大脑中组织信息的方式越接近,人们使用语文辞书来解疑释惑也就越方便。理想中的语文辞书应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人脑组织信息的这种机制,将词条及义项按意念分类,以网络形式排列,以类别词为网络核心,以放射形式显示各相关词条及义项,体现词与词的范畴关系和属性关系。

近年来在心理词汇学基础上诞生的认知词典学致力于探讨词义与概念间关系的心理表征,旨在从一个新的角度,即心理语言学的角度来探索词汇间的语义关系和人脑中“内在辞书”的结构,力图从人的心理角度探讨词义系统和知识结构,使辞书的编排及组织能最大限度地复写存在于人脑中的各种语义信息,以求符合人脑对词汇记忆和运用的心理现实。Princeton大学认知科学实验室所编的WordNet可以说就是这样一部基于心理语言学原理的新型辞书(陈群秀 1998;姚天顺 2001),收录约15万个词,描写了名词、动词、形容词和副词四类词的近10万个概念节点和500多万个语义关系,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概念网络。这部辞书与历来所编语文辞书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不仅处理与所释语词相关的语义或语法信息,而且更注重于所释词语与相关词语之间的天然语义联系。其词义训释的编排组织基于物以类聚和词以义聚的心理语言事实,贯彻以义聚类的宏观编纂原则,大致以语义为本位,将在一般语文辞书中被随意散置于各处的一些意义上与所释词有关联的词语聚集在一起,根据所释词语与相关词语间包含的同义、反义、上下位义、整体部分义等多种语义关系进行描写,组成一个以每一个所释词语为中心的、发散性的、几乎描述该所释词语所有基本语义关系的词义网络系统。如WordNet中“人”即与“亲属”“家庭”“集体”“兄弟”“姐妺”“自然物体”“身体”“腿”“手臂”“肉”“骨头”“有机物质”“物质”等组成了一个名词网络。用户脑海中如果有一个特定的概念,那么就可以在相应的词语类聚中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去表达这个概念。

Princeton大学所编的WordNet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反映了人类的认知心理,致力于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即心理语言学的角度来探索词汇间的语义关系和词义系统,从认知的角度建立动态语义关系数据库,全面描述词语间的各种组合信息,即词语间存在的基本语义关系,构成宏观、中观和微观词义系统之间的系联,尽量体现存在于人脑中的各种语义关系和大脑对词汇的自然记忆和认知过程。(徐时仪 2002,2003)与WordNet类似的有知网(HowNet)和中文词汇网络 (Chinese Wordnet)等。如知网从上下位关系、同义关系、反义关系、对义关系、部件和整体关系、场所和事件关系、时间和事件关系、事件和角色关系、相关关系等构成一个词义网络系统和知识体系,体现了辞书编纂的现代化与数字化趋势,[1]适应了新世纪社会发展的需要。

四、结 语

汉语古今的词义是系统贯通的,《尔雅》《说文》《新尔雅》《现代汉语分类大词典》等语文辞书和知网(HowNet)、中文词汇网络 (Chinese Wordnet) 等电子网络辞书贮存的词义系统具有前后递嬗的连续性和古今贯通的综合性,也反映了知识体系与时俱进的不断更新。

21世纪是高度信息化的知识社会时代,新的时代需要编纂懂得读者心声的具有超级链接检索功能的生成型电子网络辞书,这种网络辞书的编纂基于认知心理语言学原理,即词以义聚的心理语言事实,采用以义聚类的编纂原则,反映了词语与词语之间内在的词义关联系统。从辞书中选取任意一个词汇成分作为辐射点,沿着其聚合关系辐射开去,就会形成无数个以该词汇为核心而聚合其他词汇成分所形成的聚合网络。每个辐射点可以是一个词汇成分,也可以由多个词汇成分构成。构成辐射点上的每一个词汇成分又都可以作为一个新的辐射点形成一个新的辐射聚合。所有的辐射聚合联系在一起就构成了网络辞书开放性的词义聚合网络系统,每一个词汇成分就像在人脑中一样,在这个聚合网络系统中都有一个确切的位置。如果我们能在认知语言学的研究上取得更多的突破性进展,进一步了解人脑如何接收、存储、加工和提取语言信息以及语言习得、言语生成和言语理解的内在机制,那么新型语文辞书或许会随着基因的破译和计算机技术的进一步发展而由无声的老师变为与读者心声相通的老师。

附 注

[1]具体而言,现代化表现为辞书语料数据化、载体电子化、检索智能化。数字化兼具自动化、智能化和网络化等多种含义,自动化意味着在数字化各个环节中实现了对人力的解放,智能化意味着数字化的相关操作具有拟人化甚或超人化的特征,网络化意味着信息的海量化和资源交流的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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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 上海 200234)

(责任编辑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