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琦策

智障男的自述

焦琦策

我现在想说，我的家的房子并不大，两室一厅。爷爷奶奶走的时候留下的。我住了差不多三十年。结婚后，爸爸妈妈还跟我们住在一块。我所住的M城属于二线城市，我家离市中心也不远。我们小区里有一株紫荆树。现在正是春夏交接时，紫荆花的香气飘在整个小区，紫荆花下常有花狗蜷卧在那里。

我现在告诉大家，我30岁。我20岁的时候就得了脑动脉硬化，到了医院治疗，最后左腿瘫痪。不过说是瘫痪，还有点知觉，就是我还能抬起我的左腿走路，只是步履蹒跚。也就是说，我现在全靠我爸爸妈妈养活，一切都是他们操心，我只安心养病就行了。妈妈说，儿子，妈妈和你爸爸不求什么，就求你能快快乐乐地活着，不要自暴自弃，现在这种病算不了什么。但是我恨他们，他们把我生下全是为了他们，他们不负责任，为什么病的不是他们，而是一个花季年龄的我。我在家里摔茶杯，砸碗，我用筷子捅我那条瘫痪的左腿，我妈看见后就跳起来，她跑到我跟前，哭着劝我，别那样，他说他的心比我的腿还疼，我不信，我恨他们。妈妈就抱着我的腿，说你要捅捅我吧。这时爸爸忽然拿起自己喝茶的杯子也摔到地上，他严厉地责备我，他说，你砸我也砸，看谁先把家里的东西砸完。

我告诉你们，上面是我左腿刚瘫痪时候的事情。腿部瘫痪我认了，问题是我变得无比笨拙，智商下降，我无知到在小区的水泥地上见到100块钱，我跑得比谁都快，我不是往家里跑，我跑到门房保安那里，笨拙地交给人家，说，叔叔，我捡到100块钱，失主来了，麻烦你给下人家。我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妈妈说那不是傻，也不是无知。还有一次，我去小卖部买东西，我拿了100元钱，买了几支牙膏，花了33元钱，小卖部的阿姨竟然给我找了87块钱。我出了门好一截，发现找错之后，又踉踉跄跄地跑回去，告诉阿姨找错了，阿姨恍然醒悟，发现真的找错了，但是阿姨重新找了之后并没有夸奖我，却冷冷看了我一眼。我没感觉。我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回到家又告诉妈妈，妈妈叹了口气，说，儿子，一个人有知无知和智商高低无关。是的，妈妈说得对，我后来相信了。

我向大家保证，我所讲的一切都是真实的。24岁的时候，爸爸妈妈为我娶进一个媳妇，这个女子长得蛮有气质，蛮脱俗的。大家一定会怀疑她为什么会嫁到我家，我家虽较为殷实，但在城市也是一般家庭，而且我还是个智商瘫痪，左腿残疾的人。这个问题我问过她，她一直没有告诉我。我也照照镜子，有一天忽然发现镜子里的我似乎并没那么丑，五官精巧，脸型匀称。或许因为这个吧，然而谁知道呢，想这些也没用啊，反正她现在是嫁到我家里了。她嫁到我家里我就要好好地对她，不能让她吃苦，要让她每天开心，我要全心全意爱她。

她也上班，在一家外国品牌的衣服店卖衣服，一个月4千多，在这个二线城市的收入很一

般，我们花天酒地，没钱了父母可以支给我们。

有些事情我记得比较牢固，我得给你们说说。有一次我躺在摇椅上睡觉，不小心摇椅从后面翻倒了，头部又着地了，我只觉得我头闷闷的，就睡着了，醒来后已是第二天中午，我看了看我眼前的人，有我的媳妇，还有爸爸妈妈，我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妈妈赶忙问，20加21等于几？我思考了半天，摇摇头，我真算不出来。诸位，我讲的故事都是真实的。我说的话也没有半句谎话，我就是算不出来20加21等于几，我的媳妇忽然笑起来了，她的笑声带着极度的博爱与天真，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却可以感觉到，我那时候想，媳妇真好，媳妇可以跟着我，她这么美丽，这么漂亮，我的世界里不会再装下另一个女人。

从此她就让老家捎来一麻袋黑豆子，她说喜欢吃黑豆，因为自己老家地里种着很多黑豆，她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我的岳父岳母也都爱吃，基本每顿饭都有黑豆，要不就是熬着吃，要不就是炒着吃。刚开始的几天，她也是每顿饭都有黑豆，我觉得也挺好吃，煮的时候很香，炒的时候更香更脆，咬到嘴里还蛮有嚼劲。

可是我都成这样了，她为什么还守在我身旁，我不是累赘吗？我都是父母的累赘，我不是她的累赘吗？万一有一天我爸妈死了，我怎么办，她会不会抛弃我不管了啊。哎，想这些干嘛啊，我所担心的事情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

我告诉你们，这个时候的我智商已经相当于零了。就是去买个鱼干来吃，都要媳妇跟着在后面管钱。我爱听媳妇的笑声，他笑得无比甜美。她会带着我去附近的公园遛遛，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们说着情话。春天，公园里的紫荆花也开了，我走过去，摘下一朵，别在她的发髻上，她一把抓下来，扔掉，她说，你看能别吗？多不搭配，说着她乐了，我也乐了，她笑得很好看，笑起来很好听，她说，你瞧你笑得多傻，傻乎乎的。我更乐了，我也觉得我笑得傻，但是就是抑制不住。她说，她从前在老家的时候就喜欢来城市里看看，她并没有上大学，上了高中就不上了，就出来打工。我爸爸在单位同事那里打听到她的，说不如介绍给我吧，我们见了面，她起初不愿意的。我每天给他发短信，发QQ消息，她终于感动了，说嫁就嫁吧，嫁谁都是嫁。

也许我讲的这些并没有意思，但是就像看电视，妈妈经常说咱们看看真实的事情，爸爸也说是这样。我却喜欢看电视剧，看武侠片，看动作片。有时候想想有什么意思呢，全是假的，世界上什么不是假的呢，真假的界限在哪里呢？他们写小说的人不是写的假的吗？不是虚构的吗？人们说的话有几句是真话啊？有时间请你吃饭，这句话就是假的，他们永远都不会请你吃饭。有空来家里坐坐，这句话也是假的，他们根本不想让你去家里坐坐，他们嫌你麻烦，嫌你要吃中午饭。我也看过几本破书，我知道我很笨，我很无知，但我要是爱你，我就从心底爱你，我在心底种下真诚，希望它能发芽，傻怎么了，呵呵，傻乎乎的挺好。

我要给你们说的重点是，我27岁那年，爸爸忽然吃了官司，家里的积蓄几乎全部花光了。爸爸为了躲债，也跑到别的城市了。妈妈也为了躲避外债被迫出去打工。留下我和我的媳妇，媳妇没有离开我，她工作更卖力了，早出晚归。我在家里有时会自己做饭，知道她喜欢吃黑豆，每天都煮黑豆粥，我不会炒豆子，我用不了电磁炉。我偷偷地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这么殷勤，因为我怕她离开我，她一旦离开我，我的生活会变得一团糟，说不定我又会砸杯子，用餐具刺我的腿，我害怕，我怕又回到那个阴影里。她下班后鼓励我，说我熬的豆子粥好喝。她拼命工作，挣钱养家糊口，她说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心虚了，我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一提到这个，她就不说话了。这个事情我就堵在心里。我也更加勤快了，帮他收拾屋子，她看到后会心一笑，她的笑容真好看，她不像是村里来的。她很有修养，举手投足端庄大方。天哪，我家怎么能娶上她啊，她到底图个什么，以前我家还比较殷实，现在呢，还没她农村老家条件好呢！我想得心虚了。随后几天我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做饭做家务，洗衣洗被罩，我虽然傻，我也得预防着她哪一天忽然走了，我有个招架啊。有一天，一整天没有给她熬黑豆粥，她回来就开始抱怨了，她说她吃习惯了，不吃受不了。这样我在她的抱怨声

中度过了一晚。第二天我把家里的黑豆藏起来，又是一整天没有熬黑豆粥。她回来后发火了，她说你明知我离不了黑豆，干嘛老不做啊，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我说黑豆用完了。她就要出去，要上街买黑豆。她忽然又喃喃地说，哎，市场卖的黑豆不好喝，不中用。晚上了，我们吃过饭后，谁也不说话。她忽然说，我明天回老家一趟。我没有说话，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她此次回家再也不会来了。

人真会说谎，明明是走掉再也不会来了，却说要回老家，她也真是的。好吧，注意安全，用手机赶紧买票吧，我说。我这样温和地对她说话，我是希望她可以感觉到我喜欢她，爱她，希望她不要就一走了之了，希望我们还有未来，我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幸好这几天我练习自己做事情，我最亲爱的媳妇，我的爱人，为何如此残忍。

第二天我送她出了小区，因为不方便，没送她去火车站。这个夜晚却是个不眠之夜，我站在窗前，远处灯火通红，人家的灯光星星点点，街上的人声如此嘈杂，小区的矮墙外，烧烤的灰烟袅袅而随意地飘散。我的屋子也亮着灯光，灯光的黄晕逼人眼睛，屋子如此寂静，我坐下来。忽然听到了银铃似的笑声，蹒跚着走进里屋，却没有人。床旁边放着她的照片，照片里的笑容更加清澈。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妈妈，想爸爸，我赶忙打通他们的电话，爸爸的电话停机，妈妈的电话关机，我该怎么办，我先睡下，可是睡不着，万一做了噩梦怎么办，我去买啤酒，一醉解千愁，可我不会算账，没有她的日子如此煎熬。我给她打电话，她的电话也关机。我就知道这种长得漂亮又有气质的女人留不住，我真是无知。她竟然因为没有吃黑豆就抛下我不管，这种小事情就能看出来一个人的真品质。想完这些我已经瞌睡得不行了，于是没有回卧室，在沙发上睡了一夜。一连三四天我都是一个人在过，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朋友们，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这是妈妈说的话。第五天的早上10点，我忽然接到她的电话，她说让我在家里等着，一会就到。我忽然感到晴天霹雳。我赶忙收拾屋子，把里屋外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会的功夫，她就到小区门口了，我在窗户上看见，出租车里下来三个人，分明是我的爸爸和妈妈还有她，爸爸又从出租车里拿下来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想必是黑豆了。

他们上楼进屋里，坐在沙发上。我现在有很多话要问他们。也是你们想知道的。首先她为什么这么爱吃黑豆，她说她在补肾。为什么要补肾，她说她的一只肾不在了。我吓了一跳，这么漂亮的媳妇怎么会没了一只肾呢？爸爸妈妈的眼睛都湿润了，良久，他们才道出了实情，原来我做摇椅昏迷那天，是被送进医院的，本来只是脑皮微伤，没想到一下脑梗病又犯了，血液逆流一只肾脏充血，需要马上换一个肾，本来爸爸的肾脏可以配型，我的媳妇说试试我的，结果她的也能配，媳妇不顾爸爸妈妈的阻拦坚决配型。我醒来之后所感觉的第二天已经不是第二天了，是第二个星期被送回家里的同一天。

那我的爸爸妈妈怎么会跟媳妇一块回来呢，没想到爸爸先躲到村里岳父家里，妈妈为了找爸爸也去了岳父家里，正好碰上媳妇回去拿豆子，所以他们三个能够一起回来。媳妇喜欢我什么呢？她图个什么呢？媳妇回答了我的问题，她说街坊邻居都说你是个傻子，我觉得你不傻，我图什么，最重要的和你在一起我过得开心，你并不傻，并不无知，你是大智若愚，呵呵，其次你长得比较帅气，即使瘫痪了还是可以带出去的，有面子，再次，你家是城里人，我能成为城里人很高兴，这三个理由怎么样。我说好，我的眼睛已经泪汪汪的了，我说你说的话也真实，我知道你就是这样想的。这些东西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人家说无巧不成书，我这么真实的故事竟然像是虚构的，我这不会是在写小说吧。

责任编辑 高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