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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打扰

2015-11-18王安林

小说林 2015年6期
关键词:茶杯

◎王安林

一个很典型的周末。

刘小白醒得很早,他想,那就是从昨晚开始的吧,或者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一直在想着这个周末应该干些什么。比如读一本书,看几个片子,或者写点东西。对于刘小白来说,周末没有特别的意义,也许是特别的没有意义。但时间就在那儿。时间总是在的。不像一些人和一些事,会走开,会过去。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刘小白虽然醒了,但他不会去接。他知道,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她的周末安排得很满,有另外的男人和女人。他不怪她。就算不是周末她也不会往家中打电话。电话被人接走了,是妻子周蓝。在这个家中,周蓝永远会比刘小白起得早。当然,如果有一天她生病了卧床不起,那是另外一回事。她醒来时,经常看到刘小白打着轻轻的呼噜,有时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她不知道他是梦见了什么。她觉得他真幸福,因为她总是早早的就醒来。她认为自己有强迫症,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人在等着自己。想到这些时,她心里面会慌乱一下。慌乱的时候她就会更拼命地去做各种事情。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电话响的时候,她已经做了许多活儿。每天扫的地又扫了一遍,每天拖的地板又拖了一遍,每天擦的那些柜子桌子还有墙面又都擦了一遍。她正打算去清理卫生间,电话就响了。她也感到奇怪,这么早有谁会打电话。但心里面还是有一种期待。她知道,现在的周末正在变得越来越漫长,就像那些睡不着的早晨,让人着急。

“猜猜我是谁?”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浑厚,但却充满了一种老朋友的热情。周蓝有点怀疑是电视上介绍的那种诈骗电话。对方想引你上钩,故意不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在你的焦急中布下陷阱。

“您是——”周蓝还真的是急于想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也许可以改变点什么。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面闪过许多熟悉男人的影子。不过,好像都不大可能,她是这么想的,但真的听不出对方的声音。哪怕是一个骗子的声音。

“我是谢芳,”电话里面换成了一个女声,“刚才是小明,他想装得有文化一点。”周蓝听出来了,原来是刘远明夫妻,在他妻子口中,刘远明永远是小明,

“我刚刚还说他了,你装什么装,再装人家就将你当成骗子了。”

“是你们呀,”周蓝的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但她的声音里面充满久别重逢的喜悦,“多少时间没见了,真的很想念你们。”

两个女人的话就多起来。看来,真的是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互相问了对方的近况,说到了孩子,两个都是差不多大的男孩,都在外面读大学,说到了孩子的身高体重还说到了有没有异性朋友。周蓝还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如果有一个是女孩,那咱们就结成亲家。谢芳那边就客气地笑,怎么敢找你们这样的家庭。电话里面两个女人好像是要一直说下去的样子。后来还是谢芳将热烈的谈话中断了:“今天是周末,”她似乎是要提醒周蓝应该做些周末应该做的事,“你们有什么安排吗,比如逛街、爬山,或者是看一场电影?”

“今天天气不错,也许可以做些户外活动,但我们没有任何打算。”周蓝一边说一边朝卧室的门看了一眼。她在想那个睡觉的男人是不是想到过今天是周末。

“你看,我们能不能过来?”

“当然,我告诉他,他会比中了彩票还高兴的。”周蓝心里面一点把握也没有。他从来不买彩票。但刘远明是刘小白的朋友。如果没有丈夫的这层关系,她根本就不可能认识谢芳。所以,她觉得她是可以替丈夫答应下来的。

刘小白开始刮胡子了。而周蓝开始给自己挑选衣服。

刘小白做事情动作麻利,洗脸刷牙还上完了卫生间总共也没超过十分钟。他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胡子好像并不明显。本来今天他不打算刮胡子的,因为是周末。刘小白这么想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镜子里面的自己,没有精神,空洞,飘忽。如果打个比喻,他想,像一支没有子弹的枪。

刘小白刮胡子有点怪,他从来不用电动的,也不在脸上涂抹那些刮胡泡和刮胡露之类的东西。他经常看到电视广告里面那个络腮胡男人,脸上涂满雪白的泡沫,然后那把刮胡刀出现,胡子是连同那些泡沫一起被清除的。刘小白觉得自己的胡子并没有那个男人的顽固和疯狂,他一点儿也不担忧。他记不起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胡子的,但记得第一次的担心,镜子前面他看到自己嘴唇周围有了黑色的一圈,也许只是茸毛,他使用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手法,以至于用剪刀在自己的唇边拉开一道口子。那时他边上的同龄人中已经有人在使用电动剃须刀,但他第一次使用的最正式的刮胡刀就是手动的。他觉得电动剃须刀有点像割草机,他无法想象一台割草机在自己的脸上横冲直撞的感觉。

刮过胡子的刘小白与没刮胡子前的没有太大差别。他是这么想的。他想应该吃早点了,否则等会儿刘远明夫妻就该来了。实际上,他知道他们在另外一个城市,虽说不上有多远,但也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想起那个城市,刘小白有一些迷恋。他在那个城市有过很多的生活,只是那个城市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他看到周蓝换了一条黑色的长裙在落地镜子前左右的打量。这让他觉得房间里面似乎一下子多出了一个女人。镜子外面的女人向镜子里面的女人妩媚了一眼。里面的女人做出相同的反应时,外面的女人已经走开。

当刘小白坐到餐桌前时,周蓝已经在黑色长裙外面拦了一条白色围裙。周蓝烧了泡饭,饭是昨天晚上剩下来的。两个人一起吃了那么长时间的饭,应该可以很好地控制。饭是故意剩下来的。桌上有南方人喜欢的豆腐乳、酱黄瓜,本来还应该有炸油条,但那得跑出去买,路虽然不远,但对于这个周末来说还是有些麻烦。

“要不要剥个松花蛋?”周蓝实际上已经走向储物柜。她拉开灰色的门,那里面存放了各种食物。她拿出两个,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刘小白看到周蓝手中拿的那个松花蛋,光光的,颜色与一般的鸭蛋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像传统的松花蛋,外面有厚厚的一层搅拌了谷糠的黄泥。名不副实的松花蛋在周蓝的手上很快就被剥去了外衣,那个光溜溜的蛋被放在了一个小碟子里。在将小碟子拿上来之前,周蓝犹豫了一下,她是在想要不要将这蛋切成几份。后来只是在光溜溜的蛋上面浇了海鲜酱油。刘小白知道周蓝一直不喜欢松花蛋的味道,这样,有着海鲜味酱油的味道就占领了一切。

周蓝并没有坐到餐桌前面。

“他们来了会待一整天吧,”周蓝在不断地将储物柜里面的各种食物往外拿,“中午我们吃凉水面吧,天气有些热了,再开车走路。远明是北方人,他应该会喜欢,只是不知道谢芳是不是习惯。”刘小白愣了一下,他已经忘了刘远明是什么地方人,尽管他们曾经同事多年,而且是在一家工厂的一个宿舍里面住过上下铺。但他知道谢芳是当地农村的。他想起刘远明第一次带谢芳到他们的宿舍,谢芳坐在他的床沿,没办法,远明睡在他的上铺,总不能让一个姑娘爬到上铺去垂下双腿。但他还是看到了谢芳的一双大脚。谢芳走后,刘小白竟然对着远明抱怨:“这双脚也太大了吧,而且根本看不出脚踝的形状。”远明有些生气,他说:“又不是你找对象,我看上的是她的脸蛋。”

“路上得花好几个小时呢。”刘小白的意思是他们到了,估计也已经过了中饭的时间。刘小白已经将早点用好了。他看了一眼周蓝的脚,她穿了丝袜,而且黑裙一直拖下去,几乎看不到脚踝。他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穿丝袜。但今天是周末,他想告诉周蓝穿上丝袜也不一定性感,但终于没说。刘小白想收拾碗筷,周蓝说:“我还没吃呢,你去将冰箱里面的鱼肉拿出来,要不,怕解不了冻。”

刘小白打开冰箱的门,一股白气冲出来,黄色的照明灯下,他看到了一些有颜色的蔬菜,并没有什么鱼肉之类的。他看到下面有一排白色的抽屉,他想,应该是在这些抽屉里面吧。他拉开其中的一格抽屉,抽屉的周围结着厚薄不一的冰霜,一些红色的肉整齐地排列在那些冰霜之间。他还看到一些白色的鱼睁着黑黑的眼珠瞪着他。这些鱼好像是春节时朋友送的,他没有将鱼往更早更远的时间去想。竟然就在这冰箱里面躺了大半年,如果没有什么,它们是会一直躺下去的。动一下吧,他伸出手拿出了一块肉和两条鱼。在拿的时候,他让自己的手在抽屉里面躺了一会儿。他想,没事在里面待着还挺好的。

周蓝一直在厨房忙碌着。刘小白坐在餐厅里面看报纸,平时的周末他往往一个人待在书房。外面的阳光越来越白,刘小白偶尔会将报纸上看到的他认为有趣的事与周蓝说一下。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陪读者。厨房里面的周蓝往往只是一个背影,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集中在那些食材上面。当刘小白一个人坐在书房时,她在客厅的电视上面已经学习了许多烹调本领。这些本领足够她对付任何突然出现的客人。只是这种机会很少。她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和朋友一起在家聚餐是什么时候。

周蓝将晚餐的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本来可以歇一会儿,坐到餐厅和丈夫一起说说话。但她开始找各种杯子:酒杯和茶杯。他们家本来有各种各样的玻璃杯,是当地一家很有名的企业生产的。她看到过那些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的玻璃杯是怎样制造出来的。那个站在熊熊炉火前面吹玻璃杯的年轻人总是会在一些时候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长长的吹管前面桔红色的一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成型为一个玻璃杯。她想,真的很奇妙。她说的是事物。什么事物都是会变幻无穷。只是那家企业早已经倒闭。但她终于还是找出了一个玻璃杯子。她又找出了一个。虽然都是玻璃杯,但都不是一个样式的。她有些失望。

周蓝找出一套茶具,一个茶壶配着六个茶杯,是紫砂的。周蓝说:“他们来了,总不能就看着你一个人喝茶吧!”家中只有刘小白一个人喝茶,他只有一个杯子。杯子是白底蓝花,但又不是中国传统的那种,下面还有一个小托盘,也是白底蓝花,看起来很相配。只有刘小白知道这不是一套的。她告诉他,托盘是在一个火车站附近的小镇上买的,她在买这个不配套的茶杯的时候,一列火车正经过商店的窗口。

刘小白此刻并没有在喝茶。他将那个茶杯放在书房。那个茶杯从来就没有出过书房,即使是给茶杯里面续水,刘小白也是会将水瓶往书房里面拿。这个茶杯好像是拥有贵族身份。此刻周蓝在洗那套紫砂茶具。洗好后她将茶具整齐地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她先是将茶壶放在中间,六个小茶杯围着茶壶。但放好后又觉得不好看。她觉得这个样子让中间的茶壶太自以为是。她又将小茶杯放成一排,她觉得这样更好一些,六个茶杯既互相关照又各自独立,都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门终于被人敲响了。夫妻俩是愉快地也是紧张地去开门。这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时间。敲门声让他们听起来有点不舒服。门上本来是有电门铃的。只是这电门铃在更多的时间里面总是被那些推销各种商品的人所摁响,刘小白就自作主张地将里面的电池取下来。他想也许应该将电池重新安装上去的。

刘远明夫妻带来了一些礼物,谢芳手上拎着包装很精美的红酒和巧克力,而刘远明的脚下躺着一只硕大的纤维袋,看来从楼下上来,刘远明和纤维袋都累了。刘远明一边将纤维袋往厨房拎一边说:“这可是好东西,全是绿色无污染食物。”他在周蓝的指领下放好了纤维袋,但他没有马上出来,而是在厨房检查周蓝准备的那些菜肴。

谢芳和刘小白在说纤维袋里面的东西:“全是我们自己种的红薯土豆,有周蓝最喜欢的茄子,还有出门才摘下来的黄瓜西红柿。”刘小白听到周蓝在厨房里面发出一种夸张的惊叫:“啊,真的有茄子!”刘小白皱了下眉头。

刘小白看到谢芳穿了一身白色的套裙,看起来她的皮肤比以前更黑了。也许是因为裙子的颜色,刘小白想。裙子过了膝盖,但露出了小腿和脚踝,这是大部分中年妇女喜欢的样式。刘小白并没有特意去看谢芳的脚踝。谢芳还没有坐下,她站在客厅与厨房相连接的过道上,这样就可以衔接两边的人:“我们在城郊买了一幢别墅,楼前楼后全是空地,好大的一片,小明说,我们种点什么吧,我想对,种点什么,既可以消磨时间,又可以保证我们的食品安全。”

刘远明从厨房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说:“是你说要种点什么。我说,买别墅,种红薯,这成本也太高了,是你非得要种。”刘远明个子矮小,但说话的嗓门一点也不小。刘远明经常会埋怨这是因为工厂工作太久的缘故。他说,机器那么响,没有这么大的嗓门谁听得到。每当这时候,谢芳就会拿刘小白来对比。刘远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嗓门有点大,但他会说,人家是读过书的。刘小白知道刘远明没怎么读书。刘小白进厂时,刘远明已经工作许多年了,他小学都没读几年。刘小白还是喜欢听到刘远明的大嗓门的,他会一下子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刘小白知道现在刘远明在四川投资了好几个企业,经常会与那边的小市长什么的一起开会喝酒。但嗓门还是这么大。

现在四个人都在客厅坐下了。紫砂茶壶里面的茶是早就泡好了的,周蓝给每个人倒上茶水。刘小白看到自己的前面也放了一个紫砂小茶杯。这让他对周围有了一种陌生感。可这是自己的家。杯真的很小,只能用两个手指来轻轻地沾起。他有点不习惯。他想回书房去拿自己的茶杯,但只是心里面这么想了一下。刘远明的手不大但手指关节很粗,拿那小茶杯时,几乎可以听到他关节弯曲时的声音。刘远明还在说新买的别墅:“边上有个湖,以前我们经常去游泳的,从这边游过去就出城了,成片的柳树,会有很多的知了,然后就是看不到边的西瓜地。”谢芳说:“那个晚上你提了个西瓜来看我,后来告诉我,是和小白一起在那边偷的。”刘小白浅浅地笑了,心里面还是有着感觉的。那次他们偷回来的西瓜有好几个,只是他已经和她分手了。

“你们先聊着,我去做饭吧。”周蓝插不上话,所有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似乎看到了那个湖,湖水碧蓝如洗,你永远不知道这水有多深。谢芳也许是感觉到了,也起身说:“我来帮你。”两个女人就去了厨房。

“她问你现在过得好吗?”刘远明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刘小白看到刘远明的脸上浮起一种关怀备至的表情。三十年前的刘远明也是这么一副表情。“她还是很在意你,她的房子也买在那个湖边。”刘小白想象着那个冰冷的夜晚,他在湖这边来来回回地走着。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他曾经怀疑这是一种错觉。月光也是冰冷的,但他想借月光来取暖。月光涂抹在湖面似乎有了一种诱惑,他想沿着月光走去,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

“她说,她想告诉你,那个晚上,她一直在湖边走着,走着。”

刘小白想,这是同一个湖吗?

刘远明将头靠在沙发背上,他的手指在不断地击打着沙发扶手,显得很有想法的样子,“那个湖现在成了风景区,造了一些凉亭楼阁,你不会认识了。记得你让我背《黄鹤楼》那首诗,我怎么也记不住‘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两句,你就带我去了这个湖边,你让我看湖边的柳树,让我想象自己是在汉阳,让我看湖中的小岛以及小岛边上的水草。现在这些全没有了。”

刘小白看到一对十六七岁的小青年,一个初中毕业,一个才读过两年小学,那个初中毕业的装出满腹诗书的模样,那个小学没读几年的希望自己腹中也能有几首诗。那个初中毕业的将《黄鹤楼》倒背如流。轮到那个小学没读几年的了。“有人已乘黄鹤去”,“是昔人”,“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后面真的太难了。”小学没读几年的似乎决定放弃了。刘小白摇摇头,他当时以为刘远明真的是放弃了的。但几天以后,她对他说,刘远明不仅能够将诗背出来,而且会将诗完整地默写出来。她说:“你真的了不起!”没错,她是夸刘小白。

那个夸刘小白的人是谁?刘小白已经模糊,不,已经没有了那个人。他想象现在的湖,湖会被那些高楼大厦包围,当然,还有刘远明说的那些别墅。即使是有月亮的夜晚,月光也会被高楼上的那些灯光所淹没、剥夺,热闹总是会战胜清冷。

两个女人挤在一个厨房里面。抽油烟机的声音有点响,看来有些年头了。厨房有点小,幸好周蓝会打理,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应该待的位置。台面上的盘子整齐而有条理,谁和谁搭档职责分明。

“他们在聊什么?”周蓝在为苹果削皮,她想做个水果沙拉。

“还会说什么,不就是他们年轻时那些偷鸡摸狗的糗事,”谢芳在称赞周蓝削苹果娴熟的手法,“换成我,一个苹果削好,怕只剩三分之一的肉。”

“那是因为你们有钱,”周蓝笑笑,“有钱的人还在乎这点苹果的肉。”

“在乎不在乎,真的与钱有关系吗?”谢芳在她边上转来转去地想做点什么,但总是插不上手。她索性就不做了,站在边上与周蓝说话:“你看你们的生活多好,缺什么吧,什么也不缺,多什么吧,什么也不多,而我们……”谢芳开始埋怨起自己的生活,而刚刚她还是快乐的甚至是幸福的。周蓝本来以为谢芳会与她说说刘小白他们以前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可能会让自己吃惊、意外甚至崩溃,但没想到会勾出她的不快。

“那时候我们有什么?我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镇供销社工作,周末,他们骑着自行车赶过来,那中间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大山。”谢芳的眼睛盯着周蓝手里面的苹果,但她已经看到两个年轻人,他们穿着白衬衣,皮带扎在衬衣外面从山上下来,车速很快,那是一种迫切的心情。那两件白衬衣在小镇的阳光下分外耀眼。她的脸上有了羞涩。当然,她忽略了其中一辆自行车后面坐着的她。就像现在一样,他和她在小镇的那些小摊前转来转去,后来他们买了一小篮的樱桃。太贵了,她说。是太贵了,她也说。两个人重新坐上自行车,他们过来是接她回城的。她永远记得两辆自行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盘旋的画面,春天,满山的映山红,还会有不知名的鸟儿突然从前面飞过。她的双眼迷惘了。

“不过,我觉得小明对你挺好的,”周蓝将几样切好的水果都放在一个庞大的玻璃器皿里面,她往里面倒那种乳白色的色拉,“你看,你们刚才在电话里面的情调。”周蓝一边用力搅拌着,她想,不满意的应该是自己,但她没有在任何场合向人倾诉的习惯。

“可是你不知道小明以前有多么在乎我,”周蓝可以感受到谢芳站在边上的分量,她觉得她们的距离太近了,刚才刘远明进来的时候应该更近,但她没有这样的感觉,而现在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她身上多余出来的一些东西,“他再懒得看我一眼,回家只是吃饭睡觉。吃饭时,他会嫌这个菜咸了,这个汤淡了。只要一躺下,他就会呼呼大睡,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我们刚认识时,他告诉我,小白说你的脚太大。当时我还在心里面嘀咕,小白怎么会注意我的脚。你不知道,当时他就用双手捧着我的脚说,这么漂亮的脚,怎么会是大了,他拼命地亲我的脚,亲得我全身痒痒的。”

周蓝说:“我先将水果色拉放冰箱里面冰一会儿。”她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自在了。浑身的不自在。谢芳并没有触碰到她,但她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游走,甚至到达了那些敏感的地方。怎么可以这样。

谢芳一步不拉地跟着她,嘴巴像打开了的闸门滔滔不绝。谢芳说到刘远明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打球,是打那种羽毛球。他买了成套的球衣球裤还有很贵的羽毛球拍,每天早上晚上都会去练球。“但他的球艺从来就没有长进,他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她竟然是那么直接地就说出来了,“他装模作样地穿上球衣球裤,拿着球拍,嘴上还哼着小曲,而实际上他的心里面想着的是和那个女人见面。”

周蓝将水果色拉很快地放进冰箱,她的样子有点害怕。她看到刘小白穿戴整齐地出门,他平静地告诉周蓝,是去与朋友喝茶,晚上可能会晚点回家。

这顿饭吃得轻松而愉快。

如果是晚餐,时间还是有点早,所以大家都是不慌不忙。尽管其中有一对夫妻是要赶回到他们自己的城市。刘远明说他喜欢晚上开车,特别是现在这样的天气,打开所有的车窗,然后,让风进来。他说得好像是一首诗,大家都习惯了他的附庸风雅,所以并不认真。周蓝的烹饪技术征服了所有人,盘子的干净程度可以证明。这让周蓝很是有些得意,但她没有显露,而是不失时机地恭维一下谢芳,从发型说到服装。这时候,最适合的话题是说说孩子,孩子的过去和现在,还有将来。尽管两个女人已经在电话里面有过交流,但那是远远不够的。

“长得越来越像他爸了,”谢芳觉得应该对刚才周蓝对她的赞扬有所回赠,“我敢肯定,周围应该有许多女生追求。这孩子,从小就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周蓝觉得谢芳好像不是在赞美孩子,而是说孩子的父亲。不过,不得不承认谢芳说得很正确。孩子很英俊,他应该会有许多女生追求。她经常想象儿子和女生拥抱接吻的场面。她担心的是孩子会不会把握好那最后的一关。有时候,就在那一瞬间。

男人们本来是应该喝点酒的。周蓝已经问过刘小白。那些酒也已经摆上了桌面。刘远明的酒量大得出奇,如果时间允许,他看似矮小的身材可以装下整箱的啤酒。“只是今天不适合,”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橘子汁,他已经喝了五杯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公民,我们应该严格地遵守法律,”他是一脸的严肃,“我们得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他说的当然是指不能醉驾,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是可以在大街上与任何人打上一架的。刘小白想,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现在是喝醉了酒。就算不喝醉酒,一个人可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吗?刘远明的话让四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周蓝将水果色拉拿上来了。谢芳帮着给每个人前面摆上叉子。两个男人并没有打算使用那种亮闪闪的金属叉子。刘远明已经在拿牙签在剔牙齿,他拿一只手捂着另外一只手,显得很有教养的样子。周蓝希望他能用点水果。刘远明还是没有运用那把叉子,他直接拿手上的牙签去叉了一块水果。刘小白笑了笑。他知道刘远明从来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周蓝不这么认为,她在心里面想,他去见那个女人时难道也是这样?。谢芳依然是快乐的,她在称赞水果色拉的味道,至于刚才说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但谁又知道呢?

谢芳和刘远明要回去了。刘小白与周蓝将他们一直送到他们的车前面。天还没黑,那辆车停在一棵叫不上名的树下面,树的叶子有点像含羞草,但花是粉色的,如果有风,那些花瓣会洒落到车上。周蓝去楼下的车库里拿了一块毛巾出来。谢芳接过去擦去车上的那些花瓣。“这些花瓣怎么这么熟悉,”她一边擦一边说。刘远明已经坐进驾驶室,他说:“擦什么擦,快走吧,我们已经打扰他们一天了。”他将车发动起来了。谢芳也坐进了车里面,她摇下车门,真诚地对刘小白和周蓝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谢谢打扰!”刘小白与周蓝互相之间看了一眼,竟然不知道这句话是谁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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