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郁池

我常常觉得，生活与电影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电影可以用一秒钟跨越失眠的漫漫长夜，抵达新的一天，而生活却必须一秒钟一秒钟地熬过每一寸孤独，无法快进。都说人生如戏，可戏外之人永远不知道亲身度过每一秒是多么艰难。

成年人也许有许多复杂的、进退两难的时刻，然而少年人也不乏这样的体验。很多人都有过喝中药的经历，那种热气腾腾的、深棕色的液体，散发出其特有的浓郁的苦香，让人联想到如果阳光去蒸发沼泽，或是烈火去焚烧百木，一定也是这样的味道。刚入口，你还醉心于药草的奇香，下一秒，那浓浓的苦涩便爬上了你的舌尖，占据了你全部的味觉——不，是全部的感官。你扭曲着面部的肌肉，恨不得将五官紧皱在一处;你捧碗的手在颤抖;你的舌、咽、喉都在发出强烈的抗议——苦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而那满满的一碗深棕色，仍升腾着热气和苦香，默默地看着你，像是见多识广的老人看着第一千零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年，波澜不惊。

你没有屈服，少年人的倔强与勇气不容许你就此败下阵来。你高高地端起碗，一闭眼，一仰头，赌气似的向喉中灌去。苦也不留情面地排山倒海而至，就连那股醉人的香也染上了苦涩的棕色，并越来越深，像无形的魔爪在鼻腔中翻转。

因为药渣沉在碗底，所以越喝药味越重。额上已渗出了针尖般的细汗，奇苦逼得眼泪也酸酸地汪在眼眶里。有那么一秒钟，你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忍受了。你头皮发麻，混乱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声音：“快摆脱这该死的苦吧！摆脱它，怎么都行。”那一秒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那一秒钟，一个念头死死地攥住了你和你一切清醒的感觉。

可是很奇怪地，你突然想起了一张脸——一张担忧的、心疼的，甚至怀着歉疚的脸，那是妈妈的脸。妈妈架着眼镜研读说明书，妈妈精心挑选熬药的锅，妈妈慢慢地等待干枯的药草变湿、变软，最后溶进一锅热水，妈妈忙前忙后，一缕长发从耳后荡到了面前，她却无暇拨弄……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样一张脸，更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像个小英雄似的，在放弃的前一秒钟灌下了一大口药，仿佛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似的。你只知道，如果刚才那一秒放下了碗，也许清新的空气会早一点抚慰口舌，而你可能很难再鼓起勇气面对这最后的药汤了……

你“征服”了这一切，看着仅剩药渣的碗底，觉得这赴死的过程有些可笑。然而你曾是主宰了一秒钟的英雄。只因一个信念。

什么时候我们曾频繁地直面这样伟大的一秒钟？我想问，少年，你记得那场中考吗？于高一的我们，更是近得触手可及，仿佛还能听见自己那时急促的心跳。

还记得为中考体育备战的长跑，最后一百米挑战着身体的极限，只要一秒钟的松懈也许就会瘫软在终点线前;挑灯夜战的最后一道难题，几近耗尽意志，只需一秒钟的放松就会向疲倦投降;周末的小区被孩子们的打闹声音充斥，电视、手机就在隔壁，也是一秒钟的冲动就能挣脱题海，在欢愉中消磨一整天的时光。

你们是怎么挺过那些一秒钟的？经历过的人都明白，那是多么痛苦的经历，哪怕只是片刻。

还是那句话，生活不是电影。你无法像电影中英雄是怎样为国家和荣誉赴汤蹈火，甚至拯救人类拯救地球，你想要拥有许多伟大的一秒钟，就必须理智、勇敢、乐观、一身正气地度过，不被冲动、诱惑、仇恨或颓废蒙住双眼，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让爱你的人为你伤心的选择。因为做了一秒钟的懦夫，也许就做了人生的懦夫。为生存，为坚持，为奋袂而起的勇气找一些牢靠的理由吧，像一个英雄一样迎接等在路上、蓄势待发的一秒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