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宗

让歌剧迷一而再再而三地走进剧院，其原因之一，是有意料不到惊喜。当你不抱太多期望坐进剧场，以为不外乎又是一场听听音乐简单度过一晚的演出，但没想到，一个新的声音，却让你竖起耳朵，赶紧拿起望远镜看个究竟。此刻，所有强迫自己从家里或从办公室里起身来到剧院的努力都值了。大都会歌剧院本季演出的《玛侬》，就带给了众人惊喜。

女高音戴安娜·达姆劳（Diana Damrau）和男高音维托里奥·格里戈洛（VittorioGrigolo）合作出演了马斯内的《玛侬》（Manon）。德国女高音和意大利男高音，竟然把一部法国歌剧，演唱成了本季最令观众激动的爱情戏，这也是歌剧舞台独特的魅力。

原本被家长送进修道院的乡下女玛侬·莱斯科（Manon Lescaut），遇上了贵公子格里欧（Chevalier des Grieux），两人就不顾一切地在巴黎同居起来。爱慕虚荣的玛侬，逼着情人以各种各样不正当的手段去取得金钱（主要靠赌博来敛财），当钱用完了，她更是干脆地把自己出卖给有钱人包养。这部小说在18世纪上半叶的法国极为轰动，甚至因为内容有伤风化而被禁演。一百年之后，它仍具有相当的吸引力，至少有三位作曲家都根据这一故事创作了歌剧，马斯内（1884年）和普契尼（1893年）的版本，至今都还常上演，这样以相同题材创作的不同版本，能同样流行的例子在歌剧史上是很少见的。

此次，劳伦特-佩利（Laurent Pelly）的制作，将时代设定在18世纪后半叶（作曲家马斯内本人身处的年代），视觉上有点像爱德华·霍普（ Edward Hopper）加上勒内·马格里特（Rene Magritte）的味道。三年前首演的女主角是安娜·涅特里布科（AnnaNetrebko），她的明星风采让玛侬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达姆劳的玛侬，不像涅特里布科那样众星捧月，但似乎更接近这个角色原本的性格。玛侬当然有一定的姿色，不然也当不成交际花，但她并不是真正风情万种到无人能及，否则也不会到最后以贩娼为名被流放到当时还是法国殖民地的北美路易斯安那州。达姆劳的玛侬，在最风光时都还是有点不安和紧张的，她让人看到一个除美色以外一无所有的女人的悲哀。

达姆劳最早在歌剧界扬名，是因为她拔尖的高音，像是《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Ariadne auf Naxos）里的泽比内塔（ Zerbinetta）、《魔笛》里的夜后、和《后宫诱逃）里的康斯坦泽（Konstanze）。近年来她的声音开始成熟，变得比较厚实，所以也转向一些比较抒情的角色，《茶花女》是其中之一。她的高音也许不像过去那样轻盈，但还是有所保留的，所以《玛侬》在第三幕以花腔来表现她对富贵生活的满足时，达姆劳唱得轻而易举。她下了很大的功夫，来刻画这个角色，从一开始的活泼女孩，到最后万念俱灰的心理过程，几首抒情的曲调，像是第二幕她要离开和格里欧同居的爱巢，以及最后死前的告白，都相当感人。

格里戈洛是大都会近年来力捧的小生之一，两年前还让他开了一场独唱音乐会，但或许因为他刚出道时灌录过一张所谓跨界的唱片，纯粹的歌剧迷们似乎总对他有些不太信任，他的舞台表演也是，动作多到抢了戏。但是他在本季早先演唱的《霍夫曼的故事》，证明了他声音的持久力，这次格里欧这个角色让他可以充分展现他温暖的音色，明亮的高音，他的热情也很适合角色的性格，可以说是相得益彰。格里欧最著名的咏叹调是第二幕里他描述对两人美好未来的憧憬，他柔美的声音、平滑的乐句、稳定的弱音，都显示了他的嗓音就是为歌剧音乐而服务的。

但是两人的结合毕竟是有些一晌贪欢的性质，不然这个故事也不能在当时造成非议，如何在马斯内轻柔的音乐风格里找到这样赤裸的性感，是《玛侬》演出的关键。在这方面，达姆劳和格里戈洛是无人可比的。他们两人在舞台上的热力表演，让人简直看到脸红。这个版本中，两人在圣苏佩斯（ St Sulpice）教堂里重逢的一场戏里，玛侬要脱去格里欧的上衣，三年前安娜·涅特里布科和琵奥特·贝舍瓦（ Piotr Beczala）演出时，因为贝舍瓦天生憨厚的感觉，让人觉得有点难为情，但这次演出就没了这个尴尬，仿佛两人是无法控制情欲的自然流露。

另外一个不在台上的功臣，那就是台下的指挥，伊曼尼尔-维劳密（ EmmanuelVillaume）他把步调控制得刚好，既不显得滞重，也没有忽略马斯内音乐里的情欲，将法国情调显露无遗。

此版演出没有被安排在大都会的高清转播里，有点可惜，但它也正是说服观众买票进剧院的最好理由：舞台上的魔力，只有在现场才能完全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