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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不可存私家”?

2015-07-05眭达明

杂文月刊 2015年8期
关键词:陆贽唐德宗沈德潜

眭达明

古代做过秘书的著名文人,在他们的个人文集里,大都收录了代领导起草的文稿,说明在古代秘书奉命起草的文稿(包括公文),本人是享有著作权的。如在《左文襄公全集》里,就将张亮基和骆秉章两人在湖南任职时的奏稿,毫不客气地收进了本书的附卷。编者杨书霖为此特意写了一篇《跋》文,解释其中道理:“张、骆二公奏稿,左文襄公居幕府时拟作也。咸丰初……张大司马、骆文忠公先后抚湘,稔公才,延入幕,委以军事,奏疏书檄皆出公手,兼筹兵饷,罗致英杰,发纵指示,动协机宜,内绥土寇,外援邻省,所向有功。凡奏稿所陈,皆当时赞画,实见诸行事者。”杨书霖认为,张亮基和骆秉章主政湖南期间,所有重要奏折都是左宗棠写的,无非是以他们的名义上奏而已。

然而在古代,也有个别秘书虽为领导起草过大量文稿,却从不留底稿。唐朝的高郢,就是如此。

高郢字公楚,考取进士后荣登茂才异行科,在郭子仪和马燧幕府做过掌书记,后入朝为官担任中书舍人。高郢文名虽不为后世所知,却于唐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冬天当上了宰相。

有人问高郢:“前辈皆留制集,公焚之何也?”他回答说:“王言不可存私家。”时人于是“重其慎密”。(《旧唐书·高郢传》)

既然“前辈皆留制集”,高郢所谓“王言不可存私家”的回答就显然是托词,真正原因当不在此。哪在什么地方呢?答案应在“重其慎密”四字中找。

高郢所服务的唐德宗是个心理极其阴暗、猜忌群臣最为厉害的主子。《新唐书·德宗本纪》说:“德宗猜忌刻薄,以强明自任,耻见屈于正论,而忘受欺于奸谀。”唐德宗朝另一位中书舍人权德舆为陆贽《翰苑集》作序时,也借题发挥说:“上察物太精,躬临庶政,失其大体,动与公违。”(《全唐文》卷四百九十三)这些话的意思概括起来就是:唐德宗大权独揽,猜防臣下;自恃聪明,刚愎自用;善恶不辨,忠奸不分;为人刻薄,翻脸无情。在这样一个皇帝手下做秘书,自然动辄得咎、凶多吉少。陆贽的遭遇,就最能说明问题。

陆贽是唐朝名臣和卓越政治家,也是唐德宗遭遇兵变后避难逃亡时紧随左右、患难与共并且作出过突出贡献的亲信秘书。可是后来因与唐德宗一言不合,就被放逐忠州。唐德宗甚至放话说要杀陆贽,多亏阳城拍案而起,冒险相救,才未掉脑袋。

在这样的皇帝手下讨生活,不“慎密”确实不行。可能正是高郢“慎密”,后来才能当上宰相吧。

清朝的乾隆皇帝也是个心理阴暗之人,他做皇帝六十年,虽然不知有多少大臣出入过军机处,其中不少人还为他记录整理和代写过诗文,但事后均讳莫如深,没有谁敢道破其中秘密。

沈德潜这种自由文人就不同了,他没有经过秘书职业训练,不谙熟伺候领导的潜规则,退休回家以后,一边继续为乾隆修改和代写诗句,一边洋洋得意地张扬此事,有时还因为打心里瞧不起乾隆那些狗屁不通的“御诗”,下笔修改时却受到束缚,不敢大削大改,于是免不了在外面妄议讥评几句。后来他还将为乾隆润色和代写的一些御诗,堂而皇之地收进了自己的诗文集里。这无疑犯了大忌。

萧一山《清代通史》第二卷中《种族之偏见与文网》记载说:“或谓德潜以诗学至卿贰,告归时,弘历以己所著诗集委之改订,颇多删润。德潜死,调其诗集进呈,则平时为之点窜及捉刀之作咸录焉。弘历大恚,始有革爵撤祀之令。”

印鸾章《清鉴》也说:“帝每有所作,经德潜推敲者为多,尝语人曰:‘朕于德潜可谓以诗始以诗终矣。后德潜卒,帝微闻其以捉刀语告人,由此衔之刺骨。”(详见《清代笔祸·沈德潜与徐述夔》)

乾隆于是亲笔降旨,追夺沈德潜所有官阶,原来给他的封赠一概罢除,连沈德潜的墓碑都被推倒。

“王言”自古以来既然可以“存私家”,沈德潜的做法就没有错。只是他遇到了乾隆,终不免“以诗始以诗终矣”,虽应了乾隆的金口一言,却也再次驗证了高郢的醒世良言“王言不可存私家”,诫人于得意之时勿忘“慎密”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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