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玉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亳州 236800）

先贤时哲对祈使句及祈使语气词进行了不少研究，成果丰硕，但少见对某一组祈使语气词进行深入的比较性研究。本文运用认知语言学观点从不同角度进行比较分析，同时，对一些用法特点作了总结和推测，希望以此推动祈使语气词的进一步研究。本文所用例句主要来自《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①《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徐钦君校点，中华书局出版，1980年第一版。（以下简称《元杂剧》），表中统计数字源于电子版《中华藏书》。

一、“者”与“咱”句法比较

（一）主语特征

1.主语出现类型

两类祈使句都有以下三种主语类型：即亲属称谓名词做主语、第二人称代词做主语和称谓性名词短语做主语。这里的亲属称谓名词包括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亲属关系之间的称呼语；称谓性名词短语包括由职业、隶属关系、社会群体之间的共称等名词与其它词语构成的短语。

A、称谓名词做主语

（1）孩儿也，则要你着者·！（状元堂陈母教子·第一折）

（2）父亲，与您孩儿试看咱·。（包待制

智赚生金阁·楔子）

大量例句显示：呼语在“者”字句中，多数是上对下称呼，明确受祈使对象，进一步体现说话人的主导地位，要求受祈使人立刻执行动作行为，如例句（1）；呼语在“咱”字句中则相反，多数下对上称呼，体现说话人哀求的语气，如例句（2）。“者”与“咱”在语气表达上的分工很明显。

B、第二人称代词做主语

第二人称代词做主语有以下两种类型：其一，称谓名词做呼语，与人称代词“你”构成复指；其二，人称代词直接做主语。

（3）哥也，你等他好好认咱·。（梁山伯李逵负荆·第三折）

（4）老王，你来，兀那秃厮，便是做媒的鲁智深，你再去认咱·。（梁山伯李逵负荆·第三折）

（5）你再思想咱·。（吕蒙正风雪破窑记·第一折）

前一种类型适用于需要明确受祈使人，或为表示恳切语气的需要，或者称谓名词和人称代词之间有相关说明内容，如例句（3）（4）。后一种类型适用于受祈使人明确或唯一，或者出现于对话当中，如例句（5）。这一结论同样适用于“者”字句。如：

（6）你且兀那屏风背后躲者·。（汉高皇濯足气英布·第一折）

C、称谓性名词短语做主语

称谓性名词短语做主语的情形相对较少，主要有：“兀那汉子、你二位兄弟、你两个、大小三军、下次小的每”等，且主要用于“者”字句。“咱”字句则主要用称呼语作主语，尤其以亲属称谓居多，如“爹爹、婆婆、父亲、母亲、相公、哥哥、姐姐、妹妹”等。如：

（7）您两个员外，且一壁有者·。（降桑椹蔡顺奉母·第五折）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称呼语不同的祈使句在与祈使语气词“者”和“咱”的搭配上具有选择性和不均衡性。称呼语为下级或晚辈选择“者”；相反，则选择“咱”。

2.主语省略形式

主语省略主要有两种形式：其一，使用祈使语，主语是“我”的时候，“我”常常省略。《元杂剧》中出现的祈使语有：请、祈、告、望、劳、烦、教、叫、央、着。其二，依据上下文而省略，可以分为句内省略和句外省略两种形式。

（8）天恩不可辜负，请先生就车即便行者·。（西华山陈抟高卧·第二折）

（9）你有甚么遗留言语，吩咐我咱·。

（崔府君断冤家债主·第三折）

（10）断了者·！断了者·！（好酒赵元遇上皇·第一折）

（11）救我的性命咱·。（冯玉兰夜月泣江舟·第三折）

例句（8）祈使语为“请”，显然省略主语“我”。例句（9）为偏正复句，后一分句承前一分句而省略“你”，属于句内省略。例句（10）（11）属于句外省略，前者对话省略；后者语境省略，为了突出主要内容而省略冗余成分。

各种主语出现类型及省略情况可以通过下表直观显示：

表1不同主语类型对“者”“咱”的选择及百分比

去重后，“者”类1505例；“咱”类祈使句共计668例。“者”字句称谓名词做主语比例较大；而“咱”字句第二人称做主语比例较大。单独考察祈使语，则“咱”字句中祈使语使用比例较大，这同样能够体现“咱”类祈使句语气相对舒缓的特点。

（二）谓语特征

1.相同点

两类祈使句出现的谓语类型及其频率大体相同。考察2165个例句后，我们发现：其一，以动词谓语句为主，“者”字句出现极少量的形容词谓语和名词谓语；其二，谓语的结构形式和使用频率大体相同，仍以图表表示如下：

表2谓语动词不同的祈使句对“者”“咱”选择情况

2.不同点

第一，两类祈使句在单个动词作谓语方面表现出明显的差异性。“者”字句以单音节动词为主：“光杆动词+者”或“V+了、V+上、V+下”等结构类型，前者动词具有可持续性，“者”含有动态助词“着”义，如“跪、听、觑、望、记、躲”等；后者动词具有短时完成性，如“收、杀、斩、埋、接、赶、拿、烧”等。“咱”字句以双音节动词和“V一V”形式为主，如：“坐一坐、歇一歇、看一看、住一住，避一避，扶一扶”，具有尝试性和暂时性。如：

（12）过去跪者·。（降桑椹蔡顺奉母·第三折）

（13）妹子，你凡事不肯依我，这一封书，你好歹与我看一看咱·。（两军师隔江斗智·第三折）

例（12）中的“跪”具有明显的持续性，下文的例（14）“杀了”具有短时间完成性；例（13）“看一看”具有尝试性、暂时性和反复性。

形容词作谓语数量很少，“者”类有“慢、精细、整齐”3个；“咱”类有“小心、上紧”2个。名词作谓语仅在“者”类中发现“快性”“威风”2个，且具有使动意义。

第二，施为助动词和相关副词使用差异，“者”字句常用“与我、快、急忙、休得、毋得”并用以增强命令或禁止语气，其中“与我”使用频率最高，计229例，占总数15%，不带主语，语气急促；“咱”字句常用“望、愿、请”以增强请求语气，其中“望”使用频率最高，计32例，占总数11%，有时在“望”前加“只、万”。如：

（14）与我杀了者·。（同乐院燕青博鱼·第三折）

（15）我小人知罪了，只望上圣饶过些儿咱·。（玎玎珰珰盆儿鬼·第二折）

语气词选用不影响祈使句结构形式，二者句法结构基本相同。

第一，祈使语出现时，其基本句式为：（我）+祈使语+NP+VP+者（咱），受祈使人明确时，“NP”也可以省略。如：

（16）程婴，这原是你出首的，就着你替我行杖者·。（冤报冤赵氏孤儿·第三折）

（17）我央及你咱·。（便宜行事虎头牌·第三折）

以上例句中，祈使语分别为：“着、央及”；例句（16）主语“我”省略。

此外，“NP”也可以出现在祈使语前，以此突出受祈请对象，即：NP+祈使语+VP+者（咱）。

（18）贤士请放开怀抱，满饮一杯者·。（须贾大夫谇范叔·第一折）

（19）主公请就坐咱·。（两军师隔江斗智·第四折）例句中NP“贤士“”主公”置于祈使语“请”之前。第二，祈使语不出现时，其基本句式为：（主语）+VP+（NP）+者（咱）。

（20）可早来到也，接了马者·。（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第二折）

例句（20）省略主语，有承前省略和蒙后省略两种情形。VP可以是动词单用、动宾、动补、状动、兼语短语或连动短语。否定形式为：（主语）+休+VP+(NP)+者（咱）。如：

（21）则今日是好日辰，就取亲过门，休误了这佳期者·。（洞庭湖柳毅传书·第四折）

大体上来说，不论主语、谓语类型如何，祈使句式基本相同，基本结构形式为“S+V+O”；对“者”和“咱”的选择具有对立性，相同之中存在差异。

二、“者”与“咱”的语义比较

（一）对主语语义的不同选择

主语语义的不同范畴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称谓名词范围和“数”上的差异，“者”字句中充当主语的称谓名词范围很广，祈使人涉及到的社会面更宽泛，远远超出亲属范围和生活在身边的人，同时，还出现不少复数主语，如：“众将、你众将、你众官、你两个老的、你老两口、您众人、您子母每、您两个员外、一行人、我和你、大小三军、大小众将、大小番兵、大小偻罗、小偻罗、小的每、下次小的每、街坊邻舍、小姐和红娘、两个孩儿、四位小娘子”等等；“咱”字句受祈使人多数是祈使人的亲属或生活在祈使人身边的人，主语常用单数形式。

第二，称谓名词在身份地位上也体现很大差异，“者”字句中做主语的人物称谓，地位低下者居多，直呼姓名者居多，非亲属称谓居多，称呼粗俗，称谓杂乱；“咱”字句中出现的主语以尊长者和平辈为主，亲属称谓较多，称呼文弱、单一。

（二）对谓语的语义选择

1.相同点

第一，以动词谓语为主，多数动词具有“+述人+可控+自主”语义特征（袁毓林1993）；极少数祈使句以形容词作谓语。第二，助动词和语气副词结构类型相同,如“：V将”；“只（望）+V；快、好(好好、好生)”+V。

2.不同点

两类祈使句对谓语动词的语义选择，在以下四个方面表现出明显差异：

第一，动词语义指向不同，“者”字句语义外指，“咱”字句语义内指。

（22）小校斩了张飞者·。（诸葛亮博望烧屯·第三折）

（23）我小人知罪了，只望上圣饶过些儿咱·。（玎玎珰珰盆儿鬼·第二折）

例句（22）表示命令，祈使动词“斩”语义外指，类似动词如“杀、烧、埋”等等；例句（23）表示请求，祈使动词“饶过”语义内指，对说话人有利，类似动词如“可怜见、宽恕、看觑、做主、斧正、方便、救我”等等。

第二，非自主动词作谓语，只在“者”类祈使句中使用，并且，只以否定形式出现，有“忘、误、违误、迷、走、怕、烦恼、番悔”等少数几个，为贬义词或中性词，基本结构：否定词+动词+（宾语或补语），其中休15例；毋2例；勿1例。如：

（24）你若是再来时，便当相看,休忘了此会者·。（洞庭湖柳毅传书·第三折）

（25）则今日是好日辰，就取亲过门，休误了这佳期者·。(洞庭湖柳毅传书·第四折）

第三，祈请动词的使用

“者”字句使用的祈使动词有：“望、乞、愿、请、烦、叫、祈、动劳”8个，34例，占例句总数2%。“咱”字句使用的祈使动词有：“望、乞、告、愿、请、烦、着、教、求、央及”10个，共71例，占例句总数的10%；祈使动词选用上相差不大，而在例句数量上，后者是前者的2倍；使用频率上，后者是前者的5倍，说明“咱”类祈使句中，请求的比例较重。

第四，相关助动词在数量和表达语气上存在较大差异

“V的（得）”结构只在“者”字句中使用，其中“V的”28例，有动补和动宾两种结构形式；“V得”7例，只有动补结构。

（26）小偻儸摆布的严整者·。（降桑椹蔡顺奉母·第三折）

（27）下次小的每，与我唤的兴儿来者·。（降桑椹蔡顺奉母·第一折）

（28）大小三军，摆布得严整者·。（说鱄诸伍员吹箫·第三折）

例句（26）和（28）为动补结构；例句（27）为动宾结构，类似的结构还有“请的、取的、将的”，动宾之间“的”只起到语气停顿的作用，省略后不影响意思表达，现代汉语“的、得”发展到分别作定语和补语标志的时候，便只用“V得”表示动补关系，动宾关系不需要“的”表示停顿。“的”在动宾之间也许是为了取得句子前后平衡，其真正原因有待进一步考证。

“V将”也存在动宾和动补两种结构形式，在“者”字句中，出现“请、拿、取、唤、打、勾、跟、背、提、收、寻”11个动词，共85例，其中，“请、唤、勾”使用频率较高；在“咱”字句中出现“请、拿、取”3个动词，各1例，“请、取”省略宾语。与现代汉语相比，在动宾之间，“将”消失；在动补结构中，“将”被“得”所取代，符合语言经济性原则。

三、“者”与“咱”的语用比较

（一）相同点

二者都具有语用多元性和明显的语力级差，口语性强等特点。

（二）不同点

二者语用区别主要表现在语用功能上，“者”字句主要表示命令“；咱”字句主要表示请求。与之对应有以下三个方面区别：第一，祈使人和受祈使人身份、地位差别，“者”字句为上对下，长对幼，尊对卑，“咱”字句相反。第二，完成指令的时间有不同要求“，者”字句紧急，要求短时内执行，如“杀、埋、跪、招”等；“咱”字句相对宽松，甚至不一定执行，如“可怜见、饶过、宽恕、看觑、做主、斧正、方便、救我、欢喜、寻思、思想”等。第三，“者”字句多为行为动词，单音节；“咱”字句多为抽象动词，双音节。以下例句和表格可以进一步说明这些问题：

（29）将帮将拿出去杀坏了者·。（保成公径赴渑池会·第四折）

（30）秀才，你欢喜咱·。（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第四折）

表3不同语力级差的祈使句中，“者”“咱”例句数量和百分比

结 论

通过上文分析，我们得到如下结论：二者语用功能和使用频率差异较大，“者”字句1598例，主要表示命令；“咱”字句689例，主要表示请求。“者”字句多用行为动词，句式较短，语气相对强烈，干脆利落；“咱”字句多用抽象动词，句式较长，语气相对和缓。“者”字句对说话人要求宽泛，用语粗俗，“咱”字句语言相对文弱，这一点，与受祈使人多为尊者称呼相吻合，“者”字句呼语庞杂，地位地下者居多，“咱”字句呼语亲属多，社会地位较高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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