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平

(常熟理工学院中文系，江苏 常熟 215500)

钱陆灿(1612—1698)，字尔弢，号湘灵，又号圆沙，铁牛居士，清代常熟鹿苑(今属张家港)人。钱陆灿在顺治年间中过举人，但在参加乡试期间因“奏销案”牵连，被剥夺了当年参加乡试的资格，嗣后他绝意仕进，再未参加科举考试，也未参与幕府，以布衣终其一生。钱陆灿年寿颇高，享年87岁，长期在江阴、无锡(梁溪)、扬州、南京(金陵)、常州等地教书，授徒众多。

他在顺康年间与“钝吟诗人”冯班同为虞山诗派第二代代表诗人，而旨趣分途。钱陆灿在康熙年间诗坛颇有声名，所作诗文甚多，所刻乃其门人故友支持。他生前最早所刻当为《圆沙和陶诗》(一卷)，康熙十年(1671年)刻①，当年他60岁。钱陆灿甚爱陶渊明，将渊明诗全部和了一遍，此尚未为研究陶渊明接受史和和陶诗者注意。此集前有倪灿和吕留良两序，也颇有研究价值。此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他77岁，门人朱茂初付梓刻印钱先生集，名曰《调运斋集》(又名《调运斋诗文随刻》)②，择其素日所作诗数十首、文数十篇，不分卷，再将此前的《圆沙和陶诗》刻版附入，次于诗后，文列最后。其中新刻的数十首诗和数十篇文都有及门弟子校正文字，且时有注释说明。其文有书信、序文、记传、志铭等。此刻本是他平生诗文汇总，他专门撰了《自题序》，说明选择缘由及“随刻”取意等③。钱陆灿作品的最后刻本是《调运斋文钞》(不分卷)，此为文集，刻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作者85岁。此集首有作者自己所作《调运斋门人总序》，将自己一生所教授的弟子(当为有成就者)罗列出来，似有总结意味④。他清代所刻诗文现集中在一起，收入《四库未收书辑刊》第七辑(第23册)，于1997年12月由北京出版社影印出版。此版的次序是《调运斋集》(即《调运斋诗文随刻》)中的诗，《圆沙和陶诗》《调运斋文钞》《调运斋集》中的文。不知出版社在影印时为何将《调运斋文钞》插入其中，而不是列在其后。钱陆灿虽创作甚多，但刻诗文集时，他自己检视颇严，因此这些集子外尚遗漏不少作品。这些作品有的散见于其他书籍，现根据笔者目前所见，辑录于下，以供研究者参考。

1．《杜于皇苍略来看寓园芍药酒后有感南村花时作歌》

吾乡花事虎泾口，陆家芍药三百亩。年年有约看花行，每到花时掣吾肘。南村作计讨花忙，秋分种植墙之后。沐以香醪筑以台，其冬苫溉山妻手。明年甲辰三月暮，花开烂漫缸盈酒。老夫江外戴星还，山妻对花觞余寿。那知芍药年年开，山妻下地余出走。儿子花时一寄书，报余朵数千千有。凭栏不见种花人，乞食长闲看花叟。叟寓金陵万竹园，红药翻阶贱如韭。牡丹花约别花翁，一日登堂多白首。杜家兄弟迟数日，来问芍药行开否?谁道春风一夜归，攒簇芳菲满窗牖。丝丝细雨湿花魂，花口微含到申酉。只愁明日晴还落，似说欹红未堪揉。花神直遇赏心人，诗若不成罚大斗。著屐昏黄放客行，一叟花前叹老丑。梁园纵美怕登楼，辋川饱饭空缚帚。摩诘堂前钱仲文，春衫里泪频抖擞。一枝剩欲簪双鬓，后山诗句真不朽。自昔诗人不偶吟，感花叹旧情何厚!南村花朵故嫣然，客底看花伤井臼。一任花开艳婀娜，吩付园丁牢禁牡。君不见，当时王谢药阑倾折久。⑤

此诗载清人杨际昌《国朝诗话》卷二，郭绍虞先生《清诗话续编》收录。此诗当是钱陆灿先生寓金陵期间，杜苍略前去其寓所观赏芍药饮宴后所作。杜苍略乃康熙间人，与石涛等著名文人都有交往。石涛于康熙十九年(1680年)39岁时应朋友之邀，抵居南京，住在长干寺一枝阁。就在这期间，他结识了当时也寓居南京的诗画界著名人物，如程邃、张瑶星、周向山、张僧持、戴本孝、杜苍略、王概、屈大均等，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石涛南回扬州。钱陆灿在康熙二十年(1681年)至二十六年(1687年)间数次寓居南京，此诗可能作于此间，确切时间待考。陆灿老人已年逾古稀，在异乡同友观赏芍药，怀念故乡山妻种植芍药以供自己欣赏，而他却常年奔波在外，现在山妻早已作古，朋友之情使自己百感交集。文中“一枝剩欲簪双鬓”，富寿荪据陈师道《后山集·谢赵生惠芍药三绝句》之三“一枝胜欲簪双髻”句，校正曰“双鬓”当作“双髻”⑥。

2．《牡丹花下集同袁箨庵、唐祖命、方尔止、张瑶星、余淡心、黄命邰诸君子长句一首》

前岁花时渡江去，去岁吴门三月暮。三度花开一度看，今年恰在金陵住。金陵旧时帝王都，岁岁花开如画图。此花又殿春风后，朱衣王谢相传呼。一筵酿费中人产，一花千人万人眼。金盘彩篮竞诒赠，招邀名士分折柬。永和兰亭金谷园，月落檀板催金樽。百尺乌丝长到地，清词艳句争飞翻。得所秾花易消歇，子规啼血栖宫阙。无复天彭百驮花，王孙五胜埋香骨。花残人散可怜春，十处园林九战尘。欲往城南访耆旧，酒徒零落空芳辰。太史园中花百种，红欹绿捧花头重。花神有意洗妆迟，要勒词头固君宠。诸公同日看花来，邓生酒甕还重开。廿年无此好事者，无诗不醉那能回?酒醉诗成花欲语，明岁花开待予汝。春雨春风作主人，鸾飘凤泊同羁旅。⑦

此诗亦载清人杨际昌《国朝诗话》卷二。徐世昌《晚晴簃》卷二十八亦收有此诗，是诗的正文文字相同，只是题目为《与袁箨庵、唐祖命、方尔止、张瑶星、余淡心、黄俞邰诸君子集牡丹花下》⑧，与《国朝诗话》相异。此诗当作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当年金陵邓太史元昭遗言筑留湘馆以招钱湘灵，春，湘灵理棹往，同乡诗友严熊作《送湘灵往金陵》。诗中“太史园中花百种”云云，即言邓太史邀集共赏宴饮所作。

上述两诗均在杨际昌的《国朝诗话》中全诗照录，且在后面加了“不失元、白风情也”的赞语。

3．《题鲁桥万柳条》

五柳先生万条柳，罢官犹恋绿丝绦。鲁桥一带垂垂意，岁岁春风簇舞腰。⑨

此诗见王应奎《柳南随笔》，王说是钱尔弢先生为旧常熟令赵公所题。人事、景物相契，颇为精巧，王应奎誉之曰:“先生诗学杜甫，骨骼老苍，此首独婉约可诵，大似晚唐名作。”

4．《金陵柳枝词》

柳丝□□复萧萧，三月秦淮旧板桥。北里烧残人又嫁，不须风雨也无聊。⑩

5．几个残篇

(1)《九日登山楼》残句:“更上一层如世外，闲思千载几斜阳。”王应奎誉之曰:“不惟诗句之佳，而此老胸襟高旷，亦可想见。昔人所称文外独绝，此殆足以当之。”⑪

(2)《耆年会上巳日，限兰字韵》残句:“永和年月玉峰寒，上番桃花下脱兰。”⑫此诗作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钱陆灿83岁，上巳日(农历三月初三)因故被撤职在家的徐乾学以东道主的身份，召集了四方文人，在马鞍山北麓的遂园里举行了一个气氛热烈的家庭宴会，并仿照东晋时王羲之等文人雅集和宋时文彦博集年老的士大夫聚会作乐之事，请大家酒后赋诗，特以年齿次序就坐，即席各赋七言近体二首，用“兰亭”二字为韵，其诗编成三卷，名曰《遂园禊饮集》。徐乾学特意请来内廷画手禹之鼎，作一幅《遂园耆年禊饮图》，并委托钱陆灿作记。这残句当为《遂园禊饮集》中者，陆灿此时当也作有二首，但另一首已不见踪影，此诗也仅存这两句。

(3)《柳南随笔》载失题残句云:钱湘灵赠其族孙木庵诗云“往往述诗如海势，时时梦笔有江花”⑬。其族孙钱良择，字玉友，号木庵，康熙年间著名虞山派诗人，著有《抚云集》《出塞纪略》，还编《唐音审体》，近人丁福保《清诗话》收录，署钱木庵。

钱陆灿是虞山诗派代表诗人，一生门徒众多，颇有影响，其诗文是研究清代诗史、散文史的重要资料，他的《和陶诗》于陶渊明接受史也具有一定价值。因此收集钱陆灿诗文应该具有其自身和文学史的意义。

注释:

①倪灿:《和陶诗小序》，康熙十年刻本，《四库未收书辑刊》第七辑，第23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652页。

②③钱陆灿:《调运斋诗文随刻自题》，康熙二十七年刻本，《四库未收书辑刊》第七辑，第23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636页，第636页。

④钱陆灿:《调运斋门人总序》，《四库未收书辑刊》第七辑，第23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668－669页。

⑤⑥⑦郭绍虞:《清诗话续编》(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700页，第1731页，第1700页。

⑧⑩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二十八，1929年退耕堂刊本。

⑨⑪⑬王应奎:《柳南随笔》，中华书局，1983 年，第 31 页，第31页，第96页。

⑫王应奎:《柳南续笔》卷二，中华书局，1983年，第162页。

［1］ 《四库未收书辑刊》编纂委员会．四库未收书辑刊［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2］ 郭绍虞．清诗话续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3］ 王应奎．柳南随笔［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 徐世昌．晚晴簃诗汇［M］．1929年退耕堂刊本．

［5］ 蒋寅．清诗话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