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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意义的追寻
——门罗小说集《逃离》中的自杀意象解读

2015-02-20刘明录

关键词:格雷斯逃离朱丽叶

刘明录

(广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生命意义的追寻
——门罗小说集《逃离》中的自杀意象解读

刘明录

(广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在门罗的小说集《逃离》中,存在着三起自杀现象,门罗式的自杀是凄美而惊悚的,放弃生命看似小说中人物对进退两难的现实生活的无奈逃离,其实却体现了人物追求真我的高贵心灵,也体现了作家对于生命意义的探寻,展现了门罗的人生态度。

逃离;自杀叙述;真我追求

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斯·门罗(Alice Munro)被誉为“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诺贝尔奖颁奖委员会则称她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以其精致的讲故事方式著称,清晰与心理现实主义是其写作特色”。[1]正如布克奖(Man 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评审会所言:“每读门罗的小说,便知生命中未曾想到之事。”[2](P515)门罗在她的作品中,以日常生活作为素材,在看似漫不经心的描述中精确而深刻地勾勒出人生百态,在对普通人平凡的日常生活琐碎的描述中,展现出作家对人生、对世界的独特理解。女性人物是门罗笔下最为引人注目的角色,加上作家本人的女性身份,因而与女性相关的主题例如女性主义主题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也有部分学者专注于门罗的叙事艺术,认为门罗的第一人称叙事、多视角叙述方式彰显了其艺术特色;此外,学者们对门罗作品中出现的神秘意象也颇感兴趣,认为“在看似真实的材料背后,隐藏着种种神秘”。[3](P2)然而,门罗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死亡意象却未受到足够的重视,她的许多作品涉及到了死亡,她甚至写过一篇名为《死亡时刻》(TheTimeofDeath)的小说,描述了一个小男孩死亡之后周围人们的反应。门罗作品中的人物往往死因各异,有些死于他杀,有些死于自杀,有些是意外死亡,有些则是自然死亡。自杀,作为结束自己生命的独特方式,包含了个人的身体、心灵以及社会等多方面的因素,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由于《逃离》(Runaway)是门罗的诺贝尔文学奖、布克奖、吉勒文学奖获奖作品,获得广泛的认可,代表着门罗创作的最高水平,并且自杀现象在《逃离》中出现得极为频繁,整个故事集的8个故事中,就有3个(《机缘》(Chance)、《激情》(Passion)、《沉寂》(Silence))涉及到自杀。美国作家欧茨(Joyce Oates)指出,现实生活是作家公开的自我,而作品则是作家的私下自我,创作过程就是从“公开的自我”到“私下的自我”的发展过程,现实生活与作品构成了完整的作家。[4](P83)因而本文选取了《逃离》作为解读对象,以自杀为视角,试图透过人物对于生与死的态度,结合作家门罗的人生历程,以探寻门罗对于人生意义的理解。

一、凄美而惊悚的死亡:门罗式自杀

死亡历来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无论是在东方世界,还是西方世界,作为生命终结的死亡都是令人忌讳的,往往代表着生活的阴暗面,无论是文人笔下的死亡,还是现实生活中的死亡,多是痛苦而令人恐惧的,是大多数人力图逃避的。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些人选择了自杀。所谓自杀,是指“人们把任何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会产生这种结果的某种积极和消极的行动直接或间接引起的死亡”[5](P11)。人们选择自杀的原因多种多样,但绝大多数人选择自杀是因为人生进退维谷,走投无路,或是心灵或身体遭到了无法忍受的痛苦。无论如何,在人们的眼中,自杀是悲惨的,至少是悲壮的。然而,门罗式自杀并非如此,甚至还可以称得上美丽,并不那么令人害怕,虽然这种自杀由于涉及到死亡还是带有淡淡的哀伤,同时,门罗式自杀还是突如其来的,令人惊悚的。

以《机缘》中的死亡为例,相貌丑陋的中年男人怀着一颗热情的心,在缓慢前行的列车上想随便找一个人“搭伙儿聊聊”,以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他向青年女学生朱丽叶(Juliet)提出了交流的愿望,然而,由于世俗的“不与陌生人说话”的观念,朱丽叶找个借口溜到了车厢的另一头,间接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接下来,门罗这样进行了描写:

列车似乎有一些挺不情愿的转轨动作,她抬起眼睛,见到前面不太远的地方,机车消失在一个拐弯处。紧接着,一阵摇晃,或者说是一阵颤抖,传遍了整列火车,竟然连这里,这么后面的地方,也有了车厢晃动的感觉。猛地,火车停住了。①选自Alice Munro.Runaway.New York:Random House,Inc.,2004.本文译文参考了李文俊的译作:艾丽斯·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出版集团2009年版。下文所涉及到的与《逃离》相关的译文均与此同。

从文字描述不难推测,某种意外发生了,后来读者知道,其实是中年男人卧轨自杀了!本来,人体被火车碾过的场面应该是血淋淋的,然而在门罗的笔下,这种场面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血腥味。究其原因,门罗在叙述视角上做足了文章,她避开了火车碾压人体的血腥场面,而仅仅凭借坐在火车之上的乘客朱丽叶的感觉,以火车的“颤抖”、“摇晃”和“猛然停靠”这种看似轻描淡写的方式,将一场卧轨自杀的事故从侧面展示出来。朱丽叶坐在火车上极目四望,长长的列车在原野上穿行,中年男人的整个自杀过程就如同一段唯美的景物描写,虽然死亡总是令人感到凄凉,但是通过这种方式描述的死亡距离悲惨、残酷还相距甚远,是一种有着淡淡哀伤的唯美死亡。

在另一篇小说《激情》中,医生尼尔(Neil)在替脚部受伤的女郎格雷斯(Grace),也就是自己的弟弟的未婚妻包扎时,互相产生了爱慕之情,于是即刻外出。半夜时分,尼尔在将格雷斯安全送回她工作的小旅馆后,继续驾车前行。第二天早上,当格雷斯起来上班后:

她下楼去负责端早餐时——她听说了那场事故。 一辆汽车在去塞博湖的半路上撞上了桥墩,是对直撞了上去的,车全毁了而且烧了起来。跟别的车子无关,里面显然没有别的乘客。只好根据医治牙齿的档案来辨认开车者了,没准到这个时候已经弄清楚了……她的胳膊一下子痛了起来,像是挨了次猛击似的。她手里的盘子几乎失去了平衡,不得不用双手将它抱在胸前。

在这里,门罗对于一场车祸的描写仍然是轻描淡写,事故的过程其实就这么一句:“一辆汽车在去塞博湖的半路上撞上了桥墩,是对直撞了上去的,车全毁了而且烧了起来。”由于门罗在对车祸的描述中没有对车内人员的死伤状况进行直陈,并且避免提及死者的身份,对于驾驶人员尼尔的身份确定,读者也只是从格雷斯的失常动作中(胳膊一下子痛了起来,手里的盘子几乎失去了平衡)才得以揣测,加上所用文字平实无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使得车祸与读者之间存在着审美距离,拉远了读者与车祸的情感关系,使人觉得这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场车祸。

(二)突如其来的门罗式自杀

五是加强普法宣传,推进依法治理。深入开展“法律六进”活动,增强全民法治观念,深入推进领导干部学法用法工作,提高领导干部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深化改革、推动发展、化解矛盾、维护稳定能力。大力弘扬法治精神,深入开展法治实践,增强全社会水法治观念和水忧患意识。

自杀往往是由于人物的身体或心灵难以承受重负,因而在人物自杀之前,人们通常能看到某种迹象,然而,门罗小说中的人物的自杀往往却是突如其来的,人物想要自杀的动机和征兆并不那么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征兆。就如同《机缘》中的中年男人,仅仅是因为陌生人的一次拒绝,他就选择了以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人们无从判断其自杀的真正动因。火车的颤抖不仅引起了朱丽叶的警觉,也将读者的心揪紧了,无论是朱丽叶,还是读者,都无法想象中年男人竟然选择了死亡之路,生命竟然如此脆弱!又如同《激情》中的尼尔,也仅仅是因为一场意外的爱恋有可能会受到社会道德的指责,于是选择了不归之路。而在另一篇小说《沉寂》中,由于埃里克(Eric)与别的女人重拾旧爱,他与妻子朱丽叶的情感时好时坏。一天,在与妻子一场欢娱之后,他吻别了妻子,在暴风雨即将到来之时出海捕鱼,读者绝对不会想到这就是他的最后的时刻,三天之后,他的遗体在海上被找到。人物的死亡没有前兆,一切都是若隐若现,然而到了最后一刻,门罗突然将人物死亡的事实清晰地呈现出来,突然之间,生命已然消逝,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门罗被称为“加拿大的契诃夫(Chekhov of Canada)”,[6](P24)契诃夫以语言精练、准确见长,善于透过生活的表层进行探索,将人物隐蔽的动机揭露得淋漓尽致。门罗具有类似的创作能力,她曾经这样说:“我觉得最令人兴奋的事情就是通过生活的表面捕捉事物的本质。”[7](P65)“对于门罗,讲故事并非一个直线叙述过程,更像探索一间房屋而非走过一条笔直的道路。”[8](P48)门罗精心选取叙述视角,以极其委婉的方式描述死亡,她从不陈述死亡的细节,尽力避开死亡的场面,也鲜有确认死亡人物的身份。在对死亡的描述中,她并不添加任何具有感情色彩的词汇,也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选择最平常的词语将事实娓娓道来,一切看来是那么的漫不经心。然而,就在平凡的字里行间,人物的死亡突然降临,就像明亮的流星突然划过黑暗的夜空,又如同平地骤起惊雷。因而,这种死亡既是凄美的,也是令人惊悚的。自然平淡的叙述方式,讲述的却是令人心悸的死亡,叙述方式与叙述内容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张力,对读者形成了强烈的心理冲击。

二、生与死的抉择:真我的人生追求

“死亡是真正激励哲学、给哲学以灵感的守护神。”[9](P162)对于死亡的认识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早在古希腊时期,人们便开始探索死亡的“本性”,这一阶段可以看作是西方死亡哲学史上的“死亡的诧异”阶段,学者们开始关注死亡,提出了对于死亡的诸多认识。柏拉图认为:“死亡是灵魂从身体的开释。”另一位古希腊学者伊壁鸠鲁却认为:“死亡和我们没有关系,因为只要我们存在一天,死亡就不会来临,而死亡来临时,我们也不再存在了。”从公元5世纪到15世纪的中世纪时期,西方死亡哲学家趋向于用宗教的眼光看待死亡,把死亡看作是人实现“永生”、回归到神的必要途径,人们渴望从死亡走向永生,这个阶段可以看作是西方死亡哲学史上的“死亡的渴望”阶段。从15世纪到19世纪的近代西方死亡哲学,不再用神的眼光而是开始用人的眼光看待死亡,把“自存”原则奉为人生的根本原则,把死亡看作与人生毫无关系的自然事件,因而对死亡采取极端漠视的态度,这一阶段是西方死亡哲学史上的“死亡的漠视”阶段。19世纪中叶以来的现代西方死亡哲学,一改近代西方人对死亡的漠视态度,又把死亡当作人生的一个基本问题提了出来,要求人们不要回避死亡,而要“直面死亡”,积极地思考人生和筹划人生,可以看作是“死亡的直面”阶段。[10](P215)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所提出的“人要向死而存在”,便是此种死亡认识的展现。他指出,人若以死亡为前提去面对生命,去面对存在的本真状态,当生命的物性被彻底看透之时,人便不会再对生太过执着,从而以更加豁达、超脱的精神面对所需经历的总体存在,淡化对物质、名誉、利益的过度追求,获得开阔的胸怀,不断赢得自由人生。那么,在门罗的眼中,世界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死亡又是什么呢?

(一)充满艰辛的世界

门罗曾经说过:“小说不像一条道路,它更像一座房子。你走进里面,待一小会儿,这边走走,那边转转,观察房间和走廊间的关联,然后再望向窗外,看看从这个角度看,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8](P7)门罗的死亡叙述,展现了怎样一个世界呢?

1.举步维艰的异化社会

在《机缘》中,中年男人因为不被接纳,于是选择卧轨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乍一看来,他的行为难以理解,因为陌生人的一次拒绝,就选择了放弃自己生命的方式,显得过于草率。然而,中年男人的行为方式不禁让人思索,这个社会的人际关系是否出现了异化?人与人之间为何如此不信任?读者有理由相信,中年男人绝非第一次遭到别人的拒绝,在感受到社会的冷酷之后,他已对这个难以感受到温暖、人与人之间充满戒心的物化社会极端失望。“当我们珍视的唯一生命不再适应任何的东西,而仍然融合在社会现实中的唯一生命不能再满足我们的需要之时,我们就缺少了活下去的理由。”[5](P220)万念俱灰之下,中年男人终于选择了以最惨烈的方式逃离这个异化了的社会,他的逃离显示了现代社会中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

2.婚姻与情感的两难

在《沉寂》中,埃里克在与朱丽叶的关系产生裂痕之后,在一个下午外出查看捕虾的网,然后遇上了风暴,他的渔船是遇难的仅有的两条渔船之一。当然,埃里克的遇难可以说是天灾,然而,他遇难的时间和原因令人深思。为什么他要选择这个时间出海呢?多年前,他与朱丽叶由于机缘偶然邂逅,而后,他们的女儿佩内洛普(Penelope)离家出走,杳无音讯,此后,埃里克又背叛了朱丽叶,他们为此争吵不休,他与朱丽叶从浪漫相识到相爱,然而感情难以为继,人到老年,境遇凄凉。显然,在天气预测如此发达的年代,他不可能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毕竟,出事的仅有那么两条船。门罗在她的小说中常常通过信息留白以设置疑团,从而造成了不确定性。埃里克死亡的真正原因随着他的葬身大海再也无人知晓,但是读者可以猜测,也许,正是由于对情感、婚姻生活的两难选择,他才选择了以死亡的方式逃离。

3.道德与爱情的两难

《激情》通常被视为一部关于道德冲突的小说。[11]在《激情》中,尼尔在与弟弟莫尔的未婚妻格雷斯一夜外出经历激情归来之后,发生了车祸,尼尔在车祸中丧生。当然,这场车祸可以认为是偶然的,也可以看作是必然的。因为天亮之后,尼尔与格雷斯外出的事将会被公众知晓,作为哥哥,他将要背上引诱弟弟的未婚妻的罪名,面对社会舆论的指责。而作为哥哥,他还要面对弟弟的谴责,面对弟弟,他又将从何说起?对于即将到来的黎明,他应该何去何从?他内心的情感是真挚的,他与格雷斯互相爱慕,然而,他确实陷入了两难之中,也许,正是由于身处这种两难的境地,车祸发生了,门罗的一句“与别的车子无关”已经对自杀的事实作了足够的暗示,尼尔以这种方式逃离了。

“读门罗的小说,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她的生活与小说之间的关系。”[12](P1)学者们通常认为,门罗的作品中描述的各种情景大多与她的日常生活相关。门罗自己也说:“我的写作材料来自于我的现实生活。”[2](P6)所以,从门罗的日常生活了解她的人生态度,不失为一条捷径。纵观作家门罗的生活,根据她的自述,有两件与死亡相关的事情让她记忆深刻,一件是母亲在身患帕金森病之后死亡,母亲的去世令门罗深感悲痛。另一件是她的第二个女儿一出生就夭折。门罗始终记得那个孩子的死亡,根据她的自述,她经常在梦中看见那个孩子站在滂沱大雨中,她甚至在多年之后,重新为逝去的小孩立碑作为心灵愧疚的补偿。无论是母亲的去世,还是幼女的夭折,都让门罗切实体验到了人生的种种无奈以及变化无常。

而出生于平民家庭的门罗,她的人生也可谓苦难交加。为获取上学的费用,门罗曾经在富裕人家做过女仆,在旅馆做过服务员,还做过烟叶采摘工人,甚至曾经通过卖血维持生活。门罗年仅10岁,母亲就患上了帕金森病,后来又长期卧病在床,作为长女,她为照顾好瘫痪在床的母亲历尽艰辛。门罗的写作工作也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艰辛。在门罗年幼之时,女性写作并不广为人们所接受。一次,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她说道:“我从12岁开始就想当一名作家,然而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结婚生孩子,我住在郊区,我继续保住秘密,过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7](P19)这一切都显示出门罗人生的无奈。“门罗具有敏锐的社会观察力,她反映社会现实的方式并不是一个教化式的社会评论家,而是一个通过自己的想象和体验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艺术家。”[7](P56)正是通过小说中人物的无奈选择,门罗揭示了无奈的社会现实。

(二)真我的追求

面对人生的困境,人们该如何选择呢?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当然,书写自杀并不代表着门罗鼓励自杀,门罗小说中的自杀叙述只是透露出她的这样一种态度:无论何时,人都要忠于自己的真情实感,生命的意义在于率真和诚实。

乍一看来,门罗自杀叙述中的人物是生活的弱者,他们无法忍受生活的苦难,选择了死亡的方式逃离困境。然而,细读文本不难发现,门罗自杀叙述中的人物其实并不那么懦弱,在他们孱弱的表面,隐藏着的是率真和诚实,他们是真我的捍卫者。

《机缘》中的中年男人选择自杀是因为他无法容忍社会的冷漠,人与人之间的虚伪与不信任,自杀是他对虚伪与冷漠的无声抗议。《沉寂》中,埃里克虽然在情感上迷茫多变,然而,他也忠于自己的情感,他的自杀代表了他的情感苦闷与迷茫。《激情》中的尼尔选择了自杀,也是因为他忠于自己的情感,他与格雷斯的情感是真实的、真挚的,然而却是社会不能接受的,在这种情况下,尼尔宁可选择自杀,也不愿让自己的情感受到社会规约的亵渎。培根认为:“人心中有许多种感情,其强度足以战胜对于死亡的恐惧。”[13](P8)尼采不愿意在物欲横流中独善其身,海明威为了尊严开枪自杀,死亡是沉重的,死亡选择也是艰难的,需要极大的勇气。“门罗写作的是通常所谓的日常生活,然而,她的智慧、情感和惊人的洞察力使得她的人物在平凡的生活中也具有了非凡的高贵。”[14](P7)虽然这些人物大可不必选择死亡,然而他们的死亡却证实了他们的率真与诚实,他们具有高贵的内心,毫不矫揉造作,不愿意内心麻木,面对虚伪,他们是忠于自我的人。

同样,在《逃离》中,门罗追求真我的态度在其他女主角的身上得到了极好的昭示。在第一个故事《逃离》中,卡拉最初不顾父母的反对,决然投奔以驯马为生的克拉克,然后又不愿意面对日渐死亡的爱情,从丈夫身边逃离。《机缘》、《匆匆》、《沉寂》一系列故事的女主角朱丽叶,则放弃了拉丁文的学习,放弃了教师的职位和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远走他乡,选择了与以打鱼为生的埃里克结合,而他们的女儿佩内洛普在高中毕业之后也厌倦了家庭生活,逃离了他们,到加拿大北方的一个小镇开始了自己的家庭生活。而在《激情》中,格雷斯虽然即将与莫尔举行婚礼,然而还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与尼尔在晚上激情出逃。激情让尼尔付出了死亡的代价,当莫尔希望格雷斯否认她与尼尔的关系时,格雷斯却毅然拒绝了,勇敢地承担起逃离的后果。当小说中的每一个女主角面对人生的困境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遵从内心、尊重自我的选择,这绝非巧合,她们的人生态度也就是作家门罗的人生态度。

门罗对于自我的忠实在她自己对婚姻及写作的态度中也得到了极好的展现。12岁之时,门罗便暗下决心要成为名作家,18岁之时,更是立志写作“最伟大的加拿大小说”,[7](P19)然而,这与她的生活环境是相互矛盾的。门罗的父母从小给她灌输家庭主妇的思想,教她诸如缝补之类的家务活技巧。而不幸的是,她的母亲后来又患病瘫痪在床,作为长女,门罗必须穿梭于写作与照顾母亲之间。而门罗在20岁与丈夫结合后,就时刻挣扎在家庭与写作之间。“毫无疑问,妻子的角色与作家的角色总是存在着冲突的。”[7](P56)买了一栋大房子以后,她不得不在一个商场做兼职,同时还要照顾新生的孩子,并给从不做家务的丈夫做饭,而房屋空间的扩大也增加了家务的难度。回忆起这段往事时,门罗说:“在那段时间,生活中最重要的是睡眠,不是性,也不是其他东西。”[7](P64)完成了繁重的家务之后,门罗再没有任何时间写作,终于,门罗无法忍受这种缺乏自我的生活,她与丈夫育有3个儿女,并有了20多年的夫妻情感生活,她陷入了心灵的困境,但还是选择了离开。用她自己的话说:“失去了自我的生活是如此的疲惫和令人灰心,丈夫不改变,那我就改变吧。”[7](P64)就如同门罗小说自杀叙述中的中年男人、尼尔和埃里克,门罗就是这么忠于自我,忠实于内心。

这样一来,门罗小说中的自杀叙述从她的人生态度中就得到了极好的诠释。“门罗赋予普通常见的事物以令人惊奇的维度和非凡的意义,她使陌生变为熟悉,使熟悉化为精彩。”[15](P1)死亡是生活中常见的事物,然而通过小说中的人物的“向死而生”,他们用死亡的决心展现了追求真我的态度,他们用宝贵的生命捍卫了自己的尊严。门罗对于小说中人物的自杀是持肯定态度的,他们在生与死面前的选择代表了门罗对于自我的呼唤,因而她赋予自杀美丽的外表就不难理解。“在小说狭小的空间内,门罗浓缩了众多的启示和细节,她的观点就像一粒以巨大力量扔出去的小石子,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池塘。”[16](P179)借助于人物在生与死面前的选择,门罗对生命的意义成功地进行了探讨,是虚伪地活着,还是遵从内心,为自己的真我而活?小说中人物的选择已经彰显了作家门罗的人生态度。

三、结语

门罗的小说选取日常生活的普通事件作为题材,日常生活无非涉及人的生、老、病、死,因而死亡也是门罗作品中常常出现的意象。由于叙述视角的精心选取和文字的巧妙运用,门罗式死亡是凄美而惊悚的,感觉不到丝毫的血腥味。死亡,尤其是自杀,作为生命的终结,通常被视为对命运的妥协,视为懦弱与绝望,视为对现实生活的无奈逃离,然而,门罗作品中的唯美死亡并非意味着门罗鼓励人们在无奈中选择自杀,她是另有深意的,人物死亡的表层背后隐藏着他们对于生活的率真与诚实,他们毫不矫揉造作,不愿意内心麻木,面对虚伪、虚假与丑恶,他们是忠于自我的人,他们的死带来的生命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引人深思,发人深省。了解生与死的意义就了解了生命的本质,小说中人物的选择也彰显了作家门罗的人生态度,面对人生中难以预测的种种境遇,作家从不放弃真我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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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叶利荣 E-mail:yelirong@126.com

The Pursue of Life’s Significance——Interpretation of the Suicide Images in Alice Monroe’s Runaway

LiuMinglu

(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GuangxiNormalUniversity,Guilin541004)

A lot of death phenomena can be seen in Alice Munro’s Collection named Runaway.Suicides in Munro’s stories are beautiful and unpredictable.Though it seems that those characters in her stories giving up their lives is running away from the life dilemma,actually,it is also a chance for them to show their dignity when facing difficulties,as well as a way to show Monroe ’s attitude and her understanding towards life.

runaway;suicide narratives;self-pursue

2015-04-10

2013年国家留学基金委西部地区人才培养特别项目;广西高等学校优秀中青年骨干教师培养工程

刘明录(1974—),男,广西桂林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I106.4

A

1673-1395 (2015)06-00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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