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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光阴

2015-01-04袁晖

文学港 2014年6期
关键词:绣品小兰丸子

袁晖

偶尔会梦到他,梦到他的时候,她离他好远,远到像被母亲阻隔在那个往生的年月。

他们是师生恋,那个年代的师生恋是一定要被杀伐的。她青葱的爱情亦不例外。

那时她才十三四岁,在县一中的分校读书。

她是在妈妈严厉的家教下长成的,她也喜欢她们班那个令全年级女生疯癫的班主任。直觉得女生们疯癫是在好多年后。

那时,如果她们班拖堂,又碰巧是他上课,她们教室前前后后的窗子外必围着一堆叽叽喳喳的女生,她们给他起外号,喊他大班长,小老师,她们在窗外大声小声地起哄。五月的阳光照在一群情窦初开的少女脸上,那明晃晃的招惹和脆生生的魅惑是她根本不敌的。

也许是趟过了一道东清河的缘故,她觉得她的世界倏忽间被一股力量颠覆了。

一个晚上,一个很偶然很偶然的晚上,她失措地发现,同寝室的女生几乎全部撞鬼了,是真的撞鬼,接下来是隔壁寝室,隔壁的隔壁寝室……除了她和另外两个女生,所有的女生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神志不清,她们躺在各自的床上说着各不相同的胡话,但完全相同的一点是她们都要他,要他给她们喂水,要他给她们削甘蔗,要他给她们分地瓜,个别大胆的甚至要他抱她们一下。看到同学们的迷顿与痴顽,看到他的忙碌和惊吓,她整个地傻眼了。

当地的老乡说女生们是被某些邪性的东西缠住了,找些桃枝在门旮旯里抽打几下就能好。她便跑前跑后地四处找桃枝,然后,拧着身子闭着眼睛去抽打那一个个无辜的门角。那时的她,并不知晓门角的无辜、他和她的无辜,那一个无辜是她结了婚,为人妻为人妇之后才反刍出来的,在那一场盛大而诡谲的魔怔中,青春是唯一的罪魁。

后来,他便参与了她的初恋。

是分校那一条从寝室通向教室的小石子路预谋了她的爱情。那时的她,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很幸福。听女生们课余饭后议论他的种种,然后,把那些故事加工成有声有色的视频在大脑中回放是她离开母亲后躺在分校那硬邦邦的床上偶尔上演的节目,她不敢奢望什么,因为她除了喜欢读书会读书之外,没有一点儿可资与那些莺莺燕燕的女生们匹敌的资质。

一天晚上,因为提前洗澡迟到了,她知道是他的晚自习,走在那条影影绰绰的石子路上,秋风的顽皮和灯光的鬼祟让她的脚步更加匆忙。他的突然出现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不怕,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她惴惴地叫了一声大她六岁的老师,他说:“我知道你来晚了,我出来等你。”这样的场景是她私下里憧憬过好多次的,连台词都带有薄荷的甜凉。

她的脸刷一下涂满了“豆蔻”的红。

“借一本小说给我好不好?”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温柔与忐忑。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梵高的《向日葵》,虽说她不懂油画,但梵高油画里那一种她以为招摇的野性是她喜欢的。那一夜,她的青春倒伏在向日葵的芬芳里,花开一地。

几十年过去了,她知道那样的旧光阴她再也回不去了。

但每每走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她同样还能感受他最初的异样。

处女座的干净

追求干净是心上的一根骨刺,扎得我生疼。

喜欢看素色的东西,喜欢穿白色的裤子,喜欢把自己最钟爱的文字弄得清清爽爽的。

但很多东西隔了时空,隔了颜色,就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样子。

偶然,看到了另一份干净,我很心动,我知道,那个始终不敢弄丢的自己还在,虽然在俗世里低了头,但心里的骨刺依然坚硬。

大约是10天前吧,我被一个简单的心理动词触发了。

尽管命运加给我很多的委屈,但我还是见不得别人“委屈”,尤其是那种眼对眼看10秒就能找回温暖的人。

眼对眼看10秒,是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的时长。

为了替她赎回那个“委屈”,我开始卖力地做绣,我想抽出最干净的心丝,绣出最锦绣的“绣品”。

可是,可是。

可是当我们用五彩的丝线描出了“绣品”的轮廓,我们仿佛看见了“绣品”的光彩,我们开始沉浸在创意的冲动里,自己被自己的工艺深深打动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我们,这件绣品要重新来做。

一刹那,我的激情冻僵在那个发布指令的唇齿间。

你是慢慢激动起来的,我听出来你的不甘,替为人作嫁衣的绣娘不甘。你一向是个雍容沉静的人,不习惯激动,激动时一个个工整的字眼从嘴里挤出来,脸就憋得红了。

那一刻,我的委屈泛滥成一波洪水,汪洋恣肆。

因为慈悲,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其实你一直是我的师长,我是被你的一句话造就的。

那一次,我和你行走在一条喧腾的老街上,那时的我还很年轻,年轻到不敢跟你并排走。那天,不知为什么,走着走着你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用细微到自语的声音说:“你如果有你父亲的认真就好了。”那句话,就像一根插在三月里的柳条,突突地在我心里疯长起来。我是处女座,处女座的完美向度是近乎偏执的。于是,我开始认真,认真到无法回头。

昨天一天,心都是堵的,整个人就像一兜被煮过的白菜,吃晚饭的时候,连筷子都安稳了。席间,我一点说话的想法都没有,安静得如一尾被摘掉了腮的鱼。你劝我们还是先把“绣品”绣出来,出路会有的。我不干。不是我不懂你的关切,你其实是最愿意解读我们的认真,最愿意怜惜我们的无辜的。但我真的不想干。多少年过去了,我在文字里呛了多少回水,我在文字里脱了多少次生,没有人问询过,我吞吐的文字足可以把我淹没十辈子了,有谁试着去触抚一下那文字背后的温度?没有,真没有。

我一连喝了两杯啤酒,你闷着头吃菜,你虽然是文学组的组员我临时的“兵”。但你是曾经的头脑是我们始终的老大。你对这件“绣品”的命运担心得紧迫,你一连问了三次“我就搞不懂?”第三次发出诘问的时候,我侧过了脸。我看见了你脸上鲜见的肃穆与难过,猛然,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仿佛岁月深处的某种回光,尘埃在一瞬间落定,犹如宇宙尽头的某种回声,时空被弹指间叩响。你干净地站在尘世中,喧嚣隐去,铜色隐去,一如干净的云霓。endprint

我突然就笑了,尽管这世界一直被化合着,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参加化合的,是怀旧的。是能储存并释放暖意的。

我以为傻的人从来只有我一个,突然,我就看到了友军。

在秋凉如水的鱼庄里,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从温热到渐冷,我感觉到了它流动的快意。

我知道一滴泪打不湿键盘,但我的心潮湿了。

你可相信?

女人的女人

她很痴,一直用痴心给自己的爱情指引着温暖的路径。

她可以把菜坛子腌制出色彩与诗意,她能够将文字把玩出烟火跟呼吸。这样的女人却平白无故被迫离了婚。

他的前夫是个老师,矮矮的,因为教过她隔壁教室的同学,她也管他叫老师。

恋爱的时候,前夫常在她面前炫耀他的情史,他与初恋之间的情书有一小箱子。他不避她,箱子就塞在他们家床底下。有时候,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会把情书翻出来摆在床上,一封一封严格地按编年阅读,一边读还一边哭,她说,他们是真的相爱,这样的初恋换了我我也不敢忘记。

他是在家里把她的闺蜜变成情人的。最危难的时候,闺蜜在她家吃住了五年,闺蜜的老公拿了两个人的“双”,她花一万元把他从闺蜜老公的控制中解救了出来,闺蜜却说:“我和他之间真没什么,你要相信我。”

她没有相信闺蜜,却原谅了他。她把他接回了家,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给他煲他最喜欢喝的莲子心肺汤。她闭口不提那一场风花雪月,实在憋不住了,就打开水龙头,把那张梨涡深深的脸仰在莲蓬头下,然后,让泪水不动声色地流淌在那没有星月的夜色里。

在她的意念中,犯了错的男人还是男人。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婚。

他不停地告诉她:“不行,我还是想她,就这样放弃了,我觉得对不起她。”如此三番。突然,她的战场偃旗息鼓,她没有了敌人。

原本在他面前她是习惯低眉的,那一天,她终于昂起了头:“行,那就对不起我吧!”她咬了咬牙,找了家品牌店洒利地剪了个头发,换了身清爽的衣服,然后,把婚离了。

这是几年前发生的故事,可在她的讲述里我至今还透不过气来。

离婚的时候,儿子正读高一。她净身出户去了儿子读书的乡镇,三年陪读中除了每月他给的七百元生活费,她是靠稿费和几盆盆栽的蔬菜来养活儿子跟自己的,最穷的时候身上只有十三块钱。

但她的文字,却看不到咬牙的艰辛,读不出含泪的幽怨。在她眼里,一朵花,一棵草,都是温暖的歌咏;在她笔下,一个卖菜的男人,一个贴锅块的嫂子,每一个心灵都能开花。

现在,她依然守着一个人的五十平米,守着一个人的小电脑。寡淡的日子里,昏黄的灯光下,她欣悦地敲出了一本几十万字的散文集《我离你很近》。许多中学生都拿她的散文做了摘抄背诵的范本,而她依然每天骑着一辆红色自行车,穿行在城市的小街上,车头上不是驮着从农贸市场采购来的各种时令小菜,就是挂着为孩子们弄的稀奇古怪的手工。然后,在工间的小隙中跟我们讲她朝花夕拾的见闻,然后,在梨涡深深的脸上绽放出她没心没肺的笑容。

她隐埋在心灵深处的辛酸,是不会轻易让人窥破的。

前两天,瞎聊的过程中,我和她聊到了那一个她一直在期待的缘分。我以为她会有桃色的呓语和梦幻的心事。没想到她却说,一个人过惯了,挺好!儿子不在的日子,我不是还有一只猫吗?马上还会来一条狗,我的咪宝乖着呢!我想,用心爱了,猫猫狗狗也是家人!

话语间,有东西在撕裂,撕裂得没有声音!那一个破碎的痛楚最后只留给了懂得的人。

女人啊,女人中的女人!你内心那条通往幸福的路径还有多长啊?

多长你也要期许!!!

无爱不欢

每次回家吃饭,爸爸妈妈都是会吆喝的。

吃饭了,吃饭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声里充满了蓬勃的欢欣。

爸妈家的饭一直是小兰做的。小兰其实不小,五十零了,人瘦瘦的,尖削的脸上总挂着斑斑驳驳的高原红,如果在油烟水汽里那么一蒸,竟像盛开着一朵朵细碎的山茶花,荼蘼而深沉。小兰不爱说话,性格也还温和,但不知为什么我却隐约感觉到小兰身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

小兰做的饭菜总是没有品相。不管多么生鲜水灵的菜蔬,经了小兰的手,就像一个受尽了酷刑的苦人儿,在锅碗瓢盆中喘息、挣扎过,便一应儿抽了骨髓、痿了阳气,畏怯地趴在盘子里像一摊怎么也打捞不起来的水藻。

于是,一丝疑惑从脑袋里冷不丁冒出来,难不成饭菜也和人一样,也有着高贵或是猥琐的气质?

是的,饭菜一定是有气质的。

猛然间,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外婆34岁死了丈夫,一个人守寡带大了我妈和我舅。

据说死了丈夫的外婆在病榻上缠绵了整整十年,看到她一病不起,气息奄奄,陈姓大家族的家长们商议着把我舅舅送去放牛,妈妈给人做小媳妇。这个讯息犹如一阵凌厉的风,穿越千山万水一下子就把外婆给拽了回来。外婆撑着久病得剩下骨架的身子扶着门框对着陈家大院里的长兄长嫂、姑婆婶娘们吼出了一个弱女子斧凿般的威势与强悍,“只要我不死,我看哪个敢!”

从那天起,外婆就再也没有倒下过,她把一个女人丰腴的生命埋进泥土里去陪伴我那与世无争的外公,把一个母亲挺拔的坚韧植入岁月中去拉拔她那失了佑护的孩子。

外婆压根儿不知道教育这回事,但她认准了一条最朴素的理,外公是读书人,那外公的儿女也必须读书。

后来,外婆用她那缝补浆洗的人生供养了我妈和我舅,我妈读了最早的武汉幼师,我舅当了解放军的空军地勤。

只可惜,我认识外婆的时候,外婆已经老得只会做饭了。

说到外婆的饭菜,没有一样不是我爱吃的,尤其是外婆做的珍珠丸子。丸子一般般大小,像极了圆溜溜的乒乓球,丸子外面裹的那一层糯米一颗颗参差着、油亮着,透出诱人的香气,像给丸子穿了一件晶莹剔透的霓裳羽衣,外婆管那一个个精灵浑圆的丸子叫蓑衣丸子。我不会在丸子的名字上纠缠,我只知道童年的记忆,童年的味道大都是由外婆种植在舌尖上,珍藏在味蕾里的。只要一到过年的季节,对蓑衣丸子的想念就像扎在发辫上的蝴蝶结,随风起舞,舞影蹁跹。endprint

外婆的香肠也是一绝。小的时候,妈妈总是在学校里忙着别人家的孩子,对我似乎少了兴趣,乏了爱意。妈妈最擅长的教育方法就是打。但妈妈的打,我却是不怕的,因为每次挨打后,我都会得到外婆的安抚。如果赶上挨打的日子恰恰是腊月或者正月,外婆一定会揭开那热腾腾的饭锅,把躺在米饭上有如弯月一般的香肠掰一截给我。那香肠一定是烫手的,外婆嘱咐我放碗里晾一会儿再拿,我哪里肯听她的,即使两手交替着去承受那一个执意的滚烫我也不会放下,香肠的金黄、油亮、水润、光鲜是我根本无法抗拒的。用牙轻轻咬住,然后慢慢撕下一小块,在咀嚼中享受那一个吃独食的美满,早把挨打的疼痛抛到九霄云外了。

外婆用柴米油盐烹制了我的童年与青年,那一段亲情的温润和生命的敞亮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

外婆是一簇素色的烟火,没有色彩,却给了我们永生永世的温度,那么明丽那么怀旧;外婆像一支发光的炭笔,越写越短,却为后辈找到了一种活法,无惧牺牲,敢爱敢恨。

在我的记忆里,不管日子多么拮据,家里的饭菜从未少过五样。不管是辣椒、茄子还是白菜、豆角,外婆都能把它们侍弄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如果手头再宽裕一点,外婆就会给我们加一个黄花菜黑木耳炒瘦肉。因为外婆的饭菜好吃,我家的饭桌上时常会有邻家的孩子蹭饭。每逢这种时候,外婆会站在一边,用她那鹰一般的眼神紧着我们,让我们看菜吃饭,而邻家孩子则呼啦啦大快朵颐,吃完了,叫一声陈奶奶,碗往外婆一递,外婆立马笑嘻嘻地又给盛上一碗。吃的孩子多了,陈奶奶的好名声就跟春天里的花杏风一样在学校的角角落落里翩飞,这也就是外婆走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来送的缘故!

吃饭了,妈妈又在吆喝。妈妈说,今天吃野鲢鱼,是小明哥在长江里钓的,你多喝点汤。听说是小明哥自己钓的鱼,心里便有温暖的枝桠伸展。小明哥是个困窘了一辈子,乐呵了一辈子,有多少温暖就能释放出多少温暖的哥哥。我不免朝桌子中间的火锅里多看了两眼,火锅是一个大大的钵,一锅黏黏的白汤里,一些看不清面目的东西挤作一团,汤面上有一层收紧的油膜,我试着伸了下筷子,爸爸连声喊:“夹就夹一块,别弄坏了。”看他那大惊失色的样子似乎在捍卫着什么。我看了老爸一眼,把那块还算完整的鱼送进嘴里,我没有吃出期待,却吃出了小兰的味道。

鱼味的白就跟鱼汤的白差不多,可惜了小明哥一片孝心。

一刹那,我明白了一件事,饭菜也是有情意的,饭菜的气质贯穿着人的气质,无爱不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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