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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江南?兰烬落》词中叙事的“留白”

2014-11-26郭院林

古典文学知识 2014年6期
关键词:美人蕉吹笛皇甫

郭院林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这首皇甫松的《梦江南·兰烬落》引起评论家注意颇多,尤其是其中现实与梦境的实虚比较。今人陶文鹏也认为此词是“写人状景,虚实俱妙”的作品,其中利用光、色、声进行虚实的比照(《写人状景虚实俱妙》,《古典文学知识》2013年第5期)。然而诸多评点似乎并未搔到痒处,往往似是而非。笔者细读此词,认为这不是一首思乡之作,也不是写景之作,而是一首高妙的叙事词。在字面意义外,注意到其中叙事中的“留白”,更应该根据叙事原理填补一些情节,我们就会发现一个完整而奇特的故事。

留白,往往指书画艺术创作技法,在创造中为使整个作品画面、章法更为协调精美而有意留下相应的空白,留有想象的空间。留白使画面构图协调,减少构图太满给人的压抑感,凸显主题,很自然地引导读者把目光引向主体。这种艺术方式处理得当,常常能够达到尺幅千里的效果。文学中也不乏留白的高妙之作,“不着一字,而形神俱备”、“无声胜有声”就是运用留白的妙处。对于叙事作品来说,完整的情节当然是故事的需要。然而如果用词来叙述故事,拘于篇幅,则往往截取某个场景进行描述。此词不仅用场景描绘,同时能很好地利用“留白”手段,在短短的篇幅中将故事叙述得委婉曲折。

正如诸家所论及,该词将现实与梦境对比,现实生活略写、虚写,仅用“兰烬落”一句勾勒完毕,让人感觉突兀。如果按叙事程序来说,这是一件事情的完结。那么此前的历程如何呢?由“兰烬落”不仅隐含着时间久,而且可以猜想已经很晚了。横截这一场景,就让我们联想到静坐多时,但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如果是独坐,那么所思为何?这些需要读者进行场景填补,只有将场景填补完备,下文才可以顺利体会。“屏上暗红蕉”句中红蕉是美人蕉,虽然是屏风上的图画,但如果按照叙事学上的象征符码来分析,我们就可以看出美人蕉即美人,有影射与暗示的意蕴在其中。只有这样,才可以理解词中写灯光暗淡后,为何单写屏风上的美人蕉。随着灯光暗淡的不仅是外在环境,而是独对灯影的主人公的心境,不仅是美人蕉暗淡了,而且是女主人独自黯然神伤。现实是暗淡的,那么只有到梦境去寻找光明了。

“闲梦江南梅熟日”一句可以看出,主人公是一个“闲人”。有时间就需要消耗,然而似乎现实了无生趣,这也就是很多词中写到的“闲愁最苦”。在这种情况下,主人公只有寄托梦境了。很多评述注意到词中“梅”意象,所以往往想到江南的梅雨。然而似乎忽略了“梅熟日”连读如何理解。《诗经》中《摽有梅》恰可作为注释。“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倾筐堲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召南·摽有梅》)这是一位待嫁女子的诗。她望见梅子落地,引起了青春将逝的伤感,希望马上同人结婚。此句表达了少女怀春,望人欣赏。

“夜船吹笛雨萧萧”一句中“夜船吹笛”情境优雅,所以清朝画家费晓楼以此入画。“雨萧萧”如果纯粹作景物写似乎有些败兴。然而如果我们联想到《诗经》中的“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郑风·风雨》),那么情境就显得和谐。诗中写到了情人相见的快乐,纵然外面风吹雨打,只要与意中人在一起,那么什么苦恼都云消雾散了。夜雨吹笛,相亲相爱。然而好景不长,黎明时鸡群叫个不停。

“人语驿边桥”由上句转折,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变化,晚上相处的船中人黎明到了驿边桥。驿不是一个稳定的居所,而是表明即将出发的地点,相聚不久就要各自分散。

再回来整体看看词作意思:夜,已经很深了。灯花烧残,余光摇曳不定。屏风上猩红色的美人蕉花,也随之黯然,模糊不清了。随之暗淡的还有我的心情。这光景自然是一片朦胧。“我”在这百无聊赖之时,在这一片朦胧中进入了梦乡。梦中想起当初妙龄时的愉悦经历,在江南老家,梅子成熟的季节,我也出落为一个美人。那一夜与心爱的人在船上吹笛,相亲相爱,等到天明后却要人各一方。词作梦境写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主人公念念不忘的江南往日情事。醒时之惆怅又可于言外得之。无论在现实还是梦境,“我”的孤独与惆怅无处消散。

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认为此首写梦境,情味深长。“兰烬”两句,写闺中深夜景象,烛花己落,屏画己陪,人亦渐入梦境。“闲梦”二字,直贯到底,梦江南梅熟,梦夜雨吹笛,梦驿边人语,情景逼真,欢情不减。然今日空梦当年之乐事,则今日之凄苦,自在言外矣。在同题下一首词评中认为此词“灵动美妙”,“纯以赋体铺叙,一往俊爽”,然而对其中技法并未谈及。词作并不用赋的手法,而多用比兴,词人凡此都是藏锋未露的含蓄之笔,不应草草看过。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论此词为“梦境画境”,有开宋词之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认为《梦江南》“皆其本体。江头暮雨,画船闻歌,语语带六朝烟水气也”,语意之间似乎此词就是就江南而作,而且诗篇以写意境为主。夏承焘、盛弢青《唐宋词选注》也认为词中江南景色“好像一幅图画”。然而这些论点都停留在词作表面,未能看出其中的事,词语背后的故事。作者用代言体,写了一首闺怨词。那么由此也可以推断此词倒不纯粹为怀念江南之地,而重在怀念江南之人。词作应是叙事为胜,其中景物不过为叙事转移场景而已。

如果说王昌龄《闺怨》(闺中少妇不识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是由眼前春色联想到自己的青春,故而由热闹转为惆帐,由“不识愁”转为“悔”的话,那么《梦江南》则一开篇就奠定了暗淡的氛围,不过在梦境中却有热闹、欢快——再到离愁别绪,其实还有一节未曾说出,那就是醒后的愁绪应该是更难排遣。词作不仅有五个场面的转换:独对孤灯、屏风影暗、江南梅熟、夜船吹笛、人语驿桥:各自组成一个故事情节,而且其中情绪不断变化,一波三折,实为叙事“留白”的高妙境界。

皇甫松词殊不多,王国维从《花间集》、《尊前集》及《全唐诗》中辑得《檀栾子词》二十二首,《王国维词论汇录》在叙录唐代皇甫松《檀栾子词》时,援引黄叔旸与前人认可皇甫松《天仙子》不同,语云:“不若《摘得新》二首为有达观之见。”而王国维则认为皇甫松《摘得新》:“不若《忆江南》二阕情味深长,在乐天、梦得上也。”(王国维《词录》,学苑出版社2003年版)那么这就给我们展示了皇甫松词作三个为人认可的不同作品及其标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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