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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思想的海上蝴蝶——《何香久诗自选集·海上蝴蝶》序

2014-11-17张立华

诗选刊 2014年8期
关键词:直觉蝴蝶诗人

□张立华

在那苍茫的大海上,飞翔着一只黑色的蝴蝶。这是一只会思想的蝴蝶,早在蛹的时代,他就“从一个诗人的指头上/听到了海的轰响”,因而“固执地相信/一座海洋至少会诞生二百个诗人”。可是后来,他“在海滨的一家旅舍里”,却“听到了那个诗人自杀的消息”。他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驿站/在什么地方”。他甚至痛恨自己——“从会走路时起/便出入化妆舞会”,因“目睹了太多的欺诈与仇杀”,连骨髓里都“充盈着/恶的香气”。(何香久《海上蝴蝶·与生俱来》,以下不再标注该书名和作者)

他恣肆地烂漫于卉蕊锦簇的花海之中,“饮尽天下的爱河”,却“仍旧一如既往地焦渴”(水)。

他浮沉于宦海之中却不肯随波逐流,天赋的哲眼透视了红尘——“其实这个世界很简单/人以各自的方式活着或死亡/以和平的名义去杀戮/以博爱的旗帜去争斗/以清明的幌子去升官/以道德的面孔去通奸”。但却不必远离他们,“入芝兰之室或鲍鱼之肆/不可掩住你高贵的鼻孔”。倒是“应该关心一下那些死去的种子/和在海风中折断的船桅”,因为“在幻象的背面/有那么多充血的眼睛”(哲学)。

他徜徉于国风楚骚之中,浸润了诗思的灵苗。他羡慕屈原悲惨的遭遇,那简直是极鼎的奢侈。因为屈原虽罹忧流放,但还可以放声“九歌”,纵情“天问”,狂发“离骚”,赋“怀沙”而投汨罗。可是,他的歌却只能“永远关闭在齿缝间”(与生俱来)。

他浪迹于北大,在国学的课堂上,一边扫描着大师的讲义,一边谛听着文道的奥秘。白天,他嗅着“太阳猩红色的气味”;夜里,他“被命运隔在远方/靠着一杯黑牛奶”,抚慰着“没有归期的羁旅”。他把咖啡厅小姐视为红颜知己,因为她曾用诗句的红巾翠袖揾拭过稼轩的热泪——“喝下这杯夜色/你的头发就全变白了”(黑牛奶)。

在文学的海洋里,他像现代希腊文学的杰出代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乔治·塞菲里斯一样:“喜欢的月明之夜是很少的。”(最末的一站)除了夜晚,他“不占有任何造物的馈赠”。夜深之后,他“趔趄着走遍城市/高声叫着:/朋友们/你们来喝一杯黑暗/显显形”(黑牛奶)。

他守望着“每天的夜晚坐在窗前/打开线装的诗集/总听见一只杜鹃/在唐朝咳血”。每逢此时,他便连浮三大白(守望)。

他曾际遇在庄子的真幻世界中,孕育了哲思的慧根。他与其他的蝴蝶们一样,都是“从老庄的梦里飞出来/两千年不改翅膀的鲜艳”。但他又与其他的蝴蝶们不一样,其他的蝴蝶们“从不唱歌/它们的歌遗忘在太古”(守望),而他却永不废歌,尽管他的歌有时比“忐忑”还忐忑,不仅没有词,而且没有调。

有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蝴蝶还是庄周。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思想。“我思故我在”,因为我有自己的思想,所以我才存在——笛卡儿如是说;“除了思想,我是什么?”——胡适如是说;“哲学使人深刻,诗歌使人灵秀”——培根如是说。倘能自由地将使人深刻的哲学与使人灵秀的诗歌融为一体,则是生命的最大价值和最大快乐,管他是蝴蝶还是庄周呢!

于是,他便离开花丛的乐园,来到这苍茫的大海上,甘为蝶族的异类——孤独的思想者,因为大海是孤独的巨人,“有时候/孤独比自由更能让人/倾心”(隐士)。大思想家、大诗人很多都是崇拜孤独的,因为“灵感使孤独无处不在”(爱默生“文学的道德”);“孤独使人振奋”(约瑟夫·鲁“一个教区牧师的沉思”);“孤独是热情的发祥地”(迪斯累里“天才的文学特性”);“孤独是智慧最好的乳母”(施泰纳“惟一的人和他的一切”);“孤独可以使强者的心灵健壮”(高尔基 “老人”);“最坚强的人是孤独的”(易卡生 “人民公敌”);“越伟大、越有独创精神的人越喜欢孤独”(赫胥黎“正当的研究”)。尼采认为:“天才喜欢独处,所以天才是孤独的。”(‘权力意志’)他把勇敢、远见、同情和孤独称为一个人的四种美德(‘善恶之彼岸’)。纪伯伦说自己“就是为了寻求孤独而来”的,他高喊道:“请让我和孤独在一起吧!”(‘暴风曲·掘墓人’)梭洛甚至说:“我从未发现过比孤独更贴心的伙伴了”(瓦尔登湖·孤独)。

他凝睇着浩淼,像和“一个熟悉的朋友”那样,同“鳞甲浪迹斑驳”的鱼交谈,“只用目光,而从不用语言”。他“相信一条鱼的经历/至少不会比一个人更简单”,因为“一条额头上刻着深深皱纹的鱼/足以诠释/一个生命的/全部过程”(一条鱼额头上的皱纹)。他清楚地看到:“海在鱼的眼睛里睡着/鱼的眼晴垂下来/睡着的海被渐次打开/月光在它青铜的质地上抚琴/深睡的海 光芒四射”(夜,在海上)。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屈原“离骚”)春为四季之始,这只苍茫大海上会思想的蝴蝶便从“立春”拉开了思想的序幕:

我宁愿相信,这一天的某个时辰

是一个历史事件的开始

大地依然封冻着那些危言耸听的光亮

有一条根须

悄然向地心最温润的地方

缓慢而顽强地延伸

被埋葬的种子

蕴酿着一场哗变

鱼在冰层下集结

虫豸在卵和蛹壳里谋划突围

我知道这样的时候

我的好多乡亲还在冬眠

也许这是最后的觳觫

抑或最后的静默最后的挣扎和血

该来的是一定要来的

就像那只孤独的候鸟

正高举着天空

穿越红尘之外的大海

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雨水的节令到了,他“决定用桃花款待诗人/以大朵的酒 醉你的忧伤……我们都曾经历了劫后余生/充分的饥饿和恐惧 让尊严弯曲……请一定坚信 桃花和雨水/是神的语言/神谕总在你不经意的地方/为你擎起灯盏”(雨水)。

就在他思想得游刃有余、踌躇满志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两只蝴蝶在海上飞

一只追逐着另一只

漫无涯际的海上

一双小小小小的帆

跳跃在浪谷里

——海上蝴蝶

他既为它们担心,更为它们揪心,一种救赎者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屏住呼吸,伸出一根长长的竹篙,想让它们在上面暂且栖身,歇息一下那倦怠的翅膀,以免……

可是,它们却不信任他伸过去的竹篙,这两只黑色的蝴蝶,两个忘情的舞者,在波的峰颠上翩跹,渐行渐远……

他陷入了孤独的沉思:它们来这里干什么?“是为了爱,还是为了花粉?”莫非它们也像自己一样,为了思想?但直觉马上告诉他,思想者是孤独的,可它们并不孤独,因为它们有同伴啊!这时,历史的隧道中忽然传来了尼采的吼声:“两个人在一起时,比独自一人还要孤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论幻象与谜)他立刻认识到是自己的直觉错了,“直觉杀死过很多事物/那些事物有的丑陋,有的却十分美好”(直觉)。如此说来,它们比自己还更孤独。

于是,他低头为它们祷告:

祈祷风停下来

海停下来

祈祷太阳不要吸走它们身体的一点点热量

他抬起头来,再看那两只蝴蝶,越飞越远,而形象却越来越大:

如同一双大大大大的帆

如同一对大大大大的信天翁

它们的翅膀覆盖着

一个花园般的海

2012年春于北京后沙峪一统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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