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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振荣作品

2014-11-17萧振荣

诗选刊 2014年8期

回乡纪事(组诗)

乡 路

哪里去了,小桥流水、车辙春泥?

晨雾中我把旧路寻觅。

抬脚跺一跺柏油马路,

欲唤出路面下儿时的记忆——

曾同挖野菜的小伙伴们,

跑着看七寸步犁第一次下地。

猛听村口吐出一声春雷,

才看到“机耕路”牌朝霞般艳丽。

新 绿

屋后桑榆树,房前葡萄架,

“恐富”年月都被割了“尾巴”。

当年家信装给我的乡容,

是满面愁苦,一头秃痴。

扑进娘怀不禁破涕为笑,

喜见茂密青丝重新萌发。

植树节犹如青春的使者,

送春风又绿万户千家。

想不到的问题

小侄子的提问使我大为惊奇,

——麦克为啥能生活在海底?

我的表情让他疑惑不解:

“难道你们城里没电视机?”

入夜,他缠我一起去到队部,

一路唠叨今晚该演哪集。

啊! 世界夜夜来农家做客,

穷乡僻壤从此再不偏僻。

集日的黄昏

炊烟湮没了落日半轮,

暮霭浮回赶集的人们。

携走早霞的背篓、竹篮,

装回一个欢乐的黄昏:

猪娃的叫唤关进西院,

半导体新声溢出东邻;

拉化肥的铁牛归来最晚,

库房前卸下月色如银。

夜间算盘声

会计室热闹的算盘声,

一夜叩着全村的门窗。

在小姑娘的睡梦里,

像缝纫机在扎花衣裳;

在小小子儿的呓语中,

变成除夕的鞭炮劈啪响;

不眠的大人却似听檐间春水,

一滴滴,融尽心头十年寒霜。

井台上

柳荫下曾抱怨水车太慢,

折根柳条催老牛快转。

水戽斗上个心海中的幻想:

养条鲸鱼将水喷出地面……

为寻童心重访田间古井,

漫空水雾遥把视线遮断。

井台上忙找驭鲸的能手,

哈,喷灌机手竟是看水车的同伴。

婚 礼

蝉脱壳了,甩掉一张空皮,

歌唱着向高高的树梢爬去;

他长大了,却剪不断脐带,

多年连结着地主的母体。

只知道用汗水洗白血统的遗污,

从不敢想到爱的权利。

今天,参加他青春迟暮的婚礼,

愿喜泪不再溅起痛苦的涟漪。

1980 年

解职的铁钟

砸锅炼钢时惟独它“漏网”,

好用来弥合砸碎了的思想。

一声声扣成无形的锁链,

把劳动的手脚往一起捆绑。

联产计酬终于将它解职,

留给后人看那锈蚀的时光。

总算甩掉粘手的钟锤,

队长说:再不当撞钟的和尚。

1980 年

“磨 镜”

除草剂卸在队部大院,

除去满村多少腰疼腿酸。

人们一窝蜂去看稀罕,

惟独他打磨起生锈的锄板。

老伴刚骂声“榆木疙瘩”,

他回道:“你才见识短浅;

老汉为村史馆磨面镜子,

好让旧貌照出新颜! ”

1980 年

田间小径

曲曲弯弯仍是旧日模样,

它曾是故乡的辘辘饥肠。

吹胀的产量把村子饿瘦,

乌纱帽下的瘦脸却打肿充胖。

谁愿继续小路上的愁叹?

——似咕咕肠鸣让人心慌。

看,包产小灶使它初见膏粱,

正为贫瘠的土地输送营养。

1980 年

火 种

与普罗米修斯早在神话中相熟,

见到他却是在故乡村头——

革新组的青年正调试太阳灶,

不是盗,而是遥将火种摄收。

祖辈相传哮喘的风箱,

将歇息它多年疲累的咽喉。

陡忆起童年背着柴篓,

冬野上拣高粱茬的时候……

1980 年

浴池里顽童开了水战,

溅起嗔骂和笑声一片。

队里的澡塘第一天开张,

门前犹如赶庙会一般。

外边喊:快点,让咱也洗洗多年晦气!

里边应:别急,得洗出一个崭新容颜!

纷飞的雪花织块硕大的浴巾,

为火爆爆的冬村揩着热汗。

1980 年

山乡酒家

几枚红叶漂来一片秋光,

溪桥下农妇洗菜正忙。

傍崖新搭一爿茅店,

炒勺敲出阵阵野味浓香。

“夫妻酒家”一块招牌,

拴住运山货的大车小辆。

进去尝尝新酿枣酒吧,

一杯浇退袭人的秋凉。

1980 年

龙灯会

绣球似的落日逗出条条火龙,

闹元宵游向不夜的县城。

引路的高擎“富”字绣球,

条条巨龙昂首竞奔前程。

三里五乡汇一道灯河,

重现多年不见的奇景。

听远近的鼓声如惊蛰春雷,

蛰伏的农村正似群龙腾空。

1981 年

他 俩

过去断不了拌嘴吵架,

“穷”把两口子挑拨成冤家。

听说二人如今胜似新婚,

下工路上正好看到他俩。

妻子顺手掐朵野花簪上,

丈夫说:老来俏,不怕人笑话。

我知趣地赶紧放慢步子,

谁知人家往下嘀咕些啥?

1981 年

麦收小景

杏黄时节新麦登场,

看树守场是一群大娘。

青壮从金海淘座金山,

她们把金丝抽在手上——

麦秆儿趁潮正好编织,

县外贸早送来时新图样。

时而吆喝杏林边的顽童:

“是酸是甜你们倒想先尝……”

1981 年

六月霜

赤日把溽暑灌满村巷,

冷冻房向全村流送清爽。

村童第一次见到冰棍儿,

争论着树上结还是土里长。

笑煞趸货的大爷大娘,

“它是长在副业这摇钱树上! ”

串村走乡试一试嗓门儿,

叫卖声凝一路六月轻霜。

1981 年

暮 渔

灼红的夕阳没入村外塘面,

水沸了,翻得浪花四溅。

一尾尾金鲤似刚刚出锅,

暮霭是飘着鱼味的炊烟。

光屁股娃娃采来荷叶,

让鱼宝宝盖着绿被睡眠。

老渔翁揩汗抹一脸银鳞:

“嗨,明儿早市抢卖个新鲜! ”

1981 年

绿色的传单

从苇乡来了端午节的信使,

把绿色的传单撒遍村巷。

奶奶讲着粽子的来历,一条汨罗江悬在嘴上。

手捧粽叶儿的孙儿,

像初读一篇悼念文章。

曾有些时不知粽子的味道,

终又闻到那千古清香。

1981 年

歌从乡野来(组诗)

兰考卖花女

走出车站,熙攘的人群里,

第一眼我就看见了你。

你手上不是沾雨杏花

(车中恰听了一夜春雨),

水灵灵,你比红杏更艳丽。

束束剑兰,迎风摇曳,

拂去我一身旅途倦意;

一根扁担,两只旧筐,

却挑着我沉重的思绪

向苦难的昨天溯去——

你父母不就是挑着这副箩筐吗?

一头是你,一头是破旧的行李。

凄风苦雨中,等待流民车皮,

那时,车站也是这样拥挤。

抚着你头的,是含泪的焦书记……

就让这记忆留在昨天吧,

像断线的风筝,跌落在污泥。

姑娘,你是迎客的春的使者;

虽然那兰花刚抽出一丝嫩绿,

但毕竟是充满生机的春的信息。

1982 年3 月24 日于河南兰考

我歌唱一座旧庙

衣衫褴褛的兰考,

曾扛着讨饭篮,将足迹

深深地印在全国人民的心里。

破旧的篮子里,

盛回一个“要饭县”的

沉甸甸的名气。

今天,我循着它昨天的脚印而来,

只见他那一脸菜色

已被两颊红晕遮蔽。

再也听不到饥肠辘辘。

村村红砖青瓦的新房,

为它穿一身鲜亮的春衣。

为什么,那座旧庙的泥墙

仍似土布衣衫,迟迟不肯

脱下县委疲劳的身躯?

走进这全县的心脏寻找答案,

一件六十年代的往事,

突然闯进我的记忆。

那是句泪渍至今未干的话呀——

“他心里装着全县人民,

惟独没有他自己。 ”

是的,焦裕禄早已离去。

但是,这小院,这土墙,不正是他

没有停息的心室和心壁?!

因此,古朴的旧庙哟,

我愿把这支虔诚的赞歌

毕恭毕敬地唱给你。

愿歌声撩开兰考崭新的衣襟,

让大小衙门里的要员

都来看看这不起眼的“庙宇”。

1982 年3 月25 日于河南兰考

在县委书记家做客

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你

——县委书记的家。

莫不是风沙迷了眼?

我揉了又揉,眨了又眨,

依然是土墙小院,村巷狭。

一位农家大嫂迎出门,

你介绍:这是孩子他妈。

她刚从责任田归来,

正伺候满院子鸡鸭。

见客来,忙把一身土拍打。

到邻家借来几只小凳,

——你屋里没有靠背椅和沙发;

小饭桌上倒几杯开水,

——你也没有圆桌、茶几

和中华香烟、龙井茶。

我诧异,我惊讶,

“县太爷”府上不见一丝豪华。

凭你偌高权位,竟无些许“办法”?

曾见多少大大小小“土皇上”,

深宅大院,不动手便送来了“现代化”。

我惊叹,我艳羡,

谈富说甜你敢海口自夸——

你的心扉,是户户社员的存款折,

你的胸怀,是家家新房的档案匣,

你的贫屋,装着全县的致富规划。

从你家我带回一个梦:

焦书记正踏勘风口、流沙:

他亲手栽下一棵泡桐苗,

抗风拒沙,转眼又高又大。

一夜,我徘徊在泡桐树下。

1982 年3 月27 日于河南兰考

回来吧,孩子他娘

笼屉般的责任田揭锅了,

将炊香灌满他的厨房;

盐碱变成雪白的馍,

热腾腾,摆在冷落的饭桌上。

咀嚼着崭新的生活,

为什么那样难以下咽?

分坐两旁的小儿女,

是两颗泪珠,在他眼角闪亮。

野菜锅里,多少年

熬着苦涩的时光;

冷酷的岁月,冻就他

一副铁石心肠。

每当孩儿问起娘,他总将一层冰霜

覆盖起妻子出走的真相:

“她死了,死在那

永远走不出去的沙荒……”

今晚月儿真亮,但缺着半边,

他抬起泪眼望望;

桌上饭菜多香,却空着一面,

他低下头来暗想:

“我那苦命的妻啊,

如今你流落在何方?

这第一顿可心的团圆饭,

你该回来尝尝。

“不怪你无情无义,离夫抛子,

留下仅有的一把薯干,离去时不声不响;

只怨我五尺大汉,捆绑手脚,

眼巴巴看着你背井离乡……”

懂事的孩子摆上第四副碗筷,

他的嘴唇发抖了,

终于进出那个凉透了的希望:

“回来吧,孩子他娘! ”

1982 年3 月26 日于河南兰考

青山夕照

早没有了,枯藤老树昏鸦,

都化为“大寨田”里的荒沙。

却喜又见,小桥流水人家,

炊烟新起,焐暖冷落的山峡。

包山户正从苗圃抽出支支绿笔,

再不会画出,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好借如水月光,

到明晨,浇得绿遍山崖。

l981 年

田间晨曲

不再用钟绳牵拽大呼隆的脚步,

顶三星出村的是队长、支书。

田垄好像乐曲的谱线,

两张锄是新添的音符。

“咱包的田要做出个样子,”

“是呀,得让社员们心服口服。 ”

参加劳动的高调空谈多年,

今天终于拉开了序幕。

1981 年

淌蜜的山谷

两山花香在深谷中流溢,

汇成一泓淌蜜的小溪。

专业承包请出能工巧匠,

用蜂箱筑一道拦蓄的长堤。

蜂群将春光围猎进蜂场,

在表格般的蜂巢比赛战绩。

甩蜜机哼一曲伤旧小调:

生活的蜜源曾白白流去……

1981 年

月上柳梢头

塘边垂柳照着明镜,

借如梳的弯月静静梳头。

把浓荫里情侣的悄悄话,

也梳理得月光般轻柔。

一如荷叶下偎依的对对鸳鸯,

不再被“换亲”拆得两下分游。

近处瓜园,将夜色也熏得熟透,

该收获了,谁还为强扭生瓜发愁?

1981 年

夏野黄昏

麦收时节,一片小麦独立黄昏,

主人卧病,更兼天边陡起乌云。

几十道镰光抢在闪电之前,

刈除了病榻上焦虑的呻吟。

有人说责任田播种的是自私,

那么收获的怎是金子般的心?

陡然,我想起涅克拉索夫笔下

《一块未收割的田地》的主人。

1982 年

荷塘夜色

莲沁清风,送出一叶扁舟,

满塘荷香醉落一天星斗。

打桨拨云的是二莲,

撒网捞月的是大牛。

姑娘嗔怪小伙儿莽撞,

把一面银镜摔碎在船头。

载一船碎银泼啦啦靠岸,

且把缆绳儿系上垂柳。

1983 年

青纱帐里

蝈蝈操着青秫秸的琴弦,

仍弹着打伏击时的歌谣。

只是银亮的铝盔和手中的管钳,

换下了羊肚头巾和三八式刺刀。

在这昔日抗战的绿色营帐,

井架崛起了新时代的骄傲。

听接班路上仍奔腾着那支战歌:

“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

1985 年

奶奶的心事

小孙子开车跑外搞运输,

悄没声拉回个城里媳妇。

杨柳细腰,细皮嫩肉,

挑不能挑,锄不会锄。

咱庄稼人的本分就是能吃苦,

找媳妇从来讲的是五大三粗。

如今这世道啊,

实在叫人糊涂。

1990 年

迷途偶感

浓浓的秋色将归途遮住,

茫茫青纱中若船迷津渡。

儿时记忆却似归林的小鸟,

早没入那片绿岛般的烟树。

枝叶间俯瞰老街旧巷,

疏篱上轻唤父兄大叔。

人耽迷途,暗自恨老大还乡,

归心似箭,已串遍家家户户。

1995 年

进村瞬间

村头杨柳如帚似掸,

除却一身风尘忧烦。

匆匆的双脚不由敛步,

轻轻走回珍存的童年——

离家时行囊装满未来,

只好把它寄托给故园。

不相识的儿童何须相问?

我就是你们当中的一员!

1996 年

枣 花

也许,这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小如邻家探过来的枣枝上

米粒般大小的花蕾——

黄昏,隔墙闪过来几句话,

那么平常,我却像在渐暗的墙隅

拾到一串光灿的珠贝:

“孩儿他爹,老青叔病了,

你帮他浇浇拔节水。 别急走,

顺便带上咱使剩的化肥……”

枕着这亲切的乡音,我失眠了。

一夜,麦垄间无声的细流,

暗暗淹湿了我的心扉。

清晨,那枝带露的枣花开了。

我贪婪地嗅着,第一次发现:

她虽不媚人,却有忒浓的香味。

1984 年

甜叶菊

你这甜蜜蜜的娇闺女,

来自南美洲,毅然改变了国籍,

居然嫁给千里中原上

这块有名的不毛之地。

这,不由得使我要探索一下

联起这万里姻缘的奥秘。

莫不是因为“兰考大爷”,

如今不再八方求乞,

而终于认识到:讨饭篮

抚不回社会主义?

要么是这里的“气候”,

从此结束了不寒而栗,

责任田里萌生的热情,

使冰霜般的盐碱渐渐溶去?

(如果不具备这起码的条件,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以身相许。 )

平原,正在拔节

大路上运着,一车一车,

阡陌上摆着,一袋一袋;

麦田是棋盘,一格一格,

尿素是棋子,一排一排。

大包干,真格是棋逢对手,

责任心,暗自里对弈比赛。

把去年存折上攒足的信念,

取出来撒进了各自的地块。

施肥姑娘,把雪白的浪花,

扬起在静悄悄涨潮的碧海;

看水老人,不时弯腰拔草,

芟除每一须争水肥的根脉。

华北平原,这棵旱透了的瘦苗,

正在责任田里复壮、拔节、抽苔。

我屈指算着节令,芒种时

再来看它金碧辉煌的丰采。

1982 年

乡路上,奔驰着几辆轻骑

醒来的村口打一个呵欠,

将一缕早霞撒向成熟了的土地,

——古老的乡路上,

奔驰着几辆玫瑰色的轻骑。

一路上,“嘀嘀,嘀嘀”,

惊哑了,秋虫儿唧唧。

电镀尾座上,

一个鲜嫩的初秋

装在金色的竹筐里:

着红挂绿的番茄、黄瓜,

顶缨带皮的青穗玉米。

多么新鲜呵,如同海市幻景

陡现在荒沙茫茫的戈壁;

土路上留下的轮迹,

证明我决非在杜撰“诗意”。

可是,更令人惊奇的是

这里竟看不到一丝惊奇。

只有两个赶集的老人,

搭讪着淡淡说了两句:

“嗯,这东西倒是快哩,

进城半晌能跑两趟,

一天抵赶一个月大集。 ”

还有一伙下地的姑娘,

交头接耳小声嘁嘁:

“开到城里大马路上,

让那些喇叭裤少爷看看,

咱新农民怎样吐气扬眉! ”

在城市车流里游惯的我,

却惊奇地目送轻骑远去。

远去的还有我神驰的遐想——

恍惚间忆起天安门的观礼:

方队前那开路的先导摩托,

不也是这样威武而神气?

此刻,先导队已经出发,

该是去向祖国报告

阔步前进的农村

准备受阅的消息。

1982 年

旧途新路

乘着新置的“手扶”,

他又走上旧路,

从一望无际的平原,

向着太行深处。

他回头望着——

乡园渐渐模糊,

依稀见妻子站在村口,

怀里娇儿

正把小手挥舞……

使劲揉揉老眼,

揩尽二十年迷雾,

——眼前,驾铁牛的儿子,

已是五大三粗;

此时,留在家里的老伴,

该正忙着饲鸡喂猪。

他屏息听着——

“突突,突突……”

倏地,音调变了,

“吱吱,喽喽……”

“叫蚂蚱”车子的独轮

碾下的记忆的辙印,

霎间变得那样清楚——

一车柿饼、核桃,

满脸灰尘、汗珠,

从大山里推出座小山,

送给平原上千家万户。

他凝神想着——

那把专政的铁扫帚,

竟把他扫进“四类”的队伍,

投机倒把的罪名,

压裂独轮车的轱辘,

游街批斗,吱吱喽喽,

撕心裂肺,如哭似诉;

推回一车浸泪的屈辱,

忍向破车挥起利斧……

身子猛然一顿,只道斧落,

却是铁牛刹在山麓。

“孩子,莫要问我;

哪里还见旧日路途?

再不怕愁结羊肠小道,

这柏油新路,你就只管加速! ”

1983 年

又见青纱帐

急匆匆唤住司机,

情切切弃车而行,

一头扑进这熟悉而又陌生的

葱郁浩淼的乡梦。

烽火中在这绿海里降生,

从小随父辈学习“游泳”。

我听到青纱帐深情的呼唤:

来吧,重新试试你的“水性”。

童年的阡陌仍在心田纵横,

为什么竟找不到旧日路径?

艰难地寻觅着记忆的欢乐,

打捞起的却是愧疚的沉重:

战争虽然已折戟沉沙,

不应锈蚀的是鱼水之情;

谁若忘记了那载舟洪波,

这汪洋照样会使他灭顶!

199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