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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香久作品

2014-11-17何香久

诗选刊 2014年8期
关键词:马群大地时光

立春:是一个历史事件的开始

我宁愿相信,这一天的某个时辰

是一个历史事件的开始

大地依然封冻着那些危言耸听的光亮

有一条根须

悄然向地心最温润的地方

缓慢而顽强地延伸

被埋葬的种子

蕴酿着一场哗变

鱼在冰层下集结

虫豸在卵和蛹壳里谋划突围

我知道这一天的这个时辰

在离我很远的地方

有正在升级的战争

有议会里的高谈阔论

有拍卖师落棰时的哗然

有竞选、车祸、婚礼和球赛

可是 我还喜欢欣赏一条鱼更换它的鳞片

关心蚂蚁的第一次远足

并且为花朵计算抵达季节的里程

我知道这样的时候

我的好多乡亲还在冬眠

也许这是最后的觳觫

抑或最后的静默 最后的挣扎和血

该来的是一定要来的

就像那只孤独的候鸟

正高举着天空

穿越红尘之外的大海

雨水:今天,我决定用桃花款待诗人

今天,我决定用桃花款待诗人

以大朵的酒 醉你的忧伤

今天,我决定用薰风款待旅人

以大片的酒 洗你的风尘

为了抵达那一种命定的遥远

我也曾背离时光奔跑

携带着麦芒、青果和蝴蝶

大野莽苍 大夜如磐

我用皮肤、肠胃和毛发

吸吮着音乐 吐气如虹

姑息的剑与刀枪 生存变得奢侈而华贵

我们都曾经历了劫后余生

充分的饥饿和恐惧 让尊严弯曲

我在火中找到了雨水 如同

疼痛在节令里找到了伤口

我坚信生长的万物有一万种疼痛

一万种梦想 一万种爱和原罪

因此 我尝试过用一万种自虐的方式

索求自证 并用一万个黑夜

安抚伤口

我不知道

谁是第一个被节令的光芒洗净的人

谁曾在节令的雨里感觉着火焰的灼热

谁在水之上 在时光之上折叠阴影与酒

哲人说:人世全部的热爱 都不如

上帝张开的双臂

而我说:一些东西早已命定

但请一定坚信 桃花和雨水

是神的语言

神谕总在你不经意的地方

为你擎起灯盏

惊蛰:今夜,星星比灯火更温暖

今夜,星星比灯火更温暖

荒芜的灯火无边无际 我静静谛听

从地心传来的心跳之声

那强大的心跳声 赛过了雷鸣

一切热爱春天的人

孩子、骑手、胼手胝足的劳动者

诗人、牧师、雕塑家、政客与掮客

在水边唱歌的

还有在荒芜的灯火中寻找星座的人

现在请把你们的身影叠在一起

把胸膛贴紧大地 用你们的悲悯

来倾听这地底的雷暴

或许这是春天的第一个驿站

你们,孩子、骑手、胼手胝足的劳动者

诗人、首席提琴手、牧师、雕塑家、政客与掮客

在水边唱歌的

还有在荒芜的灯火中寻找星座的人

会在这个夜晚成为

时光的孤儿

请相信,一种声音醒来就会有许多声音死去

那醒来抑或死去的声音

在风里摇曳 我似乎听见

翅膀的云团轰鸣着掠过夜空

把在眼睛里蛰伏的雨滴与花朵唤醒

把纯静的休眠和纯静的红色唤醒

这是致命的秒杀!

请你们伸出左手,把这秒杀

结束在一道钢蓝色的弧光里

春分:总是被胁迫交出命运

总是被胁迫交出命运

这不是幻觉 总是

被自已的骨头扎疼 总是

每一天都像第一天

直到有一只手 从我背后

摘走了节令的薄翼

这个时候我身陷梨花

而奋力不能自拔

杜宇隐在它终生的悲愤中

它的血如同火光

点亮了水和石头

这个时刻,谁正在走出桃林

谁把海藻唤醒

谁率领芦苇一样金黄的处女向海洋行进

守望与皈依

这是最后一张的纯洁的席子

古琴的流星雨交织诱惑

残败的棋局在鱼背上化为轻烟

尝试着在这一刻把灵魂分成两半

一半留给上一个春天

一半留给下一个春天

我的热爱 来自被自己的骨头扎伤的疼痛

我的身体是草本的

草本的灵魂 草本的体液与骨骼

命定的黄道 如果假以时日

我也许会为一个节令打开全部的水

打开浇铸在水里的时间

清明:时光的刀刃上没有血的光芒

时光的刀刃上没有血的光芒

逝者如斯 时光的刀刃上

玫瑰之旗高高飘扬

每一天都剖开一个莲花世界

然后,我们陪伴佛陀在里面坐化

这个节令无比理性

我是坐在水边看往生的人

我的往世就在离我十呎远的地方

离我十呎远的地方 深渊之极深处

树木纷纷逃离

离我十呎远的地方

青鸟回旋 水仙花盛开

我从未向路人谈起过幸福

我的肩膀 从未拒绝过一片疲倦的枯叶

我在往世完成的交易

仅仅是与别人交换命运

或者用以物易物的方式 交换悲怆

有很多次,我被编程、被修攺

参照一个既定的范式

被固化,被装置

相同的事物被安放在不同的年份

因此我有充分的理由

感恩和热爱这个世界的寒冷与残缺

在时光的刀刃上追赶猎豹的人

在尘坌的背面点亮石头的人

请允许我向你们致敬

这一刻 水和火都无比安静

时光之马 让故土和故人变得遥远

我从今生今世中借一刻钟

去忆念的极地 作一次探访

谷雨:马群

一个雷电的部落从大地驰过

野草裸奔 群山以光阴的形状

刺向青天

火焰在静水里焚烧着忆念

枣红色和白色、黑色的雷电

追逐着狂奔的野草而来

它们比草绿得更迅疾

比光阴消逝得更倏忽

呵,大地的马群

用蹄鼓擂响了五月的阳光

日子被一瓣瓣剥去

渐次接近事物的核心

在马群驰过的原野上

缩小的春天己隐入树稍

马群轰鸣 在马群轰鸣的背景上

有谁能躲过最初的黑暗

马群像最后的冷光

扫荡夜色与星辰

让大团的岩石疯长

酒 暖月与烟尘

让梦变得渺远而迷离

异地的候鸟用陌生的翅膀遮避黄昏

奔驰的马群 鬃旗猎猎

完美的月令肃穆庄严

马群驰过

历史变短

短得如一条风筝的断线

短暂的冰河期与白垩纪

短暂的绿和桃红

让悲情年代的阔别揖别和壮别

都成为定格的风景

立夏:风情

播种鱼和水鸟的人

你们有福了 我不得而知

你们洗净了透彻明亮的时间

是为了让谁去享用

而我看见今天诡异的天象

大熊座倾斜 黄道偏离

罗盘里的朱雀与玄武

让一场宿命中的抵达功败垂成

带血的农事

犁和镐头 锈蚀着梦魇

呵呵 播种鱼和水鸟的人

还有把荷花高举在云端里 孩子

我向你们顶礼

在你们的手上,在鱼和水鸟的背上

一场风暴将被卸下

而月光将洒满山川大地

在云端里有一辆载着荷花的车子

正在被鱼和水鸟牵引

新鲜的火与清凉

滋润着季侯的薄唇

而我听到水仙女的歌唱

淹没了海上的雷暴

用赞美去歌咏苦难的歌者

你们如何去承受那瞬间的完满

以芰荷为衣

抽象的灵魂在节气里上升

这是最后的匠心 最后的许诺与眺望

最后的重与轻 最后的幻化

众我之我 在众我之外

在星座与黄道之外

擎起让肉身还原的 灯盏

小满:大地给了我又一次颤栗

大地给了我又一次颤栗

金光万道的大地

让我又一次进入幸运的虚无之境

我知道 此时此刻

颂歌抽象了这个世界的全部

大地赤裸在书写之下

我知道它有缄默和坚忍的品质

在它的上面 众神之手

搭起拱门

钻石和镰刀 向季侯弯曲

流火蕴酿在酒里

谁能回答得出

什么是命运和生活真实的重量

什么筹码 能够迫使你交出

全部的爱 全部的忠贞

鹰隼和白虎

窥测着时光交叠的影子

这个时候大地聚拢了所有的光亮

它悲悯的呼吸让万物复蕤

或许是饱满让它变得雍容华贵

它赐给劳作者以金色的芒刺

还有无尽的语词的清香

谁划开了钻石的伤口

谁用凋残的歌谣安慰落日

谁在午后的花冠上翩然舞蹈

谁折断了水的肋骨 谁的暗夜

在万家灯火之下

呵大地 我听到你的守护者

正在用七种咒语

诅咒乌有之乡的风车

在这个节气里

金属和牲畜一起生长

而那些坚硬的柔软

却温暖了命定的黄金

芒种:剖开一枚麦粒里的时光

剖开一枚麦粒里的时光

我看到马匹与蚁卵 都己被金子镀亮

而此时我站在故乡的水井边

这口井里藏着我一世的焦渴

每年我都会在这一天

从天涯返归故土

收成不是无家可归的乡愁

用阳光热敷胸口 我能分辨出

那群游走的树木

会碰触到哪一条河流

我知道忧伤会让我破碎成婴儿

在这片马匹和蚁卵被金子镀亮的乡土上

我追逐金子一样的麦芒

岁月多么广阔 而我又多么孤独无助

回家的路 一生一世没有走完

在一枚麦粒的时光里

我经历了命运的全部枯荣

全部的伤痛 全部的爱

在这个日子被黄金镀亮

我知道,土地的历史不只是播种和收割史

也不是时光史和伤痛史

它生长着 一年四季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每一个人身体里都生长着马群

那是命运的替身

它们奔腾 穿越起伏的夜

然后在这个日子被镀亮 周而复始

而我只想回到一枚时光的麦粒里

这是多么合适的蛹居

我不想羽化 不想成蝶

也不想被超度

在麦芒的广义相对论中 让灵魂

一点一点 逐渐走回自己的躯体

夏至: 河流逃出季节

河流逃出季节

鱼群逃出河流

朝圣者逃出禅

世界逃出熵和宇宙黑洞

澎湃的绿意洗刷大地的耻辱

谁主宰这一场精神的受洗

谁在远处的幸福里叹息

芬芳大野上宝石晶莹

我们在上苍的恩典之下

制造盐、谷物、黑陶与青铜

在日月星辰的轮回里

发掘钻石、翡翠与黄金

凭着宿命和诱惑的动力

我们能够找到自己星座的准确位置

我想上苍有足够的耐心

等待我们回到鱼或鸟的家园

回到蜥蜴和蝴蝶的巢

正因如此我深爱着一些庸常的事物

它们不容置疑地成为我生命的全部

在我的内心里建筑起一个天堂

并且把时光拒之门外

这个季候的生命之雨是石灰质的

我用缄默守护着内心的澄明

所有的天赖都灌注在石头的纹理中

纯粹的重水与琉璃

纯粹的歌谣与金属

构成一个事件的开端与终结

小暑:复乐园

一个雨林的巨人部落

穿越回归线

向北方迁徙

河流和道路被打开

馗牛、角马和变性的龙

液态的鸟和猛犸象

跨过两个旱季之间盐份地带

纵情的泽国已打通了天堂

而我在乐园之外

在珊瑚和水晶之外

在最远古的和最新鲜隐秘之外

我的脚下息壤广袤 龙血树疯长

在这里 我必须学会使用复眼

必须学会使用金龟子和毛毛虫的语言

来涵养我生存的信念

我相信所有的生灵

都是雨的化身

雨是众水之水

它供养大地上所有的草木和肉身

让乐园复归

因此我有理由信任每一棵树的经验主义

熟知每一枚浆果的苦难履历

我在乐园之外 却在它们之中

在这个共生的空间里

诡异的单细胞类生物 与我

有着一样的生命伦理

而这个时候我发现世界是空的

空得如同月亮上的洞穴

一个空空的乐园

在暑雨里悬空生长

生命的痛处

我守护着它

如同一只失群的狼

守护着受伤的眼睛

我的伤口

在靠近动脉之源的地方

哪怕一次不经意的触摸

都会引起灵魂的血崩

那个伤口里

埋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微笑

即使在夜深人静

我也不能去抚慰它的疼痛

我的血和全部的意志

在那个部位醒着

一个恒久的颤栗

一个恒久的拒绝

我惧怕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畏惧眼波和温暖的手臂

我逃避音乐

每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都让我耿耿难眠

很久以前我就不会笑了

与此同时眼泪也不再腌渍我的梦境

只有回忆是一撮顽强的盐

它撒在上面

让我的伤口

锥心泣血

对于我,每一种完美

都代表着足够的伤害

我独自守护着它

小心翼翼

如同一只失群的狼

守护着它受伤的眼睛

1991 年12 月18 日

推开水的门 小小的门

进入一个超验的领域

一个环形的厅堂早已等待我们

燃烧的流体

以它钢蓝色的火焰

拥护着闯入者

以水的形状

潜行于时光的渠道

如同灵魂走向精神

这是一种达观的态式

永恒的流动 永恒的浸润

在水里的复生是生命的一面

在水里的死亡是生命的另一面

我已饮尽天下的爱河

而我仍旧一如既往地焦渴

我在上个世纪被水拒绝过

我把水埋藏在

我心的背面

水的创伤让我眩晕

我看到那些

击水而歌的先知

他们披散的三千丈白发

如同缠绕着礁石的水草

他们是水生物

生于水而逝于水

在他们溺毙的水里我取到了渴

这是水的赠礼

我长久地站在

被水的火焰燃烧过的地方

我抚摸着,

被水的火焰焚烧过的石头

我说我也抚摸过水的火焰了

我的眼睛贮满了泪水

推开水的门 小小的门

我把自己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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