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华

盛夏的暑气虽然到傍晚仍未消散，可肖可还是出门了。她没有拿包，只带了家里的钥匙，钥匙只有一个，黑色的，拴在一个精致的明晃晃的钢制钥匙圈上，钥匙圈上并没有像别人一样再挂个照片钥匙扣什么的带在身上，不是不想挂，是想带的那个人以前不适合这样张扬地出现，现在呢，已经没有这样一个合适的人了。她右手食指晃着这个孤零零的钥匙，看似轻松地出门，从十一楼往下走，走楼梯，不走电梯，这是她的习惯。锻炼身体，又保持身材，鱼和熊掌兼得。她是个拎得清的女人，事事都会在心里盘算一番的。怎么对自己有益，她明白。

楼梯走完，到达小区门口，她不紧不慢地出门，右拐，黑色七寸鱼嘴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反射着夕阳的余光，光随鞋子行进百米左右，停下，三秒钟的停顿之后，这光线被鞋子果断甩开，只能在路边的一个台阶反复徘徊。鞋子和主人一起，径直进入一家装潢幽雅的店里，夕阳从台阶跳上去，在写着“轻风茶语”匾额上停住。

进入预定好的雅座，王晓青已经到了，不过还没有点茶水。桌子上还是空空的，肖可坐定，把手里的钥匙放在桌面上，没有征求王晓青的意见，就招呼侍应过来，要了一壶金骏眉，倒了一杯，自顾自地先喝了起来，两口下去，一饮而尽。

王晓青有些怯怯地伸出右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捧起茶杯，小口地轻饮，没有一点声音。肖可用锐利的眼睛盯视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人，冷笑道：你这套做派，是从哪学的？

不等王晓青回答，她接着说道，带包了吗？

王晓青赶紧回答，带了。说着，将自己随身带的一个样式很老半新不旧的枣红色背包拿出来。

肖可看了看那包，鄙夷地撇了撇嘴，讽刺道，你这包，背几年了？

王晓青回答，大学时用奖学金买的，花了一百多。

肖可不屑地扭过头，盯着眼前精致的茶碗，仿佛多看一眼王晓青的包会玷污了她的眼睛似的。她顿了顿，从上衣的黑色内袋里取出一张卡来，扔给王晓青，不耐烦地说道，这是预付的一半钱，密码是你手机号的后六位数字。你先收起来，按我上次跟你说的标准和套路，再去置身行头，改头换面。你带着这种包，穿着这种衣服去应聘，是永远不会成功的。

王晓青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肖可箭一般的眼睛给看透了。肖可狠狠地说，你赶紧放起来，把你包拿开。都讲好了的，就别装了。记住，去了，一定按我教你的话说，穿上我和你一起出去给你买的那套衣服，要是事办不成，剩下的钱，你就别想了。

王晓青觉得自己脸发烫，她知道自己该拒绝的，可还是不争气地伸出了手，把那张卡拿起来，放进了包里，又赶紧把包藏到了自己座椅的后面，生怕污了肖可眼睛似的。

两人一时无话，却都没离开。一壶茶喝完，又续了一壶，各怀心事地喝着，音乐和袅袅的热气一起弥漫开来，相互交融，到了高处遇到了中央空调的冷气后，又各自散去了。

窗户半开着，风把紫色遮光窗帘吹得飞扬，拉开窗帘，周一的阳光格外勤谨地挂在天空接受点卯，明亮地照着，丝毫没有因为每天出勤而出现坏情绪。肖可换好一身做工考究的黑色职业装 ：上衣和西裤都如丝一样飘逸，完全没有普通职业装的僵硬和刻板，她妆容精致，栗色短发烫出微卷，更衬托出皮肤白皙。奔四又怎样？她自信自己很漂亮，任何挫折她也不会灰心和轻慢自己的。走出门，打开车门，红色跑车无声飞驰，她打开车窗，风再次轻扬，把她的秀发吹动，像灵动的麦浪。

电梯口遇到了董事长孟起航，他冲着肖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踏步进了电梯，仿佛有默契似的，包括肖可在内的等在电梯前的几个人都没有走进去，无声地站在原地。孟起航也早已习惯了，作为这个上市公司的一把手，他有自己的优越。随身跟随的助理李燃紧随其后进了电梯，李燃已经向公司递交了辞呈，再过几个月，就要随同丈夫移民加拿大了，在这期间，她坚持站好最好一班岗，等待着有了更合适的人选才离开。孟起航这个人，就有这样的魅力，让几乎所有人都中魔似的效忠于他。李燃保持着一贯的干练和敏捷，伸手飞速摁下了九楼的按键，电梯门徐徐关闭，将其他人关在了门外。

站在电梯门口，看着电梯指示灯的数字不停上升增加，肖可的心仿佛在坠落。如果不是自己的办公室在十楼，如果不是因为招聘新的董事长助理的面试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她一定也会选择走楼梯的。

电梯又来了，几个人谦让着，让作为副总的肖可先进入，大家对她毕恭毕敬地谦让着，财会部的部门经理汪可胜还殷勤地摁着电梯的门，用手挡着，说，肖总，您不先上，我们哪里敢进去啊，带我们一块高升吧。

听了汪可胜的话，大家都随声附和着，气氛从刚才孟起航在时的凝重和严肃变得轻松起来，肖可和大家一起说笑着上楼，电梯走走停停，十楼很快到了。今天的面试安排在十楼的一间小型会议室内，所有的人都早已在大会议室内等待。

看到肖可进入办公室，助理方菲迅速把一杯温度刚好的蓝山咖啡轻轻放到肖可办公桌上，又把面试名单和简历放到她面前，问道，肖总，可以开始了吗？

肖可不说话，先翻看了一下眼前的名单，名单和简历都是从笔试过关的人员当中录取又交给孟起航看过的，不满意的他已经去掉了，肖可看似不经意地翻了翻，当看到王晓青的名字时，她不露痕迹地牵了牵嘴角，抬起了头，说了句，你和李燃联系一下，让她请示一下孟，如果他这会有时间，就通知人事部，开始吧。

孟指的是孟起航，是公司上下背后对他的统一称呼。方菲领命出去。联系，请示，安排。一刻钟之后，时钟指向九点十五分，面试开始。

面试官是孟起航、肖可、人事部经理郭朴力，李燃和方菲两位秘书也在旁边就座。

前来面试的人陆陆续续进来，郭朴力一一问话，大都是一些惯常的话题，诸如你以前有工作经验吗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以前有什么成绩去年内对自己的个人发展有无目标等等。这些问题看似普通，但却绝对是老谋深算处处为营，回答得滴水不漏，有职场老油子的嫌疑；回答得过于生涩，又会使得用人单位担心你的沟通能力；回答流畅完美会没有特点，显得夸夸其谈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影响；回答标新立异又会非常冒险，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面试官最不喜欢的菜。所以里面学问相当深。

陆续进来的几个都陷于这些怪圈和硬伤，肖可飞快扫视了一眼坐在她左边的孟，发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孟起航也略略皱起了眉头。这时，郭朴力已经在喊下一个的名字了，是13号，王晓青。听到这个名字，肖可握笔的右手不自觉抖动了一下，这是她紧张时的惯有动作，别人不知道，但孟起航了解这个，她再飞快扫视左边，还好，孟起航并没有注意她，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被刚进来的王晓青吸引住了。肖可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收起本来就不多的那丝紧张，进入正襟危坐的工作状态。

王晓青今天的打扮没有让肖可失望，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醋意，因为所有的人都被王晓青吸引住了。

面试最好穿正装，而女孩子面试，最好的选择是裙装，今天王晓青选择的是一套亚白色的及膝套裙，肉色的丝袜，头发在脑后扎起两缕，挽成一个公主头的编发，又和中间的长长的直发会合，垂直而下，黑亮的发色与刚才面试的几个染发的女子绝对不同，更多了一些朴素和健康。她略施淡妆，耳坠和手链都选择了黑色的水晶，显得持重又动人，水晶的质地突显了纯真和诚恳的气质，比起刚才那些戴着金饰的女孩，少了俗套和老气。

肖可从头到脚一一看过去，边赞叹边欣慰，看来，孺子可教，这个女孩的装束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的，值得一提的是，她的脚上，穿上了肖可曾经送给她的一双黑白相间的真皮鱼嘴高跟鞋来配衣服，确实很适合。

她看得仔细，心中暗叹，脸上却始终波澜不惊，虽然之前已经告诉过王晓青要冷静了，但事已至此，如何发挥只能靠她自己了。

也许是因为肖可在座，王晓青看来很快消除了紧张的情绪，开始认真回答郭朴力的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请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出生在一个农民的家庭。父母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还是支持我努力学习。我是今年大学毕业的新生，很喜欢贵公司“从一开始”的发展理念，虽然没有工作经验，但我会从一开始，从现在开始，向成功出发。

这套回答显然也有些落入俗套，但她却融入了自己对公司的了解，并将自己了解公司这一信息传递了出去，这也是一大亮点。容不得她多想，郭朴力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认为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

这是个尖锐的问题，甚至关系到今后的工资待遇，可是，对于王晓青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尖锐的问题，而是一个拷问她灵魂的课题，她抬头，看到肖可低着头，在记录着什么，她也感受到肖可左边的孟起航直视自己的目光，这目光里，有探究，有期待，还有些什么呢？王晓青有些不安地发现，其中有些令她慌乱的东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作答。

我想，我的沉着冷静可以使我条理清楚地处理问题。我的乐观友爱可以帮助我与身边的人工作合力，没有工作经验可以让我对公司的弊端不是习惯而是很快感知，我现在单身，没有任何家庭负担，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但同时，我也会提高工作效率，减少不必要的加班。我在大学受过针对这一职位的系统的培训，我非常愿意加入贵公司，请给予我这个机会。

王晓青有条不紊地回答完了，真诚而不浮夸的叙述让在座的考官们都微微颔首。孟的嘴角渐渐生长出一个微笑，虽然立刻就消失了，但还是没有逃过肖可敏锐的眼睛。

完成面试，王晓青恭恭敬敬地给考官们鞠了一躬，转身出去了。也许是因为这位应试者的表现使各位考官的心情变得大好，紧接着进来的下一位叫做赵民兴的男士也得到了考官们的首肯，当然，他表现得也确实不错，名牌大学毕业，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从知名公司的中层管理跳槽出来，因为妻儿都在本省，一方面是想结束危险煎熬的两地分居，另一方面是早想换个环境工作，很显然是有备而来。

上午的面试结束后已经是十二点。几个人简单地在公司餐厅就餐后，又继续开始工作。在下午继续的考核中，他们又发现了几个表现尚可的人选。

面试结束后，几个人已经非常疲惫了，不过，还是继续开会，孟还是立即和在场几个人商定，确定了三位可以进入试用的人选。是王晓青、赵民兴和一个叫刘蔚的女孩子。

会议结束后，天色已晚，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领导们在加班，手下的员工们也都各司其职，没有离开。等到十一楼的人事部传来面试结束孟他们已经离开公司的信息后，大家才陆续离开办公室，下班回家。都是在公司的大碗里吃饭的，谁也不敢对领导有不敬之心，即便有个别人对推迟下班心里有些意见，也会被年底丰厚奖金的重量给压下去的。大家都知道，孟从不会亏待努力工作的人。

离开公司后，肖可没有回家，她走进车库，把车开出来，开到离家相反的地方，二十五分钟后，来到一个老式的旧楼前，车灯照着这个陈旧的建筑，一些出租房屋，治疗癫痫、办理证件、搬家打扫、上门开锁的小广告贴得杂乱无章，更显出这座七层楼房的灰旧来。

她拿出一个国产的普通手机，肖可摁出了一个联通的手机号码，几分钟后，王晓青从这座楼里出现，她四处看了看，随即向肖可的红色车子走了过来。车子又重新开启，不一会儿，车行驶到本省一家心脑血管医院。两个人一起走下车，一前一后，走进了住院部。她们没有发现，有个漂亮的女人开着一辆红色的车紧随其后，在她们下车后，又调转车身，消失在黑暗中了，那个漂亮女人的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

周末本来是不用加班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不用去公司，不过，工作的战场改到了教堂，孟起航的婚礼，谁敢不给面子？

十点半左右，宾客陆续到场。一个鲜花装饰的拱门将这里装点得喜气洋洋，随着时间的推进，座位上渐渐坐满了宾客。肖可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座位坐了下来，她看到公司的人都已经到了，在一个非中心的位置，她看到王晓青和其他几个公司新人坐在一个桌子上。这时，弦乐四重奏的乐队开始拉起了舒缓抑扬的古典曲目。人们的交谈声渐渐轻了下来。不少人开始引颈盼望，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肖可回过身，和大家一起注视着新人出现的方向。

此时，乐队高奏起《婚礼进行曲》，所有的宾客都起立了，在乐曲声中，新娘李思思与父母缓步行至婚礼台前站定，新郎孟起航快步迎上前去，新娘的父亲郑重地把新娘的手交到新郎手上。新娘父母归座后，李思思与孟起航走到婚礼台正前方，以女左男右的形式面向主婚人站定，婚礼仪式即将开始，婚礼交响曲响起，婚礼的场面无论如何重复，都使人们热血沸腾，此时浪漫一幕又开始重复上演。

双方宣誓完毕，现场一片静寂，台上的两个新人已经非常激动，新娘的眼睛里有了亮晶晶的泪水，钻石一样在美丽的脸庞闪烁着。她的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这使得看起来温柔文静的她多了几分俏皮和可爱。

主婚人接着宣布交换戒指，同时，两位新人一起跟着他重复：你是我的生命，我的爱，我的挚友。我今天娶你为妻，这个戒指将永远印证我对你的挚爱和我今天对你的庄严承诺。

之后，就是新郎亲吻新娘的环节了。看到孟起航和李思思相拥一吻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肖可也禁不住泪水滚滚而下，不仅是她落泪，在场的很多人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主婚人的声音响起来了：

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这是孟起航先生及他的夫人李思思女士，让我们一起为他们祝福。

空中开始抛洒花瓣，如雨缤纷的花朵让大家的掌声更加热烈了，这时，伴娘给新娘李思思的手里送上了一个花束，面对全场，李思思将花束高高抛起，在一阵欢呼和争抢中，花束竟然落在王晓青的桌子上，而且不偏不倚，还落在王晓青的怀里。

按照惯例，花束落到谁手里，下一个结婚的就将是谁，此时，王晓青必须站起来，走到台前和新娘一起相携向大家致意。

在几个年轻人的起哄和推搡下，满脸通红的王晓青被主持人请到了台上，满面笑容的新娘李思思站在炫目的灯光下，一时看不清王晓青的长相，等到王晓青走近她，众人期待着她们挽手致意的精彩时刻时，场面突然发生了变化，刚才还笑容可掬神采飞扬的李思思突然惊叫一声，不等王晓青反应过来，她已经神情慌乱地使劲攥住了王晓青的手，有点慌乱地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过激反应使得场面有些尴尬，她忽略掉了今天她是主角，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最大关注，所以她的每一句话都会无一例外通过音响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此时，现场一片骚动，旁边的新郎孟起航见状急忙靠近她，拉起她的手关切又充满怀疑地问道：思思，你怎么了？她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员工，叫王……王什么来着？

孟起航显然也对突然发生的事情缺少准备，他一下想不起眼前这个女孩的名字。

“我叫王晓青。”一向看起来怯懦稚嫩的王晓青此刻竟然表现得非常淡定，她在回答孟起航的问题，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新娘李思思，她的眼神里，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对，叫王晓青。”孟起航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问他的新娘，“你认识她吗？”他的手还紧握着李思思的手，他能感受到她的手心里渗出的汗水，并且，在听到“王晓青”这个名字后，她充满汗水的手竟然瞬间冰凉。

“不，我不认识她，我是认错人了，没事的，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思思试图尽快平静自己的心情，她的脸上重又恢复了甜蜜的笑容。她把汗津津的手从孟起航的手里轻轻抽出来，温柔地说道，“起航，没事的。”孟起航还没收起自己的疑问，他又扭头问旁边的王晓青，你以前认识思思吗？

王晓青微笑着回答，不认识啊！

孟起航释然地微笑着，拍拍自己新娘的手，安慰有些紧张的她。

这时，目睹了眼前一切的主婚人拿起了话筒，他调侃道，看来，我们的新娘和这位得到花束的下一位准新娘一见如故，非常有缘分哪，下面，我们一起用热烈的掌声为她们祝福好不好？祝愿两位生活幸福，永远美丽！

看着台上发生的这一切，坐在台下的肖可脸上不由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按照惯例，公司来了新人，试用期是三个月，试用期内薪酬是按本单位同岗位最低档工资发放的，虽然工资不高，但压力不小，三个人当中只能留一个，稍不留神就有被炒鱿鱼的危险。不过，能在众多求职者当中脱颖而出，三个人当然都不是吃素的。

三个人当中，王晓青外柔内刚，很有主意，做事有板有眼，非常认真细心；赵民兴经验丰富，思路清晰，做事果断，很快就显示出能独当一面的潜质；而那个叫刘蔚的女孩子，活泼开朗，善于沟通，刚来没几天，中午休息的间隙，常买了零嘴跟大家分享，聊天，很快就和各部门的人打成一片。

这样三个人，要说能力，暂时还真无法断言谁更强些，李燃移民的日子又推进了一些，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可是，谁留下来，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很快，一次考验来了，公司要采购一批重要的生产配件，三个人被要求代表公司一起出马，完成此项任务。三个人都憋足了劲，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出色地完成任务，这是为今后留在公司铺平道路重要的一步。

作为公司的高层，肖可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她觉得此时必须暗中加油，给王晓青一点指点，可谁知道，王晓青竟然拒绝了，告诉肖可，自己有能力打赢这场仗。看似柔弱的王晓青倔强起来很有股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硬气劲，让肖可想起了二十几岁的自己。

二十几岁的肖可正像现在的王晓青一样，飒爽英姿，无所畏惧地战斗在职场。当时她的恋人是邢小班。他的名字和他的性格一样稚气单纯。像是幼稚园里长不大的孩子。他快快乐乐地从事着一份拉保险的行当，而她，在孟起航的公司里应聘到一个最基层的职位。她无条件无怨言地担任了收发报纸、订咖啡、叫外卖、打印材料、分发资料、接听电话、通知开会以及分担了几乎大多数同事推给她的各种工作。她热情似火，觉得自己被需要着。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付出在别人看来成了习惯。是啊，谁会注意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历刚从大学毕业的菜鸟呢？这样过了一年，她熟悉了各个部门的职责，明晰了各个环节的流程，认识了很多人也被很多的人认识，直到孟起航的父亲退居二线，孟起航成为了这个公司的主宰。终于，肖可的命运发生改变了。

在很长的时间里，肖可都相信，幸运之神是对有准备的人格外垂青的。因为她就是在不断的工作中逐步成长和提高的。她觉得，王晓青可以，她可以做到像自己当年那样。

所以，她被说服了，她几乎要忘了，王晓青和她，是彼此计划里的一部分，不管谁任性，对于她们的计划都是毫无益处的，这样任由王晓青倔强，实在很危险。

可是，肖可却同意了，让这个小妮子独自去战斗。

三个新人开始行动了。首先出马的是刘蔚，她跟之前采购部的人员早已搞好关系，很快从他们那里了解到了以前公司合作的主要几个厂家。他们加班加点，对所有加工这个配件的厂家进行了分析和对比，最终，定下了风达和爱力两家实力相当、质量信誉都位居前列的厂家。在这期间，刘蔚的功劳最大，她的沟通能力让事情变得非常容易。

基本谈好价格后，由刘蔚向公司汇报前期工作，王晓青和赵民兴一起来到两个厂家实地考察，最终，他们发现，爱力的质量更胜一筹。为了压低价格，他们对爱力的负责人说，风达的质量和爱力的不差上下，可价位却很有优势，而爱力的负责人竟然在考虑之后，欣然同意了。

事情出奇的顺利，按理说，两个人可以凯旋了，可是，细心的王晓青却发现爱力的负责人也是欢天喜地，没有丝毫肉疼的表示，她觉得，这个价格，还可以再商量。于是，在刘蔚已经得到公司授权，传达了可以签署协议的电话之后，王晓青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赵民兴，于是，在签署协议的谈判桌上，又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爱力的代表是个姓李的中年人，作为销售经理，他实战经验还是颇为丰富的。双方坐下来后，李经理缓缓地让手下把合同放到桌上，笑呵呵地说道，二位朋友，咱直接签合同吧，签了合同，我抓紧时间请二位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大闸蟹。

他的话音刚落，赵民兴就接上了话，他也面带笑容说道：李经理，咱们先不急嘛！您也知道我们公司的实力，我们想找一家可靠的公司建立一个长久的合作关系，不瞒您说，风达那边，还承诺给我们更优惠的价格。不知你们还有没有降价的空间呢。

听完他的话，那位李经理一下皱起了眉头，显然他没有料到这两个人还会跟他讨价还价。他半晌不语，看起来非常为难。

这时，王晓青徐徐开口了，她慢条斯理地柔声说道：首先，我要申明一点，贵公司的信誉一直非常好，之前和我们公司也有过短暂的合作，留下了较好的印象。来之前，我们公司已经打电话交代了，这次采购单价不能高于2200元，如果你们能接受这个价格的话，我们公司将把原定采购的10000个配件增加到20000个，请贵公司再考虑一下。

王晓青说到这里，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经理的反应。她看到李经理仿佛牙疼似的吸了一口凉气。看来，数量加了一倍之多是一个相当大的诱惑，可是让他降价又使得他像割肉一样心疼。

心疼的感觉，王晓青知道，就像她最心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一样的感受吧。不，那是心碎的感觉。比此时的李经理要难过万千倍吧。她觉得自己有点分心了。她的嘴角有一丝冷笑。她想赢取这场战斗，在其他战场上，她输过，她不想再输。

像是为了给自己下决心一样，李经理忽地站起来，拳头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沉声说道，好，就按你说的价格！吃亏我认了，就算多交个朋友吧。

好吧，成交。赵民兴佯装同意，看似痛快地拿起了笔，准备签字了，他心里暗笑着，因为，谈判还没有结束，好戏，还在后面。他看着重新坐下来准备签字的李经理。有点同情他了。

李经理，我们现在签的只是这次合作的合同哦。王晓青又用惯有的温柔语调发话了。不过，这次李经理可不敢再小看这个看似温柔的小女子了。他疑惑地问道，请问，您的意思是？

王晓青笑了笑，说，我这里，还有一个下次合作意向的协议，如果您的价格能再优惠的话，我们就把这个意向书也一并签署吧。

她的笑容没有消失，不过，这笑脸渐渐让李经理的脸成了哭脸。他知道，对方的公司是本地有名的上市公司，如果有更多的合作机会对他们无疑是好处多多。王晓青说出继续合作的建议，当然让他正中下怀，可是，他已经把利润压得很低了，他觉得自己被对面这个女孩子耍了，让她一步步牵着鼻子走了。他拿起电话，出去请示自己的老总，二十分钟后，老总回电，经过几个负责人权衡利弊，虽然单价他们利润已经不大，但量大而且长期合作又可以保证他们有一定的利润空间，最后，配件以2100元的价格成交，双方的合作意向书也得以签订。

晚餐的时候，爱力的老总亲自接待了两个年轻人，面对美酒，一向豪饮的李经理竟然没有举杯，晚上，他是真的闹起牙疼了。

原来，公司给两个人的采购任务就是20000个，并给予他们可以在觉得合适的时候签署下次合作意向的权力。王晓青玩了个小阴谋，使得他们出色地完成了采购任务，让公司上下对他们刮目相看。当然，这个小小的阴谋还是肖可暗中教给她的，尽管她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可是，在按照肖可给她的私密电话提示加上她自己的悟性后，她取得了想不到的胜利。她从这位上司兼合作伙伴身上，又一次学到了在学校不可能学到的东西。

不过，令两个人意外的是，刘蔚竟然被公司辞退了，原来，她在汇报前期工作时，对自己的功劳大大书写，还对王晓青和赵民兴两个人进行贬低，说他们在初期无所作为，把事情全推给她来做。在两个人出师告捷归来后，公司上层对刘蔚的人品高度质疑，很快就把她请回了。

回到公司后得知这一消息的两个人相对唏嘘不已，本来他们还对自己的成功感到非常自豪，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倒下了。尽管刘蔚是因为中伤他们而被公司所不容的，但毕竟是同时应聘到公司的，也算是战友，所以难免惺惺相惜。不过，他们首战告捷，在公司里打响了漂亮的第一仗，受到了公司上下的好评。看到刘蔚的下场，王晓青还多了一层担心，如果真的实施了计划，做出对公司不利的事，那么她自己的下场，当然也会更惨！

通过这件事后，王晓青决心跟肖可好好学习，同时她也和赵民兴成了好朋友，男女之间的隔膜本来就很容易消除，加上这次两个人配合默契，无形之中增加了友谊，所以无论谁留下，对方都会心服口服的。当然，两个人都保持着最好的工作状态，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离开的人。

周末晚上，又是王晓青和赵民兴加班，并且最后下班，王晓青收拾好办公桌刚准备背包下楼，在楼梯间，遇到了赵民兴从另一个办公室走了出来，两个人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赵民兴调侃道：够拼的啊，看起来心情不错嘛，是不是孟董给你什么暗示了？

王晓青应道：哎哟，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谁不知道现在职场不欢迎女人呐！我现在还没结婚，以后结婚生孩子啰嗦事一大堆，哪能像赵哥你一样已有贤妻娇儿守在家啊。哎，你还在这里跟我们这些小姑娘抢饭碗，你忍心吗？

听了王晓青半认真半玩笑的话，赵民兴说道，你今天还真是猜错了，老婆儿子都回娘家了，今天呀，就我一人。怎么样？赏个脸一起出去吃个饭如何？

看到王晓青有些犹豫的样子，赵民兴又调侃道：怎么，怕我吃了你，要不，跟妈妈请个假，把我的信息一并奉告一下，要十点前回不去，就让你妈妈报警吧！

听了赵民兴的话，王晓青的脸色更是黯淡，她低声说道：我妈妈病着，在医院。我得去陪她。

什么病呢？看到王晓青黯然神伤，赵民兴关切地询问道。

“车祸。”王晓青泪水一下子迸了出来。

医院的夜晚相对静谧一些，赵民兴提着刚买的水果和补品同王晓青一起往住院部走。他不顾王晓青的反对，坚持要去看她的妈妈。两个人沿着寂静的走廊前行，偶尔有一两个穿白色大褂的护士从他们身边走过，几分钟后，王晓青带着他来到一个放着三张病床的普通病房里，王晓青走到靠窗的那张床，并招呼赵民兴在一张靠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是一位瘦弱的老人，她大概有六十多岁，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她的眼神浑浊，看起来转头都非常吃力，不过，看到自己的女儿，她还是露出了一丝艰难的笑容，她伸出手，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赵民兴，轻声问那是谁，赵民兴慌忙站起来，告诉了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离得有点远，老人显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赵民兴想走到床前跟老人说说话，被王晓青的眼神制止了，她担心病房里空气不好，不想让赵民兴过多地接近病人。她自己轻轻地俯下身子，对着老人的耳朵，用比平时稍高的声音说道，妈，这是我同事，叫赵民兴，他今天和我一起在公司加班，和我一道下班过来看看您。

说完，她又轻轻地对赵民兴说，我妈她能听见，心里也明白事，就是说话不清楚，表达不出来。

老人果然像她说的那样，听懂了。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赵民兴，用含糊不清的语言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老人说得很清晰，赵民兴听清楚了，是说“好人”，老人是在说赵民兴是个好人呢。

老人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

看到母亲的状态不错，王晓青的心情也好了一点。她抿嘴笑道：看，我妈还夸你是个好人呢，老糊涂了吧！她一面开着玩笑，一面把老人的手抓在手里，轻轻地按摩着，过了一会，又站起来帮她按摩起胳膊和腿来。不一会儿，老人就安静地睡着了。

看着眼前的情景，赵民兴有些鼻酸，这时，有一个和王晓青长得很像，年龄看起来比较大一点的女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盯着站在老人床边的赵民兴看个不停。王晓青亲热地叫了声“姐”，原来，这是王晓青的姐姐王晓影。她们就姐妹两个，因此格外亲密。

看到母亲睡着了，姐姐把王晓青拉到门口，问道：“那个，是你男朋友？”

王晓青嗔怪地抽出手，说道：“什么呀，怎么是个公的就是我男朋友啊！能不能不这么八卦啊！”

看来在姐姐面前，王晓青说话还是很随意的。

看到妹妹责怪自己，王晓影并没有罢休，她又说道：“怎么，我能不急吗？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自从那个姓李的女人把你的男朋友抢了，你……”

没等她把话说完，王晓青已经勃然变色，她低呼一声：“姐，能不能不提这事？你还有完没有？”

看到妹妹生气了，王晓影比妹妹还有气，她嚷道：“怎么了？还不能说你了吗？你难道不嫁人了吗？那个姓李的不是又跟别的男人结婚了吗？你那个男朋友已经被她害死了，你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吗？”

王晓青大怒，刚要反击，却发现赵民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病房里出来了，他呆呆地望着争吵着的姐妹俩，语无伦次地说道：“那个，是，是阿姨醒了，我出来叫你们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再次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一个他不久前参加的一场婚礼上的新娘竟然不合时宜地在这个夜里，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个不该出现的地方。这个人，他还认识，是李思思。

李思思提着一大包补品，出现在王晓青母亲的病房，她没有认出赵民兴，毕竟在那个婚礼上，她是主角，被很多人记住，而她有印象的人却屈指可数了。

她的出现令眼前的形势急转直下，刚刚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姐妹这时却异乎寻常的统一，她们毫不客气地冲着李思思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赵民兴一片迷茫，脑子里装满了糨糊，他有点好奇，不过他很知趣，找了个借口迅速走掉了。他不是八卦的人，不过他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复杂。看到一向谦和有礼的王晓青对待李思思一点都不友好的态度，他觉得很蹊跷，不过让他更蹊跷的是，李思思竟然没有生气，在他起身离开后，在走廊拐角处回头的一刹那，他看到李思思已经绕过虎视眈眈如门神一样的姐妹俩，走进了病房。

二十几岁的青春里，肖可的恋爱字典里原本只有邢小班这个名字。这个快活的小伙子常像个小孩子一样缠着肖可，腻在她身边，下了班，他总是急急忙忙地往肖可的出租屋里赶。无论他的保险事业那天在这个城市的什么地方开展，他总要想办法回到这里，肖可不能从任何车站接到他，因为他可能坐地铁、坐公交，也可能是临时租一个自行车回来。那要视他回家的时间而定。而无论多晚，肖可总要做好饭煲好汤等着他。肖可在家里是老大，她总是习惯照顾别人，出门在外，邢小班又让她找回了呵护别人的快乐。她的精力是用不完的，除了去公司上班，她还去医院做义工，去孤儿院照看孩子，在租来的房子里，她还养了几盆君子兰，墙上DIY设计制作了好看的照片墙，窗前挂了一个可爱的风铃，一有风，风铃就丁当作响，她就会坐在一把房东淘汰的椅子上——当然，这把椅子她也自己缝制了碎花的靠垫放在了上面——坐在窗前等着她的男朋友回来。

那是不一样的自己，当两年后肖可从这里搬出来时，她已经完全不是那样的自己了。她又成了另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她跟邢小班分手了，分手时，邢小班哭得一塌糊涂，肖可却有点茫然，她已经是一个能够熟练叱咤于各大谈判桌周旋于各个饭局应对各类人等的女人了，她不明白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大堆的男人，哦不，是男孩子，他竟然是自己曾经最爱的人。是的，她变了。这一切变化的开头，就源自于孟起航来到公司上班的那个早晨。

那天早晨，她左手端着一杯帮同事从楼下叫的咖啡，右手拿着马上需要复印的资料，而脖子上，竟然还套着二十个为明天的交易会准备的工作人员入场牌——当然，那是另一个同事的工作。因为之前她和邢小班一起回老家，请了两天假，所以错过了新老总孟起航和大家的见面会。她只知道公司换了新的领导，可还没对上号。

她当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第一次见到她的孟起航面前。当时电梯坏了，她只能走楼梯，而孟起航也刚好出去见了个人，回到公司。来到楼梯间，他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比他早到几秒钟的穿着运动鞋扎着马尾从头到脚身上每个部分都有些乱七八糟的女孩子，问道：“你是哪个部门的？”

肖可大方地告诉他自己所在的部门，这时她已经被身上的重负弄得苦不堪言了，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个人高马大的帅哥，并且这个帅哥还主动跟她搭话，以为是个新来上班的人跟她套近乎呢。这时，已经过了上班的高潮，楼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将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孟起航手里，嘻嘻哈哈地说：“你是新来的吧？快，帮我把这个拿上，累死了。”

孟起航的手里端着几乎是被强塞给他的那杯蓝山咖啡，不禁失笑了。“是，我今天第一天上班。”他一副新人的表情，一脸谦虚地问肖可，“看来，你是这里的老员工了吧，那我该叫你一声师姐了吧？”

听了孟起航的话，肖可不愿意了，她看了看孟起航的脸，端详半天，不满地说道：“我没那么老吧，我看你脸上，都有褶子了，你比我大吧。有三十多了吧，不过说真的，你年纪这么大了才入行，是跳槽过来的？是不是以前在别的地方不好好干被炒鱿鱼了？”

孟起航有些哭笑不得，他堂堂一个英国名牌大学毕业生，有着三年海外企业管理经验的海归，竟然被这个小女子当成了不成器的大龄不靠谱屌丝男，这个女孩子，真是可气……又可爱。他顿时产生了了解她的兴趣。交谈几句，他发现这个女孩子对公司非常了解，也对公司的发展充满热情和信心。在聊天中，他还从她这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对公司的发展和公司的漏洞都有自己的见解和认识。在前天的见面会以及昨天的中层会议上，他听到的都是些对他父亲的溢美之词和对公司发展泛泛而谈的空话，他并没有得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而在这个女孩子这里，他听到了质朴的语言和不设防的信息。

两人说笑着来到九楼，肖可热情地邀请孟起航到自己办公的楼层来看看，当孟起航手里拿着那杯还有点余温的咖啡，在肖可的指使下，递到那位正在玩电脑游戏的男士手里时，那个开小差的家伙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面红耳赤地叫了声“孟总”，就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连咖啡也忘了接。他当时没料到，那是他在本公司享受到的最后一杯咖啡，这杯咖啡的味道将使他终生难忘。当天下午，他被公司辞退，而肖可，直接被调到公关部，担任了部门副经理。

在后来的日子里，肖可经常会想起初次见到孟起航的自己，那时她傻呵呵的样子，怎么就能入了孟起航的眼睛，让他认为自己就是一颗待雕琢的珍珠呢？

事实正是如此，肖可这颗珍珠越来越放射出璀璨的光华。并且，一路扶摇直上，坐到副总的位置。

在孟起航终于向她说出分手两个字时，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她曾经试图挽回这一段感情，用自尊，用眼泪，用所有的一切……当所有的一切都无力后，她悲哀地发现，孟起航开始疏远她了，直觉告诉她，孟起航已经有了新的女人。他不再爱她了。她希望找出这个女人，在她看来，这个女人正是破坏她幸福的元凶。

在对孟起航的追踪中，她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叫李思思的女人，因为孟起航不是个滥情的人，一周之内，他和李思思见了三次面。是这个女人没错了。而肖可同时也发现另一个人也在找她，那个人，就是王晓青。

肖可找到了这个女人，却还没想好下一步如何做，对孟起航，她没有足够把握，她不是要赢回，而是想要报复。不过，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在一家商场，正在镜子前试穿衣服的李思思被突然出现的王晓青吓倒，王晓青像一阵风一样出现在柜台前，劈手拿起李思思手里的那件漂亮衣服，使劲掼到地上。她的气势让李思思惊得目瞪口呆，连旁边的老板娘都被吓倒了，站在那里不敢过来，也顾不得心疼自己的衣服。李思思语无伦次地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晓青愤怒地斥责道：“我要警告你，你不准再去医院骚扰我妈妈，否则我对你更不客气！”说完，扭头就走，留下李思思发愣。

这是多么具有戏剧性的画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坐在三楼休闲区悠然喝茶的肖可看到这一幕后，暗自笑了。凭直觉，她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着复杂的纠葛和很深的积怨。她起身，去追王晓青。

她和她 ，肖可和王晓青，就这样认识了。王晓青告诉了她一个伤心的故事。自己的母亲发生了车祸，而开车的人，是自己男朋友，他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车祸发生时，车里还有一个人，就是李思思。两个人并不认识，不过，在李思思上车后，噩运降临到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身上。

当时一切顺利，上午十点多，李思思招手，王晓青的男朋友的车是空车，他刚好走到这里，刚好看到李思思，于是停车，李思思上车后，坐在前排，关门，车启动，车窗开着，春风徐徐吹进车里，让人非常舒适。

可是，就在车刚刚启动的一刹那，事情发生了。正在凝神从车窗探头向外的享受新鲜空气的李思思突然把手机从车窗里掉了出去，她心里一慌，那可是刚买的一部iphone手机。她担心摔坏了，加上她刚上车，车速还没有完全起来，她没有多考虑，下意识地打开车门就往外伸脚。而这时车已启动，前面正是个上坡路，王晓青的男朋友使劲踩了油门，车一加速，李思思一个趔趄，从门里摔了下去。司机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一紧张，扭头向门口看去，这时，还没来得及刹车的车身直接撞上了一位老人，她在这个年轻的司机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那正是王晓青的母亲，她刚刚买菜准备回家。王晓青赶到现场时，母亲已经被送进了医院。路上散落着翠绿的韭菜，那是准备包饺子的。就在几分钟前，母亲还打电话叫她中午回家吃饺子。

现场的监控显示，发生车祸后，慌不择路的年轻人连忙扭转方向盘，车撞向了左边的栏杆，司机当场死亡。而闯祸的始作俑者李思思，在这个过程中呆呆地站在路的右边，她毫发无损，甚至连地上的手机，都完好无缺。

现在的孟起航，并没有过久沉溺于新婚的甜蜜中，他还是跟以前那样早早就来到公司，开始一天的工作。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可以松懈，千头万绪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容不得大意。这天，他一上班，人事部经理郭朴力就来到他的办公室，汇报完公司的工作后，郭朴力重点汇报了两个新人的表现，因为招聘时，他是主要的参与者，因此，他也对自己的慧眼识人能力颇为自得。汇报完毕后，他话锋一转，悄悄凑近孟起航的耳边，说道：“有人反映，肖副总和这王晓青的关系不一般呢。”

“噢？”这个话题引起了孟起航的兴趣，他和郭朴力的私交也不错，不过说起来，每个领导的身边，都会有几个能给自己说知心话报小八卦的人，这样才便于了解下情，掌握动向，洞察下属心理，运筹帷幄，防患未然。郭朴力，就是孟起航依仗的左右手之一。

看到孟起航有听下去的兴趣，郭朴力连忙道：“有人看到她们俩私下见面，行动诡秘，不是一块吃饭，而是纯粹见面，说了话就走，后来我留心了一下，她们有时在肖副总家不远的茶屋里见，有时，就在肖副总的车里说几句话就走。王晓青的母亲一直卧病在床，这事咱们公司没几个人知道，可有人看见，肖副总还去医院探望过呢！”

郭朴力正说得起劲，孟起航突然打断了他，严肃地问道：“谁说的这些话，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看着孟起航的脸突然沉了下来，郭朴力有点紧张，因为虽然私交还好，但毕竟人家是老大，这一把手的心思他并不是总能摸得透彻，他吞吞吐吐地说：“哎呀，其实，是我听公司的人无意中说起见过她们俩在一起，我后来就特别注意了一下，有一回，我还……”说到这里，郭朴力小心地看了看孟起航阴晴不定的脸色，一横心，索性交代说：“有一次，我就跟着肖副总的车，看到她去了王晓青家楼下，没几分钟，王晓青就从楼上下来了，钻进了肖副总的车里，快半个小时了才出来。”

“另外，”郭朴力又说道，“另外，王晓青的妈妈因为两年前的一起车祸，一直卧床不起，一直在医院住着。您的夫人，哦，就是思思嫂子也去医院探望过。”

孟起航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郭朴力拿不准他在想什么，他进公司不算太早，但也隐约听说过肖可和孟起航之间有过特殊的关系，他以为孟起航对自己跟踪的行为有些生气了，连忙检讨：“我就跟过那一次，我发誓以后不会了，您可别生气。”

孟起航抬了抬手，说道，你先去忙吧。

郭朴力刚转身要走，孟起航又嘱咐道：“以后她们俩，你多注意。”

听到这话，郭朴力心里明白了，老大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他急忙答应着从办公室退了出去，同时心里也暗暗琢磨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偌大的办公室里，孟起航陷入了沉思。当年，他主动向肖可提出了分手，使得两人的关系变得十分尴尬，他知道，肖可心里对他充满恨意。因为他，她才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尽管那时，孟起航还没有答应肖可的追求。可是，肖可还是用这种孤注一掷的方式来证明她一心投奔他的决心，她的爱炽热强烈，令他最终无从招架。可其实，他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合适的，他更想要的，是一个温柔居家的好妻子，善良体贴的好女人，就像李思思一样。而肖可，骨子里有着执拗和倔强的基因，她在职场的所向披靡证明了这点，她在爱情上的固执也是因为这一点。因此，他在遇到李思思后，决定跟肖可分手，并答应帮她办一家独立的公司让她去做法人，她有这个能力。

可是，肖可却坚持着不离开，面对一意孤行的曾经的恋人，孟起航只能逐渐抽身，用冷静和漠视来客气地对待她，给她的坚持降温。他不曾料想，他的做法，反而让肖可生出恨意。那么，她为什么要和王晓青在一起呢？从应聘到现在，她们俩在公司里的公开场合，并没有熟识的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孟起航想得头疼，他突然联想起婚礼时自己的妻子李思思曾经在看到王晓青时非常错愕的表情。李思思那天的表现很奇怪，虽然后来她解释说是认错了人，但他还是觉得不对，他觉得，应该再问问自己的妻子。

其实，王晓青起初对李思思并没有报复的想法。可是，当时处理时，李思思被判补偿了不多的钱，现在母亲的医药费也成了问题。而肖可答应支付部分她母亲的医药费，加上每次看到母亲备受病痛折磨的痛苦之状，想到死去的男友，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三个月的试用期结束，很幸运地，赵民兴和王晓青都被留了下来。李燃移民走了，她留下的这部分工作完全交给了王晓青。赵民兴另获得了一个好的职位，据财务部门的经理汪可胜的可靠消息，两个人的薪酬都翻倍了。看来，公司对人才还是非常大方的。

按照肖可原先的安排，王晓青开始有意地接近孟起航，现在看来，这已经不困难了。作为助理，工作时间，她随时可以陪伴左右。她渐渐发现，孟起航是个好男人，而这个好男人，真的不适合肖可，强强联合，只适合职场。可能是人在事中迷吧，那么聪明的肖可，竟然不明白这个。作为旁观者，王晓青其实能看出孟起航有意无意地，对肖可有着颇有分寸的那份宽容和照顾，他照顾她，却有意不让她知道。当王晓青将这些发现告诉肖可时，一向要强的肖可眼睛湿润了，肖可喝着苦涩的咖啡，半晌不语。王晓青感慨，在一段感情里，其实没有谁对谁错，先离开的那个，并不是都会好过，舍弃一段不适合的感情，就像割掉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即使伤口愈合了，疤痕还是要时常隐隐作痛的。不过，如果不割舍，也许这份不适合就会演变成更糟糕的病痛，伤及感情、无益婚姻，忍痛割爱才是智者的最佳选择。

而李思思，总是以王晓青朋友的身份去医院探望王晓青的母亲。不论遭遇王晓青姐妹怎样的冷眼和冷落，她都风雨无阻，在每个周末去探望那位瘫痪卧床的老人。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受着良心的谴责和内心的折磨呢？

再和肖可见面，王晓青发现，她很少提起报复的事了，她现在把王晓青当成了一个朋友，要么在她面前哭泣，要么就是漫长的沉默。王晓青知道，肖可需要自己走出了，正如自己，也需要从母亲瘫痪和失去男友的打击中走出来。尽管，这同样艰难。

熬到这年的年底，母亲去世了。最后的那段时间里，王晓青日夜守在母亲床前，母亲离去后，王晓青觉得，自己长大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肖可接到李思思的一个电话，她约肖可出来喝茶。肖可稍一犹豫，李思思又道，你来吧，我还约了王晓青。

肖可给王晓青打电话，对方却一直关机。

晚上，肖可到时，王晓青已经到了，她和李思思坐在一起，面对肖可质疑的眼神，王晓青选择了回避。

李思思身着一套真丝的红色连衣裙，眼波如水，皓腕如雪，橙色的茶水在她手里抛出一道好看的弧线，看来，她也是精于茶道的。也许，跟自己一样，她也是因为那个爱喝茶的人，才精心学习了此道。孟，肖可咬了咬嘴唇，心里轻叹，埋藏的酸意悄然飘浮开来。

“请坐。”李思思招呼她坐下，在她的面前放了一杯清茶，茶汤周围，暗香浮动，渐渐升起似有似无的陈香雾。李思思纤长白皙的食指和拇指轻握杯沿，中指托住杯底，喝了一口。

肖可也将茶杯放到嘴边，轻啜一口，普洱特有的顺滑绵厚让她口舌生津，有些焦灼的心情慢慢沉静了下来。 “其实，我们知道你的计划。”李思思开口了 。

“什么？什么计划？”肖可一惊，手里拿着的茶杯还在手里，她并没有惊慌失措，但还是隐隐感觉到李思思洞悉她的心。

“是你们公司的郭朴力，他发现了你和晓青之间的亲密关系。同时，也发现了我常去看望晓青的母亲。”李思思坦然说出这些事，“郭朴力告诉了起航，起航回来问起我，也说起了和你的过去。”

肖可心里暗暗有些吃惊，却也更加坦然人。毕竟，她目前并没有做出什么对李思思和孟起航不利的事情。

“我知道，你特别恨孟起航，而王晓青，又对我充满怨恨。在这件事里，到底谁对谁错呢？”李思思幽幽说着，她像是自语，又像是在问肖可。而王晓青沉默不语，只是低头喝着茶。

肖可没有回答，她的心里已是波澜起伏，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刚才李思思是说的“我们”这个词，那么就是说，孟起航也早已知道整件事了？他一直不动声色，难道是因为……顾念……旧情？

肖可不敢想下去，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她想起，自己曾经是菜鸟的时代，是孟起航发现了她的才华，才使得她终于重新定位自己。从一个多人的办公室到现在有了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从一个出租的房子里到现在拼出了自己的公寓，有了自己的车。如果没有孟起航，何尝有她的现在？

仿佛看出了肖可的心理，李思思说出一句足以让她感到石破天惊的话：“我向孟起航坦白了那次车祸，他也支持我之前去继续帮助王晓青的母亲。起航是个善良的人。肖可，你可否想过，或许，在你的人生路上，你曾在岸边的逼仄河边逗留太久，而孟起航，他就是掌舵来渡你的那个人。他教你如何对抗海啸，如何面对风浪甚至如何面对海盗，最终，他带你找到新的彼岸，看到了远处绚烂的彼岸花。这时，他选择放手，而你，已经学会了怎样独自航行，甚至你还学会了如何带领别人去一起出行。你难道不承认，在你的成长中，他给了你很多的帮助和引领吗？你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去沿着他帮你找好的方向继续航行。即使你选择了别的航线，选择了另一个彼岸，也可以随时改变，因为你已学会航行的方法。你是你自己的风帆，完全可以有新的航线，你为什么要驾驶着自己的船去冒险去撞击另一艘船而制造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不堪结局呢？更何况，另一艘船的船长，还是曾经手把手教你如何航行的人。”

李思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自己也有一点激动，她想挽救自己的家庭，挽救自己的爱人。同时，她也深深理解肖可的感受，她知道肖可仍然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爱之深才恨之切。肖可想做的报复计划，只是为爱而不能才引发的。她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身边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的，女人的时光蹉跎不起，我认为，与其去为个不爱你的人费尽心思，不如，早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那才更重要，不是吗？”

肖可无语，她的思维像是停滞了。今天的会面，让她有醍醐灌顶之感。她不得不承认，虽然李思思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婚姻和家庭而来，但李思思说的话，却蕴含着很深的人生哲理。李思思是她的旁观者，但也许，李思思经历过跟她一样的故事吧。

这时，王晓青也早已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对肖可说道：“肖姐，对不起，我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是我将这一切告诉了思思。”她称自己昔日的敌人为“思思”，显然，她已放下了自己的恩怨，从这段仇恨的情感中真正走出来了。

她继续说道：“肖姐，妈妈的死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也学会了放下。虽然我妈妈是因为思思才被撞伤的，但当时是她跟120联系，使我妈及时得到了救治。这三年来，她也不好过，一直匿名给医院支付医疗费，直到我妈妈去世……”

提到妈妈的去世，王晓青泣不成声，她流着眼泪说道：“妈去世时，告诉我，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因为思思而出车祸的了。但是，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对思思说一句怨恨的话，她只是说，思思年龄和我一般大，也是从小没有了父亲，是个苦孩子，过到现在，也不容易。我们就这样互相瞒着对方，在每次思思来看我妈的时候，她都若无其事，她就是怕我的心里有仇恨。肖姐，我妈说，人心里，不能有仇恨！那样带着仇恨死了，都会让埋着你的这块土不安生。”

王晓青说不下去了。肖可想起一句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话：每个人，总有一天可以平静地说出自己生活中那些令自己悲痛欲绝的事情。她想，李思思做到了。王晓青也终于能面对自己的敌人说原谅了，那么，她自己呢？

想到王晓青的母亲，她觉得惭愧。面对曾危及到自己生命轻视了自己生命的人，一个随时面对死亡威胁的人都能学会原谅，那么她们这些人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肖可佩服王晓青，她甚至庆幸这个优秀的女孩子没有实施她们所谓的报复计划。不管报复孟起航的公司，还是报复孟起航的婚姻，都只能使得她在错误的路上越陷越深，也影响了这个女孩子发展的大好前程。

不知什么时候，茶冷了。肖可觉得，有些东西，是真的该放下了。就像这眼前的茶，任你如何不舍得再续杯，或是再重新煮过，都再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茶如此，情亦是如此。曾经，她字典里只有仇恨，看到孟起航，她心里只有若你安好怎么得了的不甘和愤怒。而现在，她眼前的李思思已经给了孟起航一个晴天。那么，她自己，也该给自己一个晴天了。

肖可的新公司在一年后开张。出人意料的是，王晓青没有像别人猜测的那样，跳槽来到她的公司，她一直在原公司继续做着，并且得到了升职和加薪。开业那天，王晓青出差了，她委托赵民兴给公司送了花篮，花篮上有王晓青的娟秀字迹，写着：往事如梦休再提，此心如水只向东。这几个字显然是订花篮时匆忙写就的，就地取材，写在随花篮一起送来的喜帖上。喜帖设计得很是喜气，上面还有几个欢快的大字：开业大吉！你我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