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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倾城

2014-08-07云在意

飞魔幻A 2014年6期
关键词:祭司阿九玉成

云在意

一、

天人界第八重天,璇玑城王府。

慕青漪被侍卫押着穿过走廊。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手腕勒得生疼——用璇玑河水凝炼而成的水绳,能吸取天人的灵力,让她无力挣脱。

她后悔轻敌了。

一个时辰前,青漪施展法术,造出茂密森林的幻境,困住了押送金优昙花籽的卫士。她让同伴取了花籽先行离开,自己打算收了幻术便迅速脱逃,却因施法损耗了太多灵力而没能跑远。那班卫士的灵力也不弱,很快从幻境中醒来,将她抓获。

所谓花籽,是璇玑城的圣花——金优昙花的种子。虽然璇玑城的天人们拥有凡人所不具有的灵力、寿命比凡人长许多,但也需要圣花的保护。只是金优昙开花极难,至今为止,璇玑城已有多年未曾见到圣花开放。

现在圣花的种子被劫走,事关重大。青漪被告知,副城主要亲自审问她。

副城主玉成砚,想到这个人,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不安,一时竟连手腕的疼痛也不觉得了。

玉成砚,出身低微却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成为辅佐朝政的重臣;几年前,城主病逝,因少主尚在襁褓中,身为副城主的玉成砚便总揽了大权。

他处事干练果断,颇受赞誉。虽然也有风言风语,说他是凭借俊秀的姿容赢得城主夫人的青睐,才获得了今时的地位;但无可否认,璇玑城在他的治理下,秩序井然而安详。

对于青漪来说,副城主是个遥远的存在,可是记忆里,那个叫玉成砚的少年垂首低眉的模样却清晰如昨——八年不见,他还认得她吗?

青漪被卫士押着踏入议事厅的大门,书案后坐着的年轻男子抬起头,四目相对,她呼吸一滞。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迅速恢复平静。他站起身向她走过来,一袭雪青色长衫,面容俊美无俦,只是左耳有伤残,戴了个精致的金镶玉耳廓遮盖住缺损部分,倒更显绮丽。男子走到少女身边,微微低了低头,神情恭敬而冷淡,“大小姐,好久不见。”

大小姐。

六年的青梅竹马,八年的音信隔绝,似乎都未曾对他们的关系有任何影响。她是他的大小姐,无法更亲密,也不能更疏远。

“阿九,”青漪不自觉叫出他的小名,“慕府都不存在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了。”

玉成砚不动声色,平板的语气如同敷衍,“不管慕府在不在,在我心里您一直都是大小姐。”他抬了抬手,绑住少女的水绳顷刻散落,化作一堆晶莹的碎珠子。

旁边的侍卫长很吃惊,副城主居然对犯人这般礼遇?

玉成砚请青漪坐下,亲自奉上天泉之水泡的香茶,“请问大小姐,可否告诉我金优昙花籽现在何处?”口气依然恭谦。

少女的嘴唇紧抿。

副城主颇有耐心地等待了小会儿,再次开口,“大小姐施用幻术时必须全神控制,不可能分身取花籽,所以您身边一定有个信得过的帮手,”他顿了顿,“请恕我直言,自从慕府衰败以来,愿意与大小姐您来往的人,其实并不多。即使您不说,我也能很快找出这个人。”

青漪蓦地脸色一白。

玉成砚微欠身,“大小姐受累了,请先回房歇息。”

望着少女默然离去的娇瘦背影,玉成砚若有所思。侍卫长在一旁请示,是否立即去追查慕清漪的同伙。

“不必,”年轻的副城主神色淡然,“我知道他是谁。”

二、

显然是玉成砚做了关照,青漪没有被送去监牢,而是被用咒术软禁在王府舒适的客房里。

青漪忐忑不安,只怕玉成砚已经查到,帮她劫走金优昙籽的人就是原文蔚。

俊朗公子原文蔚,是城主夫人原香灼的堂弟。原家是名门世族,慕家则因掌握金优昙开花秘术,晋身为璇玑城新贵。多年前,两家曾为原文蔚和青漪定下娃娃亲。不过两个小孩少有来往。

青漪九岁时,母亲病逝。次年,父亲因谋逆罪被处决。原家当即解除了婚约。流离失怙的她被远亲收养,渐渐长大。

一日,那位早被遗忘的原公子突然找到她。

他爽快地道明来意,“当年原家背信毁约,我一直很愧疚,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不知慕小姐现下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很想帮忙做点什么。”

公子的眼睛又黑又亮,态度坦诚亲和。青漪觉得像是遇到故友一般,但她从未让他帮忙做什么。这次若不是金优昙花实在关系重大,她怎么也不会让他参与抢劫花籽。

开在水中的金优昙花,能够净化洗涤凡人界里的种种罪孽。凡人界本身不能影响天人界的璇玑城,但若凡世里罪孽太多,会滋生出魍魉之虫。魍魉虫能潜入到天人界,伤害天人。

璇玑城用来防范魍魉虫的圣物,就是金优昙花。可自从青漪的父亲慕远山被处决后,就再没有人能让金优昙开花,而城里受魍魉虫害的天人也日渐增多。

青漪心痛父亲的惨死,但当年下令处决慕远山的城主也病逝了,再无可痛恨之人。现在她想继承父业,让圣花再次开放。

然而,珍贵的花籽,岂是罪臣之女可以接触的?

原文蔚性情豪爽,“只有抢。”大小姐出身的青漪权衡利弊,横下心来当了回“劫花盗”。

此时,青漪想到仗义相助的原公子,不由为他担心起来。

可不知不觉间,脑海里的人影,变成了那个恭谨而淡漠的男子——玉成砚。

十多年前,为了躲避内乱,玉成砚和姐姐从九重天逃难到璇玑城,进慕府做了佣工。

四岁的小青漪初见到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很高兴,一边嚼着点心,一边问:“你的左耳朵怎么缺了半块,痛不痛?为什么别人都叫你阿九?对了,你喜不喜欢吃翡翠糕?”

“禀告大小姐,我的耳朵是在内乱中被妖兽咬伤的,已经不痛了;我小名叫阿九,因为我有五个姐姐和三个哥哥,不过除了我和六姐在慕府,其余的家人都死了;至于翡翠糕,我从来没吃过,不知道喜不喜欢。”少年的态度恭敬而疏离,平静的目光隐去了一切风雨。

青漪望着他,却莫名心里一疼,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她努力踮起脚抱了抱他,“不用担心,以后再有妖兽欺负你,我来保护你;如果没有家人陪你,我会陪着你;还有,我会请你吃很多很多翡翠糕!”

少年愕然了片刻,低眉浅笑,“是,大小姐。”

之后,慕清漪向父亲提出要阿九陪她,父亲宠溺她,自是应允。

青漪原本有两个妹妹,生下来体弱多病都夭折了;母亲在世时身体也不好,常常卧床;父亲事务繁忙;所以与青漪最亲近的人,只有阿九。

三、

名义是仆从,青漪只当阿九是至亲之人,所有好吃好玩的都一起分享。有人嘲笑阿九是“缺耳朵”,阿九置之不理,青漪却很在意,立即央父亲请来最好工匠,用最好的金玉做成耳廓给阿九戴上。

即使她待他如此,阿九却总是秉持主仆之礼服侍她,开口闭口“是,大小姐”。

青漪感觉到,阿九就是喜欢以这种方式与她相处——似是亲近却又疏离,若强行改变,他反而会不舒服。

时间久了,她也懂得了观察阿九的神色——那隐藏在淡漠眼神下微小的波澜。比如青漪八岁那年,阿九唯一的亲人六姐得病死了,他平静得连一滴泪水都没有。青漪却看到,他眼里黯淡得仿佛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她很担心,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还拉着他去野外散心。结果一不小心,两人双双跌入璇玑河,差点淹死在能吸取灵力的河水里,还好靠着一根垂入河水的婆娑树枝得救了。

爬上岸,青漪喘着气,要阿九答应她“第一不分离”。意思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首先要想到的,就是两个人绝不能分开。

湿漉漉的少年凝视她良久,答:“是,大小姐。”

年少的话终不能当真。

八年前,父亲因谋逆罪被处决,慕府被抄,她一夜间变得一无所有,只有阿九还陪在身边。好容易有远亲愿意收养她,却不肯收留少年。青漪死活不愿去,还是阿九将她送了过去,“请大小姐在此暂住,等我找个住处,再回来接您,”少年浅笑,“我记得,第一不分离。”

然而这一别,就是八年,他从未曾找过她。

窗外的月光如八年前离别时一样暗淡,青漪想,他不再是她的阿九。

长夜消散,晨曦静静拂过城主寝宫。

玉成砚从长梦中惊醒坐起。锦被自身上滑落,露出赤裸的上身。他光滑结实的背部,印刻着白玉色荼蘼花。繁茂的花枝遍布脊背,蔓延到手臂,美丽而妖娆。

这其实是炼就奥义大法而形成的符咒纹络,一旦发动,可吸干对手的灵力,充满杀机。

躺在他旁边的城主夫人原香灼,睡眼迷蒙望着他,嘴角勾着一丝笑意。她还很年轻,明艳妩媚。

自从城主去世后,夫人就慧眼相中了副城主,容貌尚在其次——“我只爱有权有势的男人。在我眼里,精明强干而拥有权势的男人,是最迷人的。”她第一次在玉成砚面前褪下衣衫时,笑着说。

然而即使有过肌肤之亲,她还是看不透男子深海般的目光,这让她更加被他吸引。

她抚摸他背部的花纹,缓缓滑动的指尖带着魅惑,“说什么金优昙花美绝天下,我倒更喜欢你身上这片荼蘼。”

玉成砚披上衣衫,嘲讽似地一笑,“只可惜这荼蘼只会杀人,不能济世救人。”

原香灼默然。

她知道目前城内有谣言流传,说金优昙之所以长年不开花,是因为副城主失德,违背了神意。甚至有逆反势力要借机蠢蠢欲动。她明白,若玉成砚再不解决这个问题,他的威信会日益危殆。

其实这些年来,玉成砚已竭尽一切手段,寻找金优昙开花的秘方:请祭司作法、邀天外高人相助、从其它天界借来灵水妙丹……然而,都无济于事。虽然也不时有人说找到了圣花开放的秘密,但还没等说出秘密,这些人就莫名死于非命——只怕还是有人在暗中与副城主做对。

原香灼正想安慰他几句,突然听见门外有人禀告,说有急事请示副城主。

玉成砚匆匆换了衣裳出来。侍卫神情紧张地报告,女犯逃走了!

四、

此时青漪身在璇玑城东郊,原文蔚陪在她身旁。昨晚就是他潜入城王府,偷偷将少女救了出来。

“我对城王府的布局了如指掌,”白衣公子大笑,“姓玉的一定没想到,你的‘同伙敢闯进府里救人,这叫出其不意!”

青漪放慢脚步,想到了阿九:他现在一定发现她逃走了,会怎么做呢?不由怔怔发起呆来,一抬眼,见原文蔚正凝视着她,不由脸一红,“怎么了?”公子笑着说,“没什么,刚才你低头的模样很好看,特别是眼睛,很像……很像我的堂姐!”

他的堂姐原香灼是三十三天人界出了名的美人,他这样赞青漪,实是出于一片真心。

忽然,野地里腾起一片灰色的雾气,雾里冒出十几个人影,将两人团团围住,领头的人一袭青衣,骑着一只白狻猊,正是玉成砚。

怎么那么快被追到?清漪望着神色自若的副城主,霍然惊悟,“你是故意放我们走的,一直跟踪到了这里!”

“大小姐果然聪明,”玉成砚微颔首,恭敬如前,“您一夜奔波辛苦,请随我回去休息。”

话一说完,他的精锐下属快速布下阵法,困住青漪,让她无法施展法术。同时,玉成砚闪身,挡住了想冲过来救她的原文蔚。

副城主抬起右手,荼蘼花枝的纹印浮凸而出,白玉色花枝猛然暴长,缠绕住原公子。

荼蘼花开尽,身魂俱与灰——吸收了灵力的荼蘼花将开满枝头,而对手则将因灵力殆尽化为灰粉。

青漪看得心惊。之前任凭原公子将她救走,应该是担心惊动了城主夫人,不方便下狠手;现在追踪到荒野才显身,竟是有心置原文蔚于死地!

眼看原公子脸色变得灰白,她心忧如焚,喝道,“阿九,住手!你口口声声叫我大小姐,那么在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大小姐?!”她的性子一向温和顺平,此时却颇显威仪。

玉成砚微微动容,“大小姐言重了。”白玉花枝轻轻晃动,似乎放松了少少。

青漪定了定心神,“我们交还花籽,请你放了原公子。你不是想让金优昙开花吗?我可以帮你。”刚喘了口气的原文蔚大叫:“青漪,不要帮这个混蛋,他只是想利用你巩固他的地位!”

青漪平静地回答:“圣花不开,魍魉虫害就不能解。我想让金优昙开花,至于别人有什么想法,与我无关。”

原文蔚无言以对。

玉成砚盯着她默然片刻,一扬手,荼蘼花枝窸窣窣退缩入袖内,变回身上纹印,“大小姐有令,我自然遵从。不过也请您允许我随侍左右——在花开之前,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五、

金优昙花籽存放在祭殿内。祭殿飘浮于高空之上,外形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紫玉莲花。青漪仰望着莲花,听见身旁的玉成砚轻声念诵咒语。紫色的花瓣在空中悄然绽放,显出白玉石造就的正殿。玉成砚轻轻牵起她的手,御风而起,衣袖翩翩,直飞入花心处的殿堂里。

殿内有个水池,与凡界之水相连。花籽静静沉在池底,泛着金黄色的微光。青漪迫不及待踏入池内,开始将灵力散发到水中。玉成砚站在池外望着她,不知不觉陷入沉思:慕大小姐和她的父亲,是多么的不同。

多年前,玉成砚唯一的亲人六姐死了。他以为是疾病所致,直到无意间偷听到慕远山和管家的对话。

“要你害死她也是无奈。这女子前日跟我说,老家内乱已平,无论如何要带弟弟回去。可是青漪很喜欢阿九陪着她,我怎么能让她伤心?身为父亲,我当然要让女儿快乐。”他的话轻描淡写,对女儿一片溺爱之情,却视别人的命如草芥。

黑暗中,少年紧握拳头,指甲几乎刺入了肉里。他要报仇。

最好的报仇,莫过于杀死慕远山最宠爱的大小姐。

机会无时不在。因为青漪那段时间一直形影不离跟着他,怕他想不开做傻事,却不知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那日在璇玑河边,少年要伺机下手,不想脚一滑,跌入激流之中,连带着将伸手拉他的青漪也拖入水里。好在女孩手疾眼快,另一只手迅速攀住岸边的一块大石头。

河水湍急。青漪一手抓着石头,另一只手紧握着玉成砚的手腕,很快气力不继。她抓住石头的手渐渐下滑,指甲被坚硬的石面顶得翻起,血肉模糊。八岁的女孩痛得放声大哭,却还不放手。

“你要用两只手抓住石头!”玉成砚忍不住叫道:“放开我!”

她果然放开手——放开了抓住石头的那只手。

后来两人依靠婆娑树枝获救。爬回岸上,他问她,为什么不放开他。女孩气喘吁吁地答,我说过要保护你。她还要他发誓:第一不分离,即无论发生什么事,两人绝不能分开——她还以为他是轻生故意跳进了水里。

少年望着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心内忽而一痛。

当他回答“是,大小姐”时,他明白,两人的羁绊,今生都再也无法切断。

玉成砚没有放弃复仇,只是目标换成了慕远山和管家。然而世事难测,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时机,他的仇人们已因谋逆被处决。慕府分崩离析,他与大小姐也各自天涯。后来,他进入朝中,一步步走上高位。

如今重逢的两人,还能一起走多远?副城主深深地望了望全神贯注的紫衣少女,悄悄转身走出了祭殿。

就在玉成砚离开后不久,原香灼突然入殿拜访。

“听说慕小姐和你母亲长得很像,今日一见,果然秀美动人。”城主夫人明艳照人,谈吐优雅。只是青漪不明白,为何原香灼一直盯着她的脸,又为何提到她的母亲?

“其实,你早应该知道,”原香灼微微叹息,说出惊人的秘密,“当年你父亲的谋逆罪是被人陷害的,陷害他的人就是城主大人。”

六、

原来璇玑城城主年轻时,爱上了慕清漪的母亲,然而她却嫁给了慕远山,城主对此一直不能释怀。后来青漪母亲病逝,城主大为痛心,迁怒于慕远山,认为是他疏于照顾才害她早死,由是构陷了所谓谋反之罪,处死了慕远山。

之后城主依然落落寡欢,没过几年就病逝了。

青漪十分震惊,既惊怒父亲死亡的真相,也惊诧母亲往日的情事。记忆里的母亲是大家闺秀,娴雅幽静,喜怒不动于色,想不到还牵扯进这么多情仇爱恨。

如今恩怨相关的人都成云烟,往事再无法追究。

“据说我的眼睛与你母亲的很像,城主大人以前最喜欢我的双眼。”原香灼一笑,眉眼间闪过一丝落寞。

临走前,她说希望青漪尽快培育出圣花,因为这对于维护玉副城主的威信十分重要。

城主夫人殷切的眼神,透露出她对玉成砚动了真情。青漪望着她,心内忽然纷乱。

在懵懂的孩提时期,青漪已把阿九视为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她觉得,阿九待她也是如此。那么到了如今,这种感情究竟算什么呢。

很快半个月过去,青漪为金优昙花倾尽了全力,然而花籽依旧毫无变化。她感觉束手无策了。

就在这时,原香灼派人送来信息,说接到密报,有一位姓乌的前任祭司可能找到了金优昙开花的秘方。

青漪精神一振,立刻去找玉成砚。他说刚刚得到了这条消息,“我马上派人去请乌祭司。”

青漪不想耽搁时间,执意立即出发去见祭司。玉成砚拗不过她,只好应承。两人没带随从,只是合骑着一只白色狻猊,在空中风驰电掣,很快到了乌祭司隐居的山林。

落下地面,四下一片荒凉,好容易在山后找到一处茅屋。敲门没有人应,玉成砚推开门,只见祭司俯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糟了,乌祭司遇害了!”他叫了一声冲进屋,扶起祭司。祭司手腕、嘴角血痕斑斑,胸口的天灵珠已经碎裂,对于天人来说,天灵珠是命根,显然是没救了。

青漪仔细看了看死去的祭司,心渐渐发冷。

她转头盯着玉成砚,缓缓开口,“刚进门时,祭司趴在地上,背部又无伤痕,你怎么立刻断定他遇害了?”

玉成砚神色一变。

“这说明进门之前,你就知道乌祭司死了,”青漪声音发颤,“为什么?是不是……你派人杀了他?”

副城主沉默的表情承认了一切,却不做任何解释。

七、

青漪急怒攻心,转身向门外冲去。玉成砚目光一闪,“小心!”青漪只见一簇黑色的火苗疾射向她的胸口,眼看无力回避,身子忽被一股柔和的力道转了个圈,黑火擦过她的肩头,一阵酸麻的痛感席卷全身。

恍惚见到一群黑影如鬼魅扑来,青漪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已是次日,她躺在城王府舒适的床上,肩头的余毒被清干净了,没有大碍。可是,阿九不在她身边。

女侍说,副城主受了极重的伤,把她救回来后就晕倒了。

青漪急赶到玉成砚的寝宫。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上泛着妖异的青色。几名巫医祭司束手无措地站在一旁。

忽然,一个侍女满脸惶急跑进来,“不好啦,有人造反,把城王府包围了!”

青漪一惊,急身飞掠而去。奔到门口,见侍卫们正与一队叛军激烈厮杀。那叛军的首领竟是白衣翩翩的原文蔚。

原文蔚早有谋逆之心。他暗中培育了一股势力,还在城内散播谣言,将金优昙不开花归咎于玉成砚的执政。另一方面,他找到青漪,想利用她找到金优昙开花的秘方,以此借此建立自己的威信,不料青漪很快被玉成砚“抢”走。

他决定先专心对付玉成砚。原香灼暗中告诉他玉成砚和青漪去找乌祭司的事,叫他帮忙除掉青漪。但原文蔚决意将两人都除掉。

这次暗杀导致手下一班精英覆没,却换来玉成砚的重伤。原文蔚收到消息,大喜,立即发动叛变,带领人马杀入城王府。

清漪挡在门前,使出“迷离幻境”的法术。然而这幻术只能作用于灵力低于她的人,对于原文蔚这样灵力较高的就失效了。

“慕小姐,请莫怪我不念故人之情!”原公子大笑一声,纵身逼近。他还未及出手,一股强劲的力道忽然自门内袭来,将他击飞出去。

青漪惊讶地转身望向门口。只见玉成砚长身玉立,神色自若,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计谋。玉成砚早察觉,原文蔚有谋反之心且也在努力寻找金优昙开花秘方,于是一直监视其行动。那次运送金优昙花籽,本来是想引诱原文蔚来抢劫,借机将他除去,不料原公子利用了慕清漪,使得副城主不得不暂时放过他;这次被杀手围攻,玉成砚将计就计扮成重伤,就是要让原文蔚放松警惕,暴露狼子野心。

玉成砚事先已做好部署。此时他一号令,埋伏的兵马立即现身,叛军迅速被击溃。

原香灼赶了过来。她急急向玉成砚解释:她和谋逆之事完全无关。副城主淡淡地说句知道了,又专心地和青漪说起话来。原香灼看着他忽然明白:自始至终,他只是在利用她。

城主夫人失魂落魄走到原文蔚身边,问他为什么要谋反,原家世代享受荣华,为何还不知足?

公子做困兽之斗,已经伤痕累累,怔怔望了望夫人,忽而大笑,“只怪我……怪我爱上一个女人……可这女人只爱这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说话间,他回手一掌击碎了自己胸口的天灵珠,倒地而死。

原香灼呆住了。望着公子白衣上的一片血污、望着他再无生息的年轻脸庞,一股从未有过的凄凉与寂寞自心底升起。

青漪远远望着原香灼,心里不由隐隐同情。只是此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玉成砚将事务安排完毕,她叫他跟她去祭殿。

八、

祭殿的水池里,泛着金色光芒的花籽依然静静沉在水底。

“阿九,”青漪凝视着玉成砚,“我已经猜出金优昙花的秘密,秘方就是我慕家人的血,对吗?”

副城主神色大变。青漪知道她猜对了,她是从乌祭司的死猜想出来的。

乌祭司死时,天灵珠碎裂,手腕有撕裂伤、嘴角有血,死状颇奇怪。青漪从昏睡中醒来时,突然想到,手腕上的奇怪伤口是乌祭司临死前自己咬破的,目的是要留下一个字的信息——血,这就是金优昙花的秘密。

既然慕家能让金优昙开花,青漪由此猜出圣花开放的秘密,就是慕家人的血!

“大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不过确切来说,不是慕家的血,而是您母亲一系的血脉。”玉成砚终于开口。

他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那是在他知道姐姐死亡真相之后,想找机会杀慕远山。在跟踪偷窥时,发现了慕远山装做用灵力培育圣花,实际是在暗中用妻子的血浇灌花籽。青漪两个不幸“夭折”的妹妹也是为圣花付出了生命。青漪之所以被幸免,是因为需要留下血种,等她有了后代,也要承担起“血祭圣花”的宿命。

玉成砚知道,一旦青漪得知真相,定会毅然走向命定的祭场。

他和她曾约定不分离,却无法逃脱世间最大的分离——死别。

他决心改变她的命。为此,他一步步走上高位,掌握了权势,竭尽一切手段去寻找第二种能让金优昙开花的方法;但另一方面,一旦发现有人查出青漪的血就是秘方,他就会将这些人格杀勿论。

虽然秘密保护得很好,但是,他一直未能找到第二种方法。

“金优昙花原本是神祖栽种出来,用来洗涤世间罪恶的花朵。某一天,这花突然动了心,化作天人,她就是你母亲家族的祖先。有了心,就有了是非执念、情爱纠葛,再也无法坦然洗清世人的罪孽,由此导致金优昙籽无法开花。唯一的解救之法就是你母系一族人的鲜血。”玉成砚轻声解释。

青漪默然凝视着玉成砚,心里已有了决定。她向水池走去,却被玉成砚闪身拦住。

“我不想大小姐牺牲性命,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方法,”玉成砚凝视着青漪,从容解开自己衣衫的衣扣,露出赤裸的上身,“大小姐,请恕我无礼了。”

青漪讶然后退,却已来不及,男子背部的荼蘼花纹骤然浮凸而起,无数白玉色花枝迅速伸长,将青漪牢牢地缠住。花枝上长出晶莹雪白的尖刺,犹如精致的冰棱。

“你要做什么?”青漪惊叫。

玉成砚伸手将青漪抱住,脸俯在她耳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接下来有点痛,请大小姐忍耐片刻。”话一说完,花枝猛然收紧,无数尖刺直刺入青漪的身体里!

青漪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头脑一片空白。在模糊的意识里,似乎感觉她体内的血正在被吸走,同时又有别的血在补充进来。

她想阻止他,却在他的怀里痛晕了过去。

她和他的血,在花枝间游走。吸收了血液的荼蘼花快速结苞、绽放。围绕着他们的层层白玉花枝上,很快开满了红色的荼蘼花,繁茂妖娆。待鲜血回归体内,荼蘼花又迅速失色、凋谢,犹如一场繁华春梦。

换血毕。

玉成砚把昏睡的青漪轻轻放在毯子上,用锦帕抹去她额上的汗珠,静静望了她一会儿,转身走进了水池。

他割破了手腕。血,一滴滴落入水里。水面掀起涟漪,犹如镜面般,映照出凡尘俗世里的种种罪孽。

他对凡人的罪过完全不感兴趣,也不在乎。可是,如果是为了她,那么,原谅世上所有的罪孽又有什么不可以?

玉成砚微笑着,看着渐渐染红的水面。

尾声

青漪醒来,意识到体内流淌着阿九的血,心底霎时涌起奇异的感觉,她急忙去找他。这时,一阵清冽的芬芳扑入鼻内。十朵灿烂光华的金优昙花亭亭玉立在水池里,清澈的水面映照出凡界“上巳节”的情形:人们在河水里沐浴,忏悔往昔的罪过。浸染了金优昙花灵性的河水,赋予了他们心灵的宁静与美好。

玉成砚负手立在池边。看着她担忧惊惧的眼神,他笑着解释,他练成一种神功,只需两三滴血就可令金优昙开花,不会伤及性命。

青漪见他神色自如,松了口气,埋怨他为何不早点告诉她。

“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会成功,”玉成砚说,口气一转,“刚才换血极消耗体力,大小姐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给您拿些翡翠糕。”他欠身告退。

了却了心头大事,青漪心情愉快。她望向窗外温柔的阳光,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春日,少年低眉浅笑的模样,她不由莞尔一笑。

此时,刚跨出祭殿大门的玉成砚,终于撑不住,虚脱地蜷跪在地上——所谓神功,只是个谎言。一次开花就耗费了他二分之一的血,下一次开花足以要他的命。

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青漪,正如他从没打算说出姐姐死亡的真相。那些肮脏的、沉重的秘密,只会污染了少女清澈的双眼,所以只要他一个人背负就好。可是,他还能坚持多久?

“老天爷,请再给我些时间……”对神祖从无敬畏的副城主不禁喃喃。

换血大法只能使用一次。无论如何,在下一次开花之前,他必须找到第二种方法,只因他答应过她,不分离。

那日在璇玑河岸边,自认为心如铁石的少年,竟为女孩蓦然一痛。

心痛、心动,不过倏忽一瞬,却从此万劫不复,不怨不惜不悔——哪怕荼蘼开尽、繁世如梦渺,他也要守候,她的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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