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畅

阿九酿的酒远近闻名。除了品鉴之外，他是滴酒不沾的。卖盐的老婆喝淡汤，阿九其實是舍不得喝。

阿九的酒卖的好，每天不到午时，酒就卖得一滴不剩，看着远道而来的主顾们失望眼神，阿九的脸上堆满爱莫能助的歉意：“明天早些过来，我给您留着。”

按说，阿九完全可以多酿一些酒，满足主顾，自己也能赚得多一些，即使不想多酿，按酒的味道完全可以提高一点价格，也不用担心主顾们不来。

然而，阿九不干。

阿九说，道路不能全堵死，卖到午时就可以了，下午的生意让同行们做吧；酒这东西最有灵性，我怎么可以随意提价呢。去年说好了的价钱，今年涨了，钱是多了些，可我的诚信没了。

阿九始终坚持每日只卖半天酒，酒价也不涨，谁爱涨涨他的，他阿九就是阿九。

阿九没娶过老婆，光棍一条。有热心人劝阿九早些讨个老婆，也给自己留个后。阿九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年冬天，这里破天荒地下了一场好大的雪。阿九卖完了酒，睡足了午觉，便走出小院去看雪，他看到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孩倒在雪地里，连冻加饿，已经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阿九立即把男孩抱回了他的茅屋。

男孩捡了一条命，阿九捡了一个儿子。

阿九把一颗心全放在了男孩身上，他教男孩帮他酿酒卖酒。男孩特别机灵，几乎是一教就会。阿九高兴地说，这样好，连娶老婆的事都省了。邻居们就大笑，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阿九更笑，说这哪里不是一回事嘛。你们当初不都劝我说，首要的是得留个后代，这孩子不是我的孩子，难道是你的？

阿九把男孩调教得几乎能独当一面了，可唯独最要紧的下料这一关，他必须亲自动手，并且不许男孩靠近。他说，到了那一天，我肯定要传授给你的，我不传你，难道我还会传别人不成？

男孩也不争，说阿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嘛，你是阿公。

一天，男孩说，阿公，原来咱家一张嘴，现在有了两张嘴，咱为什么不可以把酒卖到未时？

其实这主意是主顾们出的。主顾们见说不动阿九延长卖酒时间，便鼓动男孩，男孩就活了心。

阿九眼睛一瞪：我说了，过午不售。这规矩不能改。

从此，阿九午睡后不再背着手哼着小曲到处散步，他割了竹子，编竹活卖钱补贴家用。

有一段时间，阿九身体不好，对酒的事不过问，每天睡到傍午才起身。他搓着眼睛走到儿子卖酒的地方，说，噢，快了。然后由儿子给他报帐，今天卖了多少多少钱。阿九点着头说：你办事，我放心。

这样的日子过去一个半月，阿九的身体好了。在第一个主顾到达前，他踱到柜台前，说馋了，伸木碗舀了一点酒。他用嘴唇沾了一小口，咂了几下，对男孩说，你这酒里总共兑了两碗水，满满的两碗水。

男孩说，没有哇。那声音怯怯的。

阿九冷笑，你休想瞒得了我，莫说两碗，你就是两滴，我都品得出来。

男孩红了脸：阿公，上午卖好几桶呢，大家谁也亏不了什么，而我们多了两碗酒钱，可以换来一天的口粮呢。常言道，卖酒不兑水，死了对不起鬼。这两碗水除了您老人家，神仙都辨不出的。

你是这么想的？可你已经对不起活人了，你这两碗水量出了德，酒里加了水，人就失了德。

阿九站在瑟瑟的秋风里发呆。秋风吹乱了他的胡须，像下巴上悬着一只乱糟糟的鸟窝。

第二天，主顾们见阿九的屋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