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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路的树

2014-06-03李慧英

地火 2014年4期
关键词:北京路筛子戈壁

■ 李慧英

北京路的树

■ 李慧英

独山子北京路南北方向,北起乙烯厂小南门,途经客运站、天利高新大楼,南至南环路,戛然而止。这里所说的“北京路”和北京没有任何联系和血缘关系,就连一闪而过的幻象都没有。这路只是天山以北的一条油城道路而已,或许它心怀憧憬,是怎样的憧憬却不得而知。

1992年春天,北京路上还没有一点花草和树木的影子,我们一大队人马来到路上,在路边和路中间把铁锹戳进大地,把十字镐举过头顶砸向戈壁,好让那些镶嵌在大地皮肤上坚硬的沙粒石头,变松、变软,变成一堆堆松软的石土。大家用最原始的方式和最粗鲁的工具对付戈壁,从春天冰雪刚刚消融一直到夏秋,浑然不觉间,日子就过去了。那段时间,整条北京路上铺满了最早到来的一批乙烯人,大多是刚刚离开学校的学生,他们就像现在北京路上秋天铺满的树叶。

刚毕业的学生们刨开了戈壁之后又支起一个个铁筛子,让翻挖和深刨过的砾石沙土从筛子中间走一遍,筛子于是根据砾石的体型大小进行淘选,有点优胜劣汰的意思。那时的筛子有些像现在各类舞台上的评委,决定着大石小块的命运,只是筛子严格按照原则办事,不懂得作弊,也不会弄虚作假。所以经过它挑选的细沙土留了下来,留下来继续守在北京路上。被淘汰下来不符合要求的大小石头们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它们也许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时代迁徙。

树就在那些被筛选出来的土里生了根,从一棵小树,慢慢强壮起来,它们从泥土里起步,一天一天伸向高而蓝的天空。路的两边是圆冠榆树,中间的隔离带栽种有松树和一些灌木花丛,有月季和刺玫,都是漂亮的花,只是种在路边可惜得很。我亲眼看见一株娇艳开放的刺玫花在汽车疾驰而过的风中摇摇摆摆,有些飘零欲坠的样子。抛开怜香惜玉的心不说,总之现在这条北京路郁郁葱葱,越来越有样子了。当春天新生的绿叶在风声和雨声里萌动,一条路便在风雨中萌动起来,满条北京路上都有了春天的声音。到了夏天,浓荫成为人行道上的一把遮阳大伞,给道路撑开了一席清凉。等到秋来时节,那一路的树立在秋的梢头,树叶从深绿变成阳光一般的金黄,又慢慢枯黄,萎落下来,路便显出其沧桑来,然而这沧桑中却又透出遒劲与美。再看看冬天啊,极目远望,树上林间那一路高低错落的白,更是静美悠长。北京路的树在大西北一年四个季节里变化着,有不同的景致,有不同的内容,也给人不同的心情。

去年2月底,已经过了立春多时,新疆依旧被冰雪覆盖,被严寒包围着,四野望去除了潇潇白雪之外,还没有一点植物生命的迹象,然而这雪白俨然是生命的翘望。一个周末的清晨,我走在北京路上。从客运站十字路口到小乙烯南门大约有两公里多的路程,车辆很少,北京路莫大的宁静冲击着我的记忆。夜晚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扫雪车和环卫工人已经将路面清理出来,新雪被高高地堆积在树木隔离带的一棵松树和另一棵松树中间,雪和树一样高。松树与松树本是相互间隔开的,却被积雪紧紧连在一起,它们相互依靠着,像一道高墙。对面的马路完全被雪墙树墙遮挡起来,很有些高深莫测。那时,走在以白雪与树木砌成的高大围墙身旁,我竟有些不知自己身至何处了。轻雾迷蒙的前方,大雪的围墙,绝美的宁静,仿佛是瑞士某个小镇,根本就是离我最遥远最陌生的一处地方。

我有种走迷了路的感觉,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我竟然在熟悉的北京路上迷了路,不小心弄丢了自己,将自己丢在高大的雪墙中间。然而,我实在很迷恋那丢失的感觉。那时,连肩头吹过的风都是陌生的。“你是我熟悉的陌生人”。北京路的人,从北京路上走过。在二十年前一铁锹一铁锹翻开的戈壁砂土地上,在一年一年走过来的北京路上……我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野房子

当我奔行在新疆的荒漠野地里,跑着跑着,有些累了,手脚在车上约束了太久想要舒展一下,便找了个路边停下车来。这时在我的前方出现了一处野房子,孤零零的被丢在荒漠戈壁的深处。院墙被晒掉了一层又一层皮,房子浑身斑驳,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一匹马,一条老狗。好像这院子待在这儿从来就没有打开过。

她仅仅是那么一处院子,有几间屋子,有泥土垛起来的草棚,简陋的锅台垒在避风的一角。她独自立在戈壁和荒漠的深处,有些来路不明,还有些可疑。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个长途跋涉的人,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累得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坐在地上,在自己身边像画一块充饥的大饼一样,先画下了一个院子,然后又画出一座孤独的野房子。

她更像哪个牧人转场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被耽搁拉下来,走着走着就走丢了,最终没有找到聚居的牧场。于是索性停下来,随便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在戈壁的野草里卸下自己,不再去理会别人,不再理会别的事情,成了一所自由的野房子。

这所被零落在戈壁上的院落和房子歪斜着,四周静悄悄的,没有谁去打搅。荒野把所有的安静给了她,戈壁滩把全部的自由给了她,世界把坚硬的寂寞给了她。牲畜们把浓重的味道留给了她,味道守着羊圈和牛圈,守在院子里,一年比一年更加的厚实,更加有内容了。沉沉的味道在野房子里缭绕着经年不去,让房子又显得并不是那么孤独了。

望着天边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听着深夜里犬吠的悠长……当牧人选择了流浪的方向带上了牛羊,当骆驼带走了房子里所有的家当,可那种生存的味道留下来驱之不散。这是一种百年千年不变的味道。

沿独库公路向南走的路上,快进卡子向东走,也有一处野房子。她几乎是完全的没落了,深陷在杂乱野草中,泥巴的屋顶上也长出毛糙糙的草,快要被时间淹没掉。然而躲在墙角的炉台还在。横着一根木头的院门掉了下来,打馕用的馕坑口被厚厚地盖着,搭起来的草棚竟还篷着些草,有几处牛粪和玻璃酒瓶的碎片在地上,小草凌乱得拥挤……

这是一处有点来头的房子,有点古老,有些倒塌的岁月埋在里面。这样一所房子,当大雪覆盖了整座天山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人踏着厚厚的积雪,牵着马推开房门,和她在这深冬里做个伴呢。

这座野房子把我推向时间深处,她寂寞,宁静。远远地看着我,不向我招手。可我一眼就看出,她就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此时已经变得衰老了。然而终年的积雪没有老去,牧草没有老去,骆驼行走的声音没有老去,它们祖祖辈辈在天山以北。

野房子安静地待着。风从她身边走过,雨从她身边走过,时光从她身边走过,牛和羊还有狗一茬一茬地走了过去。远远地看上去,显得那么瘦弱和单薄。在岁月的尘埃里她是空落的,形只影单,一切繁华都与她隔膜,远离着她。然而越来越庞大的城市并没有将她吞没掉,迅疾的现代节奏也从未将她卷走,她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却顽强地生存着。

房子里并没有新鲜的故事发生,她似乎只延续着一种古老,让我能从今天看到她的昨天,又从今天看到了她的明天。没有太多不同,不同的是这房子看上去一年比一年遥远,一年比一年矮小,一年更比一年孤独了。在越来越热的闹市,孤独对于一座房子来说到底是幸福还是悲伤?

野房子在等候着谁,我想总会有那么一个漆黑的夜晚,当我在黑暗的路上向着前方行驶,突然在我左手或是右手方向的野草地里,有一盏灯火朦胧的房子向我微笑。我停了下来,推开一层又一层黑暗走近她,她捧出酥油倒满了奶茶,静静地看着我。

晨 版画/王洪峰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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