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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情逼仄处的欣快与痛悲

2014-05-27王纬明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兰亭宿命王羲之

王纬明

魏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最好,还是最坏?智慧,还是愚蠢?信仰,还是怀疑?光明,还是黑暗?是希望之春,还是失望之冬?对于生活于魏晋之后的人们而言,这注定是一个充满争议而又恐怕永远无法得出统一答案的问题。即便是魏晋时人,因为地位不同,处境各异,恐怕他们的答案也不尽相同。虽然这一问题不能寻找到简单明晰的唯一答案,但有一点恐怕我们都会认同,即:魏晋就是魏晋,像后世李太白那样“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式的放诞直言的人,只怕永远都不可能存活于魏晋那个时代。于是,我们便看到“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晋书·阮籍传》)。

当人命卑贱如蝼蚁,生存还是毁灭尚需思考时,要么完全放弃自尊,任尊严匍匐于地;要么以放诞对抗虚无,如刘伶式的“醉酒”,阮籍式的“猖狂”。但即便采用这种自贱式的做法来自保,仍摆脱不了《广陵散》成绝响的宿命。苦恼,不再是一个人的底色,而成为了一个时代的标签。

戴上面具,将本真厚厚地包裹成壳,来抵御时代的“钝化”。但与此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将内心的真实“囚禁”于心灵的最幽最深处,只怕让这些稍一见光,便给自己招致不可预知的灾祸。“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能够在彼此面前,将心中积压已久的不得见“光”的“幽情”自由、酣畅地一吐为快,不能不说是“奢侈”。因为稀缺,所以“奢侈”。但“奢侈”,不等同于绝迹。

永和九年,在“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暮春三月,在那个越王勾践曾植兰于此的兰亭,依山势而弯曲的溪水旁,排列坐着42位当代名士。兰亭雅会渐入高潮。听,他们在高谈,他们在阔论,久积于心的块垒在这一刻随清风而逝,非知己不能言不便说的“幽情”在这一刻没有了丝毫的矜持;看,他们在宴饮,他们在赏景,压抑已久的眼力在那一刻得以纵展,将天地收纳,视听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仰观,宇宙广袤无垠;俯察,万物品类繁多。会嘉宾,赏美景,吟雅诗,品玉酿,快乐在心中发酵,幻化出一朵朵清雅的莲花,仿佛空中到处都弥漫着花的芬芳……

快乐总是那么短暂,不管人们如何希望快乐永驻,但快乐之花还是在人们猝不及防时零落成泥而被碾作尘,到最后甚至连香味都不曾残留。不同于人观天地,从天地角度往尘世看,生活于世的人们恐怕难逃沧海一粟的宿命。宿命式的悲怆加深了魏晋时代天空的黑暗,将人们残存的快乐压榨殆尽,将生命短促这一绕不过的悲怆赤裸裸地矗立于人们面前,使人们几乎不能呼吸视听。于是,有的人选择了玄谈,将抱负放逐;有的人选择了“放浪”,将喜好收容。虽然取舍各异,静躁有别,但他们无不希望将能激起心湖涟漪的快乐之花幻化成一朵朵清洁的莲花,并永远芬芳。但那一朵朵芳香四溢、清洁高雅的水芙蓉也终将抵不过时间的淘洗。花残叶败,人倦情移,在时间面前,不论快乐如何翻腾,终将会败给永恒。这种生命的痛感灼伤过曹孟德,也灼伤过魏晋之后的张若虚、李太白、苏子瞻等人。只是这一刻王羲之们的感受更深,更浓。

“一死生”“齐彭殇”成为了魏晋时代时人不自觉的追求,明知自欺但仍抵不过这一朵朵罂粟花的魅惑。沉迷于此也许是幸福的, 但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不合群”地选择质疑。王羲之便是质疑者中的苦闷者。苦闷促使他深思,深思便是痛苦地寻找。究竟什么才是穿越古今的永恒?这恐怕不仅是王羲之对自我生命张扬、对时代价值导向的叩问,也是后世人绕不开的原命题。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时代不同,心境各异,但一切缘景而抒的情怀却能在不同时代不同人们心中引起相同或相似的共鸣。这也就是后世的我们每每读到前人的诗文佳作时嘴角不经意间上翘,默默吟出一句“噢,原来他也有此感”的原因吧。“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不同于玄谈、“放浪”式的虚诞,区别于“一死生”“齐彭殇”式的苦索,王羲之找寻到的能够穿越厚厚时间障壁的永恒,便是让有质感的文字流传于世。于是,我们看到了“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兰亭序》帖;于是,我们看到了“虽苍凉感叹之中,自有无穷意趣”的《兰亭序》文。这不仅是王羲之留下的惊艳之作,更是王羲之留给后世的永恒。

三月初三日,兰亭花开时,斯人虽已殁,追问共古今。属于王羲之的兰亭,永远地定格在了永和九年的那个三月三,伴随着流觞曲水,伴随着仰观俯察,永远地隐没在了历史的云烟之中,似乎无迹可寻,但兰亭雅会留下的诗文书法,留下的欣快痛悲必将永远地感染着我们,让我们这些“后之览者”循着江南三月的阳光,去找寻心中的“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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