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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实中的人到“现实的人”:马克思关于人的辩证法

2014-04-06

湖湘论坛 2014年1期
关键词:现代人本质马克思

唐 程

(南京政治学院上海校区,上海 200433)

人,谜一样的存在,出生并非谜面,死亡亦非谜底。人赤条条来去,然而在一来一去,一生一死间,却大不相同。人是一个流动的语词(符号-能指),不同的时代赋予其不同的所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所为。

一、关于现实中的人,关乎人的现实

如马克思所洞见,伴随着资本全球化的进程,中国已无可遏制地卷入了世界历史,望着西方的资本发展史,中国人会集体无意识地自我代入。汪洋大海般的现代性已然席卷整个“婆娑世界”、“十方净土”,世界历史的洪流中已再无局外人、再无自留地。“我”与世界之间不再是关系妄想,而是已然如此剪不断理还乱。这是每个当代中国人所面临所遇见的现实。世界历史的洪流推涌着、裹挟着人们。“最后,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1]P86生产力喷涌式发展,生产方式核裂变式升级,人们的生活方式日新月异。生产方式已经从仿象的第一个等级:仿造(古典时期),跨越第二个等级:生产(大工业时期)而进入第三个等级:仿真。仿真,不再是对原型的仿造,“数字性是这一新形态的形而上学原则”,[2]P61数字性进行病毒式的触觉传播。仿造造就的是作品,生产出来的是产品,而仿真产生的是“祭品”,仿似阴间对于人间的哀悼,虚拟向现实的致敬。仿真的典型形态即是互联网。有水井处即有人家,有人家处即有网络。大数据时代,互联网络的触角探入了现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网络虚拟空间从分子化到原子化,原子空间从终端化到云端化。与人如影随形、片刻不离的移动互联网已然全面绑架了现代人的生活,现代人似乎都患上了丧失网络恐惧症。网络像是一种新型鸦片,无声无息中渗透至人的脑沟回。往昔,人们歪在床榻上吸食鸦片,云山雾罩中满心欢喜;如今,人们歪在床上玩智能手机,遍地辐射中乐此不疲。网络是一种新型的幻觉生成机、空虚制造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拟态化,形成以电子漩涡为中心的生活方式,现代人的生活在云端——通过在别处的云数据,用户与用户之间云集而成虚拟共同体。现代人已经被数字化的生活方式所劫持。匿名坐在或歪在电脑前,隐匿在厚厚窗帘内,网路终端的你,终于没能看清究竟是谁的手在敲击键盘。这一切向我们昭示,现实中的人面临的远非现实,而是虚幻的现实。如同马克思所批判的宗教,它是“人的本质在幻想中的实现,因为人的本质不具有真正的现实性。”此种方式,“置现实的人于不顾,或者只凭虚构的方式满足整个的人”。[1]P2

中国人从农耕社会脉脉含情的水田里被迫进入了世界历史的丛林,面对时代的仓皇人们不知如何应对,迷失与徘徊在世界历史的丛林中,哀怨又惆怅。旧时代以天地神的幌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将人牢牢锁定在社会的某个固定位置,个人从无自我经营、自我设定的机会与权利,一切都是天注定,生而为人,生来如此。世界历史所造就的一个时代性成果即人之解放,在世界历史的丛林中,人似乎从既定束缚、伦理纲常中挣脱而出,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度与选择权。然而吊诡的是,资本社会同样具有奴役人的巨大的“权力意志”。由于资本带来的马太效应,人的生活状态被固化、类化、群化,并由此产生累积态势。人从“有机生命”沦为“无机生物”,自由沦为一种名头、一种符号。当代社会,人被解放,可是刚出子宫,就入虎口——还未来得及剪断结绳以记事的双脐带,就被现代的重金属捆绑上舞台:扭曲、变形、均质化、符号化地歇斯底里般重装上阵。左手花绳松绑,右手金属捆绑;一边放,一边绑。这是最好的时代,又是最坏的时代。后解放时代,一切业已解放,一切仍在束缚中。时代悲喜剧造就了时代与人的两难悖论。

19世纪时的德国正处于资本初步发展的阶段,这对于当代中国颇有镜鉴之义。马克思对此说道:“德国可以比作染上基督教病症而日渐衰弱的偶像崇拜者”,[1]P11与此相类,转型期的中国也不可规避地染上了现代性的症候:消费癖、性瘾、成功强迫症,物欲、爱欲与名利欲从自在走向自为。按照演化心理学的观点,现代智人的心智结构在人类的采集-狩猎时代就已经定型,因此智人大脑突然面对资本时代工业文明的新环境便会产生诸多的心理不适与症状。我们的时代信息呈指数级增长,然而我们的大脑对于信息的处理模式却只是算术级式增长,指数级与算术级难免不匹配。比如在竞技运动项目中,人们挥汗如雨、你争我夺,此时的人才会感到自己是活生生的存在——人之为人的存在感;而在面对机械工业单调乏味、无限重复的工作车间(或企业办公格子间)时,人只觉得自己像是整个大工业生产体系、严密分工的社会体制中一个零件、角色乃至数码符号,毫无人的价值与尊严可言。产品在生产中得以合成,人却在生产中消解了。人的实现仿似现实中的人因对于人的类本质的饥渴而出现的幻觉——就像口渴难耐的沙漠旅人看到的一场又一场盛大如雨的海市蜃楼。从马克思的观点来看,此即资本时代人的四重异化:包括人与劳动产品之间的异化、人与生产活动之间的异化、人与其类本质之间的异化以及人和他人之间的异化。异化是一种病。现代人害的病阴湿阳虚、发寒发热、身心不合、魂不守舍,似乎还活得像个人样,却总感觉内心那不可断绝的隐隐的缺失。现代社会的生活外包化服务,人们通过达人和屏幕来检阅这个世界,无需思考与亲身实践,只消动动拇指与鼠标,一切即现成来到。时代强迫人成功,可是成功之外人又无所适从。找不到魂儿的现代人精神早衰、个性夭亡,拒绝面对真实的自己。在物质越来越丰收的年景里,现代人为何反而感到如此得空虚苦闷?因为人的具体、真实、丰富、独特的本质力量的丧失。失魂落魄的现代人:精神世界外化、生活方式物化、面对他者异化。身未动,心已远,关于现实中的人,关乎人的现实的问题劈面而来,接踵而至——现代人如何反求诸己?面对时代的症候,现代人如何安身立命,何时忘却营营,成为我自己、人本身?如何走出虚幻的现实而成为“现实的人”?

二、关于“时代性的真理”,关乎人的符号化

时代的症候,现代人的境况究竟是怎样形成的?面对时代的洪流,个人如何自处与他处,如何走出时代虚假性的话语体系,批判性地审视当下支配性的所谓“时代性的真理“,同自己构建本真意义上的关系?人要自为地生活与生产、成为人本身、成为自己,就要对“时代性的真理”进行批判与考察。在此,我们首先以马克思的方式来考察现代人的来龙去脉。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考察了不同经济流派对于人的不同规定性,马克思认为原始人是经济学家的想象。他说:“亚当·斯密按照真正的18世纪的方式列为史前时期的东西,先于历史的东西,倒是历史的产物”。[3]P174现代人自然也是历史的产物。经济成为我们时代的最强音,经济学成为“时代性的真理”,在此,我们有必要考察经济对于现代人的影响。正如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所言,不是自然界决定人类的认识,而是“人为自然界立法”,由此他对哲学认识论进行了哥白尼式的革命。不是太阳围绕地球转,而是地球围绕太阳转;与此相类,不是现代人创造了经济学,而是经济学创造了现代人。下面我们从经济学的立论基础——经济人假说以及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的分水岭——边际主义革命来看经济学是如何创制“现代人”此种“新新人类”的。

(一)关于经济人假说,关乎人的抽象化

经济学的立论基础即著名的经济人假说,包括三条:

1.个人是自利的、精于计算的个体。

2.个人拥有完备的信息,信息成本、交易成本均为零。

3.效用最大化和利润最大化是个人的行为目标、动机和结果。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此种“人”完全脱离了具体的、历史的社会条件,乃是一种抽象的原子个人。自私自利、精于算计的经济人只是历史的产物。在“以经济为中心”的消费时代,人本身变得越来越抽象,越来越像是抽象的经济人,不再有区别,越来越同质化、符号化。当代社会,人们总是以某种抽象的身份参与到社会活动、经济活动当中,你不是自然人就是法人代表,不是生产者就是消费者,但却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人的身体性消亡)。其中,随波逐流者身不由己,不随波逐流者反而被视若非人。换言之,你作为人的个性都被抹杀掉,你只有所谓经济人的个性。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1]P287人没有个性,相反,经济的实体资本却有个性。也唯有在幻梦中人们才能找到真实的自己——梦中的“我”是本我压抑的表达,反而日常生活中的自我是在做梦。

(二)关于边际效应,关乎人的虚拟化

在文学家那里,存在抑或不存在,此即问题之所在(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在哲学家那里,存在(to be)先于存在者(being)而存在。而在经济学家这里,人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人的欲望;物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物的有效性(utility)。人只是物品的享用者、欲望的满足者,而人的贪婪性、物的有效性也只是一个极限问题——边际效用(maginal utility)。边际效应中的边际(maginal)就有“极限,介乎两者之间”之义。边际效用把人肢解到微分、变化到导数,随着边际效用递减,人的欲望反而达到极限,人最后成为欲望的厌食者。在边际效用建立的供需关系中,人沦为资本的欲望,而人本身不再存在——人虚拟化、符号化了。在此“以消费为中心”的经济时代,人本身变得越来越虚拟。随着均衡价格理论取代劳动价值论,新古典经济学取代古典经济学,为了追求利润的最大化,人的欲望不断受到挖掘,产生为消费而消费的消费泡沫。欲望不同于需要,“人们的需要通常总是包含着对当前现实的某种不满足,包含着一种要求超越当前现实的愿望,包含着一种创造更为美好现实的理想。”[4]然而人作为消费者的欲望却并非如此,欲望不是人自己的需要,而是资本增殖的需要。为了资本的利滚利,人内心的潘多拉之盒被打开,消费成了节约,而节约反而成了浪费。比如现实中的打折活动总是人山人海,因大多数人都抱着“这么便宜,不买会亏,买了就是赚到”的心态。于是,喊着“消费无悔”口号的消费者在琳琅满目商品的“诱惑”下不断就范,来不及发现买回一堆毫无用处的废品就又投入下一场“你情我愿”的购买-丢弃当中。资本主义的秘密正在于此——明明是它“诱奸”消费者,非要让消费者误以为是你情我愿的“通奸”。销品茂(shopping mall)的魅力也源出于此。于是,人与人之间是狼,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不仅是商家消费者之间竞价博弈,商家竞争激烈、你争我抢,消费者也使尽浑身解数,时刻算计谋划利害得失。

总之,消费时代,人不是为了功用而消费,而是为了符号而存在,就好比建筑美学中的洛可可主义。人变得抽象化、虚拟化了,反而资本是具体的、真实的。马克思深刻地指出,人“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存在”,而且“只有当他对自己作为资本存在的时候,才作为工人存在;而他只有当某种资本对他存在的时候,才作为资本存在。资本的存在是他的存在、他的生活,资本的存在以一种对他来说无所谓的方式规定他的生活的内容”。“生产不仅把人当作商品、当作商品人、当作具有商品的规定的人生产出来;它依照这个规定把人当作既在精神上又在肉体上非人化的存在物生产出来。”[5]P66

其实,经济学上的理论预设是建立在主体主义的哲学前提之上的,“主体主义用它那纯熟的暴力来把握世界,使整个世界僵化为一个个的客体:在技术上可以掌握,在经济上则可资利用”。[6]P223

三、关于人的历史,关乎何为人

关于现实中的人产生的哲学前提,我们有必要先来纵向查看哲学史上对于“人是什么”的追问。古希腊早期的哲学主题是:“何为自然,开端何处”。此时,人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物。通过写在古希腊德尔斐神庙的箴言: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第一次把哲学从天上拉回了人间,从外在自然转向人的内在自然。然而,苏格拉底之死同时宣判了人的身体的死刑(死缓于中世纪,复活于尼采),柏拉图的理念论使得身体与灵魂相分离。从此,整个西方哲学扬起了柏拉图身心二元论的招魂幡。中世纪上帝之城与世俗之城的对立、实在论与唯名论的对立、包括17世纪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问题的质料因不断变更,然而形式因都是柏拉图身心分离的二元论模式。15世纪的文艺复兴打破中世纪神学的哥特式笼罩,实现了古典主义巴洛克式的复归,昭示着人的复活,然而理性取代信仰继续压抑身体。近代以来,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主体哲学,经由康德的哥白尼革命式的“人为自然界立法”所构造的“先验自我”,发展到意识哲学的极致,即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此后,经由胡塞尔的现象学还原、意向结构分析法而走向“纯粹自我”。

纵观整个哲学史,人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转喻。在柏拉图那里,人是灵魂;在福柯那里,人是身体;对于中世纪的阿奎那,人是信仰耶和华的子民;人在笛卡尔处是意识;在拉康处是无意识;对于法国唯物主义来说,人是机器、是物质;对于尼采而言,人是超人般神一样的存在;康德的“我”是为自然界立法的“先验自我”;黑格尔的“我”是扬弃了主观精神与客观精神的绝对精神;胡塞尔的“我”是意识意向性的“纯粹自我”;海德格尔的“我”是此在的去存在。人什么都是,却不是他自己。这些正是对人抽象化、固态化的解读,人被抽象为意识和精神。不论古希腊所认为人是智慧、理性的存在、中世纪认为人是信仰的存在,还是德国观念论传统所认为人是理性的存在,它们都有一个共同前提,即人是思想观念的动物。人并非经验的人,而是一个超越论的自我。

马克思对于主体主义的破除突出了意识哲学黄昏暮色四合的重围,为实践哲学带来了曙光与希望。“生活决定意识”而不是相反,马克思以经济学的方式、哲学的高度对抽象的人进行了批判,经由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而反对黑格尔的意识哲学,从而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就是“现实的人”——要吃饭穿衣的活生生的具体的个人。区别于经济学假设、经济学家假想的关于人的幻象,马克思结合人感性对象性的实践活动而谈论作为历史产物的人的真实存在。

在对主体主义进行批判时,马克思所使用的正是辩证法。世界逻辑源流有三支:希腊逻辑、印度因明和中国名辩,辩证法起源于希腊逻辑。辩证法与修辞学在古希腊文明中是并举的,二者都与“说”、“谈话”有关系,是通过谈话发表议论、交流看法的技艺,前者重在以理服人、逻辑论辩,后者妙在以情动人、修言炼语。经过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等的发展,辩证法在黑格尔处完成其最为明晰最成体系的观念论形式。马克思从黑格尔处批判式地继承了辩证法的基本原则,用“现实的人”扬弃了黑格尔的精神主体,历史不再是绝对精神的外化发展史,而是“现实的人”感性活动的产物。由此,马克思完成了对黑格尔哲学的倒转,形成了唯物主义的辩证法。正是通过“现实的人”,马克思为辩证法的抽象逻辑形式觅见了坚实的栖身居所,从而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实现了积极的扬弃。

“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社会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和孤立的地点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的自由个性,是第三阶段。第二阶段为第三阶段创造条件。因此,家长制的,古代的(以及封建的)状态随着商业、奢侈、货币、交换价值的发展而没落下去,现代社会则随着这些东西一道发展起来。”[3]P107-108由此,马克思区分了三大社会形态,同时标示了人的历史。因为人的发展与社会的发展是不可分离的,正如马克思从社会关系处阐释人之本质,人的发展与社会的发展也必然是在深入到历史的那一度中相统一。人的发展必然是围绕社会形态的发展历史地展开的。更进一步地说,人与社会本质的一致性体现着人的发展与社会历史生成的辩证统一。从猿到人的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代表工具及工具的制造),随着劳动工具的诞生,人类迈入原始社会,产生了原始人,感(官)性是其本质;从原始人到现代人的人格独立,解放了人的大脑(理性与欲望),随着资本(代表理性无限增值的强制性以及欲望的抽象化)的运作,以固定资本(“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人脑的器官”[7]P102)如机器的发展为标志,人类加速度迈入现代社会,由此产生了现代人,理性是其本质;从现代人到自由人的个性独立,解放了人的心灵,实现了人类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人类终将步入真正自由人联合的共同体——共产主义,产生出自由人,个性是其本质。在此,马克思完成了关于人的辩证法:

1.人的依赖阶段:劳动确立了人;

2.物的依赖阶段:否定了第一阶段人们狭窄、孤立的联系,人与人之间形成普遍联系与交往,由于对物的依赖,人发生异化。

3.自由个性阶段:否定第二阶段,对于第一阶段否定之否定,即对于异化与私有财产的扬弃,人得以真正的解放。

四、关于“现实的人”,关乎如何为人

现实中的人与“现实的人”究竟区别何在?货币,是当今时代我们面临的最大现实,“它把人的和自然界的现实的本质力量变成纯抽象的观念,并因而变成不完善性和充满痛苦的幻象;另一方面,同样地把现实的不完善性和幻象,个人的实际上无力的、只在个人想象中存在的本质力量,变成现实的本质力量和能力。”货币统治的一马平川下,“谁能买到勇气,谁就是勇敢的,即使他是胆小鬼”[8]P145。所以,男人,只要他钱包够鼓,他就是高大的、帅气的,即使他是土肥圆。钱包的鼓胀度就是欲望的膨胀度。货币是这个时代最猛烈的一味药,一味叫做催情剂的春药。货币的公式是:高=富=帅,白=富=美。高、帅或白、美不过是富(货币)的异质同构。此即马克思所谓:“我是丑的,但我能给我买到最美的女人。可见,我并不丑,因为丑的作用,丑的吓人的力量,被货币化为乌有了。”[8]P143古典时代的男才女貌终究抵不过豺狼虎豹般的郎财女貌。因此,现实中的人只是通过货币交换来实现个人想象中的本质力量,这是虚假的现实性、观念上的现实性,其实是非现实的、无对象的。与此相反,“现实的人”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真正实现,是通过感性的现实对象性活动来完成的。“人——不是抽象概念,而是作为现实的、活生生的、特殊的个人”。[5]P171“现实的人”是具体的、历史的人,是从事物质生产劳动、感性活动,不断产生新的需要并且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中的处于动态变化之中的人。“现实的人”不是观念论的主观设想,而是伦理中的身体力行。“现实的人”不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活动中的理性个体,而是活生生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中的行为主体。马克思的“对象性关系”并不同于胡塞尔“意识的意向投射活动”。后者是知识论路向,前者却是生存论路向,是人类主体得以确定其本质性力量的活动方式。二者的差别多多少少昭示出了“现实的人”与现实中的人的差别。“现实的人”的实现“决不是人的采取对象形式的本质力量的消逝、舍弃和丧失,决不是返回到非自然的、不发达的简单状态去的贫困。恰恰相反,它们倒是人的本质的或作为某种现实东西的人的本质的现实的生成,对人来说的真正的实现”。[5]P112-113那么,我们该如何成为顶天立地大写之人,而不是成为资本的奴隶,如何表现自己感性的、激情的生命,实现人的独特的而不是观念上虚假的本质力量?

人对自己本质力量的占有不是对于对象的物质性、法权性的占有,而是感性对象性的占有。这就好比古董商对于古董商品的占有与真正的古董收藏家对于古董占有的区别,后者不是权衡利弊、贪图目的性回报的购入,而是人的本质活动的感性爆发,是对于物件的激情与欣赏。马克思明确指出:“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现代人唯有构建五官感觉的丰富性,才能成其为人,才能是“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这样我们才能以五官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五官感觉越丰富,才能激发出生命的活力与激情。而“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五官感觉是对于人的本质力量的全面占有,“人的本质客观地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构建丰富的五官感觉,通过全面占有人的独特本质,人成其为“现实的人”。“眼睛对对象的感觉不同于耳朵,眼睛的对象是不同于耳朵的对象的”。丰富的五官感觉实现了“这种本质力量的独特的本质,因而也是它的对象化的独特方式,它的对象性的、现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的独特方式。”如此,现实中的人才能成为“现实的人”,成为具有人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的人。[5]P87

然而当今社会占主导地位的资本意识形态把身体感觉贬低为肉体感觉,并通过肉体使人产生犯罪感,从而对人的身体进行规训与惩罚。资本意识形态的阴谋就是要把身体当作肉体,把醉化的身体置换为罪化的肉体,从而谋杀了身体的感性对象性。人的五官感觉沦为肉体野性的、非人的感觉,人不再是拥有令人陶醉的感性丰富性的主体的人。由此,鲜活的“五感”成为了麻木的“无感”。当下中国,面对这样的困境,我们应该怎样建立属于中国人的丰富的五官感觉?结合中国传统思想,我们来搜寻构建新的五官感觉的可能性,在中国的古典思想史上,五官、五脏是彼此一一对应的。我们首先来看现代生活对于五官感觉的浸染。

1.视觉-肝-目:资本时代目眩神迷的生活方式使得现代人的眼睛涣散迷离,“五色令人目盲”,而空气、水、食品的污染更使得现代人的肝脏(肝是负责解毒的器官)不堪重负。近视眼、脂肪肝是典型的现代病。

2.味觉-心-舌:“五味令人口爽”,宴席上许多人无辣不欢,人们的口味越来越重;而现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使得人们普遍心神散荡,喜笑不休,注意力难以集中。

3.触觉-脾-口:市场经济中的理性个人为了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尔虞我诈、算计不断,现代人普遍思虑过多,思伤脾。同时KTV作为大众娱乐方式的普及化产物,说明在丧失了古汉语唇齿留香的韵律感之后,唯有歇斯底里的吼歌才能使人重拾唇齿间的语言快感。

4.嗅觉-肺-鼻:空气污染使得人的嗅觉阈限变高,嗅觉的感受性降低,PM 2.5的爆棚令人与人之间以口罩相见,封闭的口唇使得人们只能“道路以目”。

5.听觉-肾-耳:现代人似乎人人肾虚,肾是生命之源。现代社会生产力不断攀升,而人的生命力却日趋下降。日常生活中,我们已经被铺天盖地、无病呻吟的爱情歌曲所环绕,就像某个时期我们总是被革命歌曲所包围。这些都不是耳朵真实的享受,而是强制的听觉买卖。

要形成与野性的、非人的、异化的眼睛不同的人的眼睛就要形成新的清明的视觉,目明则肝清。要目明肝清,则要形成新的属人的生活方式,而不是服务于资本的异己的生活方式(男人夜里应酬大吃大喝,酒肉穿肠过,留下脂肪肝;男人回家晚女人生气,怒伤肝,肝气郁结不展)。同时,属人的生活方式也意味着人和自然的和谐,人对自然的污染其实也是对自身的污染,因为自然是人无机的身体。人的本质力量体现在五官感觉的全面发展,五感俱全的人才是“现实的人”,与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在这种丰富性中人进入一种陶醉的境地,达到人的本质力量与宇宙本体的水乳交融。以上我们可以看出,五官感觉丰富性的形成同时也是人同自然、人同自己、人同他人关系的重构。在这种构建中,人形成与不同的对象性质相适应的本质力量的特殊性质。与此相反,资本时代货币成了人唯一的需求,人只能通过所有权占有他者,才能实现人的力量。人不能去听、去看、去触摸、去实践、去爱,而只是直接的、片面的拥有他们所听、所看、所触摸、所爱的事物。建立五官感觉的丰富性,人就要全面地去听、去看、去触摸、去实践、去爱。“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总体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正像在形式上直接是社会的器官的那些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对人的现实的占有;这些器官同对象的关系,是人的现实的实现”。[8]P85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法]波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M].车槿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曾祥云.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现路径[M].湖南大学学报,2013,(3).

[5][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6][德]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曹卫东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8][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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