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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棺论定亦不迟

2014-03-20曾纪鑫

文学自由谈 2014年3期
关键词:大师

●文/曾纪鑫

这种劝人向善的文章,乃老生常谈,本刊其实不愿选用。多数时候,大师等同于骗子。凡欺世盗名得逞于一时者,途径有三,自己吹出来,机构宠出来,众生惯出来。大师都命硬,野火烧不尽,邪风吹又生;大师都命薄,夜来风雨声,泡沫破多少?

·责 编·

“大师”一词,到处听到,我是一个不喜凑热闹的人,但生活中的两件事,使我不得不拿起笔来,也来蹚蹚大师这股“浑水”。

第一件,我在编辑一篇稿件时,作者将所写之人称为工艺美术大师,于是便跟作者交流商量:是不是可以低调一点,不要随意命名大师?作者回道:“他可是真正的大师呵,国家颁发了证书的!”大师还有证书?我在网上一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惊一跳,这一评审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活动不仅早就开始了,并且弄得风生水起,搞了好几届呢。看来我等井底之蛙,实在孤陋寡闻。

再一件,写作圈中的朋友踫到一块,大家会互称大师,比如傅大师、吴大师、张大师、何大师之类,相互调侃,活跃气氛,以增添一点人生的乐趣。没想到有人却当了真,人家叫他大师,他居然“真诚”地声叫声应,一时让人无话可说。

一方面是大师的分量,在许多人眼里是十分神圣的;另一方面是大师的贬值,不管是人是鬼,都可通过各种手段弄一个“大师”的称号自慰,以至大师“满天飞”,成为调侃打趣的“味精”。甚至有人撰文说“大师”沦落被毁如同“小姐”一词,还有人说你想骂对方的话干脆就称他“大师”。

原本高贵、高雅之物,何以贬得一钱不值甚至走向负面?不外乎两种情形:一是多且滥。比如诗人、老板、经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风光之时,有人戏言一片树叶落在大街上,总能“砸”到几位诗人,后来是一片树叶掉下来就能“砸”到几位经理或老板;二是价值错位,称呼没变,而以前所承载的内涵却变迁移位,由高贵变得庸俗、低俗乃至丑陋。比如小姐一词便是,以致有人称呼一声小姐后,一位男子竟以对方辱骂自己女朋友为由持刀杀人。

现实生活,往往比小说更为荒诞。因为小说无论怎么虚构,作者总得遵循一定的内在逻辑规律,而现实生活则可以穿越超越、毫不讲理地乱来一气。然而,不论现实如何演变,社会如何发展,时代如何变迁,真正的大师,在我等内心深处的地位,是高贵神圣而令人仰慕的。

那么,真正的大师,到底该是一种怎样的范儿呢?要想描摹大师的本来面目,先得说说大师的“不是”,以洞穿那些所谓的大师嘴脸。

真正的大师不是自封的,也不是炒作、吹嘘出来的。凡跳窜出来的大师,都可疑。

大师不是某种职业,与老师、导师、技师、牧师、法师等有着本质的区别。

大师不能以学位职称、职位岗位来衡量,无法用数量、指标来界定。高职称高学历高职位者,不一定就是大师。某一职位、职称、学位空缺,很快就可填补,而某一大师的离去,留下的也许就是一片永远无法弥补的空白。

大师不是某些部门机构、专家评委能够评定授予的。谁也别以为拿着一张证书就是真正的大师。大师自然生成,无法评选。只要想想那些受颁 “大师”称号的学者或艺术家站成一排或几排,在不停闪烁的镁光灯下从显赫要员手中接过证书或奖牌、奖杯时那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样子,就感到颇有几分滑稽,就觉得此等举动是在有意贬低“大师”这一称号。

大师不是“心灵鸡汤”。靠一点蛊惑人心的小聪明赢得无数“粉丝”,赚取激情与眼泪,离真正的大师,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之遥。

大师不能贴标签,也不用贴标签。别人称呼是一回事,而自己坦然接受,明码标示,性质就不同了,至少修炼尚不到家。一旦贴上大师标签,别人就有了一种敬畏与期待,如果一个动作、表情、细节与人们心中的大师形象不符,那不是自找麻烦给自己难堪吗?连藏拙都不懂,还算什么大师?

大师不介入权势,不沾染铜臭,不争名夺利,不炫耀不夸饰不自我。

大师不装腔作势,不拿捏摆谱,始终保持纯真质朴的本色。

那么,真正的大师又该是怎样的呢?首先引用两位大师论大师的名言,现当代著名历史学家钱穆说:“大师者,乃是通方之学,超乎各部专门之上而会通其全部之大义者是也。”法国著名作家、思想家罗曼·罗兰说:“大师是心灵的伟人,是一支震撼灵魂的歌,是一道破窗而入的阳光,是死水中的一股波涛,是市侩侏儒中的一个巨人。”

据此,我们不妨稍加体会,便可得出真正大师的应有之义。

大师是天才,思维超人,不拘一格。人与人之间,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天才是一种客观存在,你不承认也得承认。若没有天份,哪怕再刻苦再勤奋再努力,别说大师,连行当的门槛也难以进入。

大师是创新、创造性人才。大师靠成就说话,如果落入前人窠臼,业绩千篇一律,缺乏开创性质,则连大师最起码的质地也不具备。大师特别有创造力,能拓出一片新的气象,开出一片新的天地。

大师是开宗立派的人物。当今学科越分越细,最起码也得是某一领域的专家权威,学科带头人。当然,仅有此点是不够的,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在于能够超越具体的学科之上,具有全局性眼光,能够综合多门学科,融会古今中西,在理论、方法、实践等方面取得重大的突破与成就。

大师具有“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拥有无畏的勇气与信心,为了真善美,不惧任何权力与压力,不惜舍弃自身的一切。

大师除了专业成就,必须接地气,心系民众,关注公共领域,关心国家社会,具有相当的责任、使命与担当。

大师是时代的高峰。大师与时代互动,不同的时代土壤,造就不同的大师。大师在自然科学、人文科学、文学艺术等方面取得的成就,所体现出来的精神与风骨,能够引领时代潮流,并成为后代继承的传统。

大师是一个坐标,是一种象征,是凤毛麟角的精英,是道德的风范、时代的楷模、学习的榜样。大师的学术贡献、艺术成就、思想境界、人格魅力具有示范意义,达到高山仰止的程度。

大师之“大”,显然与“小”相反。大师须具备正大光明、大度大气、宏大博大等品格,如果小人小气、官里官气、铜臭俗气的人妄称大师,只会让人笑话。

大师须盖棺论定。一个人是否真正的大师,得经过时间的沉淀与历史的检验。因此,大师不要随便称呼,最好不要生前称呼。

就大师本身而言,应该内心坦荡、虚怀若谷,不可自我招摇,不必炫耀似的让人称为大师,更不会以大师自居。

当下被人称得最多的似乎是佛教界的一位大师。刚开始在报刊上见其法名后面加有“大师”后缀,以为是信众、记者所为;后来发现其演讲、访谈之时也被人称为大师,便知得到了他本人的首肯;再后来,见其所有出版的书籍,都要在法名后标注“大师”二字。出版物中类似贴有大师标签的作者少之又少,哪怕外文翻译过来的书也没有,比如托尔斯泰、莎士比亚、黑格尔、爱因斯坦这些人类的骄傲,足以称得上大师的作者,也没有特别标注“大师”二字。对于这位法师所取得的成就,所著书籍的价值,以及能否称为大师,在此姑且不论,即以佛教界而言,如弘一(李叔同)这样真正的大师,人们称得最多的也只是弘一法师。再看那些佛教著作,哪怕流传千百年的经典,作者要么直署法名,要么在法名之后加上“法师”或“禅师”。即以中国唯一称为佛经的《坛经》为例,著者也就“慧能”二字,从未署名“慧能大师”。莫非慧能算不上大师?非也!只能说明真正的大师是十分谦逊的,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真大师是不须专门注明“大师”二字的。

在此之所以特别提及这位法师,是担心此风一开,善于模仿的国人仿效不已,泛滥成灾——所出之书,著者争相标示“大师”这一后缀,于我等喜欢读书的人来说,将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写到这里,不禁想到被人称为“国学大师”、“学术界泰斗”、“国宝”的季羡林,在《病榻杂记》一书中,他对这三顶桂冠一一“请辞”。于“国学大师”这一头衔,他写道:“环顾左右,朋友中国学基础胜于自己者,大有人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独占‘国学大师’的尊号,岂不折煞老身!我连‘国学小师’都不够,遑论‘大师’!”

这,才是一个饱学之士应有的风范!

当然,大师是有一定相对性的,所谓“矮子里面拔长子”是也,“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是也。

当下时代,大师陷入尴尬的“悖论”之中,一方面是大师泛滥,什么国学大师、美术大师、工艺大师、中医大师、养生大师、气功大师、风水大师、成功学大师等多如牛毛;形形色色的大师充斥于世,说明我们这个时代患上了“大师饥渴症”,这便是大师悖论的另一方面——真正的大师严重匮乏!

四处招摇的大师,说到底,不过一些伪大师、假大师而已。假大师何以泛滥?自然与国民素质、时代环境、历史传统密不可分。

官场腐败,学术腐败,出伪大师;当事人汲汲于名利,自我认可,出假大师;后生急功近利,为提高身份妄称老师、导师、师傅为大师,自己便以“大师弟子”、“大师传人”自居,出半吊子大师;后现代解构一切,大师也在其列,便成调侃之语、骂人之词……

其实,鉴别假大师、伪大师并不难,只要以大师的“是”与“不是”稍加比照,就可将其外衣戳穿;难的是真正的大师极度匮乏,社会与时代该如何呼唤,使之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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