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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窗夜话之长安惊梦(三)

2013-05-14靡宝

飞魔幻A 2013年2期
关键词:阿紫

靡宝

*阿紫*

那天,我同阿紫一直聊到东方发白,对她描述的东西依旧一知半解。只是我答应把她送回洛阳,她也不用再在窗下鬼哭狼嚎了。

我同阿紫做了朋友,平日里便凑到一起聊天。

一日薛晗路过,见我对着一株牡丹喃喃自语,非要打探一下。

我说:“你这人真烦。你又看不到,凑什么热闹?”

薛晗满口文绉绉的:“名花倾城,我心向往之。”

我之前跟着他喝了几滴墨水,说:“巧言令色鲜仁矣。”

薛晗很无奈:“是鲜矣仁。”

阿紫笑得灿烂:“你们两个真好玩。”

我忽然想到,问薛晗:“你可知道洛阳怎么走?”

薛晗问:“你要去洛阳做什么?”

我指着牡丹说:“我要送阿紫回去。”

薛晗笑着摇头:“你知道这株魏紫是谁送的吗?是安禄山。”

我问:“这个什么山,又是什么人?”

薛晗犹豫着,到嘴的话却又吞了回去。他伸出手,理了理我乱糟糟的头发,说:“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你只快快乐乐的就好。”

我没明白。他却不肯再说,只温柔地冲着我笑。那是他的招牌笑容,从什么角度看都像朵花儿似的。

他不肯帮我,我自己知道想办法。花了几枚铜钱,就从柴火房的阿丁那里打听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去洛阳?东市口有租骡车的,二十钱就可以到。二小姐,你是要去赶洛阳花会吗?”

我兴致勃勃地跑回房里,把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钱取出来,然后换上了小丫鬟的衣服。趁着天快亮人兽困倦时,搬开家里墙脚的砖头,钻了出去。

现在想起来,都很佩服我那时候的大胆。我独自跑到东市口,见到赶车的大爷,问:“我要去洛阳,要多少钱?”

大爷喷一口烟,哈哈大笑,露出满嘴黄牙:“哪家的丫头偷跑出来了?毛焦火辣地赶着去会情郎吗?”

所有人都捧腹大笑,我却欣赏不来,固执地道:“我要去洛阳!”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阿眉,你怎么在这里?”

一看,居然是胡人小哥苏塔。

我拉着他的手:“苏塔,我要去洛阳。”

苏塔叫道:“你肯定是瞒着家里跑出来的。到时候你家人栽赃我拐卖,会打我得皮开肉绽的!”

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我从身上掏出钱,在他眼前晃过。苏塔的绿眼珠随着一转,然后咽了一口唾沫。

“好吧,我带你去。”

我们租了一辆马车,苏塔会赶车,我穿他的衣服扮作小哥儿。沿途风光那叫一个好啊,我愉快地唱着苏塔教我的他们民族的曲子。

当然,我全然不知此刻家里已经炸开了锅。

洛阳繁华热闹,一点都不亚于长安。满街漂亮的姑娘小伙,我和苏塔都看花了眼。

我们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阿紫说的那座养花的大院子,铜狮朱门,乌牌金字。我走上去,说:“我找三郎。”

门人打量我。我听苏塔的建议,换回了比较体面的小姐衣服,所以他们没有把我当小叫花子轰出去。

过了半刻钟,大门开了,一个穿月白杉子,长得眉清目秀,却是一脸倦容的年轻男人走出来,看到我,问:“姑娘找我?”

我问:“你是三郎?”

男子好奇地看着我:“我就是。你是哪家姑娘,找我什么事?”

我说:“阿紫托我来找你,要你带她回去。”

男子脸色刷的一下变青,然后又刷的一下变白,再刷的一下变红,像耍杂耍的。

他结巴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阿紫?”

我说:“阿紫是我朋友啊。喂,你不是她心上人吗?你到底救不救她?”

男子瞪着眼珠,他身旁的家丁如临大敌,统统围了上来,以为我要对这个人不轨。

男子问:“阿紫现在你府上?”

我点头。

“令堂可是沈御史,家在长安?”

“你知道啊。”知道就好办了,“阿紫天天哭,你快去接她吧。”

男子脸色一变,眼睛里似乎有了泪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阿紫。

那个男子留我吃了一顿午饭。他们家的院子楼宇高大,装饰华丽,花草扶疏,比我家气派多了。我却待不惯,不顾挽留要回去。那人便派了一个家丁和一个老妈子一路护送我回去。

我回到家,从家门口就被直接带到了祠堂。爹直接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我一骨碌滚到祖宗牌位下。然后祠堂的门砰地关上了。

二太公从后面飘出来:“野丫头,你可知道家里闹翻了天?”

我说:“二太公,我好饿。”

“你还知道饿?”

这不是二太公的声音,是薛晗的。他冷笑着负手站在角落里,目露凶光,阴森恐怖,比鬼还像鬼。

我问:“你来干什么?有没有吃的?”

他问:“你去洛阳了?”

我问:“水晶包子有吗?虾饺呢?”

他问:“去洛阳做什么?那个胡人小子同你一路去的?”

我说:“没有包子,馒头也行啊。”

薛晗大怒:“给我严肃点!”

我委屈地说:“你干吗那么凶?”

薛晗登时面露愧疚。

我看他是没有给我食物的打算,径自从香案上取下还算新鲜的桃子,咬了起来。

薛晗气呼呼地走了,而我却被锁在祠堂里三天。中途娘和姐姐都有送饭和被子过来,我吃了睡,睡了吃,还长胖了几斤。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被放了出来。

阿紫来找我:“见到三郎了吗?”

“见到了。他说等处理完手上的事,这几天就过来接你。”

阿紫高兴地搂住我:“阿眉,谢谢你!”

那个三郎动作倒是挺快的,当天下午我就在爹的书房窗下瞅到了他的身影。他在和爹说话,我偷听到只言片语,例如什么“情之所钟,实难割舍,只当初一时软弱屈于强权”、“人各有痴,让沈大人见笑了”、“沈大人割爱之心,某某无以为报”。

耳边忽然有人吹气:“在偷听什么?”

我被薛晗吓出一身冷汗。这家伙,练了轻功,又爱买弄,成日来去无声,像鬼一样。

里面书房里,爹正在客气地道:“那老夫就将它托付给你了。它可是老夫心头之宝,还请公子日后全心爱护关照……”

薛晗好奇:“姨爹说谁呢?”

我担心被里面人听到,急忙捂着他的嘴把他拉走了。

跑远后,薛晗问我:“你到底是不是同那个胡人小子跑去洛阳了?”

薛晗看不起苏塔,将军少爷怎屑卖艺儿郎?我却喜欢苏塔直爽豪放,待人真诚。薛晗整天只知道臭着一张漂亮的脸,苏塔笑容灿烂更讨我喜欢。

我一时起了心思,故意说到:“我是见心上人去了。”

薛晗一愣,猛地大笑起来。真难得他会笑得这么没形象,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若是小丫鬟们看了,还不个个晚上做噩梦?

我恶心道:“你够了没,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喘着气说:“你见心上人?你才认识几个男人啊?”

我回嘴:“非要认识天下男人才能有心上人吗?”

薛晗没话说了。

我得意,把阿紫当初说的话照般过来:“我同他茫茫人海之中一见钟情,他就是我想嫁的人,我愿为他做一切。”

薛晗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你都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姑娘家,说这羞不羞啊?”

我说:“两情相悦有什么可羞?”

薛晗终于板起了脸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你还千里迢迢跑去见他?”

我恶狠狠地道:“如果不两情相悦,他又怎么会上门求亲?”

薛晗的脸忽然白了,他惊愕地瞪着我,说:“你说什么?”

“上门求亲啊。你刚才不是也听见了吗?爹都已经答应他了。”我学阿紫装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薛晗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眼睛里在冒火,嘴巴抿得紧紧的。

我天真喜悦地瞅着他,很高兴自己把他吓住了。

薛晗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转身走来。这个人,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我正在兴致勃勃地啃着鸡腿,爹忽然放下筷子,说:“我要说点事。”

大家都看向他,薛晗的脸忽然刷地白了,瞪了瞪我,又瞪住我爹。

爹说:“其实这事也是因阿眉这丫头而起的。”说着看我一眼,“今天上午洛阳王世子来访,同老夫讨要……”

“姨爹!”薛晗将筷子一拍,哗地站了起来。

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我也停止了吃,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

爹问:“小晗,怎么了?”

薛晗在我们惊讶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到爹面前,衣摆一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道:“姨爹,请你将阿眉嫁给我吧!”

原来是要我爹把我嫁给他。

啊?什么?!

我的鸡腿咚地掉进碗里。

娘也傻了眼:“小晗——老爷——”然后转过来大声问我,“你又干了什么?”

我冤枉,大叫:“这关我什么事!是薛晗说的啊!”

我凶巴巴地冲薛晗叫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赶快给我起来!”

薛晗看都没看我,坚定地对我爹说:“姨爹,请你将阿眉嫁给我吧。我会爱护她,对她好的。”

哎哟,我的妈呀!我的鸡皮疙瘩都噌噌地往外冒。

我爹是唯一一个比较理智严肃的,他沉着嗓子问:“小晗,你是认真的?”

我立刻踢了薛晗一脚:“快说你是开玩笑的!”

薛晗却直着脖子说:“姨爹,我是认真的!我喜欢阿眉!”

我快要晕倒了。他喜欢我?见他娘的鬼!

啊!我好像的确已经见过他娘的鬼了……

薛晗越来越夸张,几乎声泪俱下,道:“姨爹,我和阿眉青梅竹马,情比金坚。请你成全我们吧!”

放你狗屁的情比金坚!

爹转头问我:“阿眉,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薛晗喝高了!”

“胡闹!”娘突然呵斥我一声,“终身大事,岂能信口开河!”

说得对啊,我连连点头。

“人家小晗能看得上你,真是沈家祖上积德啊。”

什么?!

爹居然也很赞同:“是啊,真想不到。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个疯丫头呢?”

那该死的薛晗居然跟着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也觉得这感情荒谬:“但是晚辈就只认准了阿眉。还请姨爹和姨妈成全!”

他居然给我爹磕了三个响头。我爹娘又惊又喜,忙把他扶了起来。

我爹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什么?!

我大叫:“不不不——”

薛晗只一笑,完全没把我当回事。

爹目光一扫:“你有什么不满意?”

我说:“我不要嫁给他!”

娘说:“你不嫁小晗,你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我当时是气糊涂了,脱口而出:“我不嫁他,那就一辈子不嫁别人!”

他们三个人一愣,猛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苏塔*

“你什么时候走?”舜华问我。

我放下手里的草药,转过身去看他。他站在门口,背着光,面目模糊,红衣如血,似魔似仙。

大雨过后的早晨清光如潋,山林间翠鸟的鸣叫此起彼伏。昨夜毁灭般的狂风骤雨已无影无踪,只在地上叶间留下一片湿润。

我别过脸去:“你是在赶我走了吗?”

舜华一笑:“你知道我永远不会。”

我说:“你教我的法术和剑术,我还没学好,我暂时不会走的。”

舜华问:“你学好了,就要去杀他吗?”

我手一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论我过去是谁,我今生就是沈眉。杀身之仇,我定然要报的。”

“你想起了多少?”

我想了想,说:“不清楚。我记忆里,你还是一只小狐狸。”

我笑了,舜华无奈地看着我。

我说:“现在的你,让我感觉很陌生。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你又为什么不入仙册?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既已忘了,就有忘记的道理。我只想看到眼前的生活。”

舜华轻叹,转身离去,临走时留下一句:“那些药草气息有助于你练功。”

我说:“我知道。”

我早知道,所以之前才会虽然抱怨,但依旧细心地去整理。

在清净观修行时,清心师太教了我许多草药知识,我亦常同妙佳师姐下山去为百姓治病疗伤。那时我已不再是当年懒惰贪玩的孩子,家逢这么大的变故,自然学会了沉稳隐忍、塌实吃苦。师姐妹们多是我这样的落魄官家的女儿,各自都有一肚子的故事。大家互相扶持照顾,平静地在山林里生活。

我是自那时开始练剑的。

起初清心师太说我根骨奇佳,我当场大笑不止,我说我从小除了爬树打鸟是无师自通外,其他诗书女工,灌都灌不进脑子里。

清心师太听后一言不发,只给了我一本剑谱,要我自己去琢磨。

我拿到剑谱,随便翻了翻,见开头有几势非常眼熟,于是握着木剑在院子里独自比画。就这样练了半个时辰,连贯起来,一气呵成,起势出剑回身收势,自觉倒也顺畅。

回过头,就见清心师太和妙林师姐站在檐下,妙林师姐张着嘴巴。

我忙说:“我是瞎比画的。”

妙林师姐惊叹道:“这可是鱼龙戏水第一式!阿眉竟能无师自通。师父,这可是难得的人才啊!”

这么夸张?我惊讶地看着手里的书和剑。我只记得这些招数,是某个人平日里常练的,我日日看着,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照着样子做总是会的吧?

清心师太点点头,说:“虽然没有内力,可是招势却是悟得透彻。我果真没看错你。”

师太问我,可想学剑法和道术?我自然一万个愿意。

师太说:“独门法术,不可外传。”

于是,我便正式做了清净观的一名女冠,道号妙仪。

那时颇能吃苦,日出而起,先是将水缸打满水,然后出剑三百下,方才去吃早饭。几年下来,已小有所成。而法术修行上,我因天资过人,修炼没有多久,就已在师太之上。

后来清心师太圆寂那夜,我们师姐妹们都守在门外,师太独叫了我进去。

师太对我说:“妙仪,你当初上门,我便算出你此生命运坎坷,与凡尘无缘。若是不想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便死心塌地,继承我衣钵,做清净观的住持吧。以你的天资,不久的将来,必成一代宗师。”

我那时一脸泪水,却是倔犟地说:“师父厚爱,妙仪铭记在心。只是家仇未报,心中总有羁绊,无法静心潜修,亦实在担当不了如此大任。请师父谅解!”

师太长叹:“你这性子啊——”

我这倔犟的性子,我知道我因为这点吃了多少亏,但是我从来不想改变自己。我是沈家人,我有沈家的铮铮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

记得天宝十四年,家人给我和薛晗定了亲。也就是那一年,安禄山叛变。

消息传来时,薛晗被他爹叫回去了,我正在檐下斗蛐蛐。我听娘焦急地问管家:“这事可是真的?”

管家说:“消息都传遍了,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的。”

娘又问:“老爷可有说什么?”

“老爷说他要和其他大臣商量对策,不用等他回来用饭了。”

娘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就反了?不是说天下很太平吗?”

我听着好奇,从窗户下探出头:“娘,那安禄山反了又如何?”

娘一惊,见是我,便松了一口气。她招呼我进去,摸着我的头说:“阿眉,以后这话,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说,知道吗?”

我说:“可是不是整个京城都在议论吗?那个安禄山是什么人?皇帝是不是还是整天和贵妃娘娘在一起,不理朝政?”

娘脸色苍白,轻声呵斥道:“这话不要胡说!是要杀头的!”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西北边正风起云涌,还未到傍晚,可是已有红光微现。我觉得不安,对娘说:“娘,我们离开京城吧。”

娘笑了起来:“傻孩子,说什么呢?现在还有比京城更安全的地方吗?”

“可是——”

“你放心吧。这叛乱,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下去的。”娘摸摸我的头,“去玩吧。”

我往外走了几步,回头看,娘一脸愁容地坐在那里,粉青衣衫更衬得她面容焦虑憔悴,竟有种花朵凋零的美。

我心里一惊,摇摇头,走了出去。

那日爹果真没有回来吃饭,家里忽然空荡荡的,下人都自觉地安静了许多。一种彷徨不安的气息在沈家流窜。

我吃了晚饭,爬上祠堂的屋顶,坐在风头上,看着西天那一抹血色残阳。静谧之中,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其他生灵骚动的声音。院子围墙上,有几个死灵的黑影一闪而过。

我深深地吐呐,想抚平身体里那股莫名的难受。

二太公来到我身边:“你体质特殊,应该也已经感受到了吧?”

我问:“到底怎么了?”

二太公说:“地结乱了啊。”

“会怎么样?”

二太公望了望西天,沉重地说:“天下会大乱。”

我说:“这里是天子脚下呢。”

“天子又如何?不过是命比别人好些罢了。今年地龙移位,风水乱了。这大唐的时运啊,也要走到头了。”

我茫然地望着天边最后一道红光,心里的恐惧渐渐扩大。我像是意识到,那些快乐恣意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阿眉。”薛晗在下面叫我。

我低头望过去。他换了一身衣服,剪裁利落,非常贴身,却不是家居的样式。

他也变了。

自从我们定亲后,我就再也没同他说过话,平时见了,如果不狠狠瞪他,就背地里想些法子整治他。他却一直没有怨言,依旧对我笑意盈盈。

只是今日,我们两个都心事重重,表情严肃,一下就忘了往日的恩怨。

我问:“你也听说了吧?”

他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像是一把急切等待出鞘的宝刀。

这样的他让我觉得陌生,我觉得他不再是那个属于我的薛晗。

也许是看出我的不安,薛晗也爬上了房顶,坐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看着汹涌的晚霞,久久没有说话。

后来是薛晗先开了口。他说:“我爹把我叫回去,告诉我,他已经向皇上请命,不日就要出征了。”

我问:“要打仗了?”

薛晗点头:“安禄山来势汹汹,又纠合了其他胡人部落,我们的军队一直在战败。”

我忽然轻声说:“薛将军会凯旋而归的。”

薛晗惊讶地看着我,这大概是他这辈子从我这里听到的第一句温柔贴心的话,所以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

我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发,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薛晗就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烫,扣着我的手腕,让我浑身一震。我诧异地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有种陌生的情绪在流转,那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怜爱。我一下蒙了。

薛晗温和地说:“阿眉,这些天你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乖乖待在家里,好吗?”

我是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松开我的手。我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他依旧用那柔情似水的目光注视着我。可是奇怪的是,这次我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我反而觉得很安心,很惬意。

因为回首总是可以见到他。

以后一段日子里,爹早出晚归,薛晗也常往自己家里跑。姐姐回家来,也整日同娘愁眉苦脸地讨论战事。下人们人心惶惶,躁动不安的气息在沈园里浮动。

我自觉安分了许多,听了薛晗的话,没有再出去玩。

一日,苏塔来找我,一个墙里,一个墙外,他告诉我,他要走了。

我惊道:“你要去哪里?”

苏塔忧伤地说:“我爹派人找到我了,要接我回去。”

我看他,果真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面料昂贵,头发上还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他本就生得特别英俊,这样一打扮,顿时成了高贵的王孙公子。可是这样的他,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很难过:“你走了,以后我找谁玩去?”

苏塔人大方,同他玩游戏,他总让着我,不像薛晗,次次都要赢我。

苏塔听我说这话,有些哭笑不得:“阿眉,你不小了,都可以嫁人了。你以后还是少玩些,学点女工什么的比较好。”

我嘟着嘴:“谁说不是呢!我爹给我和薛晗定了亲了。”

苏塔一惊,大声问:“什么?”

我耸耸肩:“他说喜欢我,要娶我,我爹娘就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你说,我就那么差,他不娶就没人愿意娶我了吗?”

可是苏塔眼睛里似乎冒出火来:“你……定了亲了?”

我说:“你当我愿意啊?”

“你喜欢他吗?”

我想到阿紫的话,又忽然想到前几日在屋顶上,又觉得薛晗不是那么讨厌了。于是,我说:“还是有点喜欢的吧。”

苏塔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我有点不安:“苏塔,我也很喜欢你的啊。”

苏塔听了,无奈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白光一闪,我的一撮头发就被他剪了下来。

他冲我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留给我做一点念想。阿眉,我会回来看你的。”

苏塔就这样走了。

失去了朋友的我,更加寂寞。就在这时候,娘病了。

娘本来有宿疾,每年天转凉时,就会咳嗽。只是今年特别严重,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发低烧。我们换了大夫,换了药,她的病反反复复一个多月,等入了冬,不见好,反而还更严重了。

男人们忙碌着,姐姐又有孕在身不能常回来,家里陷入一种消极而混乱的状态中。我服侍娘喝药,她喝完了,忽然不停地咳嗽,吐出一口痰来,上面居然带着血丝。

我终于有点慌了。

家里下人在悄悄说:“夫人这病,看着有点凶险呢。”

“都说今年流年不利,又是打仗又是闹病的。”

“听说那叛军正往我们这儿来呢。”

“不是说,大唐的龙脉移位了吗?”

我厉声喝道:“说什么呢?”

那两个仆妇被我吓了一跳。

我冷冰冰地道:“天子还坐镇大明宫呢!大唐的国运,岂是你们这种人议论得了的?要是传出去,谁都别想要脑袋!”

下人们全部都瑟瑟发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像看到一个陌生人。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都下去吧,别吵着夫人休息。”

众人都退了出去。娘躺在床上看着我,目光透着欣慰,隐隐有泪水。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自那之后,我就渐渐开始帮着娘管理这个家。我素来闲散不问事,在府里又毫无威信。为了让众人信服,不得不总是板着个脸。日子久了,下人都议论纷纷,说二小姐简直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难怪说,当家三年狗都嫌。这才知道以往娘的辛苦。

一日,我在书房算账,薛晗来了。

这些日子他在朝里领了一份职,忙于公务,我们很少碰面。如今一见,发现他又高了些,黑多了,眼神特别明亮,宛如黑夜里的星辰。

我早知道别人觉得他英俊,可是今天是我头一次觉得他好看。这个认识让我脸忽然开始发热。

薛晗走进来,轻声问我:“这么晚了还在忙?”

我说:“我算术不好,几页账要算很久。”

他说:“以前教你的时候,死活都不肯学来着。”

我苦笑道:“我那时哪知道会有今天啊?”

薛晗眼神黯淡,说:“阿眉,你辛苦了。”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边,问道:“情况真的很糟糕吗?”

薛晗疲惫地点了点头:“爹虽然现在能勉强抵挡,可是叛军纠合了多股势力,有备而来。爹和大哥被困城中已有十日……”

这些年,皇帝颇为放纵信任那个安禄山,凡是有不利安禄山言论的人,都给送去任由安禄山处置。皇帝自己沉迷于贵妃的温柔乡,早不问政事。如今叛军来袭,己方兵败如山倒,却是急也急不来了。

薛晗倦怠憔悴的面容上,有种让人心神荡漾的俊美。一向那么自信的他,一向那么精神的他,也又这么忧愁彷徨的一面。

我直觉这个时候该去安慰一下薛晗,于是,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让他坐了下来,然后为他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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