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
2013-05-14风寄燕然
风寄燕然
{荒云涌}
她耳边尽是穿林而过的窸窣声,倏忽闯入了琴声。溪流的小洲之上,戴面具的男子停下了弹琴的手。
她说:“皇甫秋,你从我夏侯家拿走的一切,今日我便要讨回来。”
男子抬眼:“四大世家的夏侯?竟衰败至此,由女子来继承家业了吗?”
摘下脸上的面具,缓缓地站起,腰间两柄短刀,他眉目清朗,长身玉立,仿佛自水中生出的莲,让她出招的动作犹豫了一瞬间。
然而他只用单手,就挡住了她的招式,轻嘲一笑:“你照澜辉还差远了。”
突然有烧焦的味道传来,四下里噼里啪啦地着起火,喊杀声迅速包围了过来。
她先吓了一跳,皇甫秋很快镇定下来,一把拉住她:“跟着我走。真巧,要杀我的人都赶到了一块。不过我还不想死。”他知道树林的北面有一处外面爬不上来的陡坡,那里不会有伏兵。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脚下生风一路奔驰。有几次射过来的箭就擦着脸颊飞过,她回头,隐约见到士兵的胸甲上写着“齐”字。
竟然是齐国的士兵。
在陡坡下的山洞里,皇甫秋确认甩掉追兵之后,第一件事是摸了摸那两柄短刀。见并无损伤,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她还心思混乱,没去揣测刀的来历。
暂时都要躲在这里了。
“齐王要我出山相助,拜任将军,吞并小国以对抗秦国。若我不同意,他也不会让别国得到我。”皇甫秋捡了几根木枝,生起篝火,“你来取取暖吧。”
皇甫家世居齐国,从不问政事。前任当家早死,这一脉只有皇甫秋一个子嗣,却是公认百年不遇的习武奇才。数年前,他突然遣散了所有家奴,关了山庄,独自隐居。
她花了很久才找到他,没想到齐王也找到了。乱世之中,四大世家也被卷入诸国战火,无法遗世独立了。最后通牒已下,齐王终于决定杀人灭口。
她问他,戴面具是不是为了躲避朝廷追寻。他说,不是。
“那,是不想世人知道,你就是在比武中卑劣杀人的皇甫秋?”
面对她骤然而生的怒气与责问,他微愣,心底如涌入一汪寒水,清冷又孤寂。
他是背负着错。
四大世家往来并不多,共同的喜好便是习武,每十年都会共聚比试。从来都是点到为止,除了那一次——皇甫秋竟然杀了夏侯澜辉。
江湖中人无不一片哗然。有人说技不如人,大意丧命也无奇怪;但也有人说,两位少年技艺相当,是皇甫妄图一家独大,才用下三烂的招数害死了夏侯。
如今又是十年一日,可夏侯家也只剩她一个女娃能来复仇而已。
突然,皇甫秋身体微颤,腰间渗出血来。她这才注意到,方才逃命时,那些擦身而过的箭都是他替她挡开的。而有一箭,射伤了他。
她知道以自己的武功,想杀皇甫秋这是唯一的机会。
决定要动手时,却听他道:“我说我没有杀澜辉,你信吗?”
这张精致如刀刻般的脸,毫无惧色地望向她。一刹那,她思绪中浮现一声笑语,对着幼年的她道:“我一定能赢皇甫秋,你信吗?”
迷惑、踌躇,她被皇甫秋的眸子盯得慌了神,不能动弹。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因为,澜辉本是皇甫家的人。他的死,是个意外。”
她震惊不已,却见皇甫秋陷入从未有过的悲伤中。
他讲着往事,如同蚀骨般地疼。
四大世家争鼎数载,夏侯氏日渐衰败,这一脉毫无子嗣。而前任皇甫家主,有两个天资异禀的儿子。他不甘日后,其中一个埋没于另一个的光芒之下,反倒宁愿他们走向对立,一较高下。家主认定,这是身为皇甫一族的荣耀,便不顾妻子反对,将一个儿子过继给了夏侯家。
从此皇甫澜辉,变成了夏侯澜辉。而十年前的比武中,澜辉意外身亡。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不知道他此刻寂寞如哭的眼神里,是否还隐瞒了什么。但是从树林中逃命时,她在烟雾里看他的背影,真的与她记忆中的重合。
澜辉与皇甫秋一样,临危不乱,行动果断,而且,都会对陌生的人,施以援手。她沉默了许久,说:“我去打点水为你清洗伤口。”
齐兵没有追来,她回到那片溪水,四周的树林已经被大火烧光了。而那片小洲,因为位于水中央,没被波及。皇甫秋的琴还摆在上面。
她替他将琴带了回来,皇甫秋又惊又喜。
但她不知道他此刻的喜悦,因为他又戴上了面具。
“我那般失魂落魄的表情,不想再让任何人看见了。”也再不想提起澜辉了。
她隐隐感觉,这么好看的脸,不应该被挡住。为他包扎伤口的手,不自觉地温柔了些。
之后,两人竟没什么话题,毕竟情势转换太快。她瞥见那镶嵌玉石的双刀,想要开口问,却被他抢先了:“你最好趁早离开,不要被我连累。”
沉吟片刻,她说:“我想回家。但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澜辉的墓上看看。”
他一时语塞,最终却没有拒绝。
夏侯家坐落于燕国境内。二人踏上旅程,一路躲避追兵。所幸皇甫秋的伤好了大半,互相照应,倒也有惊无险。
其实他也有话,一直想对澜辉说。
{千钧断}
眼前的景象,冲击着皇甫秋的视觉,如穿云裂石一般。
漫天的浓烟,焦黑的城墙,散落破碎的旗帜,“燕”字如絮飘零。而飞舞在城门上的,是秦国的旗帜。
她失神地跪倒在地。燕国亡了。
皇甫秋不顾一切地想冲进里面。也许里面,正在屠城,烧杀抢掠……澜辉,澜辉的墓要被他们毁了。
却见城门打开,一队士兵冲出来,大刀长矛杀气袭来。
他不得不拽着她拼命逃跑,心中充满懊悔,仿佛他丢下了澜辉一般。十年前,他也是丢下了澜辉的尸首,连他葬在哪儿,都一直不敢去问。
夏侯姑娘没有家了,齐国也无法再回去。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个无牵无挂、以天地为家的人,竟也产生了没有归处的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