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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风月中的南都记忆——论《板桥杂记》的地域特色

2013-04-13杨剑兵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杂记风月秦淮

杨剑兵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443002)

《板桥杂记》由明遗民余怀所作。余怀(1616—1696),字澹心,又字无怀,号广霞、曼翁、曼叟,又号荔城、壶山外史、寒铁道人、天衣道者、衲香居士、鬘持老人等。祖籍福建莆田。《长乐县志》卷三十《杂录》引《雪鸿堂诗话》云:“苏门余澹心曰:‘余闽人,而生长金陵。生平以未游武夷、未食荔枝为恨,今读吴航陈伯驺诗,幽奇鲜丽,如登幔亭、云窝之上,饱餐宋家香水晶丸矣。妙哉,技至此乎。’”[1]据此推证,余怀当生于南京、长于南京,福建莆田应为其祖籍。余怀平生著述颇丰,据方宝川等人考证,传世之作共有16 种,包括《余澹心集》、《东山谈苑》、《玉琴斋词》、《板桥杂记》、《王翠翘传》等[2]。其中,《板桥杂记》为其代表作之一。《板桥杂记》的版本颇多,主要有《昭代丛书》本、《说铃》本、《香艳丛书》本、扫叶山房本、启智书局本等。本文所论,主要依据启智书局本。

《板桥杂记》计有三卷,卷上《雅游》、卷中《丽品》、卷下《轶事》。卷上记与秦淮旧院相关的趣闻杂事,卷中记秦淮名妓25 人(包括旧院22 人、珠市3 人),卷下记明末名士与秦淮名妓交往遗事。三卷均围绕秦淮风月中人事而展开,突出明清鼎革对人事的冲击,也寄寓了作者“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3]的情怀。

一、秦淮旧院由繁荣走向凋零的记忆

秦淮旧院是《板桥杂记》着重描写的风月之地。小说对旧院地理位置描写道:“前门对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长板桥在院墙外数十步”,“迥光、鹫峰两寺夹之,中山东花园亘其前,秦淮朱雀桁绕其后”;小说又对旧院特有的称谓与服饰描写道:“妓家仆婢称之曰‘娘’,外人呼之曰‘小娘’,假母称之曰‘娘儿’。有客称客曰‘姐夫’,客称假母曰‘外婆’”,“初破瓜者,谓之‘梳栊’;已成人者,谓为‘上头’”。小说更多的是对秦淮风月繁荣的描写,如对秦淮灯船之盛描写道:“薄暮须臾,灯船毕集,火龙蜿蜒,光耀天地,扬槌击鼓,蹋顿波心。自聚宝门水关至通济门水关,喧阗达旦。桃叶渡口,争渡者喧声不绝。”除此之外,还描写了士子在科举之时冶游旧院。秦淮旧院真可谓“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上述引文均出自《雅游》)。

然而,小说直接描写秦淮旧院凋落的内容并不多,仅在《轶事》中描写道:“丁酉(按:顺治十四年,1657)再过金陵,歌台舞榭,化为瓦砾之场,犹于破板桥边,一吹洞箫。”还有一处为间接描写,即作者与李媚(按:李十娘姊)间的一次对话:“问十娘,曰:‘从良矣。’问其居,曰:‘在秦淮水阁。’问其家,曰:‘已废为菜圃。’问:‘老梅与梧、竹无恙乎?’曰:‘已摧为薪矣。’问:“阿母尚存乎?”曰:‘死矣。’”(《丽品》)小说更多的是采录钱谦益、王士祯的诗歌,共有8 首。笔者在此选取其中二首,以观其概。钱谦益《金陵杂题绝句》云:“顿老琵琶旧典型,檀槽生涩响零丁。南巡法曲谁人问?头白周郎掩泪听。”王士祯《秦淮杂诗》云:“旧院风流数顿杨,梨园往事泪沾裳。樽前白发谈天宝,零落人间脱十娘。”(《雅游》)由此可见秦淮旧院凋零之一斑。

秦淮旧院从昔日的繁荣到鼎革后的凋零,无论是对于作者,还是对于读者,都会陡生一种凄凉之感。作者这一成功描写,显然借助了“欲抑先扬”的创作手法。作者在渲染秦淮旧院繁荣的时候,明显勾起当时具有秦淮旧院情结的士人的美好回忆,也勾起了由明入清的士人对故明的美好回忆。但是,这些美好回忆中的美好事物却在鼎革之后,犹如秦淮旧院的凋零,又犹如明王朝的凋零,而一去不复返了。一种无法言表的悲情,油然而生。由此可以看出,余怀在对秦淮旧院由繁荣走向凋零的描写中,将自己心灵的创伤深深地埋藏其中。

二、秦淮丽人由美好走向毁灭的记忆

《丽品》共记有秦淮名妓25 人,其中旧院22 人,包括尹春、尹文、李十娘、李媚、葛嫩、李大娘、顾媚、董白、卞赛、卞敏、范珏、顿文、沙才、马娇、顾喜、朱小大、王小大、张元、刘元、崔科、董年、李香;珠市3 人,包括王月、王节、寇湄。小说着重描写了这些秦淮名妓在明亡前的美丽的外表、多样的才艺,以及与狎客的交往。这些秦淮名妓在国难之前,几乎个个具有光艳的外表,如尹春“姿态不甚丽,而举止风韵,绰似大家”(《丽品》,下同),李十娘“生而娉婷娟好,肌肤玉雪,既含睇兮又宜笑”,顾媚“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肢轻亚”等等。秦淮名妓不仅有美丽的外表,还有诸多的才艺,如尹春“专工戏剧排场,兼擅生、旦”,顾媚“通文史,善画兰,追步马守真”,董白“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卞赛“工小楷,善画兰、鼓琴”等。他们与明末名士的交往亦成为风流佳话,如葛嫩与孙克咸、顾媚与龚鼎孳、董白与冒襄、李香与侯方域等。总之,国变前的秦淮风月中的一切事物都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神往。

然而,这些属于秦淮名妓的美好事物,在后来各自的多舛命运中,特别是在国变之后,逐渐走向毁灭。其中三位名妓的命运最让作者痛心。一是葛嫩。她被清兵所俘后,“主将欲犯之,嫩不从,嚼舌碎,含血噀其面。将手刃之。”一位烈妇形象,跃然纸上;二是顿文。她在王生被戮后归匪人,作者感叹道:“嗟乎!佳人命薄,若琴心(按:顿文字)者,其尤哉!其尤哉!”三是寇湄。她为负心郎韩生抛弃而忧愤死,“卧病时,召所欢韩生来,绸缪悲泣,欲留之偶寝,韩生以他故辞,犹执手不忍别。至夜,闻韩生在婢房笑语,奋身起唤婢,自箠数十,咄咄骂韩生负心禽兽行,欲啮其肉。病逾剧,医药罔效,遂以死”。其他名妓,如尹春“后不知其所终”;尹文在归太守张维则后,“未几文死”;卞赛归良医郑保御后,“十余年而卒”;卞敏先归附申维久,申维久病卒后又归“一贵官颍川氏”,“三年病死”;顾媚归龚鼎孳后,约于丁酉(顺治十四年,1657)后还京师时,“以病死”;董白归冒襄后九年,“以劳瘵死”。这些鲜活而美好的生命,一个个走向散落,又一个个走向毁灭。她们多舛的命运,又怎能用一个“佳人命薄”所能概括呢?

如果说《雅游》整体描写了秦淮旧院由繁荣走向凋零,那么《丽品》则个体描写了秦淮名妓由美好后走向毁灭。这种由美好走向毁灭的转变,深深刺痛着作者的心灵,也刺痛着读者的心灵。这种刺痛恰恰又是埋藏于作者心灵深处的亡国之痛的具化。所以,余怀对秦淮名妓在国变前后的描写,实际上观照着明清之际士人的描写,亦观照着大明王朝国运的描写。

三、秦淮狎客由倜傥走向潦倒的记忆

秦淮狎客多为“纨茵浪子,萧洒词人”(《轶事》,下同)。他们在秦淮旧院繁荣时,几乎个个风流倜傥,挥金如土,如萧伯梁,“久住曲中,投辖轰饮,俾昼作夜,多拥名姬,簪花击鼓为乐”,姚壮若,“用十二楼船于秦淮,招集四方应试知名之土百余人,每船邀名妓四人侑酒,梨园一部,灯火笙歌,为一时之盛事”,徐青君“造园大功坊侧,树石亭台,拟于平泉、金谷。每当夏月,置宴河房,日选名妓四五人,邀宾侑酒。木瓜、佛手,堆积如山;茉莉、珠兰,芳香似雪。夜以继日,恒酒酣歌,纶巾鹤氅,真神仙中人也”等。还有些明末名士于旧院会盟,“岁丙子(按:崇祯九年,1636),金沙张公亮、吕霖生、盐官陈则梁、漳浦刘渔仲、如皋冒辟疆盟于眉楼。”这些秦淮狎客在风月中寻求着自己肉体与精神的快乐,也推动了旧院与珠市的繁荣鼎盛。

然而,这些曾经风流潇洒的秦淮狎客在国变后,犹如旧院的凋零,又犹如名妓的毁灭,亦走向穷困潦倒,直至走向墓冢。张魁与徐青君是其中之典型。张魁在国变后,回到故乡吴郡,已是穷困潦倒,龚鼎孳曾接济之,然而“钱财到手辄尽,坐此不名一钱”,最后“以穷死”。再如徐青君,曾经“造园大功坊侧”,但是,“乙酉鼎革,籍没田产,遂无立锥;群姬雨散,一身孑然;与佣、丐为伍,乃为人代杖。”其悲惨生活可见一斑。其他秦淮狎客,如丁继之、柳敬亭、姜垓等,小说虽未过多描写他们的离乱生活,但“诸君皆埋骨青山”足以概括他们的归宿了。

综上所述,《板桥杂记》在描写秦淮风月的变迁时,既描写了明亡前的秦淮旧院的繁荣、秦淮名妓的美丽、秦淮狎客的潇洒,又描写了明亡后秦淮旧院的凋零、秦淮名妓的毁灭、秦淮狎客的潦倒。然而,无论是繁荣、美丽、潇洒,还是凋零、毁灭、潦倒,它们都与南都的兴与亡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南都承载着作者抑或整个明遗民的沉重记忆,亦承载着他们沉重的遗民情感。

[1]李驹.长乐县志[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1259.

[2]方宝川,陈旭东.余怀及其著述[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2).

[3][清]余怀.板桥杂记[M].上海:启智书局,19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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