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港、澳三地粤语单元音的声学比较分析

2013-03-19向柠贝先明

武陵学刊 2013年3期

关键词：标度粤语元音

向柠，贝先明，2

（1.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广东广州 510320；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北京 100732）

穗、港、澳三地粤语单元音的声学比较分析

向柠1，贝先明1，2

（1.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广东广州 510320；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北京 100732）

元音三维图能较清楚地揭示穗、港、澳三地粤语单元音音质的声学差异，通过对比研究发现：穗、港、澳三地粤语单元音声学表现的一致性大于差异性。其中，澳门粤语单元音与广州、香港粤语差异较大；穗、港、澳三地粤语女性发音人之间的差异大于男性发音人；穗、港、澳三地粤语标记性强的非顶点单元音//、//、//的声学差异相对较大；澳门粤语的单元音演变相对较快，香港粤语次之，广州粤语演变相对较慢；各方言单元音相对时长从大到小排列为：澳门粤语＞香港粤语＞广州粤语；标记性弱的顶点单元音/i/、/u/、/a/的时长较短，标记性强的非顶点单元音/y/、//、//、//的时长较长。

广州粤语；香港粤语；澳门粤语；单元音；比较分析

根据詹伯慧等对粤方言的分区，广州（简称“穗”）、香港（简称“港”）、澳门（简称“澳”）三地的粤语同属于粤语粤海片（广府片）。但詹伯慧根据早期的文献记载发现，老澳门粤语与今天香山片粤语例如中山石岐粤语的语音差别较小，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发展，今天的澳门粤语越来越接近粤海片（广府片）的广州粤语了，在某些方面还留有香山片的痕迹，于是澳门粤语的归属由香山片转向了粤海片（广府片）[1]5，201。

广州粤语、香港粤语的单元音音位，学界一般认为基本上是一致的。张双庆、林建平在《香港粤语音档》中所记的单元音跟李新魁等人在《广州话音档》中所记的完全一样，分别是：/i/、/u/、/y/、/a/、/ε/、//、/œ/。至于澳门粤语的单元音，詹伯慧等认为，从现状看，澳门粤语与广州、香港粤语大同小异[1]196。

本文运用声学实验的方法，对广州、香港、澳门三地粤语的单元音进行比较，以期发现三地粤语单元音的异同。三地的发音人各为12人（6男6女），共36人，均为当地土生土长的在校大学生。

一单元音共振峰数据的相对化和归一化处理

本文元音共振峰数据提取使用Praat语音软件①。元音三维图画法采用王萍、贝先明、石锋提出的三维空间画法②，即分别用第一共振峰（F1）、第二共振峰（F2）、第三共振峰减第二共振峰（F3-F2）作为元音三维空间的三个维度，即x轴、y轴、z轴。三维空间能够很好地解决二维空间中某些元音（例如与，i与y等）声学空间区别度较小的问题。为了分析和比较的方便，我们将元音三维空间的立体图拆解为二维空间平面图，本文选择F1/F2平面和F1/F3-F2平面来对广州、香港、澳门三地粤语单元音进行考察。

本文元音三维图的坐标刻度采用两种标度，第一种标度是Bark值标度。具体计算方法是，首先通过声学实验得到各元音的第一共振峰（F1）、第二共振峰（F2）、第三共振峰减第二共振峰（F3-F2）的Hz值，再根据公式Bark=7ln（{f/650）+（[f/650）2+1]1/2}[2]，分别把各元音的这三个Hz值换算成Bark值，得到B1、B2、B3-2，然后绘制基于Bark值标度的元音三维图。以B2为x轴坐标、以B1为y轴坐标，并且把坐标的原点置于右上角，便得到元音三维空间图的F1/F2平面。以B3-2为x轴坐标、以B1为y轴坐标，并且把坐标的原点置于右上角，便得到元音三维空间图的F1/F3-F2平面。Bark值是对共振峰Hz数据进行相对化的结果，是一种基于听感的单位，采用它作为三维图的标度是为了使声学图中各元音的分布关系更接近人耳的听感。

第二种标度是V值标度。具体计算方法是，在Bark值的基础上，利用石锋、冉启斌、王萍提出的基于统计分析的V值公式把各单元音第一共振峰的Bark值（B1）、第二共振峰的Bark值（B2）、第三共振峰减第二共振峰的Bark值（B3-2）分别换算成V1值、V2值、V3-2值，公式如下：

公式中B1(max+SDmax)、B2(max+SDmax)、B3-2(max+SDmax)分别是所有单元音F1、F2、F3-F2的Hz平均值中的最大值加上最大值的标准差后再得到的Bark值，B1(min-SDmin)、B2(min-SDmin)、B3-2(min-SDmin)分别是所有单元音F1、F2、F3-F2的Hz平均值中的最小值减去最小值的标准差后再得到的Bark值，B1x、B2x、B3-2x分别是某单元音F1、F2、F3-F2的Hz平均值的Bark值。通过计算得到某一个单元音的V1值、V2值、V3-2，然后绘制基于V值标度的单元音三维图。以V2为x轴坐标、以V1为y轴坐标，并且把坐标的原点置于右上角，便得到元音三维空间图的F1/F2平面。以V3-2为x轴坐标、以V1为y轴坐标，并且把坐标的原点置于右上角，便得到该单元音的三维空间图的F1/F3-F2平面。V值是对共振峰Hz数据进行归一化的结果，采用它作为三维图的标度是为了过滤掉不同发音人的个性发音差异，保留元音之间相对关系的共性特征，便于不同语言或方言及不同发音人之间的语音比较。

每一个单元音都可以根据它的Bark值和V值在三维空间图中确定它的位置。三维空间图可以反映各单元音之间的分布关系，体现单元音之间声学上和生理上的相对位置关系。其中V1、V2值与单元音的高低前后位置关系可以抽象成图1。

二穗、港、澳三地粤语单元音基于Bark值标度的三维空间的比较

根据前述的方法，我们得到基于Bark值标度的广州粤语、香港粤语、澳门粤语单元音三维空间图，见图2至图7。

首先，看单元音的高低前后位置分布关系。根据图2至图7中的a图，无论是女性发音人还是男性发音人，三地粤语的/i/都是各自单元音图中最前的音，/u/都是各自单元音图中最后的音，/a/都是各自单元音图中最低的音。/i/～/y/、/ε/～/œ/这两组单元音，分别是不圆唇与圆唇的区别，圆唇会在一定程度上拉长声腔，从而使共振峰尤其是F2的数值变小，反映在图中，就表现为/y/比/i/相对靠后，/œ/比/ε/相对靠后。从高低维来看，/i/与/y/的高度、/ε/与/œ/的高度相差不大。//的前后维大致位于/a/、/u/之间，或者略微偏向/u/。//的高低维比标准的//略高。

再看单元音的声学空间情况。在F1/F2平面，单元音声学空间比较大的有广州女性发音人的/i/、/ε/、//、/a/，广州男性发音人的/i/、/a/，香港女性发音人的/ε/、/œ/，香港男性发音人的/i/、/ε/、//，澳门女性发音人的/i/、/u/、/ε/、/œ/，澳门男性发音人的/ε/、/œ/、//、/a/。在F1/F3-F2平面，单元音声学空间比较大的有广州女性发音人的/i/、/œ/、//，广州男性发音人的/i/、/a/，香港女性发音人的各单元音，香港男性发音人的/ε/、/a/，澳门女性发音人的/i/、/u/，澳门男性发音人的//、/a/。综合起来看，三地粤语中的单元音/i/、/ε/、/œ/、//、/a/的声学空间都比较大，尤其是女性发音人表现更为明显。声学空间大意味着该音发音的集中性和稳定性不强，容易变化。/i/、/ε/、/œ/、//、/a/这几个单元音发音的集中性和稳定性相对较弱，可以推测，它们可能是三地粤语单元音今后演变的主要对象。

/i/、/a/是极为常见的元音，标记性很弱，一般来说，它们发音的集中性和稳定性会很强，声学空间较小。例如孙雪利用声学实验，通过分析26种语言的单元音及11位学者所发的单元音国际音标，认为各种语言及国际音标发音中人际差异最小、分布最集中的是元音/i/，其次是/a/、/u/次之[5]。然而，本文的实验表明，元音/i/和/a/的集中性和稳定性都较弱，声学空间较大。我们认为，这应该与这两个元音的语音演变有关。

先看元音/i/。李新魁等认为，支、脂、之、微韵字在较早的年代念/i（/例如宋代中原共同语念/i/），现代粤语这些韵类的字，拼//组字还是念/i/，但是拼其他声母的字则念/ei/。从/i/演变到/ei/，中间有一个念的阶段。即整个演变过程是：/i/＞＞/ei/。然而，演变却不是整齐划一，首先，支、脂、之、微韵字拼//组字也有一些地方不念/i/，例如广州市近郊的一些地方（如人和）念/ei/。其次，支、脂、之、微韵字拼非//组字也有一些地方不念/ei/，例如广州市的文冲、小洲念/i/，原来属郊区的黄村念//[6]148。这样看来，粤语早期念/i/的支、脂、之、微韵字在近期发生过很大的变化，而变化中以及刚变化完的语音的集中性和稳定性总是不那么强，表现在声学上便具有较大的声学空间。

三穗、港、澳三地粤语单元音基于V值标度的三维空间的比较

基于Bark值标度的元音三维图只是一种相对化的方法，并没有很好地将发音人的个人因素剔除掉。因此，我们下面用一种归一化方法——V值标度的三维空间，尽可能地剔除发音人的人际的差异，尽可能地留下语音本身的特征。图8至图15是基于V值标度的广州粤语、香港粤语、澳门粤语单元音三维空间图。

为了观察的方便，我们将三地粤语基于V值标度的单元音三维图按性别叠加成图14和图15（图中元音音标右边1、2、3的数字的分别表示该元音是广州粤语单元音、香港粤语单元音、澳门粤语单元音）。

在F1/F2平面，从女性发音人的图14a来看，三地粤语相同单元音的声学位置大致相近，尤其是/i/、/y/、/u/、/a/四个元音。另外，澳门女性发音人的/ε/、/œ/、//相对于广州、香港女性发音人的/ε/、/œ/、//要稍高一些。从男性发音人的图15a来看，男性发音人相同单元音之间的位置关系跟上述女性发音人的基本一致。与三地女性表现一样，澳门男性发音人的/ε/、/œ/、//相对于广州、香港男性发音人的/ε/、/œ/、//要稍高一些。

在F1/F3-F2平面，从女性发音人的图14b来看，三地粤语相同单元音的声学位置大多相近，尤其是/y/、/u/、/a/三个单元音。另外，香港、澳门女性发音人/i/的F3-F2数值相对于广州女性发音人的/i/要小很多，香港女性的比澳门女性的更小（以V值计算，香港、澳门、广州女性发音人/i/的的F3-F2数值分别为14、22、34）。从男性发音人的图15b来看，三地粤语相同单元音的声学位置相对女性发音人的更为靠近，广州男性发音人/i/的F3-F2相对于香港、澳门男性发音人的/i/要大一些，香港男性发音人的//的 F3-F2相对于广州、澳门男性发音人的/ε/略大一点。

从整个单元音格局的情况来看。标记性较强的、发音不那么“顺口”的单元音如/ε/、/œ/在三地发音人之间的声学表现具有差异性，三地的//也有一定的差异性。此外，顶点单元音/i/在F1/F3-F2平面的声学位置三地也有不一致的表现。

四穗、港、澳三地单元音的时长比较

本次实验考察的七个单元音/i/、/u/、/y/、/a/、/ε/、//、/œ/均只出现在舒声调中。由于绝对时长具有较大的人际差异，为了消除发音人之间人际差异，便于比较，下面我们采用一种相对时长来进行计算，即以某个元音的绝对时长（本文选择元音i）作为参照，设为单位“1”，该方言中其他元音的相对时长便以此为参照进行计算，所依据的公式如下：

得到三地粤语单元音的相对时长数据，分男女性别统计的数据见表1，不分男女性别统计的数据见表2。

根据表2，绘制“穗、港、澳三地粤语单元音的相对时长图”，见图16。

从表2和图16来看，相对于单元音/i/，广州粤语其他6个单元音的相对时长基本上在1.0以下（/œ/除外，为1.03），香港和澳门粤语基本上在1.0以上，澳门粤语的更长，基本上在1.1以上（//除外，为1.09）。总体来说，各方言单元音相对时长从大到小排列为：澳门粤语＞香港粤语＞广州粤语。即使是分男女性别分别统计，也大致是这个规律，请看表1数据。

根据表1和表2，从时长与单元音的关系来看，顶点单元音/i/、/u/、/a/的时长较短，非顶点单元音/y/、/ε/、//、/œ/的时长较长。大致的倾向是，发音容易的顶点单元音的时长较短，发音“拗口”的非顶点单元音的时长较长。

结论

从一致性与差异性来看，穗、港、澳三地粤语单元音的声学表现的一致性大于差异性。相同单元音在三地的差异仍是同一单元音音位具体音值的差异，不是不同音位的差异。从差异的地域来源来看，澳门粤语与广州、香港粤语差异较大一些，香港粤语与广州粤语的差异小一些。而广州粤语则相对稳定，多与香港、澳门两地或其中一地保持着较多的相同点。从差异的性别来看，三地女性发音人之间的差异大于男性发音人。从差异的单元音类型来看，三地标记性较大的非顶点单元音/ε/、//、/œ/的差异较大。我们推论，同一方言区的不同方言点之间的语音差异，在标记性强的语音单元上有更明显的表现。共时的语音差异往往反映了历时的语音演变，也往往预示着将来可能发生的语音演变。从目前的语音表现来看，澳门粤语的单元音演变相对较快，香港粤语次之，广州粤语演变相对较慢。我们从声调的考察角度也发现澳门粤语相对于广州、香港粤语，演变的速度相对较快。从方言点来看，三地粤语单元音相对时长从大到小排列为：澳门粤语＞香港粤语＞广州粤语。从单元音种类来看，标记性弱的顶点单元音/i/、/u/、/a/的时长较短，标记性强的非顶点单元音/y/、/ε/、//、/œ/的时长较长。即发音容易的顶点单元音的时长较短，发音“拗口”的非顶点单元音的时长较长。

注释：

①参见Boersma,Paul & Weenink,David.2011 Praat:doing phonetics

by computer[EB/OL].[2011-06-19].http://www.praat.org/.

②参见王萍、贝先明、石锋《元音的三维空间》，载《当代语言学》2010年第3期第241至251页。

[1] 詹伯慧，等.广东粤方言概要[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2.

[2] Schroeder.M.R,Atal B S,Hall J.L.Optimizing Digital Speech Coders by Exploiting Masking Properties of the Human Ear[J].The Journal of the Acoustical of Acoustical Society of America,1979（6）:1647-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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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贝先明.普通话的声调格局和单元音格局[J].武陵学刊,2012（4）: 131-136.

[5] 孙雪.国际音标符号系统之单元音声学特征分析[D].天津: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

[6] 李新魁,黄家教,施其生,麦耘,陈定方.广州方言研究[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

[7] 张凌.广州话长短元音的语音实验新探[J].方言,2010（2）: 134-144.

[8] 袁家骅,等.汉语方言概要:第2版[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0: 182-183.

[9] 高华年.广州方言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0:3.

（责任编辑：刘英玲）

H017

1674-9014（2013）03-0114-08

2013-03-05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研究项目“基于声学实验的穗、港、澳三地粤语语音比较研究”（09YJC740017）；广东商学院校级科研项目“基于声学实验与社会语言学视角的广州话语音研究”（09BS7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