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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情至性晏几道——以《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为个案

2012-08-15马雪艳

关键词:歌女临江仙痴情

马雪艳

(仰恩大学,福建泉州,362014)

至情至性晏几道
——以《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为个案

马雪艳

(仰恩大学,福建泉州,362014)

以《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为例,分析了晏几道这种至情至性的情感形象。并以两个角度作为切入点:晏词打破了传统词作人物形象泛化的格局,使思慕的对象更加明确具体;作品运用梦、酒、月等多种意象表现其至情至性。[关键词]至情至性;痴情;晏几道;歌女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太平宰相晏殊之子,世称“小晏”。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写道:“李后主,晏叔原皆非词中正声,而其词则无人不爱,以其情胜也。情不深而为词,虽雅不韵,何足感人?”一部《小山词》真挚深沉,撼人肺腑,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言为心声,有至情之人,才能有至情之文。李元洛先生说“晏几道是一位‘词’人,但更是一位‘痴’人”。[1]代表作《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充分展示出了晏几道的至情至性。

一、思慕对象的具体化

晏几道仍然按照其父晏殊所承传的“花间”传统,固守着小令的阵地,写那些令人回肠荡气的男女悲欢离合之情。[2]晏几道是宰相晏殊之子,然“贵人暮子,落拓一生”,他的词大多描写盛衰变化所引起的抑郁或失恋诀别之后的悲哀,如郑骞《成府谈词》所说:“小山词境,清新凄婉,高华绮丽的外表,不能掩其苍凉寂寞之内心,伤感文学,此为上品。”《小山词》之感人,魅力就在于作者的痴情与真情,主要体现在与歌女的交往和感情纠葛中。“晏几道词中的盛衰今昔之感,却不免仍停留在对莲、鸿、苹、云之歌舞爱情的追怀思念中”。[3]《小山词序》中写道“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宠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已而君宠疾废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传于人间”。晏几道的一部《小山词》记录的就是与莲、鸿、苹、云这些歌女的悲欢离合。在他的词中会经常看到对这四位歌女的描写,写小莲:“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鹧鸪天》);写小鸿:“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虞美人》);写小苹:“小萍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木兰花》);写小云:“有期无定是无期,说与小云深恨,也低眉”(《浣溪沙》)。晏几道因“家道中落,仕宦连蹇,成为时代生活的落伍者,孤独者,于是用词来构筑他的审美世界,用与莲、鸿、苹、云四位歌女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恋柔情来抚慰他寂寞孤独的心灵。”[4]

这首词写对歌女小苹的怀念。欧阳修的《踏莎行》中有“草薰风暖摇征辔”的词句,本应幸福浪漫的春天却成为分别之时,怎能不徒增伤感?良辰美景成了异向的诱因,引发出来的自然不是愉悦而是痛苦。去年的“春恨”今日又重上心头,可知这“春恨”已不止一次来袭。旧恨未了,新恨又生,这种恨事长久存在,很难消除掉。[5]黄庭坚曾把晏几道的性格戏言为“四痴”:“仕宦逆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此词中的“春恨”自然不比辛弃疾词中的家国之思深重,但在痴情者晏几道的心中,却可以“砌成此恨无重数”(秦观《踏莎行》)正如俞平伯在《论诗词曲杂著》中的表述:“此词共说了四层:(1)今年之春恨;(2)去年与今年相同之恨;(3)引起年来春恨之本事;(4)抚今追昔之感慨。如环往复,互相呼应;如练纠缠,互相勾引:结构细密极矣。”

如果把这首词只理解为词人在写他和小苹缠绵哀婉的爱情,则显得有些狭隘,还不能够体现晏几道至情至性的深刻性。晏几道表现的不仅仅是对一位或者几位歌女的爱,而是体现出了对这一类群体的尊重和情感。宋代歌伎大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子被迫走入青楼,她们的地位和婢女是一样的“没有人身自由,更没有独立的人格,可以被主人随意遣去、赠人、买卖,甚至杀掉。一般的达官贵人、士大夫们,多是把他们当作玩赏的对象,逢场作戏而已,少数人也只是对她们的不幸给予同情。可是晏几道却把她们当成了与自己完全平等的人、当做倾心相爱的对象,甚至在她们身上寄托自己美好的理想、人生的希望。这种感情,在封建时代,应当说是难能可贵的”。[6]从对歌女的态度这一点来讲,晏几道和柳永有相似之处。柳永能够深入女子的内心世界,尤其是写出了妓女的心声,他虽然也不免狎戏歌妓,但更多的是以平等的身份和相知的态度对待这些处在社会下层的不幸的女性。柳永在表达这一类情感时显得比较通俗直白,晏几道的超凡之处在于他能把这种情感融化在一种美的情境中去表现。

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中说晏词“在诸名胜中,独可追步花间,高处或过之”。花间鼻祖温庭筠词中的女性形象或用“美人”“谢娘”等直接点名,或用女性的衣着服饰、外貌形体特点或居室环境来暗示人物。从形象特征上看,这些女性形象都是无个性的,缺乏独特的精神生命。晏几道步武于“花间”老路,流连于女性王国。所不同于花间词人的是,他情痴,情真,沉迷,执着于对上述四位歌女的忆恋与怀想,没有感官声色的玩弄,只有精神心灵上的“生死恋”。他的恋情世界是一个纯真执著近乎于圣洁的审美的情感世界。[4]除这四位歌女外,在《小山词》中还可以看到“阿茸十五腰肢好”(《木兰花》);“小琼闲抱琵琶”(《清平乐》)等等,这些美丽的女子在晏几道的情感空间中都会有一个位置。

二、怀人意象的多元化

吴世昌在《词林新话》中有这样的表述:“《小山词》比当时其他词集,令读者有出类拔萃之感。他的文体清丽婉转如明珠于玉盘,而明白晓畅,使两宋作家无人能继。”从中可看出,晏词中的优秀作品在当时的作家中是独树一帜的,其艺术成就真可谓“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实罕两匹”。(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此词在表达怀人情感时运用了诸多意象。思慕对象的具体化与怀人意向的多元化看似矛盾,实则不然,恰好印证了晏几道的痴情。

(一)梦

郑骞《成府谈词》“小山多写高堂华烛,酒阑人散之空虚”。此词描述的是繁华热闹后的空虚寂寞之感。《小山词自序》中写道:“篇中所记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逝,叹境缘之无实也。”作品从“梦”着笔,这是《小山词》的突出特色,也是表现其痴情的主要手法。“由于与热恋的莲、鸿、苹、云四位歌女生离死别,相见无缘,晏几道常常建构梦境以重温往日爱情的甜蜜”。[2]唐人金昌绪《闺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此诗被清人黄书灿誉为“五绝之最”。他写出了一种独特的相思方式:打起在枝头啼叫的黄莺,不让它惊醒自己的梦,因为在梦中可以和爱人相逢,以一种甘愿沉醉梦中的方式表达对对方的思念。而晏几道的这首《临江仙》写的却是“梦后”,作品开篇即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然而晏几道的痴情形象在读者面前却是分外清晰。梦境之后望高楼,看见门是紧锁的,佳人已去,小苹并没有在楼上轻歌曼舞,作品含蓄地告诉读者,梦中他和小苹是在高楼上歌舞,晏几道的词善于通过梦境来重温往日的甜蜜,这首词虽未写出梦境是什么样子,但读者可以体味到这是一个难以忘怀的甜美的浪漫的梦。词人通过梦后的怅惘表达对小苹的思念,即使与小苹不能相见,他仍然一往情深地苦恋对方,他宁愿自己永远停留在梦后的伤感中,因为晏几道的词“不是表现拥有爱情的欢乐,而是追忆已失落的往日爱情和表现刻骨铭心的相思,并把爱情当作一种纯精神性的追求,这成为晏几道恋情词的一大特色”。[2]

(二)酒

《小山词》是梦的世界,“梦”与“酒”往往相伴相随。酒有时是泪的催化剂,开启苏轼豪放词风先河的范仲淹是“酒未到,先成泪”(《御街行》),酒到之后,他又在《苏幕遮》中写到“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晏几道呢?我们会在《小山词》中读到:“醉中同尽一杯欢,最后各成孤枕梦”(《玉楼春》);“从来往事都如梦,伤心最是醉归时”(《踏莎行》),类似这样“梦”与“酒”结合在一起的词句。作品的另外一个场景,“酒醒帘幕低垂”也为读者清晰地刻画出至情者晏几道的形象。不但楼门深锁而且窗户紧闭,清醒过来之后的词人看见小苹以前住的阁楼帘幕低垂门窗紧闭,思念之情骤然加深,小苹已经远去。在“高”与“低”的鲜明对照中,空旷之感与沉重之感顿时传达出来,随之而来的“春恨”真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酒”与“春恨”在晏词中也往往交映生辉,如“新酒又添残酒困,今春不减前春恨”(《蝶恋花》),“春恨”已在前文阐释,此处不再赘述。

(三)月

月亮是传统的怀人意象,早在《诗经》中就有相关描写。《陈风·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表达出浓厚的思慕美人之情。《临江仙》之“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就是由明月兴感,如今之明月,犹当时之明月,可是如今的人事情怀,已大异于当时。彩云比喻小苹,两人分别之时当是月光朗照,令人不禁要问“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有名句:“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句意为月色带着离愁渗进思妇的心头,无法排遣。试想晏几道是否想过要将月光卷去或拂起?不会。因为词中已明确表达出一种近乎天真的渴望:月光,你什么时候能够再照着小苹回到我的身边!李太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之意境,被小晏巧妙利用,写出了空寂之中的苦恋,明月依然,彩云安在?这种执著的情境正是小晏词的艺术胜于“花间”之处。

另外,这首词中还运用了“落花”、“飞燕”等意象,“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被清人谭献评为“名句,千古不能有二”。这两句词构建了一个优美的意境,表达了晏几道爱而不能,但又无法停止不愿停止的悲哀,将晏几道的至性至情演绎得淋漓尽致。自古以来,“落花”意象更多地表现了内心极度渴望爱情的女子对现实生活中爱情缺失的感伤。中唐无名氏的《金缕衣》中有名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元曲大家王实甫更是在《西厢记》中留下了“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绝唱,借莺莺之口传达出了所有同类女子的嗟叹。有人认为晏几道就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对女子天生有一段痴情。可以相信他对小苹的思念,对这段爱情的刻骨铭心并不亚于那些痴情的女子,反而因为晏几道是一个男人而显得他的痴情弥足珍贵。试想面对漫天落花一人独立风中,那该是一个怎样感人的形象。“主人公的外形虽是静态的,而其内心则是思绪翻滚、往事缭绕,是动态的”。[5]此“名句,千古不能有二”,此种至性至情恐怕也屈指可数吧。古典诗词作品中通常会用自然界中成双成对的物反衬人的孤单。李白《长干行》“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可谓直抒胸臆;温庭筠代表作《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中有“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言已尽而意无穷,属于间接抒情的作品。晏几道的词里,燕子双双对对在细雨中飞过,为全词创造了一种轻柔梦幻的意境,在这种意境中,安放了晏几道一颗沉重而又幸福的心灵。他的重情与痴情在“人独立”和“燕双飞”的对比中格外分明地呈现出来。

[1]李元洛.宋词之旅[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38.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89-91.

[3]叶嘉莹.唐宋词名家论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108.

[4]王兆鹏.唐宋词史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3-25.

[5]叶嘉莹.晏几道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图书店,2007:15-16.

[6]张福庆.唐宋词审美谈[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196.

I207.22

A

马雪艳(1977-),女,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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