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谈谈《变色龙》之“变”

2012-08-15徐艳霞

中学语文 2012年16期
关键词:奥楚手指头契诃夫

徐艳霞

短篇小说巨匠契诃夫的《变色龙》一直是中学语文教材的保留篇目。好的作品能够穿透岁月,这是作品价值恒久性的一种体现。好的作品,应该随着时代的变迁,逐渐解读出越来越丰富的内涵,越来越高深的境界,这才是作品生命力的一种体现;否则作品的意义和价值全部定型,那作品就僵化了,就死了。文学评论不该是一个“墓志铭”,为其“盖棺定论”;而应该是一棵“合欢树”,在读者的不断参与下,常读常新,日渐蓊郁和茁壮。

带着这样的一种指导思想,我们再来审视 《变色龙》,会觉得传统分析中认为“变色龙”即是奥楚蔑洛夫似乎有些片面了,其实“变色龙”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奥楚蔑洛夫之“变”。一出场的奥楚蔑洛夫是个装腔作势的警官,“这儿出了什么事?”奥楚蔑洛夫挤到人群中去,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干吗竖起手指头?……是谁在嚷?”“嗯!……不错……”奥楚蔑洛夫严厉地说,咳嗽着,动了动眉毛。“不错……这是谁家的狗?这种事我不能放过不管。等到罚了款,他,这个混蛋,才会明白把狗和别的畜生放出来有什么下场!我要给他点厉害瞧瞧……叶尔德林,”警官对巡警说,“你去调查清楚这是谁家的狗,打个报告上来!这条狗得打死才成。不许拖延!这多半是条疯狗。……请问,这到底是谁家的狗?”这一大段的台词里,我们看到奥楚蔑洛夫在处理狗咬人这个小事的时候非常小题大做,他故作威严,甚至还要巡警“打个报告上来”,一心要抖抖新警官的威风;并且他还有一个很不光彩的打算,那就是“罚款”,他想压榨点钱出来,因为他一出场,就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他的“成果”——“他身后跟着个巡警,生着棕红色头发,端着一个罗筛,上面盛着没收来的醋栗,装得满满的”,可见他是很会鱼肉百姓的一个人。可是当他听说狗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立刻就变了嘴脸,“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懂:它怎么会咬你的?”奥楚蔑洛夫对赫留金说。“难道它够得到你的手指头?它身子矮小,可是你,要知道,长得这么高大!你这个手指头多半是让小钉子扎破了,后来却异想天开,要人家赔你钱了。你这种人啊……谁都知道是个什么路数!我可知道你们这些鬼东西是什么玩意!”这是很荒谬的推理,矮小的狗就咬不到高大的人的手指头么?作为一个警官,怎么可以随意臆断人家的手指头“多半是让小钉子扎破了”,可奥楚蔑洛夫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荒唐着。当巡警指出这条狗不是将军家的,并拿出依据“将军家的狗大半是大猎狗”,奥楚蔑洛夫这次学得谨慎了,他问“你拿得准吗”,当得到肯定答案后马上如释重负,说狗“毛色不好,模样也不中看,……完全是下贱胚子”,并且说“要是这样的狗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让人碰上,你们知道会怎样?那儿才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一转眼的工夫就叫它断了气!”毫不掩饰地指出法律的虚伪性,人们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并且重新安抚赫留金,“受了苦,这件事不能放过不管。……得教训他们一下!是时候了。……”当他听到有人在将军家见过这条狗,立刻又吓破了胆,摆出谄媚的姿态说,“你就说这条狗是我找着,派你送去的。……你说以后不要把它放到街上来。也许是名贵的狗,要是每个猪崽子都拿雪茄烟戳到它脸上去,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它作践死。狗是娇嫩的动物……”同时呵斥赫留金“蠢货”“蠢手指头”。当将军家的厨师说将军家没有这样的狗,奥楚蔑洛夫便急吼吼地作出了判断,说狗是“野狗”,“弄死它算了”,可是结果却那么出人意料,原来狗是将军哥哥家的,这时的奥楚蔑洛夫表现得比狗还会摇尾巴,他马上抢着说,“莫非他老人家的哥哥来了?乌拉吉米尔·伊凡尼奇来了?”准确地说出名字,他整个脸上洋溢着动情的笑容,仿佛至交好友一样,其实人家根本不认识他这个小小警官。然后他转过头就像看门狗一样去对付赫留金,“这条小狗怪不错的。……挺伶俐。……好一条小狗……”

这是奥楚蔑洛夫的“变“,传统的授课课堂上一般都会作到位的分析。同时,我们还应该关注其他人的“变”。

赫留金也在“变”。把烟戳在狗的脸上,可见此人很无聊,也很缺乏爱心,是个赖皮的人。“他紧追那条狗,身子往前一探,扑倒在地,抓住那条狗的后腿”,从这个动作看,他不像是个受害者,他是在欺负那条狗,而且还是带着一群人在欺负;他那张半醉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我要揭你的皮,坏蛋!”而且那根手指头本身就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这时的赫留金很嚣张,而不是很受伤。可是当奥楚蔑洛夫一出现,赫留金变了,“我本来走我的路,长官,没招谁没惹谁,……”赫留金凑着空拳头咳嗽,开口说。“我正跟密特里·密特里奇谈木柴的事,忽然间,这个坏东西无缘无故把我的手指头咬一口。……请您原谅我,我是个干活的人。……我的活儿是细致的。这得赔我一笔钱才成……”赫留金开始装可怜,并且赤裸裸地表现了自己的目的,要一笔赔偿费。当狗咬他的原因被揭穿,他开始耍无赖,说人家“胡说,什么也没看见”,并且拿出上帝来发誓赌咒,还讨好奥楚蔑洛夫,说他是“明白人”,并搬出了自己的“后台”:弟弟在当宪兵。在以后一系列的奥楚蔑洛夫变来变去的过程中,他竟然失声了一般,完全不再为自己辩解了,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的姿态了。

观众们也在“变”。开始,“带着睡意的脸纷纷从小铺里探出来,不久木柴场门口就聚上一群人,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人们来看热闹。过程中,人们一直跟着关注“这到底是谁家的狗”,没有人在意事件该如何公平地处理,他们的天平也随着狗主人的地位高低而倾斜。结尾,“那群人就对着赫留金哈哈大笑”,他们看热闹的心态满足了,完全不管是非对错,他们“九分得意地笑了”。他们多像鲁迅笔下的无聊麻木的看客啊!

还有一个“变”,是那条狗,它的命运随着主人的身份的变化在变来变去。“疯狗”,“打死”,“矮小,够不着手指头”,“下贱胚子”,“名贵的狗”,“娇嫩的动物”,“伶俐,好一条小狗”,这个不会说话的生命,它无法参与人的“变”,它“被变”了,见证了人的荒谬和悲哀。

透过这个“变”,传统的分析是,当时的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为了强化反动统治,豢养了一批欺下媚上的走狗,为其镇压人民服务。他也制定了一些掩人耳目的法令,给残暴的专制主义蒙上了一层面纱。沙皇专制警察往往打着遵守法令的官腔,而干的却是趋炎附势、欺下媚上的勾当。《变色龙》中的奥楚蔑洛夫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这个分析当然没有错,但是我们在这个分析里,只看到了讽刺和批判,看不到悲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契诃夫评价自己的作品时说,在他的戏剧中,不是这个人物与那个人物过不去,而是这一群人物被环境、被生活压迫着。所以契诃夫说在他的剧本中既没有天使,也没有恶魔,他也不想谴责具体的任何一个人。王开东老师在上《一个人的命运》一课时也说,这部作品中没有坏人,唯一的“坏人”就是战争。如果用这样的眼光来看,我们也许不该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变色龙》这部作品的某一个具体的人,而应该指向那个腐朽没落专制蛮横的制度。马克思说,“人是历史的人质”,那么人必然也是制度的人质。奥楚蔑洛夫也好,赫留金也好,那些麻木的观众也好,他们都是小人物。再拓展一下契诃夫的其他作品,《小公务员之死》《套中人》,主人公都是小人物,他们都是一种腐朽制度的受害者,理应换来我们的悲悯,我们不该和《变色龙》中的那群人一样,哈哈大笑,那样我们也麻木了。就算作为警官的奥楚蔑洛夫,他何尝不可怜,虽然利用职权弄来了一点醋栗,可是一听说得罪了将军的狗立刻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也要时刻当心自己得罪了权贵会落得什么下场。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他们的种种表现常常是社会环境的因果,既然“他们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既然法律是“他的法律”,你还能指望社会上的人会主持公平和正义吗?还能怪大家见风使舵和麻木吗?所以,社会制度才是决定社会文明程度的关键所在,人,不过是社会洪流中无法左右方向的水草罢了。

猜你喜欢

奥楚手指头契诃夫
《变色龙》的人物形象以及讽刺手法分析
变色龙
别让道歉成为一种打扰
别让道歉成为一种打扰
借你一根手指头
拉钩
拉钩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读懂奥楚蔑洛夫“变”的艺术
《变色龙》教学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