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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低生命姿势的有神写作
——评弋舟的中短篇小说

2012-04-13王灵艳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弋舟基督教小说

王灵艳

(安徽大学 中文系,安徽 合肥 230039)

降低生命姿势的有神写作
——评弋舟的中短篇小说

王灵艳

(安徽大学 中文系,安徽 合肥 230039)

弋舟的中短篇小说主要描写了人的身体欲望和心灵深处的孤独。在弋舟看来,人的生理欲望与灵魂抚慰的渴求是与生俱来的,合情合理的。在表现人生这两方面困境的时候,弋舟试图寻找拯救的突破口,最终寄托于基督教。应该用辩证的眼光看得戈舟的这一努力。

弋舟;孤单;爱;基督教

弋舟是“甘肃文学八骏马”①雷达:《甘肃“八骏”的新开掘,新气象》,《中国作家》2008年第18期。中的一匹黑马,他试图将自己的生命姿势降低,期许写出“有教养的小说”②陈竞:《弋舟:期许“写有教养的小说”》,《文学报》2008年10月16日。,努力“在轻浮中写出悲怆,在猥琐中写出庄严”③陈竞:《弋舟:期许“写有教养的小说”》,《文学报》2008年10月16日。。他这种写作理念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作家内心的虔诚和力量。为了完成写作这项“宏大而虚无”④弋舟:《我们为什么写小说》,《作家》2009年第13期。的项目,弋舟在写作的道路上一路小跑着。他的小说虽然形式多样,主题繁多,但都是在用一种回望的姿势和真实的欲求表现人类最普通、最普遍的人性内涵,并且企图寻找一种突破口去承载生命存在的重量。

正如弋舟低姿势的生命写作,他小说里的人物也大多是平凡卑微之辈,且多有看似不正常的问题人物,如精神病患者、雨人、混世少年等。但是这类人物更能表现生命的本真状态。这种生命状态充分显示出人的生理和心灵的本能欲望。

一、无可逃脱的身体欲望

人的食欲、性欲等是与生俱来的欲望,是先于任何道德等价值判断的客观存在。但是古往今来,不管是在虚拟的生活(如小说)还是在现实的生活中,大胆表现和肯定这些本能欲望,往往引来非议。但是,弋舟的小说叙述始终围绕着人的身体欲望,尤其是他前期的创作中,更是不惜笔墨大加渲染。

首先,作者在作品中通过不同的叙述视角来表现人的欲望的普遍存在。如在他的短篇小说《我主持圆通寺的一个下午》中,徐未因为自己令人恐怖的长脖子被人嘲笑,在三十岁还没有出嫁。“我”由于父母外出,被送到徐未家里暂时寄宿,在不断得到了徐未的关心后,我渐渐地对这个女人萌发了一个少年朦胧的欲望和幻想,甚至觉得她的长脖子都是美丽的。我夜夜思慕徐未,所以倍加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因而无意发现了她与另外一个男人偷情的事实。最终徐未也因此被抓去劳教了。小说里的“我”既是一个叙述者,又是事件的参与者,所以同一个“我”其实是承载了两种表达功能的。作为参与者,“我”对于徐未的性幻想真实地表现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身体的“苏醒”,这是符合人最基本的属性的;作为叙述者,当我发现徐未偷情并眼睁睁看着她上了警车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充满愧疚和同情的。由于根本不算是缺陷的“长脖子”而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只能和一个地瓜似的男人消磨着残余的青春,满足强烈的本能欲望。内视角和外视角的互相印证,不仅表现了人的欲望的合理性,而且表达对于扼杀人性的错误的年代的控诉。

其次,作者以审美的方式描写人性的欲望,从而达到了诗意的高度。他的短篇小说《锦瑟》,以一个老年人的叙述口吻,描绘出了老年人的性欲问题。两位相爱的老人认为干瘪的身体不应该再有欲望的水分,所以总是以此为耻。在小说里,作者以李商隐的《锦瑟》贯穿,不仅烘托了那种虚无和凄凉的氛围,更让小说在淡淡的诗意中达到了一种审美的高度。当张老看到心动女生林彬时,忽然萌生吟诵义山的《锦瑟》时才有的诗情和迷醉,他不知道是被这首古诗的魅力所吸引,还是被这个女生的魅力所蛊惑着。当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女人给予他的身体的快乐时,他也是感受到了这首诗歌所带来的使人“沉醉”的无尽快乐。因而当他与林彬一起喝酒共度良宵时,情不自禁,吟诵了李商隐的那首《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年,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种本能欲望的诗意表述,不仅没有让人感觉到这位老人的品德的卑劣,反而让我们感觉到一种朦胧而淡雅的凄美弥漫而来。这就在小说里把人的生理欲望升华到充满诗意的审美境界。

但是弋舟的性描写和郁达夫的性爱叙事是有很大不同的。在五四时期,郁达夫大胆地自我暴露是个性解放的象征,周作人对其进行辩护时,便将其爱欲叙事的价值定位于人道主义与启蒙主义①周作人:《沉沦》,《晨报副刊·文艺评论》1922年3月26日。,所以仅仅限于情爱叙事本身。弋舟的小说表现极左年代里人的情欲被肆意压抑和妖魔化,他用一种低婉回旋的笔调轻轻诉说着身体的声音,真实并且有力,从而为人的欲望争得了生存权并且上升到了审美的高度,他的小说并没有郁达夫式的压抑以及压抑过后的突兀,只有舒缓的诗意描写。在写作指向上。郁达夫的爱欲描写大多停留在性欲层面,指向灵魂的力度不够深刻,而弋舟的小说在描写情欲的时候总是和心灵紧密相联的,正如苏格拉底说“灵魂在肉体中的时候是生命之源,提供了呼吸和再生的力量,如果这种力量失败了,那么肉体就会衰亡……”②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2卷,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60页。所以弋舟的情欲描述实质上是诗意人生、自由人生的坦白表达。

二、人生宿命:无法摆脱的内心孤独

“人是整个物质世界的王,因为他分属两个世界,即身体所在的可见物质世界,以及人性所在的精神世界,人处于连接两个世界的特殊地位,他是一个小宇宙。”③赵辉辉:《〈圣经〉文学中身体的叙事纬语》《外国文学研究》2010年第5期。在描写人的本能欲望的基础上,弋舟的作品大都萦绕着一种难言的孤独情愫,它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潜伏在人的心灵深处,使五彩人生总是带着一层灰暗的底色。“生活是一个陷阱,这一点,人们早就知道了:人生下来,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他被关进一个并非自己选择的身体之中,而且注定要死亡。”④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第34页。人作为一个存在的实体,孤独是与生俱来的,就像人的本能欲望一样无处不在,无法摆脱。弋舟对人心灵深处孤独世界的探索,表现了他对人生更进一步的人道主义关怀。

但是这种孤独是以一种隐性的方式时刻紧随我们的。这在弋舟的作品中可归纳为两类:第一类是由于爱的缺失。《金农军》描写了一个“弱阳性”⑤弋舟:《金农军》,《作家》2009年第7期。的男子金农军,自身敏感阴郁的性格以及小时候被“侮辱”却不被父母理解的事情,让他倍加孤独,他第一次自己出门远行就感觉到这种孤独的可怕,最后也由于失去老婆失去儿子再一次任由孤独无情地折磨。第二类是由于内心与现实的冲突。弋舟小说里的主人公多是具有真善美行为准则的真性情的人,当他们的准则与世俗的功利产生冲突时,他们往往无法被理解,自己更无法被认可。他们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无法被认同的孤独之感。如《天上的眼睛》中,“我”谋得了保安的工作,管理菜市场的安全秩序,“我”觉得为了对得起自己拿的那五百块钱工资,“我”就应该把抓小偷当作自己的重大使命。可是菜市场领导却与小偷们勾结,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的老婆与别人偷情被我捉住,可是所有的人都说“我”应该闭上眼睛当作没看见,这样就不会把自己的日子破坏了。“我”的女儿在外面和别人混事并且早恋,由于被我抓住而辍学,她的老师说“我”当时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我”无法理解这个世界,更无法找到知心人尽情倾诉,因而在精神上感觉到自己强烈的孤苦无依。这种无悲剧性的人生悲剧正表现了弋舟对人生的独特体悟和对生活的独到发现。

里尔克说,“恰好在最深刻最重要的事情上,我们是极其孤独的。”⑥里尔克:《里尔克散文选》,绿原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347页。弋舟就用小说方式艺术地表达这种孤独的人性内涵及作者的人道主义关怀。正如他自己所说:“世俗生活貌似平庸寻常,却囊着本质上的激烈与尖锐,它给了我创作上的依据。它们存在着,但似乎没有惟妙惟肖地迫近你,于是你便有了虚构的余地。而虚构,正是小说这门艺术最不可或缺的一种品质。”“虚构性的意义是随虚构事物而产生的,它比日常生活中普通事物的意义更加明确和清晰,虚构事物的非现实和非功利性质,使我们把注意力集中于事物的被现实掩盖的方面,而不是像在实际生活中那样,仅注意现实对于我们有利的和暴露的方面。”①徐肖楠:《小说的虚构性意义与现实性意义》,《社科纵横》1992。

三、基督教:弋舟式灵魂拯救

弋舟的小说把人的本能欲望和人心灵的孤独无助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但是作为一个真正有使命感的作家,他并没有仅仅限于把问题如实展现出来就完事,他在小说中一直都在企图寻找一种途径,将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从种种困境中拯救出来。

第一个途径是世俗之爱。首先,“爱”的涵义是非常广泛的:有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亲人之爱,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夫妻之爱,还有朋友之间的互相关爱。但是在弋舟的小说中,这种爱主要是指异性之间的爱。而且并不一定是在伦理道德的前提下产生的爱。五四时期的冰心女士的“爱的哲学”包涵了母爱、自然、童贞,而单单缺乏异性之爱,弋舟却补了这个缺口。在他的小说中,人物往往是由于无法逃脱的心灵孤独而企图从异性的爱里得到关心和抚慰。如《金农军》中的主人公金农军,由于小时候缺乏父母之爱而变得敏感胆怯,在得到丁瞳的爱的时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这是爱情给予他的力量和抚慰,但是在失去了老婆和孩子的时候,他重陷孤单的折磨。看似生来孤独的金农军心灵深处潜藏着本能的感情渴求。在弋舟的小说里,在那由孤独笼罩着的人与人之间,似乎可以找到一种去拯救的道路,那就是用人与人之间的世俗之爱来缓解内在的孤独与外在的隔膜。但我们也可以看出,这种爱也是很艰难的事情。金农军很艰难地爱上一个人,也感觉自己被爱着,可最后他才发现这种被爱是虚假的,他又在一次心理落差中坠入孤独的悬崖。“爱是艰难的。人对人的爱,这也许是交给我们的最难的,最极端的事,最后的考验和磨练,其他一切工作都是为这项工作准备的。”“对于爱着的人,意味着孤独,更高一层和更深一层的单独。”②里尔克:《里尔克散文选》,绿原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347页。

其次,弋舟小说里的这种世俗之爱最主要的就是异性之爱,而异性表达这种爱的方式就是身体的欲望。在中篇小说《隐疾》里,“我”由于身体和内心的孤独而默默爱上了小传子,并且在自己幻想中得到了虚幻的类似于爱的安慰,小传子由于婚姻生活的不幸也倍感孤独,当两颗孤独的心靠在一起时,自然而然产生了爱。于是他们在美丽的大草原上结合了,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抚慰彼此孤独的心灵,在那一刻,身体的欲望和心灵的情感渴求融合在了一起……性爱拯救了心灵的孤单,心灵由此获得了暂时的快慰。这似是一条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拯救出来的完美捷径。可是当“我”和小传子再次回到现实中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最初。所以这种所谓的世俗之爱,所谓的身体拯救心灵的方法其实只是一种暂时的灵丹妙药,无法让人找到永久的幸福。因为性爱,归根结底只是人本能层面的缓解之药。而人是有思想、有自由意志的高等生灵!

由此看来,弋舟试图突破和拯救的这条道路是行不通的。而那种所谓去拯救的“爱”最多也只能叫做“温情”,一种淡淡的温暖和慰藉,像尘世的一缕清风,扑面而来时有丝丝惬意,飘然离去时只给人们留下永久的黯然神伤。

然而,弋舟并没有就此放弃去寻求拯救的方式。在他的小说里,隐隐约约隐藏着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基督教的上帝之爱。这是弋舟寻找到的第二条途径。

在西方基督教里,上帝之爱是无尽的,永恒的。《约翰福音》3章16节这样记着:“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显示神爱的伟大与无私。但是只有信奉的人才能得福。弋舟在几年前受洗,成为一名基督徒——无法在世俗中找到安慰和信仰,只能投身于上帝的怀抱。

因此弋舟的小说,尤其是后期的小说,含有许多《圣经》的因子,隐含了他的创作思想倾向的转变。在他的小说《有时》里,作品的开头就引用《圣经》里的话语:“爱有时,恨有时……”这就为作品笼罩上了一种宗教的色彩,也如作者所说“这些句子使我非常有效地找到写小说时需要的那种根本性焦虑”③弋舟:《我们为什么写小说》,《作家》2009年第13期。这无疑是一种指引。作品的主人公王努是一个处级领导,在游西线的时候接到初恋情人的电话,于是就陷入了对于以前时光的回忆和即将见面时的近乎赤裸的幻想,但是当他见到自己前女友杜颖时,她却是一副神圣不容亵渎的样子,她送给王努一本精装版的《圣经》,并对他说“原谅我当年的罪,我们都需要被拯救”④弋舟:《有时》,《文学界》2011年第2期。。在这里,弋舟的小说出现了传达上帝福音的传教士形象。像所有的传教士一样,他们的目的都是规劝世人信奉上帝,悔改自己所犯下的罪,这样才能够得永生。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也可以推测出弋舟所试图进行的更深层次的“拯救”:用上帝的爱来引领我们这些罪人脱离现实“苦海”。

首先,在弋舟的小说里,我们看到神教会了世人如何去爱。《马太福音》有这样一段被称为“法律总纲”的话:“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要爱人如己。”这就是说“爱”包括两层涵义:一层就是要爱神,因为神就是爱”(约壹4:8)。第二层含义就是人与人之间要彼此相爱,包括爱家人,爱邻人,爱众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世俗的性爱。在基督教看来,人的这种欲望似乎也不是令“神”恼怒的事情。最初神由于亚当夏娃偷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而把人赶出了伊甸园。但是“上帝降罪于人类,将其逐出了伊甸园,并非在于人类为了满足本能的食欲和性欲,因为这两种欲望在创世纪之初已在上帝旨意之中,尘土是世俗之物,所以人身自然难以免俗”①赵辉辉:《〈圣经〉文学中身体的叙事纬语》,《外国文学研究》2010年第5期。。所以人的这种本来的身体欲望其实也是在神的默许之下的。既然在神的默许之下,那么这种欲望就具备两层含义,其一是它的不可逃脱性,神给予的就是与生俱来的,永远无法摆脱的。其二是它的合情合理性,神的意思就是所信者的准则,无可厚非。所以他的小说《锦瑟》并不是在讨论老年人的性欲何时才能摆脱的问题,而是为了说明,作为身体的一种本能其实是合情合理的,就算到了老年也无法摆脱。这么看来,弋舟小说里的身体欲望的书写其实都是可以按照圣经里神的旨意去理解的。把这种欲望归于一种宗教之下,它的一切就有了解释的依据,所以也成为了一种正途。这在另一种层面上又说明了弋舟的小说创作是暗含了基督教的理论的。只是基督教里“爱”的含义比这种男女之爱要宽泛得多。

其次,在基督教里,上帝的爱是伟大而广博的。“神爱世人”(约翰3章16节)。“世人”有世界、宇宙的涵义。神爱的是以人为中心的神创造的一切,正如诗人所言:“神啊,你的慈爱上及诸天”(诗36:5)。所以在宇宙的范围内,我们这些众人都是被爱着的,这样的话,我们所谓的孤独恐惧其实就是有所依托的。这与生俱来的情感是上帝所赐予的,所以必须从上帝那里寻找到安慰和战胜一切的信心。而神对于我们的孤独恐惧又是那么的体贴入微:“你伤心的时候,我靠近你”(诗34:18),“如同牧人怀抱羊羔,我怀抱你在我胸前”(赛40:11),“有一天,我要擦去你一切的眼泪”(启21:4),“并带走你在世上的一切苦楚”(启21:4),“我是你的父,我爱你如同我爱我的儿子——耶稣一样”。(约17:23)如此一个全知全能、体恤怜悯一切的神,如果真地信奉,并且是有信心地信奉,那一定是可以驱除内心的魔鬼的,驱除内心无休止的孤独之感。这一切的基础在基督教看来就是凭借着信心而得。在弋舟小说《金农军》里,主人公因为缺少爱而倍感孤独,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爱是短暂而且是要求回报的,所以他也没有找寻到真正的依靠。而在基督教里似乎就可以得到永久的慰藉,因为神对于人的爱是无条件的,并且是时刻存在的。这是一种真正的家园,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获救,神会赦免你的罪并且会永远爱你。

四、基督之爱:中国人灵魂拯救之途?

弋舟的小说作为一种神性的写作,试图用自己虔诚的心为他小说里的人找到了一条真正的归途——西方基督教。然而,中华民族历经千年儒释道思想传统的洗礼,耶稣基督真的能成为民族灵魂的拯救者吗?

我们承认宗教具有积极的社会功能。首先,宗教信仰具有心理慰藉的功能。人活着需要信仰,信仰能给人带来希望和力量。宗教信仰为人们提供了一套宇宙生成模式,这其中自然包括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人们有了宗教信仰就会对未来充满信心,对现在所拥有的苦难怀着一种乐观的态度去战胜。尤其是在人感到困惑的时候。由于现实社会生活重心的失衡,人的追求往往是趋向于物质和金钱,而忽略了人的精神。“它们的存在,使历史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一笔糊涂账。然而,谁有权这样说:颠倒错乱是可以容忍的,无辜受难的叹息和奸恶得逞的狞笑是可以充耳不闻和一仍其旧的?”②成穷:《意义求索与宗教信仰》,《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3期第55-61页。人类是绝对不甘于此的。也正是因为人不甘于此,才出现了如弋舟在他的小说里所描述的人所拥有的身体上的困惑以及心灵上的孤单。身处其中的人并没有看清自己周围的迷雾,可是弋舟以一个作家的使命感开始为这些人寻找方向。这两种情愫的真正解释和拯救都可以归为宗教信仰的心理慰藉功能。《锦瑟》里的两位老人,他们正常的身体欲望在世俗社会中会遭到别人的非议,因此他们就具有了凡人的困惑和烦恼,但是如果从基督教的经文里找到了这种欲望的合理解释,并且不是被神所禁止的解释,那么他们的困惑自然而然就消失了。《金农军》里的金农军无时不在的孤独,让他无法找到真正可以活得温暖的途径,但是他若看到并且相信基督教里的神是如此的博爱和宽恕,是可以给人以最大的精神上的鼓励和慰藉的时候,一定会找到最美好的家园。这些合理解决世人困惑的问题正是反映了宗教的心理慰藉功能。宗教还具有道德提升的价值。如果宗教的心理慰藉功能是相对于教徒的个体行为来说的,那么宗教的道德功能是相对于信教的整个社会来说的。在这个问题上,宗教与伦理就具有了相通之处。“有史以来,宗教一直是人类社会进行道德教化与道德培育的一种重要方式”①曾广乐:《信仰与德性——再论宗教信仰与道德的关系问题》,《东南学术》2010年第 4期。除此以外,宗教的功能还有很多更丰富的内容和涵义,我们无法否认它。而如果仅仅看到宗教的这一面我们也似乎可以肯定弋舟所做的努力了。

但是这其中又存在一系列的问题。我们看到:宗教的这些功能和作用只是对于它的信仰者来说是神圣的,有约束性的,康德说过:“信仰是主观上充足,但在客观上不充足。主观上充足被称为确信(对我自己来说)客观上充足被叫做确实(对所有人来说”)②转引自《西方思想宝库》,吉林人民出版社,第560页。。康德深刻地揭示了信仰的本质特性——立足于主观性。这种主观性的表现就是“确信”,即坚定的相信。洛克认为,信仰“是人心底一种坚定的同意”③约翰·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687页。。确信也好,坚定的同意也好,都是主观性的表现。既然宗教是一种主观上的行为,那么它有限的客观性就让它失去了普遍性,因为只对于信教的人来说基督教的心灵抚慰功能才能显现出来,而对于无法皈依于基督教的中华民族全体来说,弋舟以基督之爱拯救中国人心灵的药方,显然是天方夜谭。

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是世俗性的,西周时期,中国文化的人文精神就驱散了原始宗教的阴影。此后虽有境外佛教、伊斯兰教等的传入,但宗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始终不占主导地位,从来没有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起到决定性作用;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儒家的思想为主干,虽然后来发展为儒释道三家合流,但是儒家的精神一直是主导。儒家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人本主义文化系统。而西方的基督教是一种神本主义宗教文化系统,体现的是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基督教也有其包含世俗内容的道德规范体系,但这终究还要受人神关系规范的制约和统帅”④董丛林:《中国传统文化与基督教》,《寻根》1994年第2期。。因为人和万事万物都是由上帝创造的,人和神是统一的话语系统。这就从根本上看出了中国文化传统和西方基督教的不同,真正完全不同的事物是无法融合的。

基督教和佛教虽然很早就传入中国,但由于中国是一个弥漫着世俗文化传统的国度,中国人对宗教的态度总是实用性的,现实性的。老百姓并不认真信仰哪一种宗教,每当在现实的困境中,“有些需求者就顾不得过分计较是哪路神仙,反正中国原有的神祗就多得是,再加上一个又有何妨?所以平民百姓们加入基督教的实用主义因素更强,也很难说是出于对该教在真切理解基础上的虔诚信奉。”⑤董丛林:《中国传统文化与基督教》,《寻根》1994年第2期。这样一来,基督教的真正内涵除去极少数信仰者外,是无法被大多数民众理解的。也就是说,在中国,基督教没有全民性社会基础。

到目前为止,弋舟的小说并没有明显表现出用小说来传播基督教的用意,但是他既然已经入到主的门里,就必信奉主——耶稣基督,行他的义。所以他的小说里圣经叙述因子可能会越来越浓。作为一个如此有责任感的作家,我们应该用辩证的眼光去看待他的努力。首先是他的现实人文关怀精神是值得肯定的。弋舟以一个“有神”的低姿态出现在文坛是与众不同的,他试图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寻找拯救人类的途径。其次要从他的现实意义进行思考,在中国这样一个难以让宗教深入的国家里,弋舟又要怎样去面对宗教拯救的问题呢?如今也有像北村这样的一批人继续进行着神性的写作,“与自身传统的疏离和全球化的洗礼使此时的中国作家不再单纯地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寻找意义和价值,而是以人的身份为全人类寻求一个生存的出口。”⑥程晓娟:《林语堂与北村皈依基督信仰的不同模式》,《中州学刊》2011年第1期。然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基督教之爱拯救中国人的灵魂,到底有多大的文化传统依据和现实的可行性呢?

I206.7

A

1009-9530(2012)02-0060-05

2012-02-04

王灵艳(1986-),女,安徽淮南人,安徽大学与淮南师范学院联合培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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