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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的贞操和气节

2011-12-24武际可

民主与科学 2011年4期
关键词:贞操马老马寅初

■武际可

科学家的贞操和气节

■武际可

在科学史上,当人们记起伽利略为宣传日心说年近七十而受审,虽然被迫写了悔过书,但他的观点并没有改变,并且在后来的研究中仍然坚持日心说时,无不对这位老人产生深深的敬意。布鲁诺为坚持日心说,在1600年2月17日被宗教法庭活活烧死于罗马的百花广场,无不被历代爱好科学的人们所歌颂。科学家忠实于科学事实和认定的客观规律,为之坚贞不屈,绝不向任何非科学、反科学和伪科学的权势屈服,乃至为之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这就是科学家的气节。这也是科学家应当具备的品质。

已故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就是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学者。马寅初担任北京大学校长,并且发表他的新人口论时,我正好是北大的学生,有幸聆听到他向学生做的人口论的讲演。不料随着进入1958年“大跃进”的形势,人们头脑昏聩起来,大人物说马寅初是“人口论”,没有看到“人手”,说人多议论多热气高,是大好事。康生也及时赶到北大坐镇批判马寅初的大会,说什么“我看马寅初是马尔萨斯的马”。不久,《新建设》杂志和一些社科杂志也连篇累牍地登载数百篇批判马寅初的文章。学校里大字报围攻,校刊更是首当其冲,上纲愈来愈高。并且不惜进行人身攻击,例如捏造“马寅初喝了鸡汤不给钱”这种材料也上了批判大会,企图把马寅初搞臭。

面对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批判,马寅初并没有低头,他不断写文章回击,并且说“泼冷水是不好的,我最不怕的是泼冷水。因为我习惯了冷水澡,已经洗了五十多年了”。最后他在《新建设》上发表文章说:“这个挑战是很合理的,我当敬谨拜受。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判者们投降。”

后来马老的文章就再不让刊登了,刊物上和报上只能看到批判马老的一面之词。

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周恩来担忧他的处境,亲自约见他并进行深谈,给他做劝导工作。

他在一夜深思之后,把自己的最终决定写进了《我的哲学思想和经济理论》一文的“附带声明”中:“最后我还要对另一位好朋友表示感忱,并道歉意。我在重庆受难的时候,他千方百计来营救;我一九四九年自香港北上参政,也是应他的电召而来。这些都使我感激不尽。如今还牢记在心。但是这次遇到了学术问题,我没有接受他的真心诚意的劝告,心中万分不愉快,因为我对我的理论有相当的把握,不能不坚持,学术的尊严不能不维护,只得拒绝检讨。希望我这位朋友仍然虚怀若谷,不要把我的拒绝检讨视同抗命则幸甚。”

晚年,马寅初对子女们说:“我个人受批判有什么要紧,被罢官免职又算个屁事!要紧的是不能无视我国人口盲目地增长,否则就是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一大难题了!”“使世忘我混容易,使我忘世却自难。”这就是马老的品格。

无独有偶,在北大我有幸聆听了另一位校长周培源的讲演。他是一位在力学与理论物理领域有突出建树的学者,也是一位卓越的教育家,著名科学家钱伟长、钱三强、彭桓武、林家翘、王竹溪、胡宁等都曾经是他的学生。就我所知,他有两次坚持自己与大人物不同的主张。一次是在“文革”中,教育已成为重灾区,在要办七二一大学和“资产阶级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的最高指示下,理科和基础研究处于停顿,到了“谈理色变”的程度。学校里是“胸无点墨”的人掌权,处处瞎指挥的时代,他竟敢公开发表文章讨论大学理科的重要性,并且上书周总理申述基础理论研究的重要性。另一次是1988年,国家有关部门已经下了决心要上三峡工程。作为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主席,已89岁高龄的周培源出于对国家和民族高度负责的赤诚之心,率182位政协委员到湖北、四川考察,并且组织了多次专家论证,他直接上书中央提出缓建三峡大坝的建议。他表达了一百多位政协委员的心声:“我们很关心,我们很不放心。”他说:“你光给领导同志送一面之词,让他如何做正确判断?几十年里我们深受其害,今天不能再说假话。”他还说:“关于三峡的争论,实质上是要不要科学,要不要民主,要不要决策民主化的问题。”

正如三峡工程的一位负责人所说,三峡的规划建设也有当初反对者不同意见的贡献。三峡工程还有待历史和时间的检验。无论历史的结论是什么,人们都不会忘记周培源等老科学家的赤子诤言。

这些就是作为正直、尊重科学、不懈探索的为国家和民族负责任的品格和优秀人格。

马寅初生前曾说:“最招人生气的是那么一种人,他们看风使舵,看着共产党员反对的多,他也就反对,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人在哪一行里都有,共产党要听他们这些人的话,早晚要上当!”现在我们这种看风使舵的“学者”实在太多了。

在商品社会和利益的驱使下,有多少学者去投大款和开发商所好,去论证“发展项目”,而不顾科学规律和社会实际。现在我们这种看风使舵的“学者”难道还少吗?

网络上眼下不是到处讲学术不端吗,无非讲的是剽窃、抄袭、假文凭等等弄虚作假的事情不断被揭发出来。其实,在我看来,这种没有贞操,见权见利随时见风使舵的学者,比起那种剽窃、抄袭之流的小偷行为危害还要大许多。进一步,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更为严重、危害更大的学术不端。

这是因为,第一,剽窃、抄袭者,大多是偷偷摸摸的勾当,不敢公开、见不得天日。因为这种行为目前大众还认为是不好的。而见风使舵和学术变节者却是很露脸很光彩的行为,有时还会得到赏识,受表扬受提升,乃至获大奖、获大利。因为“风”经常是世俗社会的风标,所以他们跟风总不会有风险,只会有收益。学术跟风是既有名又有利的行为,于是群起效尤,已经成为一种风气。第二,剽窃和抄袭者,所剽窃所抄袭的内容,一般并不一定就是错误的有时或许还是正确的内容。而这种跟风“学者”尤其是当错误认识成风的时候会跟着兴风作浪,贻误大众。造成损失的范围和后果远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祸国殃民的大损失。

所以,学术界的看风使舵、随风倒和佞权阿势媚钱,是科学的大敌、是国家的大敌、是民族的大敌。而提倡学者的贞操和气节,实在是当前科学和学术界的大事。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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