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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中策士语言论辩艺术探析

2011-08-15

淄博师专论丛 2011年4期
关键词:战国策苏秦太后

燕 斌

(山东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战国时期,以论辩、游说见长的纵横家们驰骋辩说,议论风发。“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1](P31)或三言两语一针见血,或长篇大论纵横捭阖,或单方陈词条分缕析,或双方辩驳词锋凌厉,呈现出蔚为奇观的论辩风采,其艺术特色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铺张扬厉,极具鼓动性和感染力

铺张扬厉的说辞是策士纵横的看家本领。铺张,即把事物各个方面尽可能全面而广泛地论列陈述。扬厉,是将事物的某属性故意夸大强调,旨在创造出无可辩驳的效果。《赵策三·秦围赵之邯郸》中强秦攻赵,赵之盟友魏出于自身利益,派辛垣衍潜入赵国劝赵降秦,赵国情势危在旦夕。谋士鲁仲连分别轻重缓急,先是即刻去见赵国平原君,用激将法表达自己对其的失望,“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尖锐的批评激发了平原君尚义抗秦的决心与勇气。而后,他又找到辛垣衍并直述其意,“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随后,他有理有据地强调助长秦之凶焰的后果只能是魏将为秦所制,失去魏王的庇护,辛垣衍“又何以得故宠乎”。直切要害的精妙剖析,形成一种不容置辩的气势,使对方明辨利害:“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韩策一》中《苏秦为楚合纵说韩王》与《张仪为秦连横说韩王》两篇,是观点相异而论辩方法相同的典例。苏秦面对韩王先是极力夸赞韩的兵强马壮,接着指出“以韩之劲与大王之贤,乃欲西面事秦”不但“羞社翟而为天下笑”,且只会“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进而讥讽他说:“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一番摇唇鼓舌,韩主忿然作色,攘臂按剑曰:“寡人虽死,必不能事秦。”[2]张仪则刚好相反,在韩王面前,极力贬说韩远僻乏穷,吹嘘秦的兵强国富,最后危逼恫吓“先事秦则安矣,不事秦则危矣”,而又网开一面,“夫攻楚而私其地,转祸而说悦秦,计无便于此者也”。威逼在前,利诱在后,韩王只好表示“客幸而教之,请比郡县,筑帝宫,祠春秋,称东藩,效宜阳。”苏张的说辞,铺张扬厉,显示出极强的煽惑力鼓动性,因此宋代的苏洵曾感慨地说“苏秦、张仪,吾取其术。”[3](P86)

二、迂回曲折,布置周密,层层推进

战国策士的说辞善于分析形势,好设机巧,周密布置,迂回推进,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赵策四·触龙说赵太后》是这方面的典型。秦攻赵,赵向齐求救。赵太后对齐提出的“必以长安君为质”的出兵条件拒不接纳群臣劝谏。此时,左师触龙知难而进,讲究进谏的策略,由此及彼,迂回曲折,层层推进。他避开太后的盛气锋芒,先消除她的戒备心理。进门后他一面询问太后的饮食起居,一面向她谈论养生之道,投其所好,缓解了紧张的气氛,为进谏创造了条件。这时,触龙仍未唐突行事,而是采用侧面启发的方式代为其子舒祺求职,巧妙引出太后疼爱儿子的心事,为转入正题铺平道路。触龙的爱子之心,果然引起了太后的兴趣,他抓住时机,用丈夫怜子“甚于妇人”进激太后,诱使对方笑着说出“妇人异甚”。至此,太后怒气尽消,戒心全无,进言的时机已渐成熟。触龙抓住太后的爱子之心,适时而进,先用对比的方法提出太后疼爱女儿超过了长安君,并以太后为女儿“计深远”的事例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使太后心悦诚服。接着,触龙又引用历史上的反面事例进行论述,指出赵国三代以前及他国诸侯的子孙之所以垮掉不存,是由于“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从而启发太后懂得爱子的真谛在于“为之计深远”。在进谏时机成熟之后,触龙方托出本意,直陈己见,以恳切的言辞,表明他处处在为赵太后和长安君着想,一箭中的,使其幡然醒悟,质子于齐。大臣强谏,只从救赵出发,而未顾及太后的得失,弊在直;太后不允,则从爱子出发,而抛却了国家的安危,失之隘。触龙则能揣摩对方心理,从父母之爱子讲起,把国家和家族利益相结合,从侧面到反面,运用历史事实,委婉曲折,逐层推进。

三、巧妙运用意深趣浓的寓言

《战国策》中策士的辩说艺术,还表现在通过有趣的寓言故事加以类比,以增强说服力。寓言,就是用假托故事或以物拟人的手法,使人从相关联中获得有普遍意义的教训或启示。由于双方地位的差异,处于王侯之下的策士在论说中必须考虑对方心理和承受力,避免事与愿违,殃及自身,而在此语境之中达到目的的最佳途径就是巧用寓言形象说明道理。《燕策二·赵且伐燕》中苏代谓惠王曰:“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夕而鹉啄其肉,蚌合而钳其咏。‘鹉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鹉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鹏。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相支,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父也。故愿王之熟计之也。”惠王曰:“善。”[4]赵惠王将攻打燕国,苏代替燕阻止惠王出兵,惠王对苏代的劝说必存戒心,这为苏代的劝谏设下障碍。若直言相劝,恐难以消除惠王的防备之心,苏代以“蚌鹏相持”的寓言,比喻“燕赵相支”,让赵惠王思考其中的道理,伐燕于赵百害而无利,结果是赵燕难逃蚌鹏一样的命运。《齐策三·齐欲伐魏》:“韩子卢者,天下之疾犬也。东郭逡者,海内之狡兔也。韩子卢逐东郭逡,环山者三,腾山者五。兔极于前,犬废于后,犬兔俱罢,各死其处。田父见之,无劳倦之苦而擅其功。”[5]以犬兔相逐而田父得利,来说明齐、魏相持,而秦、楚得功的道理,寓意深刻而形象精辟。再如《楚策四·汗明见春申君》:“君亦闻骥乎?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而腑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伯乐遭之,下车攀而哭之,解苎衣以幂之。骥于是俯而喷,仰而鸣,声达于天,若出金石声者,何也?彼见伯乐知己也。”[6]这则故事寓意精深,有撼人心魄的艺术力量,使春申君从“骥服盐车”中发现自己的影子,俯而喷、仰而鸣。

四、善于用形象的比喻去说明道理

有些道理直接阐述,难以把问题讲明白,而借助形象打比方则既提高了言语的表达效果,又为交际方提供了理解的可能。《楚策四·庄辛说楚襄王》中顷襄王不听庄辛劝告,致秦兵破郑,他问庄辛如何是好。庄辛对曰:“王独不见夫蜻岭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俯啄蚊蛇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怡胶丝,加己乎四初之上,而下为缕蚁食也。蜻岭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啄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鹊因是以。游于江海,淹乎大沼,俯啄鳍鳃,仰啮菠衡。…不知射者,方将修其磐庐,治其增缴,将加乎百初之上,被槛播,引微缴,折清风而耘矣。”[7]庄辛用蜻岭、黄雀、黄鹊乐尽悲生,终遭身亡来与国事作比,进而论蔡圣侯、君王之事,强调强敌在前,应励精图治才能保邦兴国,若一味贪图享乐、安逸必将身死国破之道理。三个比喻由小而大,步步紧逼,顷襄王听后“颜色变作,身体战栗”,其明理设喻之效,不言而喻。再如《楚策三·苏秦之楚三日》楚王欲知苏秦为何离楚,对曰:“楚国之食贵于玉,薪贵于桂,谒者难得见如鬼,王者难得见如天帝,今令臣食玉炊桂,因鬼见帝”。[8](P86)苏秦连用四个比喻同寓一理,步步紧逼,开人视听,形象地论述了难见楚王的处境。策士论辩中的比喻俯拾即是,且多以动物、植物、人体等日常习见的事物,作为表达观念的具体形象,让人心领神会,倍感亲切,如“辱亡则齿寒”,“危如累卵”,“心摇摇如悬旌”,“如使豺狼逐群羊也”,“譬若抱薪而就火也”等。

总之,在处士横溢的战国时代,谋臣策士充分运用简捷明快、犀利流畅、有声有色的语言进行说辞论辩,形成了风姿绰约的论辩艺术风格,成为民族文化的宝贵遗产,也有力地推动着中国语言与文学的进步与繁荣。

[1] 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1995.

[2][4][5][6][7] 刘向.战国策(2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8] 苏洵.嘉佑集笺注(1版)[M].曾枣庄,金成礼(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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