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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余华作品中的无常意识

2011-08-15荩孙运元

飞天 2011年18期
关键词:福贵深层宿命

荩孙运元

论余华作品中的无常意识

荩孙运元

众所周知,余华早期作品里津津乐道的是暴力、杀戮、死亡、苦难,批评家们于是忙于发掘其作品中的诸类意识,乐此不疲以至于止步不前,很少有人在此方面走得深远。窃以为,余华作品里导致暴力、杀戮、死亡以及诸般苦难的缘由在多数情况下是模糊乃至于近乎无端的,事实上,此前此后甚至整个过程本身都氤氲着“无常”的浓雾。

余华自己曾这样说:“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他的力量不来自于喊叫,也不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作为一部作品,《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立命之间的友情,这造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相互感激,同时也相互仇恨;……与此同时,《活着》还讲述了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活着》还讲述了眼泪的广阔和丰富,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讲述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当然,《活着》也讲述了我们中国人这几十年是如何熬过来的。我知道,《活着》所讲述的远不止是这些。是的,余华说的不错,的确远不止是这些,在看到这些的同时,人们还看到了人生无常,看到了宿命。

无常,宿命,这或许是余华在具有导读意义的序言里和在正襟危坐的讲演台上所不愿提出或直接点破的一个主题。这不是我个人的狭隘之论,谢有顺对此有着十分精辟地看法:“余华一直以来握住的都是人和世界的母题,他从来没有轻易的被某个形式问题转移注意力,他握住的其实都是文学中的恒常部分……叙事的中心倾斜到人物的命运上。”的确就《活着》而言,它的确是讲述了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可是除了承受这苦难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但我们触自由地选择活着的方式吗?说到底,只不过是被动的活着。它固然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但希望又在哪里呢?这难道不是全人类共同的感受和体验吗?

在《活着》中我不敢说看到了报应,轮回,但我敢说看到了人生无常。福贵在家境尚好时,过着十足浪荡子的生活,喜嫖嗜赌,本认为好日子永久,却不料一赌之下,倾家荡产,富贵与败落只一步之遥,一念之差,之前放荡到极至,破产后便败落到极至。父亲被气死,母亲被气出病恹恹将死,为给老母取药,偶被抓了壮丁,稀里糊涂地在国民党部队里跟共产党的军队打了一年多的仗,最后被解放军俘虏并送回家,时老母已死,女儿凤霞也病后致哑,本来一家人团圆,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了,妻子后来却得了软骨病。儿子有庆五年级时为了给尊贵的县长刘解放的夫人兼校长治病,将血量不大却又热得沸腾的血浆献给县长夫人,自己却失血过多而亡,凤霞嫁了个偏头丈夫后因难产而死,丈夫在干搬运活时因意外事故而亡,儿子苦根的确命如其名,爸爸妈妈都死了,他也因暴食撑死,福贵妻子家珍也因病苦交加而逝,到作品结束时,只下了一个“空前绝后”的贵老人和他的影子——老牛。

另外,因赌博霸占了福贵家田产从而迅速致富的龙二可谓耀武扬威、风光无限。不料江山易改,风云易变,到头却被共产党枪毙,而且是身中五弹。令人慨叹唏嘘的是春生(刘解放)本与福贵是一对战友也是难友,解放后时来运转,县长荣身,不料“文革”风暴却卷走了他的性命。好一个“活着”,死亡却占据了几乎整个人生舞台!福贵的老父的死是因福贵赌输而气极,然福贵何以竟嫖赌?因手中有钱吗?有钱人便昏了头脑吗?同样有了钱的龙二怎么没有因赌而输却又被毙掉了呢?有庆何辜,自取灭亡?难产而死的为何偏偏又是他们家的女儿凤霞?凤霞死便罢了,丈夫也须横死,还有儿子苦根,还有福贵妻子家珍,他们诚有何罪?上帝诚又何忍!这里余华自谓找到了自觉的写作方式,其中固然有冷静,更多的是平静,是剧痛之后的平静。

聪明的人们掩卷之余,给你们震撼最大,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是人的活着的韧性?还是人生的无常——生命之轻,宿命之大?笔者认为是后者,从文本所提供的语言符号来看,眼泪、变幻、死亡最多,从结构上分析,虽然情节是线性的,但其中采风者间或出现成了叙述者的叙述的中断,形成了间离效果,因而造成了极明显的时空感觉,使读者更能清晰亲切地俯瞰故事发展递进过程,因而也极容易产生世事如烟、人生无常的感慨。余华自己也坚持认为,他的那篇被先锋派看作重要创作理论的《虚伪的作品》对他后来的创作仍然有效。

在《古典爱情》中,这种人生无常的宿命感更是表现得精粹、绝伦,它的叙事结构,情节安排,语言的设计与其它作品亦有明显不同。柳生第一次赴京赶考的路上是阳春三月,路上一片姹紫嫣红,城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富贵景象,小姐的后花园里,楼台亭阁,花草树木,应有尽有,与小姐的恋情可谓缠绵悱恻难舍难分。然而数月归来,看到大院却是一片废墟,小姐的绣楼已不复存在,当日与小姐的缱绻似在梦中。三年后的第二次赶考路上,全然不见了第一次的桃红柳绿,只是满目的荒凉。饥荒年代里的人们草树食尽,继而相食,接下来小姐被肢解,虽被救下却已成废人,且恹恹将死,柳生亲手结束了小姐的痛苦,并葬之于河边。第三次落榜归来,在奔赴小姐坟茔的途中满眼的又是一片明媚春光,昔日的繁荣卷土重来,柳生重又步入原来的城中,依然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深宅大院仍是气派非凡,一片春意。小姐的呤哦之声又从楼上窗口飘下来,当然此小姐已非彼小姐了。余华在这里正是用了一荣一枯,枯尽复荣,荣后又必枯的手段,中间三唱三叹,余音不绝。语言上故意有重复的痕迹,复用对比手法。现实与幻觉更迭而现,以示世道轮回,因果相应;亦真亦幻,世事无常。

我们还可以对柳生三次去京赶考离去归来进行先横后纵的方法进行比较,整合后再进行宏观观照,就会逐渐看出其中的奥妙了。结构主义者在分析文本时,往往分割了事物找出各元素后再组成整体,皮亚杰和列维·斯特劳斯等结构主义者往往将结构分为表层和深层二种,表层结构可以被直接观察,深层结构是事物的内在联系,只有通过某种认知模式才可探知。余华的这篇小说也可以分为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表层结构是一个古典的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应当说这类故事的传统模式下的审美效果已经发霉,为现代人所不齿了。但余华却把它写得千回百转、令人刻骨铭心,主要原因在于其中有一个深层结构,这个深层结构生发了无穷的韵味。这深层结构便是梦幻与现实的交融。虚实难辨,生死难测;世事如烟,大道无言。无常之气不可谓不浓矣。

从这此对照中,可以看出余华的精心以匠心,以专注的笔极写荣枯之玄机,轮回之精妙。小姐在柳生痴情的感应下起死回生,柳生虽心弛神往,却又不免满腹狐疑,问她是人是鬼,小姐的回答可谓至情至理,余味无穷:“公子此言差矣。”众所共明,小姐的后半句没有说出:“人鬼复有何异?”当小姐复归坟中而柳生忍不住刨开坟墓,目睹小姐神异胴体。小姐是夜再与柳生相见时却悲戚地说道:“小女本来生还,只因被公子发现,此事不成了。”从此永别。在这里余华用了故事一起一落的反差与明明白白的对比呼应,给读者进行了别样的导读,使读者在繁荣与败落的更替中,功名利禄的追随与美梦破灭里,缠绵悱恻与香消玉殒的对比中嗅出人生无常的悲凉来。

佛教认为,生命的现象呈现着迁流变化的情形,所以没有一件事物不会毁坏,因而也没有永远的欢乐;当我们拥有的事物毁坏时,当悲伤远离欢乐来临时,自因沮丧、失望而痛苦,所以无常故苦。我想,余华应该颇欣赏人们在他的作品里看出这无常的鬼魅般的影子,因为这,人们对人生才有了掘心的痛感和欲说还休的无奈及困惑,才有了无尽的追寻、应有的坚韧,才有了难以说尽的余华。

孙运元,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山东省菏泽学院初等教育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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