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水发 吴眉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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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凰参军离开江西省枫州河川师范学校，到达新兵团的第四日，即1955年元月5日，父亲林柯赶来探望。当晚在连首长安排的旅馆林凰正要对父亲检讨自己不辞而别时，林柯用手势止住，告诉他有关人员送喜报时把一切都说了，对林凰弃学从戎表示支持和祝贺，并决定将隐瞒在心里的秘密全部说出来。林凰原出生于1934年6月东昌县山河镇一个木匠家庭，生父孙树人同三个师弟都学得一手好手艺，孙树人是地下党山河区委委员、区苏维埃政府副主席，生母贺英是区苏维埃政府妇女主任，三个师弟都是共产党员，在区上都有公职；自己原名李洪森，妻子叫邹碧莲，真实身份分别是中共地下党山河区委书记和组织部长，经营一家小吃店掩护区委的工作。林柯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林凰不相信这是真的，跪在父亲膝前求他不要抛弃他。林柯拉起林凰继续叙说着。

林柯从认识孙树才说起，共同秘密发动群众、武装群众，于1931年在东昌县委和县游击队支持下成功举行农民暴动，成立东昌县山河区苏维埃政权，在公开和秘密两条战线并肩战斗，打土豪分田地，从无到有，由小到大发展二百多人二百多条枪的工农武装，孙树人兼任赤卫一队队长（后编为红军独立团三连），贺英兼任团救护队长，配合中央红军参加了第二、第四、第五次反围剿，立下战功。

谈到这里林柯阴下脸继续说，1934年10月，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山河区被还乡团和国民党军侵占。孙树人和指导员马有才正率队配合红三军团在万年亭前线同国民党军激战，接到东昌县委“速返区救援”急电，火速返区歼灭还乡团两个分队，接着掩护共产党员和红军家属转移，在两条山路设伏阻击十倍于我的国民党军，激战一天，付出重大牺牲。孙树人不幸负伤落入虎口，在敌将其沉河致死时，由地下党营救脱险。

还乡团从叛徒口中获悉，贺英和幼儿隐藏在镇上，当晚在全镇挨家挨户搜捕贺英母子。藏在林柯、邹碧莲家中的贺英母子和邹碧莲母女被逼上广场。全镇怀抱婴幼儿的几百名妇女在刺刀、枪口和金钱的逼诱下，无人吐出贺英半个字。敌人开始倒计数即将大开杀戒，贺英为解救群众抱着幼儿明明挺身而出，这时邹碧莲为救下树人、贺英两位红军后代毅然将亲生女儿塞到贺英怀中，顺手将明明夺了过来，贺英尚未回过神来，即被士兵押到场中将其活活烧死。群众并不知晓葬身火海的婴儿是五个月大的林姓小女婴。就在那天晚上，接到县委指示，告知县委有人叛变，组织将遭严重破坏，命洪森、碧莲火速撤离。洪森、碧莲销毁全部文件，深夜撤出，专走山区小路，先在宣黄县境深山居住数月，继而到宣黄河边龙渡镇一小餐馆打工，发现街上贴有缉拿共党要犯李洪森的通缉令，全家紧急坐船顺流而下，先后三次变换住处，最后定居在现在的袁家坊村，李洪森改名林柯，邹碧莲改名为洪贞。得知贺英牺牲时，天空响起炸雷，一只火凤凰从火堆中飞出，飞向小龙山，故而将明明取名林凰，出生时间改为1937年9月，以逃避敌人的视线。

林柯说到这里，取出红布包住的半壁石龙交给林凰，挂在林凰脖颈上，叮咛要千万保存好，告诉他这件信物是由孙树人和马有财师兄弟亲手雕刻的双壁龙，两龙合璧之时就是树人、林凰父子团圆之日，还有林凰右耳后跟上的黑痣也是重要标记。交代完这些，林柯才开始细说有关过程。

林凰为有四位伟大、传奇的父母而自豪，激动得两夜没有入睡，同时激起他对往事的回忆。从记事起刻在林凰脑海的第一记忆是父母的艰辛。租住两间房，一间住人，另一间砌锅灶，围猪栏，喂养母猪、猪崽，人畜同室，闻着猪屎尿臊臭味吃饭。每天晚饭后父亲忙着煮猪食，母亲则在公用的前厅堂用纺车纺线织布。冬春时节父亲靠厨子手艺帮做酒席挣钱。

父母梦想有自己的房子，起早贪黑拼命攒钱。在长辈们的帮助策划下，借债分三次建起了五间能挡风遮雨的简易木瓦房。虽然告别了人畜同室的租住屋，可是为了还债，晚饭变成了萝卜粥。

林华、林凰哥俩先后上小学。第三年，父亲采纳老师建议，把兄弟俩送到河西东溪镇示范小学分别读五年级和四年级。林华只读了半年，因父亲生病退学回家务农。林凰深知上学不易，发奋读书，成绩优异，跳班上五年级。校长邹柏山兼着县师范校长，他让林凰两次参加县师范招生考试得中，表示经济上可照顾，林柯却不让就读。年幼的林凰哪晓得父亲的苦衷，回到家赌气不吃饭，被父亲打了一巴掌。林柯含泪对两个儿子说了一番关于阶级斗争的思想，勉励儿子自我奋斗创造美好未来，不要寄希望于他人的恩赐。林凰虽不全懂但留下了烙印。

1948年6月，林凰小学毕业后正遇方圆百里闹饥荒，林柯将他送到唐坊镇一家杂货店当童工，主要劳动是挑水，每天八至十担，要走二三十里路。林凰忘不了中秋节那天，过拱形石桥时摔倒全身湿透，进门时，被父亲撞见噙泪深邃的一眸，深深地刻在林凰的脑海。更忘不了1949年4月间，林凰病倒在店里，父亲冒着被溃逃南下的国民党兵抓夫的危险，用独轮鸡公车把他接到家中。林凰发高烧昏迷三十多天，是父母倾全力从死神手中把他夺了回来，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康复后林凰急于想挣钱贴补家里，主动帮人撑船，挣得一担稻谷，第一次体验到劳动收获的喜悦。

全家人终于熬过了1949年困难的寒冬，迎来了1950年明媚的春天，看到了解放军和工作队进驻东溪镇、唐坊镇，建立乡村政权，领导人民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和土地改革运动。

土改工作队员纷纷下乡入村。一位南下年轻干部叫钟阳，选中住林柯家。

不久开展土地丈量，林凰和哥哥参加计算，登记、造表汇总，当叔伯爷爷们讨论时兄弟俩负责记录。一天晚饭后，钟阳把全家人留下交谈。说他入村前已耳闻林大哥化解武、张两村宗族械斗所表现出的智慧和气魄，在本地落户十多年来良好的反映，以及林大哥对划分阶级成分独到的见解，让他刮目相看；而且看了林凰写的日记，对考上县师范却不能就读，父亲阐明两个阶级的思想使他觉悟。猜想你们一家很可能是从红色苏区撤离出来的，准担负过领导职务。第二个问题，要发展一批党员，建立党的组织，想听听大哥大嫂的意见。

林柯同洪贞交汇了眼色，激动地说他俩从1934年10月27日深夜奉县委指示撤离东昌至今，就像离娘的孩子，日夜思念盼望回到党的怀抱。接着回顾了从1931年至1934年10月的历程，表示仅凭一面之词是不足证明自己党员身份的，提供了梁耀明、章国辉、马有财等人的线索，请组织调查。钟阳十分感动，奔向县城向县委汇报。

一周过后，钟阳告诉林柯、洪贞，1934年东昌县委山河区委档案被毁，梁耀明被捕牺牲在广州监狱，其他人员有些遭敌杀害，有些下落不明。县委书记对二位十分敬佩，建议重新入党，他愿做介绍人，以后获得证据再恢复原来的党籍。

重新入党的林柯夫妇分别被选为党支部书记和组织委员，林柯还被选为土改委员会主任。

林凰没有经历土改全过程，继续上船打工。

1951年4月，林柯步行几十里把林凰找回家参加考试。

当林凰在地区农民报上看到了自己被省属河川师范学校录取时，高兴得跳起了蹦子。林凰深深感受到父母亲对自己的呵护，并不单纯是因为林凰年小体弱，而是无怨无悔地履行对牺牲烈士、战友的庄严承诺，从死神手里夺回了林凰的生命；在温饱难保的情况下供他读完小学；得到招考信息后，沿河长途跋涉寻找林凰，让他参考得中，从而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圆了他两次未能实现的梦想。林柯、洪贞的高大形象永远成为林凰心中的泰山，做人做事的光辉榜样，鞭策着他不畏艰险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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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训练结束，初步完成了从普通百姓到革命军人的转变，林凰被分配到解放军武昌第四汽车学校学习。经过近一年的系统学习，拿到毕业证书等待分配时，林凰和河师同学王志强被留校任教。第四天获悉从下年起改为技工学校，林凰等拟留校任教人员便随分到金河军区人员同行。1955年元月8日到达金河。

走出车厢，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只觉脸皮生疼。冷清的车站广场停有三台敞篷汽车。上车时林凰光手抓住车厢金属板差点被粘住，感到一阵刺痛，发现掌心渗出了血。寒冷给了林凰一个下马威。车进入军区大院，在一幢高大宏伟的楼前下车，被领进一栋平房，放下行李又被领进一宽大的食堂吃到了西部第一顿晚餐，明显感到比武昌汽校伙食低了一个档次。

饭后天色已暗，大伙身穿单薄的衣服难抗寒冷，急急回房准备钻被窝睡觉。走进室内感觉像进入冰窟，两排通铺上厚厚一层尘土，白纸糊的窗户被寒风吹得瑟瑟作响，两个铁炉前堆有煤炭和木柴，大伙以为会有人来给烧着，等了十多分钟，实在冻得受不住，便自己动手，先点燃木柴，再放煤块，烧着烧着，不知怎么熄灭了，弄得满房烟雾。反复点燃多次，木柴烧完了，火炉终于烧旺起来。

开始大家围着火炉聊天，骂娘声不时出现，有的骂自己上当受骗；有的骂大军区机关太官僚，大冷漠。困乏了，便自由结合，打开薄薄的棉被，有的垫有的盖。林凰和志强的棉被一垫一盖，没脱棉衣熬过了难熬的一夜。

上午十点，军务部门将林凰、志强等五十八人分到汽车团，其他人员分到工兵团。人未进门就听到汽车团院内锣鼓震天响，营门口彩旗招展，营房内外到处张贴欢迎新战友的标语。四连四班李进班长将林凰等人迎进班内。室内火炉很旺，林凰感到身上热乎乎，心里暖融融，抹去了前夜挨冻的阴影。

李进班长是1949年的老兵，连队党支部委员，对林凰关怀备至，次日领他进城熟悉环境。汽车团营地位于金河市西郊，两人步行到三十里铺等候二十分钟才挤上破旧的公交车，到城中心天山什字下车，改乘马车到六台山公园，观赏了大卧佛、中山堂，爬上了西台阁，看到了薄雾中的金河市概貌。

从公园出来，二人坐毛驴车到达天山路商业闹区，在一餐馆门前，老班长指着招牌上“清真”二字，告诉林凰这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经营的，禁吃猪肉，不许点带猪肉的菜，切记，这是民族政策。老班长掀开厚厚的棉门帘，一股刺鼻的羊肉臊味使林凰恶心。从餐馆出来，勉强吃下的羊肉面片在喉管下翻腾，他急急走到偏僻处“哇”地一声吐得泪水外流。李班长像老大哥拍着林凰的背部鼓励林凰要强迫自己吃，慢慢就习惯了。指出这才是当地的饮食关，要锻炼吃牛羊肉。还要过生活关，连队以面食杂粮为主，大米饭一周才两餐，蔬菜是土豆、白菜、萝卜老三样。第三关是地理气候关。一是冷，有些执勤地冬春气温为零下二十多度，有的达到零下三十至四十度；二是干燥，嘴唇干裂，口干，鼻子流血，皮肤粗糙甚至脱皮；三是海拔高，有的地方达三千至四千多米，空气稀薄，生理反应是胸闷、气短、头昏脑胀，睡不好觉，行动喘气乏力。每一关都是对思想意志的考验。老班长的关怀鼓励，驱散了林凰心里的怨气，暗下决心，决不当懦夫。

不久哥哥林华来信告诉他，父亲被县里树为农业合作化先进典型，选为农业合作社社长，母亲也被选为妇女主任。钟阳已是区委书记，自己被钟阳安排在区上负责供销社。邮来的羊皮上衣，双亲穿在身上，暖在心里，赞叹不已。

金河的三月还笼罩在灰色的寒雾中，宽大的军营只有两株老柳树。面对眼前的自然环境，林凰联想起老家村前金黄油菜遍地，村后满山茶树、花香的情景，心里冒出一个想发动青年在院内植树的念头。他先同一营的王志强和三营的张梦荛通气，二人积极联络一、三营的青年参加。进而得到连、营、团首长支持，派人帮助规划，提供工具和物质。搞了一周，后勤处插上牌子，分片分段责任到单位。

四月上旬，四连奉命执行赴川北阿坝、若尔盖、甘南玛曲等地运送战备物资任务，大部地方海拔高度三千米以上。开始几天头昏脑胀，睡不着觉，老班长叫把枕头垫高会感觉好些。进而互相勉励，在藏族地区锻炼吃牛羊肉和单一的面食。

完成任务从高寒草原回到金河市区已是四月底。1956年底至1957年初，连队发生了与林凰有关的三件事；其一，老兵复员对计算有关费用有意见，骂老共（公）坑人；其二，一些学生兵发牢骚，认为当兵吃亏，不如在家修地球当小学老师强；其三，江西、广西的学生兵中有两个懦夫，开小差当逃兵。全团大会上，团首长宣布开除二人军籍，号召全团新战士自觉接受艰苦环境的磨练，做合格的革命战士。

林凰深受震撼，同三排好友袁俞议起眼前的事情，共同的责任感促使二人商定用两篇短文进行批评，署名亮兵。短文一，奉劝老兵莫忘自己的光荣历史，莫忘党的恩情，永远跟党走，革命到底莫动摇。短文二，从为什么来当兵、当兵干什么、当个什么样的兵三个方面批判当兵吃亏论，归结到革命青年永远要当排头兵。

黑板报短文的推出，掀起不小的风波，惊动了团政治处首长，带着干事拍照，得到冯主任的肯定。但在年终评功评奖时，二人的作为成了全连争论的焦点，双双落空。林凰心里很不是滋味，通过自我反思，吸取了一点教训。

老班长要复员回川北，临走把班长担子交给林凰，告诉林凰已争取到执行长江、黄河源头科考运输保障任务。强调了任务的艰巨性和危险性，一些地方是被称为死亡地带的生命禁区，但也是一次极好的机遇，做好了立功受奖，要珍惜。

林凰迎接挑战，率领全班六台车十二人同科考队汇合。科考队由地方三个科研单位十人组成，高工聂海任队长，配有三台越野车。五月下旬离开成都向西逐站推进，完成长江上游金沙江考察便进入藏区，经昌都到类乌奇住宿一夜，转向北，在囊谦吃过午饭向高海拔草原地域前行，多数人不同程度出现高原反映，有的头昏不想动弹，有的淌鼻血，有的恶心呕吐，林凰头痛难忍，坚持驾车。

下午到达青海省玉树军分区。分区首长派一参谋带领前往曲麻莱。曲麻莱县位于长江源头——通天河北岸。第一步先考察通天河西南地域水系。车队顺坡而上，明显感觉汽车马力下降，发动机发出刺耳的吼声，不足一百公里行驶近四小时才到达扎河，海拔已超过四千米，呼吸困难行走乏力。支起六顶棉帐篷作为工作站。由当地藏民作向导，驱车顺一条小溪朝西南艰难而上，到达山坡下汽车已无法前进。科考队员改乘牦牛继续西行进行科考活动。

老天不给林凰赏脸，黑云翻滚，藏民向导赶着牦牛驮着科考队员回撤，来到汽车跟前，狂风卷起的冰雹和雪花铺天盖地压来，汽车兵们跑去接过科学仪器，将科考队员拉进驾驶室。

已经进入无人区，聂海队长料定任务不会太顺利，希望林凰发挥部队的优势，逐条支流推进。一周后继续向前推进，一台小越野车陷进小溪里，轮胎被埋没，司机脸色刹白，自言自语：“完了，完了！”林凰驾驶绞盘车将其拖出，聂海阴沉的面部才现出阳光。

在工作站，辛劳一天的人们，睡觉比较早。正当大家进入梦乡时，两只大黑熊钻进帐篷，舔醒一个战士，他按亮手电发现黑熊在头边，被吓得惊叫，连忙操起冲锋枪推子弹，林凰被惊醒，命令不许开枪，急中生智，打开战备干粮，放到地上，黑熊用鼻子闻了闻吃了起来。其他同志也都惊醒效仿着取出能吃的东西放在地上，黑熊吃饱了，摇动着肥大的身躯走出帐篷。第二天晚上，黑熊又造访被汽车兵们称为“棉质寒宫”的帐篷。人兽和平共处五晚上，给林凰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科考活动越往里推进难度越来越大，老天每日变脸不是雪就是雹，好在每次发威时间不太长，微笑的太阳从云缝中钻出，施放“暗箭”，强烈的紫外线幅射皮肤，由红变为古铜色继而变黑。

科学队员在如此恶劣条件下，冒着生命危险为科学事业奉献青春，深深地感动着汽车兵们。林凰因势利导开展向科考队员学习的活动，大家归纳从坚定的政治信念、崇高的敬业精神、埋头苦干的工作作风三个方面向科考队学习。科考队则开展学习解放军勇往直前的革命精神活动，使军地双方拧成一股绳，工作进度明显加速。

聂海召集全员开会说，由于充分发挥了部队装备优势，任务已提前完成，立即转移到青藏公路沿线执行第二阶段任务。

全队同志情绪高涨，先完成了第二阶段第一站沱沱河水系的考察，接着对发源于唐古拉山主峰和各拉丹主峰多条水系进行考察。一天快接近主峰时，天气突变，乌云翻滚，狂风怒吼，雷声咆哮声过后，核桃大的冰雹撒落下来，来不及防护的三人头部受伤。前方是无边际的冰层，阳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冰雪融化形成千姿百态的冰凌和冰川，科考队员心情激动，判明此峡谷应是长江最高最远的水源地，抓紧时机进行各项考察，反复核实，不想离开。

这天，林凰不想放过今生难得的机会，跟随科考队前行，聂海吩咐年轻的陆工照应着。快接近冰川时，有生第一次步行到五千米以上高度的林凰，体力消耗已达极限，两腿犹如拖着百斤的铅块，每迈一步都考验着人的意志，陆工几次劝他止步，他也真想停下来，但看到科考队员大口喘着粗气一步步爬行时，林凰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完成了长江源头的考察，队伍向黄河源头转移。大本营设在玛多县黄河沿兵站院内。汽车和人员分两组进行，分别考察扎凌湖和鄂凌湖水系，于湖畔高处临时设站。第一天均遇暴风雪而折回，第二天提前一小时出发，甲组完成考察下山时被暴风雪阻在半途，一队员性急抢先下山滑倒冲出六米以外，被一石头挡住腰部受伤幸免于难。随后几天早早出发，避过老天发威时间，终于完成了各水系的考察任务。

八月中旬科考队回到E省城。汽车兵们进行总结，全班十二人六台车，跨越川、藏、青、甘四省区，总行程四万八千四百余公里，经受住生与死的考验，排除了车轮掉沟、人员和汽车深陷沼泽泥潭等险情，安全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林凰如释重负，惋谢科学院再三挽留多住几日的盛情，仅放假休息一天，第五天率领全班回到团队。

从文书手中接过一沓信件，林凰首先拆开家中来信，得知哥找的对象是镇中心小学老师、自己的河师同学李曼，准备元旦完婚。张琳、徐丽丽各写来两封动情的长信。

晚上全班战友忙着写信。林凰首先向父母汇报在长江、黄河源头执勤的收获，向哥哥和李曼表示祝贺，并寄去七十元钱表示心意，对徐丽丽母亲住院表示慰问，并寄去三十元以解燃眉之急。

聂海等人到团部当面向团长政委致谢，送了一面大锦旗和十二本汇集雪域高原活动的影集，还有一封感谢信，建议给全班集体和林凰个人立功受奖。年终团党委果然给四连四班立集体三等功和林凰个人三等功。全团召开了庆功大会。全班每人军衔晋升一级。但也出现不同声音，有人反映林凰刚受连队处分（因机械意外损坏差点酿成车上二十名新兵车毁人亡的重大事故），又安排独立任务，认为林凰有靠山。

几经风雪洗礼和生死考验的林凰已从社会课堂学到不少东西，用古训“自古英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鞭策自己，心胸变得如海洋宽阔，早已从半年前被动接受“队前警告”处分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挫折使他变得更为理性，由思想不服到反思自己责问自己。

在得到连、团首长认可信任后，林凰将自己的身世详详实实地向首长汇报，请求组织出面帮助寻找生父宋梁才。首长们很受感动，叫林凰写出一份详细书面材料，由团党委上报军区、总政治部，在军区和全军范围乃至全国寻找。

1958年秋，军区后勤部机关一位二级部副部长宋天时和秘书罗浩下放到林凰班当兵。二人佩戴列兵衔，其实分别是上校和大尉。他们和战士实行“三同”，在外执勤碰上啥吃啥，同住旅店，有时睡地铺。宋副部长满口四川话，善言谈和诱导，在话题上总是占得先机。

在如同长辈面前，林凰坦诚交谈。宋副部长向林凰建议：首先，把部队需要放在首位，多想未来，多学点东西，要争取上军校；个人婚姻进了军校再考虑也不晚；找生父是件大事，要靠组织，急不得。

3

1958年，喜事接二连三，林凰入了党，再次荣立了三等功，军衔晋上士，被选送进解放军汽车工程机械学院深造。新一年元旦刚过，林凰一行四人来到塞北英雄城市大同。走出车厢，狂风卷起沙尘迎面扑来。

入校不久接到哥嫂、张琳、徐丽丽及班排战友的回信。徐丽丽还是那么直爽坦露。张琳说她非常怀念河师同桌三年半期间彼此像兄妹、姐弟，相互关心爱护，心中深深地爱上了林凰，但顾虑家庭出身不敢爱，暗下决心将爱深埋起来，请求林凰把她忘掉，永远做朋友。

林凰辗转反侧睡不着，起床到俱乐部工作室，在手电光下先给徐丽丽写信，对于她示意让林凰回家的要求，林凰讲述了四年的军旅生活，发现自己与军队结下了不解之缘，理智让自己作出“服从组织需要”的决定；军校学习三年，给个人婚姻提出若干现实不好解决的问题，提出就此分手，请忘掉林凰，另择佳偶。

对于张琳，林凰清楚因政治因素不可为，也深知张琳作出分手的决定是违心的，但感情就像橡皮筋将两人拉近。林凰失恋了，只好痛苦地采取“避”的策略，迟迟不写回信，企图拉大距离。

军校学员都是各军区选送的汽车兵尖子，大多是上士班长，文化有高有低。林凰所在班的班长施明，还用老方法管理一班人，引起大家反感。

南京的王洋、武汉的万新春和林凰三人碰巧都被选为俱乐部成员，课余时间多忙于俱乐部工作，下菜地浇水积肥锄草等劳动活必然少参加，来自广州的施明心中不服，想出气，考虑三人背后有教导员撑腰，因为四大节日全院版报评比他们捧回两个第一两个第二，自制幻灯片三中队占了全院近半的份额，还获得总后俱乐部奖给的镶嵌着“幻灯奇葩”四个金色大字的大镜框，知道耐何不了他们，却抓住林凰党员转正机会进行报复。

讨论林凰党员转正会上，施明将林凰在反右倾中的一些不同认识上纲上线，林凰有口难辩，虽王洋、张澄、万新春等人为林凰极力辩护，无奈在那个“左”的年代，人们都怕沾上右的边。表决时同意按期转正少了一票，林凰党员预备期被延长一年。

1960年春节放寒假，林凰和王志强归心似箭，乘当晚火车站立一宿，天亮到北京，随即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在上海未能买到糖果糕点，才感到外界社会的异样。中午到达枫州，两人充了饥，开始长途步行回家。晚上十点多赶到东溪镇，碰到小学同学、镇供销社负责人王胜祥，他得知二人从大同赶回家过年，还饿着肚子，便煮了两碗米粉充饥。两人聊着上海、枫州商品奇缺，除夕之夜一路走来如此冷静，王胜祥笑二人五年没回家不了解社会情况，进而压低声音说了群众挨饿的情况，不能让二位空着手回家，算是慰问解放军，免票供应每人两斤花生酥糖，两斤红薯粉。肉现在没有，每月杀三次猪，定量凭票，给二人特办，每次两斤，初五来办。

两人的家隔河而住，林凰只身来到渡口，高声连喊了数遍，对岸才听清急摆船把林凰接回家。全家人连小妹都起来，林凰忙向父母下跪磕头。母亲将林凰扶起端祥好一阵才开口夸赞凰儿长高长结实了，像个带兵打仗的。

林凰看到母亲两鬓花白的头发和躬腰驼背的身躯，鼻子一阵酸楚，这时看到河师同学李曼坐在哥哥身旁，礼貌地称呼嫂子。小妹已经七岁，揉着睡眼，林凰不好意思赶紧拿出花生酥糖。林华尝了一颗，知道是东溪的，有意不点破，却引出李曼感谢林凰汇款和徐丽丽还钱的话题。

小妹林娴头戴林凰的大盖帽举手敬礼，说徐阿姨可好了，接来做嫂子多好！全家人一阵欢笑。一直没说话的父亲认为组织上对凰儿的婚姻会有要求的，叫凰儿说说自己的想法。

林凰把恋爱情况和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感到在家乡一时难找到合适的。李曼笑林凰眼光太高，连校花的张萍和俏丽的徐丽丽都看不上，难怪在家乡找不到。

正月初一早晨，林凰十点醒来，听到外人说话声，洗漱毕，到厅堂向村社干部敬礼拜年，接着出门到村里给少年时的伙伴拜年。凡是见到的男女老少大多脸露菜色。林凰心里明白是缺粮缺油以菜充饥的缘故，也明白了母亲未老先衰，父亲脸上皱纹增多增深的原因，心里疼痛难受。

初五，林凰渡河邀志强奔东溪购肉，将自己的一份全给了志强，空手回到家，小妹期盼吃肉的心情落空，鼓起小嘴不说话，母亲要小妹向二哥学习，热心帮助战友是好样的。

发现缸里大米所剩无几，看着直不起腰的母亲，林凰心痛得暗暗掉泪，提出镇上杀猪，要用节省的六十斤军用粮票，骑自行车带上娴妹，连米带肉一起买回来。

母亲问儿子哪有肉票？

林凰说是初一来家拜年的向主任叫去买的。

母亲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叮咛小妹别缠二哥要这要那。小妹连蹦带跳向路口跑去，远远地回答：“我晓得！”

林凰带着小妹买好肉和米，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只有卖高价烤红薯和茶蛋的，各买了一个，娴妹吃了茶蛋，抱着红薯舍不得吃，林凰又各买了一个给小妹，小妹仍舍不得吃。

林凰问小妹饿不饿？小妹摇头不语。林凰已明白几分，叫小妹把心里怎么想的说给二哥听。

小妹眨了眨眼说是要留给姆妈吃，姆妈老吃野菜煮锅巴和萝卜粥，把米饭留给小妹吃。

林凰鼻子一阵发酸。

假期眨眼已满，林凰回到学院，同学们见面显出挨饿的病态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好像隔着一层簿纸心照不宣说着假话。林凰意识到这是反右倾留下的负面影响并为此而担忧。

课程照常进行，又一学年结束。寒假志强回家过年，林凰则被留下参加学院狩猎队，到内蒙大草原风天雪地度过了难忘的四十五个日日夜夜。

学院最后一门课结束已到了1961年12月。马教导员告诉林凰，学院要在本期毕业生中评选优等生，经摸底，全院达到全优成绩的仅两人，军衔破格授中尉，级别皆定为二十二级。提醒林凰做好思想准备，听到不同意见要沉住气。

中队评选时，果然施明站出来反对，说林凰政治不够优，劳动观念不强，工作责任心差。有好多人为林凰争辩，万新春提出举手表决。

马教导员表态，认为林凰同学在反右倾中敢于发表个人看法精神可佳，认识不同而已，能说他政治不优？值班时洗漱房火炉熄灭之事，经查并非林凰偷懒，而是缺乏经验没有疏通火炉，就这么点事不能抱成见抓住不放，要多看长处。他在宣传工作中为中队做了许多事情，争得了集体荣誉，这是有目共睹的。对一个人评价要公正。表决结果反对者仅二人，九十四人赞成高票通过。

返回金河市的第五天，林凰被分到军区后勤部新成立的M部任助理员。同时分来的还有徐年伦、吕光泽。报到那天，得到三位部首长同时接见。其中有宋副部长，他特意指出林凰是他下连当兵时的班长，表示三人来的正是时候，部队大搞生产，要实现机械化，技术人员不足且多数是从汽车连队调进的，既懂又不懂，三人是科班生，要承担培训人员、管好用好机械的使命。

接着苏部长讲了几句意味深长的话。首先热情欢迎三位到来，给部里注入新鲜血液。指出青年人进入大军区机关，预示着人生旅程迈入新阶段，有个适应学习提高的过程。希望好好地把握住自己，多向老同志学习，在实践中学习，成为部队农业机械化建设的开拓者和奠基者。

三人分在机械财务处。中校军衔的处长汪庆给三人介绍了主管财务张助理，主管机械焦助理。执行的首项任务是担负军区农机技术培训班的教学。首长要求办好第一期，摸索经验，再办几期，争取全区农机人员培训一遍。上尉焦助理引导三人分工，要求各自认真准备，教学手段不限，讲课时间原则不限，务求讲清讲透。林凰到修理厂收集不少实物，自制教学模型，绘制示意图、剖视图，写出教案，力求每个内容讲清讲透。

培训进行到第三周，焦助理召集学员代表坐谈，听取反映。他根据学员意见，确定由林凰用三天时间解答难题。一位机械队长说：“以前许多同志一直未弄懂的柴油机为什么会出现‘飞车’，履带车为什么能原地调头，通过林教员讲解彻底弄明白了。”

培训班进行了五十天于春节前结束，在后勤部机关林凰过了第一个春节。除夕他先加入会餐的单身干部行列，餐后参加游艺灯会，碰上宋副部长上大学的千金宋婷婷和上中学的公子涛涛，涛涛拥着林凰亲热地叫着林大哥，三人尽兴地玩到十一点多才回宿舍休息。

初一林凰跑回汽车团，同战友们聚会。初二早晨林凰刚出门，被涛涛堵住，要林凰到他家去玩扑克，林凰说你们家四人刚好打对家，涛涛说他妈不会。早餐毕，林凰被涛涛拉进家门。

宋副部长从套间出来笑着说是涛涛昨日对他提意见，正好三缺一，在一块热闹热闹。

“昨天我爸猜你到汽车团去了是吧？”宋婷婷问道。

林凰告诉她是几个战友聚会，晚上在小镇上看地方戏，挺热闹。

涛涛提出爸爸打牌精，要林大哥同姐姐搭对，林凰表示出错牌请婷婷同志多包涵。

“难得高材生谦虚一回。”

林凰被臊得脸红。

打完两局，林凰被首长留下吃了一顿川北风味饭菜，喝了两盅过年酒。

饭后林凰向阿姨道了谢回到“西北利亚”家属区小平房宿舍，吕光泽不在，房内只徐年伦一人，戴着耳机收听广播。林凰在床上躺了一会，两人便摆开象棋对弈。林凰问老徐，老吕干啥去了，一天见不着面？

“你我都是光棍，不像有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他不是孩子都有了还黏别的女人？不说他了，你心上人在哪儿？什么时候办呀？”

“我的对象是老家大队妇女主任，准备今年完婚，正谋划此事嘞！你进展如何？”徐年伦连说带问。

林凰随手从抽屉内取出相册让老徐看几位女同学的照片说：“可惜她们都要我脱军装，相爱但道不同，走不到一块。”

4

全区部队农场春耕生产全面推开。M部组织三个工作组下场，三个年轻机械助理员分到各组。

工作组带回四个问题：一是机务人员经培训的大不一样，希望军区都培训一遍。二是缺乏零部件，建议军区储备一些。三是现有机械大部分是接受地方的，陈旧、型号杂，需加速更新换代。四是没有统一的农机管理规章制度，管理工作滞后。部首长要林凰向大部写出报告。

大部首长批示利用当前农闲在直属农场办第二期培训班。林凰和徐年伦负责教学，吕光泽负责采购零部件。

培训后期林凰感到身体不适，右胸下部有阵痛，食欲不振、疲乏。林凰第一次上门诊部看病，内科王主任怀疑肝胆有病，要林凰住院检查，交待程菲医生和黄护士护送。经检查排除肝上问题，接着检查消化系，确诊为胆囊收缩功能丧失，急性发炎，动员消炎后作胆囊切除术。

程菲几乎每天到医院看望，针对林凰思想顾虑，柔声细语地告诉林凰患的是慢性胆囊炎急性发作，消炎后注意点饮食没事的，用不着手术，今后她会——话犹未了，小满护士进来，聊了一会，二人同时走了。

林凰出院第二天，正练习素描，程菲送来两袋五百克装的葡萄糖粉，说是补充营养，林凰给了老徐一袋，向程医生表示感谢，弄得程菲不好意思，借故取走苏联小说《青年近卫军》，看了林凰油画手稿，赞扬林助理多才多艺。

病休期未满，林凰被召上楼，汪处长座拿了一沓采购票据给他看并征询意见。林凰看完未加思索直率地指出常用的不多，再多的话没说。

汪处长叫林凰继续休息养好身体，吐出一句“这个吕光泽果然不叫人省心”，叫小林上班后同小徐做个补充计划，跑一跑。

省农机公司配件供应总店金科长悄悄对林凰说科里人饿着肚子上班，能否帮助搞点吃的东西？林凰向汪处汇报后，和徐年伦送去一麻袋青稞、一麻袋甜菜根，略表心意。两位年轻女同志按采购计划开票，适当搭配了一些小附件。

汪处夸赞两人的办事效率，通知林凰、徐年伦搬到五号楼三楼北各一小间房，给了钥匙。还告诉林凰下周跟随苏勤部长坐火车出差去A省军区。

宋副部长也搬到五号楼一层二单元东，宋婷婷和宋涛涛姐弟俩经常到三楼找林凰玩耍。林凰有意将张萍放大照片挂在醒目处，宣示是他的对象，免得军嫂们为他操心，招惹议论。宋婷婷视而不见，涛涛指着照片问林凰，这位女同志好漂亮，是你什么人呀？听说汽车团你的同乡孩子都有了，你怎么还不结婚？

林凰指着涛涛鼻子，说他小孩懂个啥？结婚是人生大事，岂能草率，况且也不老呀！宋婷婷接着话茬，抢白说道林凰是不算老，可她多大了？再秀丽的女人都会熬老的，挖苦林凰太清高，挑花了眼。林凰申辩婷婷误会了他，说人家要他脱军衣回家能行吗？宋婷婷转移话题，请求林凰赐教他的传奇身世，林凰狡黠地一笑，未置可否地算作回答。

一个星期天，苏部长夫人楚琳把林凰叫到家，给了两张电影票，要林凰陪她上医学院的妹妹楚莉去看电影。部长夫人意图很显然，林凰不便推却，有意对楚莉旁敲侧击暗示做军人妻子有诸多难处，自己老家有对象等等。

三月下旬，西北风吹起的沙尘使空气充满土腥味。后勤部机关人人表情严肃地走出礼堂，没有了往日的嘻笑。林炜政委在小“三反”动员大会上喊出的向积压浪费贪腐宣战的声音犹如在耳。

小“三反”运动取得阶段性成果，后勤部在大院内筹办了一个内部小型展览。各部派一人负责解说，林凰奉命前去。看到本部占着一个版面、一个桌柜位置，展出了林凰采购的小柴油机柱赛及量大价低的垫圈、开口肖等，却无吕光泽采购的部件、总成。还有一幅漫画，画的是背对观众面向嘻笑年轻女服务员的一名军人，标题是《谈情说爱，任你开票》，林凰感觉矛头是指向自己，受不了如此侮辱，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正要迈步去找部首长说理，耳边似听见“沉着、冷静”的话语声，停步思考。

林凰自问：展示的内容部首长不可能不审查，明知其为还要叫他解说，未免有点残忍。既然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想到这，林凰决心捅破马蜂窝，站到版面前对参观人群说他是M部助理员叫林凰，漫画上背向观众的这人画的是他。参观人群一愣，拥了过来，听林凰说：“为什么不敢画出正面？因为策划者心虚，不了解真情，听信片面之词。”

林凰接着说：“我今天忍受屈辱，敢面向大家说实话，就是相信组织，相信真理会给我一个公道，还我清白。我不否认自己的责任，但却意味着对M部展示内容的基本否定，因为它不客观，不全面，有避重就轻之嫌。”

林凰的所为，等于引爆一颗小型炸弹，参观人们议论纷纷，褒的贬的都有，有的人佩服年轻人敢于抗争的勇气，年岁大的说他冒失出风头。

林炜政委责成政治部和M部认真调查。当天林凰被召回，次日得知漫画撤了版，展品作了调整，“三反”办挨了批。

M部全员大会上，杨副处长介绍了地方公司负责人证实的情况：他们对林凰所办业务是给予方便照顾的。二位年轻女同志都是有夫之妇，有的还是军属，同林凰同志之间纯属正常工作关系，绝无谈情说爱之疑。杨副处长还特意指出大部“三反”办承认个别同志工作有失误，向林凰表示歉意。

苏部长批评了吕光泽，要他在党小组会上作深刻检查。检讨了自己的官僚主义，给林凰同志造成伤害。同时勉励林凰少点傲气，既大胆工作，又夹着“尾巴”做人。

林凰本来没打算作检查，在部首长言行感召下，灵魂受到触动，主动检讨了堵气捅马蜂窝的私心杂念，给领导造成了被动，应吸取教训。

程菲晚上给林凰还书并送来胆囊消炎的中成药，书中夹有两张省歌剧团演出的戏票和纸条：“请你在星期天看戏，相信你不会拒绝一个少女诚心的邀请。”

林凰仅知程菲家住市内，平日很少回家，父母亲及家中其他人员情况一概不知。他拿着两张戏票边走边思忖程菲好有心计，邀请男方看戏，却把戏票交给男方，她倒落得清闲。果然，程菲离演出五分钟才出现在门前，大方地挽着林凰左臂进入剧场。

观看演出中，程菲不时将头靠在林凰肩上，亲切地窃窃私语着，根本不像是初次约会的恋人。演出结束，两人步行往回走，程菲依偎在林凰的右肩话语不断，问了林凰老家不少事，谈了门诊部姑娘们的议论。

“你们是怎么背后议论我的？”林凰问。

“你年轻英俊冠以先进工作者头衔的偌大照片挂在食堂前橱窗内，早已吸引着姑娘们的眼球。”程菲深情地说。

“还议论啥？不会只说好的吧？”

“尽挑你的短，说你仪表堂堂，就是——”程菲看了一眼林凰的双目，接着说，“还说你是军校的高材生，多才多艺……培训的学生，遍布全区农场，说你林教员的名字比部处首长还响亮——”

林凰举手：“停！停！我知道自己单眼皮眼睛不够大，没办法，先天的。小‘三反’中的事一定知道的不少吧，说来听听。”

“说啥都有，说你爱冲动，说你有胆识闹展览，挨了批评，事后领导们反给你道歉——”

不待程菲说完，林凰纠正道：“此话差矣，应检讨的是我，不该那么冲动，方式也欠稳妥，说明自己还比较稚嫩。”稍作停顿，话锋转到门诊部姑娘们身上，“听说钱、张、满、黄四位都是军人干部子弟，我欣赏不来她们居高临下的气势，当然你例外，就是不知道你的家庭。还有一件事，我住院期间，三位护士都提着东西去看我，这个人情还没还呢！”

程菲俏皮地瞟了林凰一眼：“查户口啦！我的家很普通，暂时保密；你仅只欠她仨的情？准备怎么还？我们几个姑娘可是有约在先——”话语打住，脸上浮出了红晕。

“你想卖关子？我问她们，信不信？”林凰一脸严肃地说。

“聪明人怎么笨了呢？说好同时向你发起进攻，成功者请客。”程菲显示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说。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中心广场，离军区大院不远，林凰为了避开熟人，借故告别，很随意地说道：“我今生不娶，你们另选目标吧！对不起，我找市广播局一个朋友有事，再见！”

5

林凰通过小“三反”的砺练，深刻感悟到风雨过后见彩虹的哲理，个性中少了些锋芒，显得成熟老练了一些。

部首长有意锤炼林凰，将他调整到经营管理处（简称C处），锻炼提高他的组织工作能力和文字水平，让他在本科大学生中去竞争。

到C处第三天，敬处长同林凰交谈，先谈工作后谈私事，他受苏部长夫人楚琳的委托正式为楚莉提婚。林凰表示：第一，多学多钻研，拓宽知识面，将提高文字水平做为主攻方向。第二，感谢部长夫妇的厚爱，但不能谈，因为宋副部长千金至今追他不放，选谁舍谁都不合适。

在C处，林凰完成了大量文字工作，得到了锻炼，文字水平有较大提高，但其文笔真正引起首长重视的是在一次全区专业会议上，他负责某野战军的简报。大部首长拿着林凰写成的简报稿，在材料组简报组全体人员会上，表扬林凰善归纳的简报观点显明，文字精练，有骨有肉，批评有的简报尽摆流水账。从此林凰常被吸收参加军区或后勤有关会议的文字工作。

尽管林凰在后勤部机关崭露才华，但他党员预备期被延长及“闹展览”造成的负面影响，使得M部提升林凰为副处的意见两次被否决，直到1974年才得到晋升。可是不幸又卷入后勤两个一把手之间的漩涡中，被生活作风不正的政委贬斥为“小刺猬”不予重用。此后由于思想和干部路线上的拨乱反正，一批受压制的干部得以起用，林凰才交上“桃花运”，走上了领导岗位。

林凰在爱情上虽有曲折，但结局是幸运的，两位女同学因道不合而各奔东西。对两位首长的“千金”、妻妹他选择了回避。门诊部的几位姑娘给他的印象是军人干部子女的高傲，这是林凰性格所不能接受的。惟程菲平和不骜的性格给了林凰良好印象，两年的交往，二人的感情日渐深厚，家庭的状况林凰如竹筒倒豆子，程菲赞叹不已，感动不已，更加深深地爱着自己选择的情人，盼着早日结合，成为林凰的妻子，双双去拜见心中崇敬的公公婆婆。说到自己的父亲，她为之骄傲自豪，满脸光芒四射；提到母亲，脸上阳光顿时消失。林凰这才知道程菲是老将军的女儿，父亲是长征老红军，省军区政委，母亲也是抗日的老干部。程菲告诉他，自妹妹出生后母亲对她变得冷漠，使她痛苦，不得其解，问父亲，他老人家总是以慈祥一笑作答。如果不是父亲，她不想回家，也不轻易对他人说家中的事。

此时的林凰思想陷入复杂的矛盾中。他自小立志要自强自立，不愿生活在他人的保护伞下……但现在他已离不开程菲，也不想同她分手。今后的家庭生活，两人商定自立，不依附在父母窝边。他怀着这种心情，同意去见程菲的双亲和家人。为了应对母亲，程菲选购了四样高档礼品。到了程方平政委居住的二层小楼家中，程菲一一介绍了家中成员。程方平从林凰进家那刻起，目光一直注视着林凰颈下挂的半壁石龙和右耳的黑痣。全家人寒喧一阵后，程方平把林凰叫到二楼书房单独交谈。

程方平根据程菲先前介绍的林凰传奇身世和家境，重点问了李洪森、邹碧莲定居崇宁后的情况，已基本确认林凰就是自己的明明。为了让明明接受自己，便主动回忆了长征途中血战湘江、阴差阳错由孙树人改名程方平的经过。程方平说，1934年10月27日，在敌人要将他沉河致死的当晚，党营救他脱险，目睹了贺英抱着明明惨死在烈火中，强忍悲痛，昼夜兼行，终于在于都县找见三军团六师。师首长讲了要实行战略大转移，表示派部队救援东昌已不可能，问他是回东昌还是留在中央红军，他毅然选择了后者。当即把他安排在十八团二营任副营长，从此迈上了漫漫的长征路。”

红三军团先后突破敌两道封锁线，于十一月下旬渡过灌江，进逼灌阳，赶在敌前抢占湘江界首渡河点，和已渡江的一军团在左右两翼掩护中央纵队渡江。第四天中央纵队才到达，错过了渡江的好时机，敌人六七个师从左右压过来，数个师咬住红军队尾不舍。

中央红军与数倍之敌展开激战，突破了敌人第四道封锁线，于十二月一日渡过湘江，以五万红军沉魂江底的惨痛代价粉碎了蒋介石全歼红军的阴谋。

他所在的六师十八团在湘江东岸山坡上构筑工事阻击敌人。

全团阵地上落下了无数炮弹，工事掩体一次次重修，全团浴血奋战，一次次击退敌人的冲击。突然一发炮弹在孙树人身旁爆炸，他被气浪推倒震晕了过去，掀起的泥土将他埋在掩体下……当他苏醒从泥土中钻出来时，已是黄昏，阵地变成一片焦土和沉寂，被炸断的树杆冒着烟，不见人影。孙树人大声喊叫有人吗？听到的声音很小，意识到耳被震聋了，便满阵地找人，尽是牺牲的战友，他伤心极了，坐在阵地上痛哭，不经意间看见不远处似有一胳膊在动，跑过去将其从泥土中刨出，人还活着，头部负伤，血已结痂。两人相互作了介绍，商量等到天黑泅渡过江，各人找到一截烧焦的木头，渡到江对岸，在山里转了一夜，黎明时碰见哨兵才找到师部。

首长问清情况心情沉重地说，全团就两位生还，交待政治部门把他和老程分别分到十六团二营和十七团三营任副营长。拿着一纸命令没看一眼塞进口袋急匆匆找到十六团报到。部队正在运动中，团政委看了命令便将他领到行进中的二营，对暂时代理营长的四连长说，师部分来的程方平同志到二营任副营长，交待完便急匆匆要走。

孙树人急忙报告，说自己不叫程方平，叫孙——政委边走边从衣袋中拿出一纸命令说：“这白纸黑字明明写着程方平，以命令为依据，很快进入贵州了，带好部队要紧。”这很可能错在师政治部给两人的一纸命令张冠李戴了。

长征途中部队不是打仗就是行军，很少见到师部和十七团，团部已将程方平造册建档，上下级和同志间均以程方平相称，孙树人曾想战争环境随时有牺牲的可能，也就没再寻求上级更名。这时程方平的思想状态已进入长征意境，深情地对林凰说，长征途中的艰险和困难是超出人们想象的、死亡的危险无刻不在，晚上露营面向浩空冷月，想起老婆孩子惨遭杀害，也曾心灰意冷过，是崇高的理想和坚强的信念使他毫不动摇地迈步于革命征程上。

林凰认定程方平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后，心中的父子情像火山的熔浆在胸中翻滚，积蓄了数十年情感能量的林凰，终于从口中嘣出非常普通却极为神圣的“爸爸”两个字，扑通跪在父亲程方平膝前，两行热泪滚淌而下。

程方平从金属盒中取出半壁石龙，当两龙合壁时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抱住林凰，热泪顺着皱纹纵横流泻，喊着林凰的小名：“明明，我的孩子，我以为今生见不到你，感谢伟大无私的邹碧莲同志献出自己的亲生骨肉救下你，感谢恩人李洪森营救了我。你同小菲抓紧把婚事办了，我们一同回红土地去看望你的养父母、我的老上级老战友。”接着又从盒中拿出一张四寸黑白发黄的照片，林凰端详照片上的母亲是一位秀丽端庄的红军，头戴八角帽，腰系皮带，怀抱婴儿，微笑站在杉树皮房前的全身像，看着看着，眼前出现幻影，全身红军装束的贺英喊着“明明”朝前走来，少年的林凰蹦蹦跳跳叫着“妈妈”迎上前去。“妈妈”声喊出，幻影消失，手捧照片的林凰失声痛哭。

林凰擦干眼泪，好似从梦境中清醒，沉下脸不言语。程菲知道他心情不好，有意让他清静，下到厨房给保姆阿姨帮忙。待她再回二楼时，见林凰仍呆坐着，不解地问他为何不高兴，林凰自叹命苦，好不容易找到的知音，却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突然的变故，使林凰从喜悦的高峰跌落到山崖谷底，借故向二位长辈告别，对程菲说他要回去一人冷静冷静。程菲同样陷入痛苦中。

程方平问清了林凰突然告辞的原由，转忧为喜说道，自己兴奋过头，竟忘了向他说清菲儿的真实身世，叫小菲把林凰叫来，表示该是说清的时候了。

从此，程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父亲本姓朱，八路军的团长，母亲唐扉，八路军外科医生，1943年在太行山对日反扫荡战中，先后牺牲在日本飞机炸弹下。

胡萍在延安接到时任八路军团政委的丈夫从前线的来信，收养了朱、唐烈士的遗孤——两岁半的女儿，改姓程名菲。

程家终于大团圆，程方平噙泪对全家人说清了林凰、程菲的真实身世，宣布林凰是自己的亲儿子，程菲将成大儿媳时，全家人推杯把盏，喜气洋洋，表示庆贺。

程方平抹不去的战友情，提议小菲恢复朱姓，程菲为报答养育之恩，建议全家人再不许提改姓之事，永远是程家人。林凰本想改姓程，程方平说他同小菲是红军、八路军的后代，姓氏并不重要，核心是要将红军的精神一代代传承下去。

6

文革中林凰非常幸运地避开了派性的冲击。文革开始不久，他被抽出参加军区筹备全军军农成就展览，在北京待了半年多，当总部宣布展览筹备暂停回到金河时，军区机关“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已停止正进行整顿。林凰难得清闲自由，为他同程菲筹备结婚提供了方便。程菲提出两条，不要程家一分钱陪嫁，不要军区首长的光环，尽可能低调。林凰非常赞同，只出了一台小车把程菲接来，过程很平淡，但婚礼却热闹异常。

婚后林凰给父母亲寄去了同程菲的合影，说清了程菲的身世，告诉了找到亲生父亲，已改名程方平，现任金河军区副政委兼B省军区政委，还是程菲的养父。这封长信像说书人讲述着人世间平凡而神奇的故事，潇潇洒洒共十五页。最后说，生父程方平，还有马有财、李春梅一直在苦苦寻找你们，他们准备近期前来看望二老。

不久，林凰接到哥哥林华来信说，父母亲被县上造反派诬为叛徒，关进了“牛棚”，停发工资，叫弟弟弟妹推迟回家。

半年后，林柯、洪贞从牛棚出来，恢复原职，全额补发工资，二老全部捐献给中心小学。公社上下对林柯在国家困难时期敢冒政治风险，秘密把土地分给社员耕种，停办公共食堂，实现了不饿死一人的保证；对他一生不为官只为民，放弃晋升县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要求继续留任基层的崇高品德无不赞颂，曾自发捐款要为其建功德碑被林柯劝阻。这次各村镇群众抓住时机发自内心燃放鞭炮进行庆贺。

程方平选择寒假率领全家七人先到上海，同马有财、李春梅汇合。火车上，程方平对着晚辈，讲了自己任连长、师弟马有财任指导员时，生死与共，并肩战斗；区妇女会副主任李春梅为成全自己和妻子贺英参战，提前和师弟宋家福成婚，以便照顾孙树人和贺英放心不下已积劳成疾的父亲；还讲了每当区苏维埃和赤卫队遇到曲折时，地下党区委书记李洪森夫妇总是及时地指正迷津，等等，使林凰和弟妹们心中悠然升起长辈们崇高的形象。

江南省军区热情接待程方平一行。军地各派人陪同直往唐坊镇袁家坊村林柯家，崇宁县长已提前到达迎候。五位老人相见，久久相拥，热泪盈眶。

五位老人仿佛又回到那血雨腥风的年代：马有财在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战友孙树人一去不复还，爱人——地下党区委单线联络员林秀秀被叛徒出卖遭敌杀害的艰难条件下，深入敌穴，消灭了自己的师兄——叛徒李全后，集合起被打散的赤卫队员、共产党员上山打游击；李春梅和丈夫宋家福坚持了一段时间的地下斗争，夫妻俩上山参加了马有财的游击队，后归到陈毅旗下，丈夫宋家富一次掩护主力转移时不幸牺牲。抗战爆发后，两人率队跟随陈毅下山编入新四军奔赴抗日前线，马有财不幸左腿被炸断、截肢，疗养院给装上了假腿，最后住进合肥军干所，享受副军级待遇。

李春梅说她没有马兄的辉煌，在抗日作战中没有流血，反到在解放战争中伤在国民党的枪弹下，现在胸内还留有蒋介石的弹头，被安排到地方工作，休息前是某省妇联副主任。

李洪森夫妇回忆了贺英牺牲前，孙树人沉河被营救的当晚，邹碧莲用自己亲生女儿换下孙明明，当晚奉县委指示撤出山河镇，辗转数月，避开敌人追捕，数次变换住处的艰险历程。

程方平感慨道，同两位老上级和弟妹们相比，自己是幸运的，当年离开山河镇找到红三军团，即被任命为副营长，走上长征路，到达陕北，东征到山西境内抗击日寇，继而回到陕北参加延安保卫战，之后随一野进军甘、青、新，六次负伤，幸运未伤着要害，倒是在青海修建通向玉树公路到达巴颜喀拉山口时，感冒发烧得了肺炎，差点魂葬昆仑雪山，医生连夜用大车护送到省城急救，随后转到武汉治疗。感谢苍天，更感谢老上级李洪森和伟大无私的碧莲同志，使他死里逃生还得到儿子，弥补了今生感情上的缺憾，他的妻子贺英在九泉下也可含笑自慰了。听凰儿说，你俩口为了建房千辛万苦，分三次才建起这残缺不全的简易木瓦房，如二位老领导不反对，我愿出资修膳。我知道，天下没有任何物质可弥补精神的缺失，只是想略表一点心意而已。

李洪森提醒说，真正需用钱的地方很多，明后天看了就晓得。

次日直奔东昌县，县领导在县招待所迎候，一行人稍事休息，由县委书记陪同赶往前辈们当年流血战斗过的地方。一行人先到山河镇集市广场，看到一尊二米多高的大理石雕像，是当地群众筹款，根据回忆雕塑的贺英怀抱婴儿在烈火中视死如归的半身像，底座上镌刻着“烈火中永生的女英雄贺英烈士永远活在人民心中”显得格外醒目。

站在贺英雕像前，程方平内心激动地说：“今天我要公开几个秘密：第一，贺英的孩子还活着，当年烧死的是被替换的洪森、碧莲的亲生骨肉。第二，当时的红军连长、赤卫一队队长孙树人遭敌沉河，被党营救脱险，寻找到中央红军参加漫漫二万五千里长征幸活至今。第三，敌人悬赏捉拿的共党要犯李洪森、邹碧莲同志没有落入虎口，他们就是现在的林柯、洪贞同志。第四，上山坚持打游击，跟随陈毅下山编入新四军的马有财、李春梅在抗日和解放战争中先后负重伤，得到组织妥善安置。同千百万命丧黄泉的战友比，我们这些幸存者是多么幸运啊！感谢伟大的苍天留下我们享受今日的幸福生活！”

林凰、程菲跪在母亲雕像前，点燃香纸蜡烛鞭炮，流泪磕了三个响头。

一行人接着故地重游，寻找李洪森的小吃店和孙树人、马有财的店铺，皆已面目全非，破烂不堪。

中午大家品尝着当地的扁头鱼、三黄鸡，回忆往事，感慨万千。林柯端起酒杯满怀深情地说：“这第一杯酒，先敬九泉之下的战友们先烈们，想起他们我心中愧得慌，今天趁此难得机会说三点建议：第一，建山河区红军烈士纪念馆，馆内重塑贺英的雕像，把全区烈士名字镌刻在馆内。第二，中心小学校舍破旧，建议翻修重建。第三，修建烈士陵园，做出规划，请政府统计核查，够条件的都可把坟茔迁入，不要让烈士成为游荡的孤魂野鬼，我钱不多，要倾囊而为。”

程方平、马有财、李春梅立即响应，提议由政府出面作出预算、经费三人全包，林柯、洪贞收入微薄略表心意即可，要将其建成红色旅游景点和红色教育基地，等看过“桃花源营地”和“东山游击队营地”，有新想法再议。

一行人回到招待所，累得躺下不想动弹。林凰思想并未休息，凭着对市场经济的理解，敏锐意识到红土地丰富资源开发的巨大潜力，不能错过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呀！想到这，共产党员改变红土地山区落后现状的责任感促使他找长辈们交谈。两代人不谋而合，有了共识。

林凰受长辈委托，同县、镇政府联系交流，县、镇领导表示大力支持，涉及的土地、山林、水源开发使用期定为七十年，最大限度提供方便。商谈后，签署了协议，筹集资金八十一万元，注册成立了红土地红军开发公司，确定了正副董事长、董事、总经理人选。

程方平等长辈亲自向省领导汇报，书记、省长热情支持，在厅、局长会上大加赞扬老红军前辈再次创业，造福于民的革命精神，要求各单位给予支持。省民政和市、县政府给了二十五万元开办费，交通口给了一辆面包车，抽调一批工程机械，修通了两营地对外通道。

林凰经过深思熟虑，作出转业的决定，向妻子和长辈充分阐明理由，都支持，程方平对着大家不无遗憾地说出林凰在军内可能当将军的前景，叫儿子慎重考虑。林凰深情表示，个人同传承老红军伟业相比孰轻孰重儿子能掂量得出。他回到金河办理手续，一位志同道合年龄比他小三岁的湖南籍战友彭凌脱下军装同林凰一道来到红土地公司，成为林凰的得力助手。

接任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的林凰，团结带领一班年轻人先是创立红土地品牌，请专家设计出红、黄、绿三色椭圆形标识，在省城注册，同时充分利用当地丰富的绿色资源，生产出红土地牌各具特色的产品，声誉响遍省内外大江南北。首先推向市场的是两个“营地”建成了，天然氧巴生态度假村，住客络绎不绝；同时建成六百亩水面扁头鱼养殖场和三千亩松林地野外放养二万只五黄鸡场，形成了规模，红土地牌鱼、鸡不同规格包装的生、熟产品成为热销货；红色旅游资源开发新景点八个，颇具特色，被省旅游公司安排两宿一天的活动路线，精神物质双丰收；林业在五万多亩原有森林基础上新造林一万五千亩，利用间伐的木材入股中外合资地板生产企业，每年仅林业自然增值就超出百万元；为帮助山区农民寻求脱贫致富新路，同符合条件的村庄合作创办万亩粮、万头猪生态种植养殖场，产品供不应求。

红土地公司的发展，为当地创造二千多个就业岗位，每年支援县、镇希望工程经费由三四十万元增加到上百万元。

新的形势迫使林凰思考公司改制。他请来省资产评估公司，计算出红土地公司总资产已达四点五亿，向林凰暗示，如改制方案得当，不排除个人暴富成亿万富翁的可能。林凰当然明白其中的秘奥。在这十字路口，共产党员的使命感促使林凰放弃当富豪，毅然选择带领大家走共同富裕的股份制之路。

经过层层动员、宣传和充分准备，红土地红军股份有限公司章程向众公布，规定了股东的资格、权利、股金限额，董事、正副董事长的条件、职责等等。长辈们提出就此退下来。经股东大会选出林凰为董事长、彭凌、史卫东、贺志、孙力伟为副董事长，保留长辈们的董事职、原始股金八十一万元按十倍退给本人，并决定建六幢二层别墅让他们颐养天年。

随着红土地品牌效应日益扩大，林凰不畏强权软硬不吃的名声也传的很快，深得普通老百姓的赞誉，但一些政府官员阳奉阴为对付他，以致公司在城里选择到的两块房产开发地手续迟迟弄不下来。公司内部也有微词，一些人劝他顺应潮流，改改脾气。

经历碰壁、挫折，林凰反思错在哪？想强迫自己改，但改不过来。为此，他把有关这方面的业务让副手去办，有的事他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他感悟到自己思想上传统的东西很难容入时下的潮流，与其这样，不如让位。觉得彭凌思想比自己灵活些，决定把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位让给他。董事会原则上同意但要求他担任名誉董事长把握方向，并分给他一幢建好的别墅。

退居二线的林凰开始回顾自己的人生道路，有选择地看书写日记，一年后动笔秘密写作，对妻子都暂时保密。程菲是公司卫生总管，不时下去巡查，给林凰反馈不少信息，发现丈夫一反常态，只用耳不动口，使得程菲得到一些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