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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狗

2011-08-15陈斌先

飞天 2011年23期
关键词:天狗翠翠事情

陈斌先

沮丧情绪比钟声还响,咳咳嚓嚓,有手有脚,慢慢游荡,最后就浸染全身,化成呆傻表情。天狗看着那座木质老钟,还有永不停歇的钟摆,想,时间真快,说到秋天就到秋天啦。是的,又到秋天啦,秋天确实让人忧伤,棉花摘了,花生收了,小麦、油菜也种上了,黄豆还在地里,零零散散成了秋天的心思。秋天标志性的庄稼都收割完了,不知道还做些啥?仿佛一切都等着那点黄豆似的。

天狗很多晚上就看着钟摆想着心事。寒露都过啦,按说什么都该有个结论啦,那点黄豆不收真就烂在田地里了。但是心思就像风,一阵来,又一阵去,内心就像窝着一团火,嘴角有了燎泡,心里也长了燎泡似的,刺刺啦啦地疼。

村里地越来越少,那些清澈的沟塘,还有灌溉的沟渠,都被开矿侵占了,种地得从几里远的小林沟引水,庄稼越来越难种啦。村委会主任猫叔说,大家命好,摊上这等福分,富裕是多少代人都期盼的事情,眼下大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来也是的,一个濒临淮河的水泛地方,过去不是旱灾就是水涝,不知道多少代人挣扎在贫穷的日子里,因为开矿,看来苦日子就要到头啦。猫叔说,这是祖祖辈辈用苦难修来的福分,大家伙还有嘛意见?

按说没什么意见啦,真是修来的福分,谁能想到这十旱九涝的一大块冲积地,下面竟然有矿?然而最初的喜悦和期盼随着一家家选矿厂入住而纷纷凋零,一架架矿井竖起来后,地上多了很多青褐色岩石,最后青褐色岩石把沟塘水渠填平,修通了通往国道、高速的路,路边多了一些楼房,多了些川流不息的人群。

看到钱就在眼前,大家胃口被吊起来啦。虽说国家允许开矿,但是那是自己田地下面的东西,不能白白被矿主掏走。猫叔说,土地是国家的,矿石也是国家的,没有什么东西属于私人的。猫叔对政策一直一知半解,他怎么说,村民们不当回事,天狗更加不当回事,天狗说,切,都是国家的?国家的就是大家的。最后天狗找一些在家的村民合计,上访到市里,说,矿石是从田地下掏走的,不能收入都归矿主,得把上面庄稼人侍候好了,再提国家。再说,在你们眼里那是国家矿石,在矿主眼里那是黄金,可在俺们老百姓眼里,那是庄稼人的心肺,你掏了老百姓的心肺,不给足够的好处,怎么说的过去?

按理说,天狗他们确实属于胡搅蛮缠,矿主按照政策所有补偿都补偿到位了,但是村民见不得矿主从他们田地下面掏钱,眼浅,就无事找事,市里也没有办法,跟矿主交涉,矿主很为难,说,哪有这样的?发展环境这么差,怎么发展?市长说,老百姓的事情比天大,他们说的确实没有道理,但是就这么闹下去,你就别想开矿,别想发展。矿主叹息,说当下的农民不叫农民,叫大爷,谁也惹不起。天狗等人知道后,骂矿主为富不仁,不把村民当人,天狗说,大爷不敢当,只要你们把村民事情当个事情,你们就是天了。

说真实的话,天狗他们也不知道要闹什么,就是气不顺,想闹事,最后找到几条理由,就是矿石从他们田地下面掏走的,每亩地每年得补助一千元流失费,还有每亩地得安排一个工人,最好下井。更为主要的因为建设矿井,沟塘河渠都填平了,得为种庄稼的村民重新修建河塘堰坝等。矿主摇头,哪有什么流失费之说,简直就是吃青皮。吃青皮在当地就是指吃定你啦,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天狗说,是的,可以叫做吃青皮,你们自己看着办,否则矿石别想从村里拉走。

至于安排当地村民下井,矿主坚决不答应,矿上不傻,假如出了人命,当地人难说话,不是钱可以了事的。矿上用的工人,都是从外地招来的,白天不大看得到他们,都在井下,来到地上,都是头伸着往前跑,找洗澡的地方,基本属于一闪即逝。

村里呼啦啦多了一万多工人,却看不出多少人影。变化的是,村部旁边一会儿多了一家宾馆,一会儿冒出一个休闲会馆、一座飙歌城、洗发按摩中心什么的,选矿厂内也是突然冒起几十层高的楼房,也不知道干嘛用的。也就一年多时间,村部成了集镇,成了繁华的闹市。飙歌城的歌声不算什么,村里突然走动起穿着性感的小姐,把人心都弄乱啦。大家说小姐不是冲着土城村民而来,是冲着那些矿下工人,钱把矿工们撑坏了,不能偷鸡摸狗,不能惹是生非,要吃要喝要拉要睡还要发泄情绪,休闲娱乐项目雨后春笋般长出来,也引来无数凤凰,花引蝶飞。

用天狗的话说,因为开矿,村里早变得满目疮痍。尤其离村部较远的人,错失了发财的机会,基础设施开发没有承包到工程,村部三产开发也没有分到一杯羹,不是被外地老板承揽去生意,就是被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包了买卖,很多人心理失衡,找猫叔闹事,猫叔不是几年前的猫叔,早变得财大气粗,说,大家伙的事情,他做不了主,他能做主的就是让大家安心生产,迟早那么点地都会被征用,大家不能看到别人发财就眼红,只有充分发展,大家才能致富。村民们说,狗屁致富,民风早坏了,你狗日的也早坏了,不把事情处理好,就闹它个天翻地覆。

村乡市领导提到矿区的农民就摇头,这哪叫农民,简直就是恶霸。矿主们说,发展需要环境,教育农民成了当下主要课题,不能我们天天找各级政府吧?市长也感到事情棘手,一方面政策层面的事情企业家早做到位了,征地、探矿权、开矿权都是合法渠道合法程序得到的,安置当地农民也尽心尽力了,另一方面农民提出无理诉求,不解决声称继续上访,不闹出名堂誓不罢休,市长找乡里书记,找到猫叔,猫叔跟市长拍胸脯说,有他,村民就闹不上天。市长说,关键要引导农民认识发展问题,同时想方设法解决农民提出的问题。

猫叔在市长面前讲大话,真到村民面前,也不像过去说话那么灵验啦,可以说是狗屁不算啦。没开矿前,他跟大家一样,说话开口就笑,嘘寒问暖的,开矿不开矿的,猫婶办个宾馆,儿媳妇开个飙歌城,矿上不少基础设施工程被几个村干部包了,猫叔眼中便瞧不起村民,时不时说,村里这些刁民,就是天天闹腾,也上不了台面去。

村民说,猫叔早变了,不是过去的猫叔了,不能听猫叔白瞎扯了。

猫叔叫陈天贵,算天狗的远门二叔,因为样子乖顺眼睛尖,大家都叫他猫主任,过去大家死活在一起,叫他猫叔猫哥的,他都是喜滋滋的,现在再那么叫他,他就不高兴,他喜欢说,就是村两委换届,他不当村干部也算企业家啦,再叫猫那个啥的,听起来不是味道呢。

天狗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猫叔这副德性,开矿让猫叔变了个人,也变成大家的对头。

天狗过去没有出去打工,大家让他出去,他不走,他说舍不得家里,大家知道天狗说的家里指的是谁,就是天狗越看越喜欢的老婆翠翠。大家打工确实寄回来不少钱,也让人眼馋过,但是天狗没有后悔过。天狗有自己的手艺,天狗从小热爱文艺活动,还是中学时候的文艺委员呢,毕业回家天天练习吹拉弹唱,夜夜坐在月亮地里拉二胡,最后还吹上唢呐了。天狗唢呐吹的才叫一个好,学猫像猫,学狗像狗,最后大家红白喜事就找天狗乐呵乐呵去,天狗刚开始不收钱,看到《马大帅》电视剧后,天狗也收钱了,一场丧期三四百、四五百元不等,一场喜期,也就五六百元的,天狗很享受这一切,大家也享受天狗闹出的生活乐趣。时间久了,天狗想,光这么乐呵不行,得想法子富裕起来。天狗属于聪明人,琢磨几宿,就琢磨出个“接亲唢呐”,所谓接亲唢呐,就是红白喜事,重要客人到家,唢呐班迎接到几百米外,围着客人吹送,喜期吹的都是喜庆的调调,丧期吹的都是苦曲。丧期一般客人不给钱,如果是喜期,被迎接的客人就会赏赐些钱。他跟人宣传,唢呐班接你,说明你的身份和地位,起码是有头有脸的人,既是东家的重要客人,也是大家看重的人。哪有人不识敬重的呢?于是时间久了,约定也就俗成了,被唢呐班接送,算是东家给客人最大面子,被接的客人大多掏个三十五十的,真遇到有钱的或者大方的,也有一次给二百三百的,一位打工成了老板回家喝喜酒的阿田,当天狗迎上去后,吹的全是歌颂曲,意思阿田是全村的骄傲,把那个阿田高兴的,一把拿出一万元,说唢呐班的好好喝酒,自己一辈子没有见过这等风景。

天狗生意出奇地好,最后成立了天狗红白喜事艺术团,买了笙箫管乐,武装了电子琴,又弄几个敲锣打鼓的,效仿马大帅的做法,请几个哭姐唱娘婶,一时间天狗艺术团弄得风生水起,请天狗艺术团成了当地办红白喜事不可缺少的程序,天狗也因此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名人。

但是天狗不能容忍开矿这等大事好事,他居然没有喝上一口汤。怪就怪在他家住得离矿区远些,据说还需要年巴矿井才能打到天狗的村民组,但是天狗等不得,他不相信猫叔发财都是正路,他要让猫叔知道,矿主发财全村人都要沾光,他说,自己弄个唢呐班还带几个人发财呢,开那么大矿,办那么多服务业,怎么就想不到当地人?

村主任猫叔本来就不喜欢天狗,说天狗不是正经坯子,红白喜事由他闹腾,把风气闹坏了,尤其弄几个半老徐娘扭屁股唱歌,蒙白布哭天,那算什么?天狗说,碍着谁啦?你猫叔不喜欢,你家有喜事就不要找俺。真到了猫叔娶儿媳妇,猫叔看不起天狗那么闹,没有请天狗,但是一个喜期下来,缺了笙箫管乐,缺了呜哩哇啦的唢呐,大家再也提不起神,喜酒喝罢,怎么都感到缺少点什么,都说猫叔家喜期办得是全村最没有味道的一次,闹的儿媳妇几天不搭理猫叔,猫叔也后悔不该跟天狗斗气,扫了大家的兴致,惹得儿媳妇不高兴。等到老娘死那会,猫叔打头阵喊天狗,那次天狗要证明他是多么威风,使劲吹那些苦曲,让哭姐可劲唱苦调,把全村老少都惹哭了,大家打心眼感到走了的不是猫叔的娘,是全村的大善人,是最不该离开大家的人。

天狗带头闹事猫叔没有想到,这事情本来就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但是他要挑头说事,猫叔不能惧怕天狗。

天狗也不惧怕猫叔,从法律层面说不到猫叔什么,天狗为此就把那点没有收成的黄豆留着,天狗需要那些黄豆说事,但是都过寒露了,天狗还是没有找到说事的茬口,他感到沮丧,感到时间过得真快,眼看都要猫冬了,再不挑起理,前几次的闹腾就算白费劲啦。

天狗天天看着座钟发呆,惹得翠翠不满,说,一个老大的人,你天天看钟干啥,莫不是脑子真出了毛病?天狗不搭理翠翠,天狗对翠翠也不满意了,几次看到翠翠对矿主点头哈腰,还跟一个矿工说话,天狗感到翠翠心思不在他身上了,自从开个矿,什么都变了,人心变了,夫妻感情也要造反啦。他想不明白,最后就把罪过归拢在开矿上,都说世世代代修来的福分,开矿了,大家就要富裕啦,奶奶的,真的开了矿,不是大家富裕啦,是那些不该富裕的人富裕啦。

很多人还是看守几亩地,眼睁睁看着别人从自己田地下面掏走矿石,掏走他们的心肺,还没有办法说理,早愤愤不平了。天狗对自己吹唢呐弄那么点钱,也看不上啦,现在大家说钱都是十万二十万的,连猫叔张口闭口百儿八十万的全不当回事,村干部都坐上小车,有几家靠近井口的村民也买了小车,而被村里称之为聪明人的天狗,却依然故我,当然还有更多的人依然故我,天狗就开始沮丧起来,天狗想,奶奶的,自己也是方圆几十里的名人,怎么遇到机会却擦身而过,成了废人,简直白瞎活啦。于是沮丧情绪一天重于一天,像是警钟,敲得他夜不安寝,差点把破座钟砸了,

翠翠说,一个大老爷们,跟钟闹什么气。

天狗说,你说跟谁闹气?跟天闹气,它能听俺的吗?

翠翠不说话,天狗沮丧情绪日甚一日,最后想,开一个矿,把日子弄的,天阴还有个晴,俺这情绪没有个头,俺不找猫叔找谁?

天狗叫陈昌雨,但是天狗不喜欢自己的大名,怎么听都不是味道,什么陈昌雨?昌字是辈分,老陈家这几代的辈分是天昌仁慈地丰贤良,天字辈算是高辈分啦,昌字辈的辈分也不算矮,叫昌也就罢了,非要跟个雨名?父亲说,天狗出生时候,天出奇旱,就叫昌雨啦。天狗听到后不满意,奶奶的,那为什么不叫昌天、昌地,父亲说,狗日的,天字地字是你能叫的?天字头是你老子辈的,地字头是你重孙辈的,你能叫?天狗说,那就叫昌国、昌家也比昌雨好。父亲不跟天狗理论,有天纳凉,遇到月全食,大家慌忙说,天狗吃月亮了。天狗连月亮都能吃,天狗何等厉害。于是陈昌雨就说,从此俺的名字就叫天狗啦。因为名字好记,所以他那么称谓自己,时间久了,大家就叫他天狗了,直到毕业回家,大家都叫他天狗,忘记了陈昌雨。

黄豆还没有收割,因为在傍子地上,又没有怎么施肥,加上夏季受了一次干旱,结果豆荚没结几个,连黄豆秧子也没长几棵。天狗琢磨来琢磨去,想到这一切可能与开矿有关,不开矿就不会填平沟渠,黄豆就不会受旱,虽说他内心不那么认为,但是这次他就要那么说,他拍上几幅照片,然后找到在晚报当记者的表妹,让她呼吁开矿污染了环境,地里长不出庄稼,长出的黄豆就是这个样子的。

表妹是个认真记者,她知道开矿肯定影响周遭环境,没有想到影响如此之大,于是她写出《富了矿主,利了国家,但是农民利益谁来承担》的专门报道,大报小报转发,引起市里高度重视,市里派出专门的调查组,查来查去,感觉不是矿区污染的原因,同是田挨田的黄豆,别的田块长得都还好,就天狗几分地长成那样。

调查组回去汇报,说是管理问题,与污染无关,市里又在媒体发辟谣文章。但是影响出来了,大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省里有关部门要求市里,在进行铁矿开发的同时一定注意环境保护,确保农民的利益。

市里找到矿主,请他们在生产的同时,要注意照顾农民利益,矿主一脸委屈,但是跟谁说去,有网络先锋人士称要继续炒作此事,矿主想息事宁人,拿出三千元赔偿款了事,天狗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发动全村老少都起来吃青皮,要那个什么流失费,不给就闹下去,一时间土城有些风雨苍黄。

反正已到秋天,村民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闹腾出动静,能弄点钱就弄点钱,弄不到钱,也落个热闹。

猫叔对天狗带头闹事十分反感,但是又抓不到天狗的短处,干急无汗。

市里看到这种势头发展下去不是个事情,就安排专门的综合整治领导组,入户谈心,最后就把矛头对准了天狗。

天狗没有想到公安局会找他谈话,找天狗谈话的是个局长,人称鲁局长,鲁局长嗓门大,但是说起话来憨憨的,给人厚实的感觉,鲁局长说,天狗,你合理上访可以,无理上访就是聚众闹事,就是破坏安定的生产生活局面。

天狗怕鲁局长,不是怕鲁局长这个人,是怕公安局,都说公安局好进不好出,进到公安局他心就打鼓。好在鲁局长说话很柔和,鲁局长说,矿主们发财啦,大家难受,能理解。还有眼面前几个人富裕啦,心里不服气,也能够理解。但是提出什么每亩补助一千元流失费就是不妥,还说吃青皮,属于无理取闹嘛。不能因为这些原因破坏生产生活秩序,你说是不是呢?

天狗一直不说话,把天狗问急了,天狗说,你想想不开矿,能把沟塘水渠填平吗?能跑到几里路远的小林沟弄水吗?生产成本加大了谁来负担?更为主要的,从俺们田地下掏钱,不要当地人下井,能说得过去?古人还有肥水不流外人田之说呢,怎么到了俺们这里,肥水外流,当地政府却不给老百姓说话了呢?

鲁局长说,村民灌溉问题是个事情,那不叫流失费,叫影响灌溉补偿,但是每亩每年要求一千元补偿确实高了,有些不恰当吧?

天狗在鲁局长说话中渐渐明晰出思路来,为什么要一千元?因为要到几里路外搬水,每亩地开支增大几百元呢。所谓搬水就是指找到水源,先用抽水机用长长的皮管子把水抽到另外一处塘里,再从那口塘里用同样的方法把水一步步搬到田里。没有开矿的时候,因为土城地势较高,也就是一次性抽水即可,开矿后,土地指标受限制,几个沟塘水渠都被填平了,所以村民需要到更远的地方抽水,无形之中加大了生产成本。天狗想到这,沮丧的情绪有些好转,他知道,这是一项合理要求,不怕政府不答应。

鲁局长听到天狗这么说,感到村民不全是无理要求,也有合理的一部分,但是鲁局长什么都不说,先是递根烟给天狗,然后说,你说的事情我反映下,但是你要记住,有问题可以逐级反映,不能动不动聚众上访,影响矿区生产,否则早晚要犯错误呢。

天狗没有想到鲁局长这么好,有些感动,连忙道谢后就走出公安局的大门。

天狗上午到公安局,下午就回来了,本来翠翠准备发动大家到公安局要人呢,没有想到天狗自己回来啦。

翠翠说,天狗走后,猫叔到处说,凡是上访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天狗不是能吗?被公安局逮去了。大家提无理要求,就是明里跟政府对抗,跟发展过不去。猫叔还说,大势所趋,开发铁矿是各级政府的头等大事,毛主席说蚍蜉撼大树、螳螂挡车,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狗不能提猫叔,其实很多想法都是猫叔给逼出来的,他看不惯猫叔的咄咄逼人,猫叔因为开矿发了,说话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啦,都是眼面前几个人,干嘛那么张狂?

天狗再次找到猫叔,天狗把搬水之事陈列出来,猫叔说,农民种地,你不会让政府把水送到你的田里吧?

天狗说,不开矿就没有政府的事情,就是政府把水送到田里也是应该的,政府是谁的政府?

猫叔是聪明人,知道说搬水是他的软肋,于是转换话题,夸天狗,说天狗是最能干的侄儿,是老陈家的能人。天狗知道猫叔忽悠他,说,去去去,谁不知道猫叔才是最不动声色的人。猫叔知道斗嘴不是天狗的对手,笑嘻嘻说,狗日的,就显摆你啦,还有猫叔活着呢?

天狗说,猫叔活着就轮不到俺显摆,这也是事实,但是猫叔不能啥事都想着自己。

猫叔说,啥事想到的都是大家,心里装着的也是大家。

天狗说,那猫叔弄那些家业挣得钱怎么不带大家花?

猫叔说,不能什么事情都跟政府较劲吧?自古跟衙门作对的有几个好?

天狗说,不是跟政府作对,是跟你作对。

猫叔恨得牙痒痒,但是还是很有涵养的笑着说,俺是你二叔,就是远点,也是胳膊内人。

天狗说,是的,你是俺二叔,但是你早变得不像二叔了。

猫叔讪讪地笑,然后摇头说,天狗,猫叔算是服了你。

这次天狗发动了所有村民,开矿得到好处的村民还参加了呢,听说每亩每年能弄到搬水补偿费,大家都想伸手,天狗拿出他的看家本事,把天狗艺术团的成员都叫上,居然打上横幅,上写:矿区农民要生活。然后敲锣打鼓,吹着当地民歌改编成的闹曲:

山歌不唱忘了根

芦柴不砍长成林

金簪不带上红锈

民心不补长青藤

闹到市政府大门,这么唱着,你想想多大阵势,恰好那天赶上省政府在市里召开一个座谈会,动静大了,引起参加座谈会的副省长关注,副省长问市里领导什么事情?市里领导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面面相觑,副省长说,有些小事,处理不好,就是大事,座谈会停止召开,我跟你们一起,亲自接待这些上访的农民,我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副省长亲自接待,天狗始料未及,他感到害怕,知道把事情弄大了,但是他想,多大的官能把群众咋的,当官的怕官,农民怕他个球。

于是会议室改成接待室,选出几个代表跟副省长、市委书记、市长一起座谈。

天狗说了搬水的理由,副省长一听,说,这个问题确实是个问题,群众说的有道理,大家算下账,看看加大了多少成本,今年按实际增大的成本给予补偿,水利冬修的时候,再重新规划布点沟渠。

市长补充说,过问了多次,但是大家没有说到这些情况,市政府马上落实。

代表七嘴八舌算了账,算来算去每亩也就增加三四百元的成本,还是往大里算的。

副省长把手一挥说,好啦,就按每亩地三百元算,大家看来可以接受的。

天狗本来不想答应,但是副省长挥手的姿势让他看出了气势,不敢跟副省长斤斤计较,得听他的,于是天狗说,副省长说啦,就是有些亏本也不说什么了。

副省长对市里领导说,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你看看大家不是蛮好说话嘛。

市里领导点头称是,副省长很开心,说,还有什么事情?

天狗说,矿上不招收当地农民当矿工。

副省长说,为什么呢?

天狗说,怕死人,当地人难缠。

副省长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理由?安全生产抓得这么紧,哪儿死人都不行。市里过问下怎么回事。

市委书记说,好的。

副省长精瘦精瘦的,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很洪亮,天狗感到副省长很亲切,座谈会结束,副省长说,就这么定了,大家细心点,做好基础工作,尤其注意水渠重新规划修建问题,发展不能伤害群众利益。副省长说完这些走过来跟天狗握手,天狗哪里得到过这么大礼遇,激动地对副省长说,领导这么体贴农民,俺们感动呢。副省长也很感动,扭头对市里领导说,你看看,群众多么讲情讲义,他们唱的好呀,民心不补长青藤,群众对我们工作提要求,我们不能不讲究工作方法呀。

市长满脸通红,市委书记说,土城本来没有什么事情,不知道最近怎么啦,老是上访不断,上次综合整治还是有效果的,我看再派专门的综合整治领导组,彻底解决矿区农民生产生活问题。

副省长还是没有放开天狗的手,说,市里有这个态度很好,然后副省长转脸面对天狗,和蔼地说,你叫陈昌雨是吧?

天狗开始发愣,他早不习惯人们喊他大名了,当他反应过来后马上说,是的。

副省长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天狗被这么拉着手,不知道怎么说,心里说,不满意的可多啦,譬如,大家都是农民,怎么猫叔富裕啦,俺们还是原来的样子?譬如矿主从俺们田地下掏钱,他们富啦,俺们没有富呢?都让俺们为发展让路,那么谁给俺们让路?还有搞铁矿开发,民风早乱了,土城不是过去的土城了,小姐满地走,村里大姑娘小媳妇早蠢蠢欲动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但是话到嘴边说出的却是感谢之词,倒是其他人说,富了的是少数,大家没有富,开矿还把民风弄乱了,小姐到处走,谁不动心?

在座的人听到那人那么说,都扑哧笑了,看到几个领导没有笑,大家就屏住笑,然后听领导怎么说。

副省长放开天狗的手,脸色凝重,市委书记、市长表情严肃,空气中仿佛凝结起来很多紧张的情绪,最后副省长开口说话,说,这位农民兄弟问得好呀,为什么呀?我们也在找答案。但是反过来想想,假如不开发呢?大家是不是富裕啦?说完这些,副省长扭头看着市委书记、市长说,至于发展带来的挑战,社会风气的沉沦,我看市里要在综合整治中一并解决,城市化进程中,我们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都需要加油呀。

市委书记、市长频频点头,然后副省长问,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家都说没有了。

座谈会结束了,天狗等一行人旗开得胜,天狗十分兴奋,没有想到得到副省长接待,还那么长时间拉着他的手,喊他陈昌雨,那种从来没有体会到的温暖溢满了心头,整个上午,他都处于洋洋得意之中。

回到村里,大家都在传送天狗的威风,天狗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名人,远近的都知道天狗能为大家办事,锣鼓一敲,天大的事情他轻而易举就能摆平了。

天狗的骄傲从那时候开始了,他看翠翠咋都有些不顺眼了,刚开始是从翠翠跟矿主点头哈腰开始,以后看到翠翠跟矿工说话,更加不满意。他对翠翠说,奶奶的,心痒痒了吧?是不是被那些有钱男人勾走了魂?

翠翠是本分人,对人客气那是土城人的禀赋,因为跟矿主客气点,跟矿工说句话,在天狗这里都成了事情,翠翠感到天狗变了,有些蛮不讲理。

天狗说,俺就不讲理咋了?俺活着一天就不能看见你对其他男人动心。

翠翠说,俺对谁动心啦,孩子都大学毕业了,俺对谁动过心?再说,跟你大半辈子啦,你还不知道俺的为人?

天狗说,那是过去,现在田地下都能长铁了,还有什么不能?

翠翠说,你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天狗说,俺讲的都是道理,大家都说俺不讲理,俺的理怎么在省长那儿是理了?在猫叔那儿就不是理了?在你这儿为什么也不是理啦?那是因为你们不懂道理。

翠翠气得流泪,天狗也生气,天狗生气没有来由,但是他需要生气,不生气,他心中很多无名状的火气无法散发。翠翠不知道天狗怎么啦,弄个天狗艺术团,就是不种庄稼日子都够过啦,还有什么气生?有钱了,日子反而不能过啦。

天狗不那么想,天狗想,猫叔过去跟俺们一样的,现在猫叔一夜暴富,凭啥?

天狗弄出名堂后,猫叔村委会主任差点丢了,市乡狠狠训了他一顿,好在猫叔在村民面前耍牌,跟上级领导态度端正,又给乡里送了大礼,才被留用,以观后效。乡里说,尤其看他能不能做好天狗的工作,否则还要罢免他的村主任。从此,猫叔见到天狗简直就是见到大人物般笑脸早开了。

刚开始天狗有些享受猫叔的供奉,最后感觉猫叔的笑都是虚情假意的笑,是阳奉阴违,不定背后怎么骂他无赖流氓呢。在猫叔请喝酒的酒席桌上,天狗说,猫叔,你也不用假惺惺待俺,你这么待俺,俺想,没有一个真好。

猫叔怕就怕天狗这样的人,怎么个真好?猫叔知道自己确实有些虚假,但是心里不快活,还要装出笑脸,谁是谁的大爷?何况他本来就比天狗高一辈分呢。现在倒好,晚辈跟长辈叫板了,这叫什么世道,而他天狗天天喊着世道乱了。猫叔说,天狗呀,俺什么时候对你不真啦,你眼下是矿区的刺猬头,乡里怕你,矿主怕你,俺怕你,还有谁不怕你呢?你说还有谁对你不真呢?

天狗说,真不是讲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你想想,你一年总挣个百十万吧?俺呢,嘴吹肿了,也就弄个吃烟钱,你想想俺比你笨吗?

猫叔说,你比谁笨?你最聪明。

天狗说,你看看,俺说你不真心吧,你看看多会儿你跟俺真心过?

猫叔说,你就直说,叫俺怎么个真心吧?

天狗说,你看看村部那点地都被人占了,你家弄了两个服务业起来,好事能让你占完了?

猫叔说,那是自己花钱买的地,有合法手续。

天狗说,知道,都有合法手续,那为什么俺们在村部那儿盖不上呢?那些工程俺们怎么就承揽不来呢?矿主为啥喜欢你?因为你当村委会主任,可以为他们做事,让俺们装孙子装哑巴,容易吗?你想想,兔急了都咬人,何况是人,你富裕啦,感到理所当然,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呀?

猫叔最怕天狗跟他这么说话,猫叔说,吃菜,不能扯远啦。

天狗说,感谢猫叔请俺,猫叔的酒俺喝不醉,俺想,猫叔不会只给酒喝吧?

猫叔感到天狗得寸进尺,但是猫叔又不敢得罪天狗,他知道天狗说出也能做出的,没有的影子事情,他都掰扯上了,村部建房事情,真被他嚷嚷出去,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发起难来不好收场,猫叔感到气喘吁吁,想找机会跟翠翠说,跟天狗是说不清楚明白理。

天狗说,你不要推三推四的,点到为止就行了,至于俺想说什么,猫叔不要俺点明了吧?

猫叔确实不知道天狗想弄啥,但是猫叔知道不是好事,他起身接个电话,然后对天狗说,俺还有事情,你自己慢慢喝,烟酒只管拿,反正猫叔乐意让天狗侄儿吃青皮。

天狗说,走啊?这才是开始。

猫叔一下子愣怔在那儿,他不知道什么叫这才是开始。

天狗有个盘算,一定要跟综合整治领导组的人说清楚,猫叔村部的宾馆和飙歌城是怎么建设起来的,几千平方米的房子,眨眼就起来了。地怎么来的?钱怎么来的?综合整治领导组的组长是市政法委副书记,姓秦,秦书记听到天狗的反映,让成员单位农委的一位负责人找猫叔了解情况,猫叔很委屈,猫叔说,儿子打工挣到了钱,儿媳妇在街上做生意,又贷点款,还有亲戚帮忙,就建起来了。

农委负责人看起来像个老实人,他一笔一笔帮助猫叔算账,然后问到地基情况,最后说,不是领导组为难你,天狗瞄上你,不好不过问。

猫叔知道天狗早瞄上他了,猫叔内心的火腾地就起来啦,但是目前综合整治领导组在,不能跟天狗彻底掰了,要不,早找天狗说理去了。

跟农委负责人谈过话后,猫叔就找翠翠,翠翠好说话,猫叔知道天狗还是在意翠翠的。

深秋了,翠翠在家收拾菜地,猫叔好容易找到翠翠,翠翠还是那么年轻,都四十多岁啦,不显老,难怪天狗稀罕她。

猫叔说,翠翠,天狗能上天啦,你看看一个村让他闹的,先是拿黄豆说事,又拿水闹事,他都闹赢了,还不收心。你想想,上级能由他这么闹吗?开矿是必然,发展是潮流,他天狗能阻挡得了?现在又拿俺说事,他怎么就那么多事?俺不就是找到点商机,发点小财,别人都没有说什么,就他天狗气不过,反映到工作组那儿啦,你想想有什么事情,俺爷们自己不能商量,非要找外人?

翠翠对天狗也不满意,闹什么闹,但是翠翠对猫叔一夜发家也有自己看法,可一夜发家的人多了去啦,怪谁怨谁?猫叔不是当村干部吗?过去让你天狗干,你死活不干,现在看人家找到发家机会又嫉妒,真是难说话的男人。心里有气倒罢了,把气撒在俺身上,说俺跟张说话跟李说话的,俺是个活口,能不说话吗?跟矿工说话也是错了。自己天天跟唱姐哭婶混在一起,怎么不说啦?这是翠翠心里话,但是这些话翠翠不想跟猫叔说,翠翠说,猫叔,天狗是顺毛驴,你多说好的给他听,他不会一根筋的。

猫叔说,自从他见到副省长后,土城村容不下他了,现在他是爷俺是晚辈了,过去说什么还听得进去,现在说什么都当耳旁风,俺是谁呀?怎么说也是他的叔叔呀?胳膊肘向外,还是老陈家人吗?

翠翠说,二叔这么说,也是个理,俺说说天狗,听不听得进去俺也不知道,但是二叔的话,他还是听的。

那是傍晚,土城的傍晚还蛮有味道的,太阳照在还没有完全枯黄的树上,照在小白菜、蒜苗葱苗上,煞是好看。猫叔看着翠翠收拾的菜地,有些发呆,想过去大家真就这么生活也蛮好,谁知道有了矿,真的把人心闹乱了。

猫叔知道自己的短处,那是矿主给他的好处,矿主是内蒙古的汉子,为人实在,说话真实,矿主在全国不是一个矿两个矿,据说有三四个矿,怎么跟当地搞好关系,矿主懂。矿主见到猫叔就说,那些基础设施由几个村干部做,矿主建议猫叔趁大家都没有缓过神来,在选矿厂旁边建设一些房子搞三产。猫叔是聪明人,矿主那么点拨能不明白?猫叔马上让儿子找到城里一家建筑公司,说能承揽到工程,利润五五分成,结果猫叔没有出面,因为建设矿上的厂房围墙道路什么的,猫叔就发了,然后就在村部附近以住宅名义建设了十来间门面房,从此猫叔就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人了。其他几个村干部没有猫叔那么快,但是也都捞到好处了,等全村人都醒悟过来,人家都长成大树了,大家也只有嫉妒的份了。

猫叔仔细想想,天狗也拿不出什么把柄,至于怎么有钱盖房子,自己儿子在外打工,媳妇在乡上一直做生意,怎么就没有钱盖房子啦?地是住宅地手续弄的,村里谁家没有几分住宅地呢?他天狗要说啥?

翠翠见猫叔想心思,就说,天狗让二叔闹心啦,等天狗“做期”(指办红白喜事)回来,俺就跟他说,猫叔看他来啦。

猫叔拔根小蒜苗,在水里涮涮,然后就放在嘴里边吃边说,水渠布点问题马上就开始啦,靠近你家田块附近可以布条渠,跟天狗说,猫叔能照顾到的都会想到,不要由着性子想怎么就怎么的。

想想搬水翠翠就头疼,听到猫叔这么说,翠翠有些感动了,说感谢猫叔照顾,实际天狗自己也不知道闹腾啥,他就是心里窝气,真把天狗的气理顺了也就不会闹腾啦。

猫叔说,那是,俺知道他的狗脾气,今后他欺负你啥的,跟猫叔说,还真反了他了。

翠翠说,不跟二叔说,跟谁说?他最后还得听二叔的。

猫叔很受用翠翠的话,猫叔知道翠翠话好说,但是天狗能不能听翠翠的难说。

翠翠做活回家,正在做饭,天狗做期就回来了,天狗说,这场喜期不赖,分到一千多元,喜东家在矿上当管理人员,矿主也喝喜酒啦,接矿主的时候,一次给了两千元红包呢。

翠翠说,你还说开矿不好,你看看,不开矿人们出手哪有那么大方的?现在大家有钱了,做期啥的也都舍得花钱了,你不是也得到好处了吗?

天狗说,奶奶的,这是什么好处,是哭来喊来的,人家猫叔那才叫好处,不动声色一夜暴富,那才叫过瘾。

翠翠说,猫叔找你来啦,猫叔说,让你不要闹腾了,冬修布水渠的时候,靠近俺家地块布。得饶人处且饶人,猫叔也被你闹怕了,早低了头,你还想怎么的?

天狗说,他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就是心里有火,有气,不撒气不行。

翠翠说,你说的事情上级都答应做了,你在土城也威风了,见好就收,不要咄咄逼人,历朝历代都是枪打出头鸟,你思量是不是这个理?上级能让你这么闹腾?最终找一个茬把你办了,你怎么办?

天狗没有想这么多,但是猫叔来看他,说明他跟上级反映的问题有了效果,于是他准备找猫叔说说他一直想说的话。

有些想法本来就不明晰,但是今天做期,打锣的黑孩说,天狗叔真有本事,连省长那么大的官都待见呢。黑孩买了个老婆是四川的,最后没有生活门路,两口子一起到上海打工,老婆因为年轻漂亮,打工的时候跟一个建筑老板跑了。黑孩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到老家,夏季里下雨,三间破瓦房倒了,现在寄居在姐姐家里。天狗因为可怜黑孩境遇,就把他招到艺术团敲锣,黑孩没有艺术细胞,把个锣敲得颠三倒四的,艺术团的人有意见,天狗说,奶奶的,有啥子意见,人家缺钱,活不如死,你们天天享福,眼里容不得穷人啦?村里人都说天狗刺猬头,但是蛮讲情义。天狗听到议论,想,切,天狗可能是天底下最讲情义的人。

黑孩说,天狗叔,全村都有房子住,你看看俺住得嘛呀,既然省长都对天狗叔高看一眼,你看看能不能让上面给俺盖几间房子?

天狗当时没有说什么,安慰黑孩说,等机会,看看能不能吃到矿上的青皮,当知道猫叔找他后,那些想法才开始明晰。

电话预约好地点,是村部的亮亮农家土菜馆,还是猫叔请客,猫叔今天不傻,刻意请来宾馆的服务员,实际有可能是小姐,丫头长得可人,听口音不是当地人,猫叔说,侄儿天天带几个唱姐哭婶的,可能没有胃口,今个二叔给你找个能说会道的,连矿上老总都说她可人呢。不是二叔用得着侄儿,二叔能这么待见你?

天狗说,猫叔,你不会这么待见侄儿吧?

丫头听到天狗这么说,不愿意啦,看着天狗的样子,有些不高兴,嗲声嗲气跟猫叔说,有必要陪他喝酒?

猫叔说,人家是省长的座上宾,别小瞧人家。

天狗看丫头不待见自己,就没有好脸色,刚想发火,丫头就乖巧起来,说实在话,酒开始后,气氛就出奇地好了起来,天狗一动筷子,丫头就把菜递到天狗的嘴里,丫头说,叔吃菜,就喜欢叔叔说话的豪爽气。

天狗见过不少世面,但是没有见过这么可人的丫头,天狗不知不觉进入佳境,这时候猫叔开口说话啦,猫叔说,天狗,二叔算是给足你的面子啦,该照顾你的,都照顾啦,你也该见好就收啦。

天狗刚开始还有些警觉,现在警觉就丧失了,他说,猫叔,你富裕啦,多少人眼红,你再不做做善事,吃亏是早晚的事情,你不会弄个丫头就把俺嘴堵上吧?

猫叔没有想到天狗这么无耻,这么贪婪,他拿不准天狗究竟要干什么。

天狗看看丫头,用手拍拍丫头的头,说,丫头也是猫叔的人,你想想猫叔为什么富?你为什么听猫叔的?怎么看俺就砢碜人?还不是因为猫叔有钱。说着话转头看猫叔,嘿嘿笑着说,猫叔知道俺想什么嘛?下午你看翠翠啦,你说的话翠翠都说啦,猫叔的心意俺领啦。但是猫叔想过没有,俺又不是要饭花子,一元两元的就打发了,俺既然能找到猫叔的缺口,就不会轻易撒手。过去都是村干部吃老百姓的青皮,现在俺就要吃村干部猫叔你的青皮,俺想啦,就装回无赖,弄猫叔几个钱花也不是不可以的。

猫叔听天狗那么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猫叔不能发作,猫叔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大,乡里千叮咛万嘱咐,让猫叔妥善处理跟天狗的关系,不然天狗闹起来不知道什么结果,猫叔忍气吞声说,怎么个吃法?

天狗喝上一小口酒,然后嘻嘻一笑说,猫叔钱留给子女也是留,给你侄儿天狗花也是花,你看着办,给侄儿一些钱,算是入股钱,也不算过分。说完又是嘻嘻一笑说,说好听点呢,就算赏赐天狗的。猫叔在别人身上一年也没有少花,假如侄儿闹腾,猫叔就要救火,救火费也要个十万八万的,虽说那钱村里出,但是你想想闹腾长了,你还能当主任?不当主任了,矿主还稀罕猫叔?猫叔给个十万八万的,天狗从此与猫叔相安无事,不挡猫叔发财之路。假如猫叔感到亏大了,可以不做,那么鱼死网也破,天狗想啦,大不了坐回牢,也要看看猫叔有多大能耐。

猫叔算是遇到真正对手啦,他没有想到天狗变成这么个人了。但是猫叔不好发作,猫叔知道很多事情需要缓缓劲,不能马上答应,也不能马上回避,更不能马虎了事。猫叔快速盘算假如十万元能让天狗安顿下来,这个钱由哪些人出,不能他猫叔一个出,矿上得出,几个村干部都得分担,花钱买平安不失为良策,但是猫叔心中突然就窝上气,问,凭什么?

天狗也在问,凭什么?天狗说,凭什么你猫叔就能突然发财?现在一人发财大家分担,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俺天狗明里说吃青皮,暗里说,猫叔也是破财消灾,不要把钱看重了。过去猫叔没有钱在村里说一不二,现在有了钱大家为什么不听你的啦?你知道水可载舟也可覆舟,两委换届就要开始啦,你掂量掂量就是乡里把你作为候选人,还能不能选上主任?

表面嘻嘻哈哈的话,实际重如炮弹,猫叔知道天狗话的分量,想想是这么个理,但是猫叔内心不平静,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天狗。

天狗又摸摸丫头的头,丫头还是那么懂事,不停地给天狗斟酒,夹菜,天狗很享受,可是猫叔却不享受,他在心里骂,怎么摊上这么个村民,简直就是泼皮无赖。

天狗眯缝着眼想,不管你猫叔怎么看天狗,天狗这条路就要走到底了,猫叔看着天狗发愣,天狗就突然张开眼,花瓣似地笑了,说,猫叔,账是不是算好了?

天狗沮丧的情绪比猫叔更甚,那种情绪始终蔓延,这是天狗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按说有什么好沮丧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但是他始终有一种挫败感,那种感觉就像勒在他脖子上面的绳索,让他透不过气,而这种挫败感就是从村里开矿开始的。先是想找矿上说事,提出的事情都解决了,矿上也象征性地在当地招聘了些下井工人,天狗因为艺术团不愿意下井。但是天狗还是想找猫叔的茬,直到最后才想到讹诈猫叔。猫叔不找翠翠,黑孩不提要求,他也想不到讹诈猫叔,猫叔既然找到翠翠,说明猫叔发财之路不干净。猫叔最终就范,不是猫叔真的服气,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旦猫叔缓过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天狗不缺什么钱,他看武侠小说看多了,突然想到劫富济贫,帮助黑孩盖房,也是天大的好事,不是自己怎么待见黑孩,猫叔那么富,看不到别人挣扎,他心硬了,也怪不得别人心硬。

他准备对别人不说讹诈猫叔的钱,说是自己替黑孩盖房,看着黑孩可怜,让村里人都知道天狗不但讲理,还是柔肠侠骨之人。

但是即便如此天狗还是沮丧,你想想,假如自己富裕啦,还需要讹诈猫叔?自己也就是这点能耐了,开发铁矿居然让自己成了局外人,还要通过这么些手段才能得到一杯羹,真是闹心。

天狗回到家就闷闷不乐,想,奶奶的,谁知道猫叔得到多大好处,否则他能轻易就范?

猫叔送走了天狗,就在心里骂上了,猫叔确实不想就范,但是猫叔也是缓兵之计,猫叔知道自己假如不答应,天狗还是要反映情况,闹长了,整治组弃卒保车不是没有可能的。为了稳定大局,肯定拿俺开刀,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但是十万元钱,不是小数字,从哪儿弄?自己一年也就挣个几十万的,看来这事情还得集体研究下,不能吃哑巴亏,最好集体出,集体不出大家均摊,为了稳定,何必自己兜底?

村支书是老实人,基本猫叔怎么说,他怎么做,土城是老陈家天下,他一个姓田的外姓人不能多说话,老陈家怎么闹都是可以的,他不能,他接上火,老陈家就会一致对外,过去有过教训。村文书是个滑头,年龄不大,什么都懂,知道天狗闹事矛头不指向他,但是他不能带头反对,否则猫叔把底兜了,自己那些好处也会曝光。如何平息天狗闹腾成了大家的难心事,不平息,天狗闹腾上级不愿意,平息的话,需要十万元,几个村干部每家都要拿两三万,钱往里进容易,往外拿好比割心,再说凭什么就要给天狗十万?简直欺负人了。

猫叔说,大家想不开,俺也想不开,但是你看看眼下弄的,天狗不消停,大家别想消停。

村支书说,天狗提啦,不给不行,但是给多也不行,俺们一年才弄多少?依俺看,还得找矿主,为他们开矿起的事,他们也得出血。

猫叔说,十万呀,矿主愿意出?

文书说,矿主不出就说村民还要堵他们的路,不怕他们不听。

大家推举村支书出来说话,田支书确实是厚道人,只好出来找矿主,矿主听到后就发火,说这是什么环境?在中国找不到这么样子的。

田支书由着矿主发火,最后还是那句话,不给钱村民堵路。

矿主说一定跟市里反映这些情况,为了土城群众矿上出了多少冤枉钱。

田支书说,不冤枉,你想想,你少一些周折都有啦。反正地下掏出来的都是钱,多赚少赚都一样。

矿主说,你们几个村干部没有少得好处吧?你们连自己村民都管不了,矿上还不如直接找天狗呢。

田支书说,矿上不是一件事情吧,天狗能把矿上事情都办完?

矿主挠挠头,又挠挠头,然后猛地睁大眼睛看着不温不火的田支书说,我算认死怂啦,遇到你们这些人。

田支书说,光说不行,还得签个合同,官凭公章私凭字,俺拿钱不是为自己。

矿主说,你们给办公室签吧,都是哪儿对哪儿呀!

田支书一下要来治安费十万,猫叔把钱给天狗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想狗日的天狗,你得到天大好处了,凭啥?就凭会闹事吗?

天狗看到猫叔不愉快,谁愉快呢?天狗也不愉快,各算各的账,都做到心照不宣,但是心中的结算是纠缠住了。

天狗的事情算是摆平啦。

几个村干部没有自己掏腰包,田支书跟文书长舒一口气,田支书说,天狗安顿好了,也能安心过几天日子啦。文书说,猫叔也安心啦。文书说猫叔安心,他知道天狗矛头对着猫叔。猫叔脸色铁青,对着文书吼,你奶奶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都是什么玩意儿。

猫叔从给天狗钱那会儿心就蹙在了一块,一刻也没有舒展过,不能让天狗这么轻易得到那么多钱,他早在盘算如何整治天狗了。

天狗不闹腾啦,村里也就安静了,村民仍有怨气,没有挑头的,也都吞了,加上天狗不说话,大家认为一切都是命呢,谁该发财谁不该发财都是天定的。

整治组终于撤走了,回去写他们的总结去了,说通过整治,取得什么良好效果等等。

天狗得到十万元,还说不签字,猫叔也答应了,猫叔什么都答应,不答应怎么办?但是猫叔内心没有答应,他想找机会整治天狗。

这一切天狗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天狗拿了十万元,都给了黑孩,翠翠不愿意,翠翠说你动那么多心思弄来的,给他盖什么房?他又不是你的老上人。天狗也心疼,不想把钱拿出去替黑孩盖房,但是自己把钱暗吞了,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安生了,强打精神劝说翠翠,他不是俺的老上人,但是他是需要帮助的人,这钱来路不明俺不能贪占,真是花了小心断腿缺胳膊的。翠翠还是想不明白,天狗就说,让矿弄的,连你心上也蒙上了油。

不出十一月,黑孩的房子就盖起来了,两间两层楼房拔地而起,黑孩到处说天狗是好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天狗很享受到处传送他的美名。

村里人琢磨不透天狗为什么帮助黑孩盖房,有猜测是不是天狗过去与四川女人有一腿,黑孩的哪个儿子是天狗的?有说,天狗肯定吃到什么昧心食,否则不会这么大方的。说什么的都有,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但是翠翠难受,说这个世上做不得好人,天狗说,只要黑孩有房子住,俺们要什么虚名?

天狗给黑孩盖房子的事情猫叔知道了,猫叔没有想到天狗会这么做,难道天狗脑子真的有了毛病?但是猫叔不会因为天狗做了善事就原谅天狗,他要让天狗知道,很多事情是需要代价的。

猫叔跟天狗和好如初,猫叔天天请天狗吃饭,然后就让那个丫头陪,时间长了,天狗知道那丫头是河北保定人,姓韩,叫韩得芬,艺名叫芬芬,奶奶的,还有什么艺名?猫叔跟芬芬说,把天狗拿下,可以给她一万元。假如能让他老婆逮到,可以给两万,假如让他们家散了,就给三万。

芬芬知道这个容易,吃饭敬酒的时候,芬芬都是规规矩矩的,她不能让天狗感到自己不是正经人。天狗感到芬芬变了,芬芬说,跟猫叔打工,不是猫婶就是嫂子,哪敢放肆?自己本来就是正经人,可是打工在外,哪有那么多容易事?就学会喝酒什么的,但是自己从来不失姑娘本分,不做出格事。

天狗确实没有见过多少女人,就是唱姐哭婶的,人家对他动心,他想到翠翠的好处从没有越轨半步。但是芬芬跟所有女人不同,她的温柔就像月光下的水,像秋天的萝卜,还有她的笑也是水灵灵的,听到笑声仿佛就看到了一处朦胧的沙滩,还有一湾水,让人不能不循声而去。天狗有些着迷,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很多事情发生不是自己想不想的事情,天狗本来就喜欢漂亮的女人,芬芬怎么看都比翠翠漂亮。

问题不在于天狗怎么想,关键芬芬怎么做,芬芬总会恰到好处地把捏分寸,始终把一根痒痒草挠在天狗的痒痒处,让天狗欲罢不能。

猫叔见风使舵,看到火候处,就悄悄离去,芬芬说,最喜欢听天狗吹唢呐。天狗就喜欢人家赞美这个,于是摇头晃脑唱起一些民间小调:哥种西瓜在田园,妹种苦瓜在园边,瓜藤有意缠一块,哥妹收瓜先尝先,日子有苦也有甜。芬芬听的也是摇头晃脑,最后两个人的头就挨在了一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天狗本来就是个俗人,那经得住芬芬诱惑,很快就迷恋上芬芬。

这时候芬芬开始收网了,天狗把心给了芬芬,却难见芬芬一面,天狗就闹心,回家跟翠翠吵架,说翠翠就是一个缩骨精,越看越丑,村里早有风声,说天狗跟猫叔家的服务员芬芬弄在了一起。翠翠哪能甘心,天狗这么说她,能轻易完事,两口子从此生分起来。

活该要出事,就在两口子生分的时候,芬芬找到天狗,芬芬说,不想在猫叔那儿当服务员,想到艺术团当唱姐,天狗早昏了头,听到芬芬这么说,高兴还来不及,结果那天翠翠在菜园地里,两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时候,翠翠就进了门。

翠翠哇地大哭起来,然后就往猫叔家跑,最后栽倒在猫叔面前的时候,才说出一句话,天狗不是人!

猫叔很冷静,知道原委,所以他说,天狗本来就不是人。

翠翠说,他跟芬芬。

猫叔说,早晚会出事,没有想到这么快。

翠翠说,猫叔呀,俺命怎么这么苦呀,开个矿惹来这么多祸端,连天狗也变心了呢。

猫叔说,天狗不安分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说着话,天狗就追来了,天狗说,猫叔救俺,俺跟芬芬什么都没有做呢。

猫叔冷冷笑着说,你到处嚷嚷民风坏了,怎么坏的,你说?你守着翠翠还不满足,多大的岁数啦,还不安分?

翠翠这时候开始寻死觅活起来,天狗拉着拽着,猫婶也跟着劝导,一时间弄得很多人围观。

天狗恨不能钻地缝。

大家七嘴八舌说,哪有这么不要脸的,芬芬都能给他当闺女啦,怎么能下得了手?有的说,哎呀,满村都是小姐,迟早还有丢人事情呢。有的说,天狗本来就花心,这下合他胃口啦。说着,就有人喊,天狗,你说跟芬芬在一起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比翠翠水灵?

天狗内心轰地燃起漫天大火,没有办法扑灭下去,急火攻心,他当场昏厥过去。等他苏醒过来,听到别人还在说,装吧,丑事压得抬不起头做不起人了。天狗喘息着,稍稍冷静一会,还是感到羞不可当,怎么找到安慰的理由好在众人面前找个借口,他开始思考事情原委,想着想着,发现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因为每次见到芬芬都是猫叔安排的,每到关键时刻,猫叔就走了出去。还有到目前为止,他跟芬芬并没有做成什么,就是在床上滚了那么久,仿佛专等翠翠回来似的,他也没有得手。这一切为什么?他要找到芬芬,要问问芬芬为什么。可芬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刚刚还在后面,眨眼工夫没了人影。

他用满是疑问的目光盯住猫叔,可猫叔目光坚定,满眼谴责之意,天狗想,按说猫叔不会诱导芬芬跟俺的,自己怎么就昏了头?

更为主要的是翠翠冷了心,虽说不寻死觅活,放话出来坚决要离婚。

多大的岁数啦,弄出这等花事,还有啥脸面见人?

天狗不知道怎么收场,不知道今后怎么活。就在这时候,黑孩走到天狗面前,黑孩说,天狗叔,别人怀疑你,俺不怀疑。谁没有做过错事?猫叔没有吗?田支书没有吗?矿老板天天带几个女的都没有人管,到了天狗叔这里就是事了呢?那么年轻的丫头,谁不动心?

这些话救了天狗,大家想想也是的,不就是男女之事嘛,过去说起来丢人,现在村里都有小姐,猫叔家还养着小姐呢,他猫叔能不沾腥?挑出来是事,掖着藏着还有事?

想到这,有几个妇女劝导翠翠想开些,男人做次糊涂事也是可以原谅的。

翠翠说,死也不原谅天狗,自从他见过省长到家后,早变了,容不下俺啦。

猫叔说,天狗在土城还容得下谁?

猫叔那么说,大家感到不是味道,想想天狗除了跟猫叔过不去,跟谁不仁义?于是大家说,猫叔,这话轮不到你说,天狗就是做了错事,也是你弄的,芬芬是你家的服务员,你为了安顿天狗,接吃接喝的还带上芬芬,能不出这等丑事?

这话提醒了天狗,天狗再看猫叔的时候,猫叔的眼光有些游离,但是猫叔的话却很坚定,说,问他天狗自己,芬芬天天在俺家,怎么都没有事情,跟他天狗吃几顿饭就出事情啦?

翠翠这时候才知道埋怨猫婶,说你找的什么服务员,怎么能那么不要脸呢?居然跑到俺家,这叫什么世道呀?

猫婶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然后说,现在时兴这个,不找服务员谁在你家住店呢?

翠翠不知道怎么好,天狗发火啦,他虚张声势,想弥补自己内心的怯弱,于是他嚷嚷道,猫叔,你居然让芬芬引诱俺,让俺丢人,俺跟你没完。

猫叔说,俺给你担回脸,都怪俺可行?但是你说俺让芬芬引诱你,真是亏了天大的良心,俺暂时给你当回遮羞布,你自己回家照照镜子,看看到底还是不是人?

天狗还说什么,借势翻身跑了,大家哄地散了,只有黑孩还在劝翠翠。

事情没有按照猫叔设定的方向走,大家对男女关系习以为常,才一年多光景,大家接受程度如此之高出乎猫叔的预料,本来想借助这些把天狗弄臭,但是天狗焉巴几天后,又出去做期了,看来真想把天狗弄臭,男女之事不好使了。

想想还要给芬芬两万元,猫叔感到亏大了,于是跟芬芬讨价还价,说只能给一万,原因芬芬并没有陪天狗睡觉,没有假戏真唱,让翠翠逮个正着。

芬芬不愿意啦,说好的价格,又闹出那么大动静,天狗的脸是脸,她芬芬的脸就不是脸啦?就是脸面钱也不值二万,再说,本来就是害人之事,还有保密的钱呢,内心屈辱呢?

猫叔说,你本来就是小姐,什么屈辱不屈辱的。

这话惹着芬芬了,芬芬说,钱不要了,没有见过这么不讲诚信的人。但是芬芬说,她要爆料,把猫叔的安排全说将出去。

猫叔还是商量能不能少些钱,最后给了一万二算把芬芬安顿好了。

但是芬芬拿了钱后就收拾东西走了,芬芬去哪儿,猫叔不知道。问芬芬,芬芬说,哪儿不能活人?

芬芬打电话,来个车把她接走了,猫婶有意见,说哪儿找到这么好的丫头,都是心劲拿的,你看看闹成嘛样子了。

猫叔也生气,但是怎么办?不让芬芬走,还得多给八千元,有那些钱,可以付服务员半年工资了,想到这后悔不该出馊主意去害天狗,天狗丢人他丢钱,图啥?

但是这么折腾天狗一次,他内心还是舒坦点,毕竟天狗再也不那么嚣张了,每次见到自己也是灰溜溜的,猫叔暗暗高兴,想,你天狗不是能吗?怎么就进了俺的套?

天狗正在做期,猫叔去喝喜酒,天狗就没有精神头,吹的唢呐也是蔫皮耷拉的,没有活泼劲,常吹的《新娘赛观音》也没有了俏皮劲:新娘打扮一身新,好像竹园嫩竹笋,糯米牙齿樱桃嘴,两眼好比过天星,十足标志真可人。过去,天狗吹,唱姐唱,敲锣打鼓的和,当唱姐唱到新娘打扮一身新,大家和,一身新,每句大家都和最后“三个字”,既生动活泼,又诙谐俏皮,但是唱姐因为天狗的事情闹情绪,唱的软塌塌的,大家和的也没有精神气,结果喜东家就不开心,天狗脸上挂霜,唱姐弄情绪,气氛不太好。好在黑孩知道天狗磨不开面子,就使劲敲锣,哐哩个哐,锣声震天,把场面支撑住,以防炸场。

猫叔看出天狗难堪的劲头,故意说,天狗,怎么听不到过去唢呐的味道啦?大家玩笑说,是不是因为芬芬走了,心就蔫巴啦?

天狗知道猫叔看他笑话,猫叔那么说,喝喜酒的都拿天狗开心,天狗不知道怎么应付场面,委屈都装进自己的肚子里。

做期回到家里,天狗的心就紧绷绷的,他不知道该恨谁,翠翠脸色也很难看,自从那次事情发生后,翠翠一直不搭理天狗,翠翠想,就是没有做那事,说明天狗也动了歪心,一个男人那么想了,还有什么值得珍惜的。说千道万,翠翠还是回家了,这是天狗没有想到的,从此天天跟翠翠赔小心,但是翠翠还是不搭理天狗,故意当着天狗的面,跟矿工说话。

天狗看翠翠那个样子,再也找不回过去的感觉,就主动做起家务,做期回来,看翠翠没有做饭,就打开了煤气罐,洗起马铃薯,他想炒个肉丝,然后再炒个鸡蛋,陪翠翠喝两杯。他想让翠翠感到,自己是多么爱惜她的。

翠翠见天狗做饭并没有领情,就跑到外面去遛马路。

活该要发生点什么事情,翠翠走到马路上,就赶上山东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矿工也在马路上走,那人就是经常跟翠翠说话的那位,他们一起说些秋天就要结束啦,天真的凉了之类的客套话,当翠翠问那人有没有吃饭的时候,天狗正好出来找翠翠,看到翠翠那么下贱,天狗就来气,翠翠也许故意气天狗,还让那人有空到家坐坐,天狗就义愤填膺了。

等翠翠回到家里,天狗本来准备好好收拾翠翠的,但是翠翠没有惧怕,翠翠说,你能跟芬芬上床,俺就能跟那人说话。

天狗那个苦呀,只有自己知道,十月尽头了,天真的凉了,风也有劲道了,刮在脸上冷飕飕的了,天狗忍耐很久啦,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突然剥光了上衣,然后说,翠翠,你再这么折磨俺,俺就死给你看。天狗说罢就兜头向下倒水,那是冰冷的水,天狗嗷嗷叫着,声音尖利,像要胀破房间似的。可能憋屈太久了,声音像受尽委屈后挣脱而出,翠翠一下子被吓倒了,慌忙夺天狗手里的水瓢,天狗丢下水瓢,就掌起自己脸,天狗说,俺不是人,俺没有颜面做人啦,干脆让俺得病死了算了。

翠翠这才哭出声来,翠翠拿掉天狗的手说,狗日的天狗,你真的不是人,你让俺怎么做人?往后孩子怎么做人?

天狗抱住翠翠,失声痛哭,无限伤痛都在心里,他不知道怎么折磨自己,才能减轻翠翠的伤痛和他的伤心。

第二天天狗就病了,发起高烧,天狗知道感冒了,翠翠也知道,给天狗弄三九感冒灵喝,天狗喝了,正发汗的时候,翠翠就看见芬芬往他家里来了。

可能是小晌午吧,太阳斜斜地照进门栏,翠翠看到芬芬,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想想,事情发生了,她走人了,现在却突然又找来了,难道真有感情了?翠翠无意中拿起菜刀,她想跟芬芬拼命,但是芬芬刚走进门槛,翠翠看见芬芬脸有些浮肿,像是多少天都没有睡好的样子。

芬芬并没有说找天狗,说找翠翠。

翠翠心中有气,就没有好声气地说,你还有脸来?

芬芬说,不找你不行,我天天夜里睡不着。虽说我不是什么正派人,但是我也不是坏人,是我害了天狗和你,我感到亏了良心。

芬芬把猫叔跟她设计圈套坑害天狗的来龙去脉全说了,翠翠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后,翠翠说,天杀的猫叔,他是二叔呀,他怎么能那么做?

天狗这时候忽地跃起,他再次嗷嗷大叫,但是这次叫声跟那会儿不同,没有了悲怆,换成了喜悦,他大声说,俺说什么你都不信,这下你信了吧?

翠翠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叫什么?猫叔设计,你就中计,说明什么?

天狗这才想到恨猫叔,想,猫叔发狠心对待俺,俺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

天狗无来由地吹起唢呐,唢呐声高亢激越。

那是深秋的夜晚,唢呐声像天狗的心情,既有悲愤,也有轻松,天狗把气运在丹田,然后尽情吐出,唢呐声在沉寂之后突然爆发无限张力,冲撞而出,传送很远。

黑孩听到唢呐声首先来的,然后做期的所有成员都来了,那是无声的召唤,大家都到齐后,天狗说,猫叔不是老陈家的长辈,他居然设计害俺。

芬芬把来由一说,大家说,走,找他狗日的猫叔去。

一路吹着唢呐,敲锣打鼓,笙箫管乐齐奏,大家一起往猫叔家走去。

猫叔不知道天狗这伙人发什么疯,当他看到芬芬后,什么都明白了,难堪可能是最要命的事情,就像昨天天狗的难堪一样,这回临到猫叔独自承受,为了找块遮羞布,他只好骂芬芬不讲诚信。

芬芬说,我想啦,这件事情不说清楚,我一辈子都不能安生。

天狗说,猫叔,俺就是吃你青皮,弄你十万元,你也不能那么害俺。

那十万元本来天狗不想说,但是事情怎么发生的,需要因由,他从头说起,黑孩惊讶地张大了嘴,但是天狗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股脑说出事情真相,大家来不及掂量其中的味道,只好对猫叔发难,猫叔不知道说什么好,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狗说,大家给俺吹,给俺唱,猫叔做事欠思量,坑害亲人像头狼,平生不吃昧心食,何惧村民来上访。简直就是闹剧,吹呀唱的,把全村老少都引来了,翠翠一把鼻子一把眼泪诉说猫叔设计的原委,大家都说猫叔不是人,猫叔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玩火却把自己烧伤了,他还能解释什么。

闹剧过后,猫叔感到羞愧难当,他只好找来田支书,他知道以天狗的性格,怎么能善罢甘休,天狗肯定还要站出来说事,刚刚平静的土城可能不会再平静。

田支书感到很为难,平素天狗就不买他的账,他能把天狗劝好?

但是勉为其难,说起来也不是猫叔一个人的事情。

田支书说,天狗,你猫叔确实被钱蒙住了心,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是事情都有个因由,还不是因为你上访给闹的,你该扳平的都扳平了,因为这件事情,再闹腾就结下仇了,怎么说,猫叔是老陈家长辈,大家都有做错事的时候,过去那么和谐,还不是因为大家信任猫叔,开矿不开矿的,闹得大家彼此生分,不说别人笑话,自己都感到过不去吧?

天狗说,事情非要往明里说吗?开矿是好事,但是,你们村干部不能看见好处就忘记了村民,都像你们这么做事,还能领导谁?谁会听?

田支书说,有道理,可是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情,俺看等冬修结束,就好好找群众代表梳理下,大家都把意见说出来,村里也好改正不足。

天狗听不进田支书的话,也不会相信他们。

天狗准备继续闹腾。

这会轮到猫叔沮丧了,猫叔做梦都没有想到芬芬会幡然醒悟,她怎么可以那么做呢?同时也后悔干嘛跟她计较那八千元钱,你看看自己以后还怎么做人。更为要命的是,这次彻底伤着天狗了,他能消停?

猫叔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托乡里干部说情。

乡里来的是政法委员,个子不高,嘴挺会说,找到天狗,先夸天狗有怜悯之心,看到黑孩困难,想那么个办法,解决困难群众的生活疾苦,不像乡村干部都被眼前利益冲昏了头。然后话锋一转,说猫叔知道错了,打算给你写个检讨书,张贴在村部门口,猫叔能这么做,也是仁慈义尽啦,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大家以后还怎么相处?毕竟那是你的二叔。

天狗气一时半会消停不下去,但是想想乡里干部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于是他说,本来也没有什么,你想想,开发个矿,大家就不会做人啦。俺看见猫叔张牙舞爪的,不知道咋了,天天不开心,就想找猫叔说些事情,俺说的事情都是明里白里的,一清二楚,他呢?使阴招,他像村主任,像俺的二叔?

政法委员说,是的,猫叔认识到错误啦,否则他能写检讨书?

翠翠打断了天狗的话,说,就按领导话办,猫叔写个检查,算是有个交代啦,要不俺们不讲做人,孩子往后怎么做人呢,你说是不是?

说着话,进入到初冬时节,水渠规划布点都做好了,大家一起施工。猫叔兑现承诺在天狗的田块附近布上水渠,猫叔的检讨书张贴在村部的村务公开栏里,检讨书就像奇闻,天天有人驻足观看,搁在别人早羞愧死啦,猫叔多年基层工作,练就了过硬的心理素质,用猫叔的话说,人到弯腰处不能不弯腰,还能咋办?做了糊涂事,就要有个态度,也是从此给大家做个反面教材,今后少做糊涂事。猫叔很认真地说,大家感到猫叔还是有气量的人,放在心胸狭窄的人身上,恐难扛得住。猫叔没有办法,想,没脸做人,总得活着不是,而且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天狗再次洋洋得意,又有了新的威风,他边开挖水渠,边哼着小调,虽说隆冬,但是天狗感觉不到丁点冷意,他脱了上衣,穿着羊毛衫挥锹甩土的时候,哼唱声突然停了,他一下想起什么来了,他想,沟塘水渠都被开矿填平了,那些土地算是被征用了。那么重新开挖沟塘水渠,占了地,属于村民多出的了,并没有谁来赔偿。天狗越想越不对劲,突然就高声喊了起来,说,狗日的,俺们上当啦,挖沟塘水渠属于多出的田,谁给补助?不会就这么白占吧?

大家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猫叔在心里骂了起来,狗日的天狗,全村谁又能想到这么一层呢?就是俺也没有想到呢。

天狗还在吆喝,群众都明白过来的时候,把活停了下来。天狗说,还愣着干吗?难道就俺们好骗吗?

大家一窝蜂跟着天狗要上市里,猫叔摇头叹息,想,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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