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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救寺:人生若只如初见

2011-05-14孙展

中国新闻周刊 2011年9期
关键词:崔莺莺元稹张生

孙展

不论是地震损毁,还是战火焚烧,这座曾谱写过《西厢记》的传奇寺院总能如凤凰涅般一次次得以重生。因为这段爱情的不朽,普救寺自己也得以不朽

山西永济西行三十里,即到黄河边。河边有一个渡口,名唤蒲津渡。蒲津渡地扼秦晋,原本是由晋入秦的门户,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只因岁月久远,几经变迁,渡口如今已经荒废。

离渡口不远的峨眉塬上有一处寺庙,叫做普救寺。这是一座传奇的寺院,在大唐贞元十七年,它成就了一段不朽的爱情。因为这段爱情,普救寺自己也得以不朽。在此后的时光里,不论是地震损毁,还是战火焚烧,它总能如凤凰涅般一次次得以复建。

我是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来到普救寺的。大多数人有关普救寺的印象,都来自元人王实甫的《西厢记》。

在王实甫的笔下,这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寺院。“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汉。”早春二月时,河南洛阳书生张珙取道此地,欲往长安,闻说普救寺的繁盛,于是前来游玩,就在寺院的舍利塔下,遇到了崔相国的女儿崔莺莺……

张生和崔莺莺相遇的那座舍利塔和整个寺院,损毁于明代嘉庆年间的一场大地震。但仅仅7年之后,这座塔就得到了复建,而后躲过无数灾祸,屹立至今。

这是一座方形的砖塔,中空,沿着内壁的台阶,可以盘旋而上。尽管通道狭窄昏暗,但挡不住多数游人的好奇心,人们总希望在更高的地方,饱看这段千古爱情的初遇之处。毕竟,初遇,对所有的爱情来说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在王实甫的《西厢记》中,张、崔两人相遇之后,张生遭遇了三道难题:最先是叛军孙飞虎听说莺莺貌美,前来抢亲,率领人马围困普救寺。崔莺莺之母崔夫人许诺谁能退兵,即将莺莺许配给谁。危机时刻,张生挺身而出,给同窗好友白马将军写了救急信。一干人等登上了寺内的大钟楼,盼望白马将军的救兵。

这个大钟楼在寺院一入山门处,登楼可看到山下的全貌。如今,楼中最别致的景观不是悬挂在楼内的大钟,而是那些挂在楼梯两侧铁链上的同心锁。同心锁扣住铁链,一把连着一把,数以万计,蔚为壮观。这是慕名而来的游人们祈求爱情同心的结果。

白马解围之后,崔夫人却不愿兑现承诺,要张生和莺莺兄妹相称,两人误会,张生一病不起。后来丫鬟红娘牵线搭桥,两人才得以在西厢订立私情。

西厢在梨花院中,这是寺院后一处单独的三合院。按照戏曲中的说法,崔夫人住在正房,西厢房则是莺莺和红娘的住所。张生攀过院墙,夜夜与莺莺相会即在这里。

普救寺最后一次重建是在1987年。其时,寺院早已在过去的战火中成为一片废墟,只存留下明代的舍利塔和三眼佛洞。大钟楼和西厢都是那次复建后的建筑。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结局符合多数中国人的心理。寺院屡废屡建,事由寺生,寺因事存,如果故事仅仅到此,也算得上圆满了。

但就在1987年复修普救寺时,在地基中出土了一块石碑,上刻有《普救寺莺莺故居》律诗一首,这是金代大定年间河中府王仲通游寺时所写。“花飞小院愁红雨,春老西厢锁绿苔。”诗中情调哀怨,似乎并不像结局圆满的有情人语调,倒像是遗妇在自怨自艾。

这也难怪,在王仲通游寺时,《西厢记》还没有诞生,他那时听到的故事应该是唐代元稹的笔记小说《会真记》。在《会真记》中,后世流传的关键情节都有描绘,如“普救寺相遇”“白马解围”“逾墙西厢”等等,所不同的则是两者的结局。

在《西厢记》中,张生和莺莺在西厢幽会之事最终被老夫人发觉,老夫人提出条件,要张生赴京赶考,张生最终得中状元归来,与莺莺喜结连理。

而在《会真记》中,张生赴京后并未回转。崔莺莺在等不到张生之后嫁给了别人。后来,张生偶然路过崔氏之门,上门求见,崔莺莺赋诗一首:“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最终没有与张生相见。

张生为什么一去不还?在《会真记》中,他如此自辩:大凡美貌的女子都是上天的尤物,她们或是祸国或是害身,自己福德浅薄,驾驭不了这样的尤物,所以只有放弃。

一见钟情的爱情喜剧,原来却是始乱终弃的苍凉悲歌。

但若知道张生没有回转的真正缘由,读者也许就不难理解了。《会真记》虽然托名是张珙的故事,但后世的不少文史学者考证,实际上写的是作者元稹自身的经历。鲁迅曾说:“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

元稹出生于唐大历十四年,也就是公元779年,到贞元十七年,恰好23岁,这与故事发生时张生的年龄一样。他15岁登明经科,在贞元十五年来到河中府,也就是普救寺所在的蒲州为吏。后赴长安应试,三年后得以选中,获任秘书省校书郎。

《会真记》中写到,张生到长安后,“文战不胜,遂止于京”。数年之后,他别有所娶。文中并没有写张生到底娶了谁。而在现实中,元稹在获职秘书省校书郎后,娶了当时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女儿韦丛。一个是寄居寺院的痴情女,一个是当朝权贵的美娇娘。当选择来临时,想必大多数书生的答案不言而喻。

我站在普救寺中,看着冬日的暖阳映照在梨花小院之中,来来往往的游人在此凭吊着张生和莺莺的旧迹。文学家们研究《西厢记》时,总评价最后一场戏文没有写好,太突兀,由此怀疑这部分其实已经散失,为后人补作。但我宁愿相信,这结尾就是王实甫写的。

我想王实甫其实是了解《会真记》背后的故事的,但那太凄凉了,他不忍莺莺落得如此境地。如不让张生中状元归来迎娶莺莺,又该如何收场?现实既然已经成了悲剧,戏曲何妨改为喜剧?纵然是留下小小的破绽,也能温暖无数坚信爱情的心灵。

至于《会真记》里的那个张生,且由他去吧。在普救寺,我只看《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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