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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沫沙与“鬼戏”

2011-05-14司徒伟智

杂文选刊 2011年8期
关键词:鬼神复活戏剧

司徒伟智

近读新华社记者王定昶的报道《中国“鬼戏”开始“复活”》,感慨万千。内中讲的“鬼戏”即目连戏。目连救母故事主题涉鬼不说,各地民间历来敷演目连戏还都穿插种种杂戏,亦多有鬼。

这又何妨呢?中国的小说,源头就见鬼,所谓“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讫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载于迅翁《中国小说史略》。戏剧也是,出鬼的目连戏,演出盛况见之于宋朝《东京梦华录》,堪称中国“戏剧祖母”哩。

曾几何时,却是说不行就不行。孟超写《李慧娘》,表现姑娘被奸相贾似道害死后化鬼复仇。嘿,出鬼了,迷信,坏戏!廖沫沙给多年未见作品的老友孟超助兴,写下《有鬼无害论》。好,你替鬼张目,就是毒化思想!1963年先是报刊批判,继而高层发文,打响了“反封资修”的第一枪。

当此时也,搬来十八代老祖宗何用,近在眼前的党组织都爱莫能助。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听廖沫沙回忆当年出席北京市委一次常委会,会间闲谈,有同事提及“中央批的文化部报告里,还有你的《有鬼无害论》”,不远处的市委书记处书记邓拓闻言,搭上一句:“不是说鬼戏也可以演吗?那也没有什么。”说完走开,话题中止。但“左”风猖獗,愈演愈烈,何能拦阻,孟廖二人终于都由批判而撤职。浩劫降临,孟被迫害至死,真见鬼了;廖九死一生,由鬼返人。

我有幸跟廖沫沙老人家结为“忘年交”,是在他平反后。应廖夫人陈海云老太太约请合写廖沫沙传记,就需要请传主回忆其撰著,尤其是两篇“闯祸的杂文”,一篇《“史”和“戏”》,为吴晗撑腰;再一篇《有鬼无害论》,为“鬼”护法。可敬佩的是,谈及浸透苦楚的旧文往事,他极其理性,绝无情绪化,一如夏衍赞叹的“他诚实皎洁,平易旷达,从不考虑到个人得失”。那一回当我为《李慧娘》重新上演道贺,认为戏剧“出鬼”再无顾忌时,听到的是“既要继承遗产,也要防止糟粕,其实我文章里讲过两面”。冷静,充满理性的冷静!

回头看这篇名文,真的,世人好像都忽视了——他把握着两面。传统戏曲颇多出鬼神,“这类戏,如果把中间有关鬼神的部分删掉,那根本就不成其为戏了。人们说‘无巧不成书,这类戏正好是‘无鬼不成戏。”肯定浪漫主义,批驳形而上学,这一面,旗帜鲜明。另一面也不放松,就是对于文学遗产所要继承的,“当然不是它的迷信思想,而是它反抗压迫的斗争精神”。由此,鬼戏中的恐怖亟待弱化。请看文末的建议:“既然是演出一个‘好鬼,是不是可以把形象表演得更可爱一些?而不是更可怕一些?李慧娘从头顶上摘下的‘脑袋,是不是可以免了?她的武器,不是还有两把什么扇子,可以使用的吗?”

廖沫沙是鲁迅的崇拜者——有意思的是,这一点也为世人忽略。人们只记得上世纪三十年代鲁、廖间的“花边文学”论战,殊不知这纯然出于青年廖沫沙不谙鲁迅新用笔名而导致了一场误会——原来,鲁迅也欣赏目连戏里的“女吊”,对被损害者的追求寄予同情。但是他又表示过“听说浙东的有几府的戏文里,吊神又拖着几寸长的假舌头,但在绍兴没有。不是我袒护故乡,我以为还是没有好。”(《且介亭杂文末编·女吊》)不同意拿鬼怪恐吓作噱头。

《牡丹亭》真美,依然百看不厌;《活捉》解禁后一看,也美,成了当今昆剧品牌折子戏。鬼戏“复活”,环境宽松,理当珍惜呵。这就得经常研究,该怎样复活,才符合观众健康的精神生活需要。总不能懒得作出思想和艺术考量,像王学泰形容的“觉得只要‘古‘奇‘怪,就能招徕游客,就有市场,就能来钱”,那就难免有点遗憾了。

【原载2011年5月21日《文汇报·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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