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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身体丑怪的铭刻
——论萧红对乡村女性的另类叙写

2010-08-15高芳艳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萧红气质身体

高芳艳

(河南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河南新乡 453003)

女性身体丑怪的铭刻
——论萧红对乡村女性的另类叙写

高芳艳

(河南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河南新乡 453003)

萧红是一位经历坎坷而又颇具艺术个性的短命女作家,她在作品中书写最多的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广大农村劳动妇女,这些女性大多身体丑怪,萧红用“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描绘了这群处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和男权专制社会压迫下,最底层劳动妇女因为强奸、怀孕、生产而支离破碎的身体,萧红之所以拒绝如传统般想象书写女人美丽性感的躯体,与她叛逆悲情的个性气质密切相关。

萧红;女性身体;另类叙写;个性气质

萧红是一位极富才华的现代女作家,这位曾被聂绀弩称作“大鹏金翅鸟”的 30年代的文学洛神,短暂的一生写下了近一百万字的作品,为中国文坛作出了杰出贡献。

萧红出生在一个生活比较富裕的地主家庭,她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但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家庭里,性别作为原罪注定了萧红在家庭中的地位,她从小就被父母忽略,极少享受父母的疼爱。在荒凉没有人气的家庭中,陪伴萧红的只有祖父和被荒弃的后花园。萧红说过:“祖父非常地爱我。使我觉得在这世界上,有了祖父就够了。”[1]169所以萧红的童年时光基本上是在祖父的身边度过的,父母对萧红的忽视也同时意味着对她严厉的管束没有了。于是在后花园,她摘了黄瓜,去掰玉米,追了蜻蜓,去捉蝴蝶,踢飞菜籽,泼水上天,给爷爷的草帽上插玫瑰花,顶着酱缸盖当笠帽,玩得不亦乐乎,自由自在。她可以大喊大叫背唐诗,不好听的不背;她也可以赶着鸭子下井,要吃淹死的泥糊烤鸭;她可以翻遍储藏室,掏出她喜爱的旧家什;她可以偷馒头、枣子、鸡蛋出门给小伙伴吃。在后花园的自由自在、生机勃勃、神奇美妙,充满灵性的生活熏陶下,再加上祖父的疼爱,萧红的个性得到极度的张扬,形成了她任性、叛逆的个性特征。

在五四新文化运动革命大潮中渐渐懂事的萧红,叛逆更是与日俱增,最终为反抗包办婚姻,与父亲彻底决裂,走上了娜拉式的不归之路,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活。无家可归的萧红,在流亡途中把温暖和爱当成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但终其一生没有寻觅到。萧红生命中经历的几个主要男性,汪恩甲在她身怀六月胎儿,贫困无路可走时把她抛弃;萧军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情真意切,却终因桃色阴云及性格等的摩擦而天各一方;端木蕻良在她陷入感情泥淖不可自拔时牵起她的双手,但在重病缠身时没有给她足够的关爱,最终使她孤独而遗憾地离开人世。悲剧性的命运,加上苦难的流亡途中两次亲身“体验了生死交界处的挣扎,体验了没有爱情的生育与没有意义的动物般的肉体的苦痛”,这些又形成了萧红的悲情气质。

叛逆、悲情的个性气质决定了萧红的视野和审美态度。萧红笔下的女性多是一些饱受人间苦难的下层妇女,大多在无爱的婚姻中苦苦挣扎。悲情气质使萧红总是以一种悲悯的目光关注乡村女性在男权世界中所遭受的种种不幸,而叛逆的个性又使她在关照这些乡村女性的悲凉和悲苦时,挑战传统,以个性之笔直面血腥、肮脏,丑陋,彻底颠覆了人们一再讴歌的女性美丽的容颜及躯体,大胆书写了女性因生育、病痛等折磨所致的身体变形与死亡毁形,真实再现了“女人”的尊严被无情践踏的历史命运。

在传统的叙事中,无论是“恶魔型”的女性,还是“天使型”的女性,她们的身体一般被置换为美丽、虚幻的镜像,成为被男性关照和愉悦的“美人”。萧红虽以底层女性为描写对象,但极少写女性身体、容貌之美。她作品中的女性因为强奸、怀孕、生产而支离破碎的身体无法再如大地般生产丰饶、美丽,而往往与血污、腥臭相伴,散发着腐臭。所以出现在萧红笔下的女性大多相貌平平,身体丑怪。她们不但从外貌到行为举止都“动物化”,而且肢体丑陋变形,极其恐怖!

如:《生死场》中麻面婆成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类似动物的形象:“她的眼睛好像哭过一样,揉擦出脏污可笑的圈子,若远看一点,那正合乎戏台上的丑角;眼睛大得那样可怕,比起牛的眼睛来更大,而且脸上也有不定的花纹。”“头发飘了满脸,那样,麻面婆是一只母熊了!母熊带着草类进洞。”“让麻面婆说话,就像让猪说话一样,也许她的喉咙组织法和猪相同,她总是发着猪声。”[1]6

老王婆在述说她无穷的命运时,像一个兴奋的幽灵,牙齿常常切得发响,而且“在星光下,她的脸纹绿了些,眼睛发青,她的眼睛是大的圆形”[1]8。

金枝的母亲更是“发怒和笑着一般,眼角集着愉快的多形的皱纹。嘴角也完全愉快着,只是上唇有些差别,在她真正愉快的时候,她的上唇短了一些,在她生气的时候,上唇特别长,而且唇的中央那一小部分尖尖的,完全像鸟雀的嘴”[1]19。

萧红笔下的女性除了相貌举止近似“动物化”,她们的身体在萧红的小说中也是有血有肉的存在。由于它的存在,“生”和“死”的意义因此被牢牢地落实在生命的物质属性上,而得不到丝毫的升华。“生”在女人的世界里指生育,它所引发的形象,是肢体迸裂、血肉模糊的母体;“死”也指向一个与之相关的血淋淋的现实,让人看到肉体的触目惊心的变质和毁形。萧红在小说中苦心经营了一个女性的生与死的世界,她向读者展示了女人是怎样生活着的,女人身体所承受的种种苦难。

如:《王阿嫂的死》中,生完孩子的王阿嫂“眼睛像一个大块的亮珠,虽然闪光而不能活动。她的嘴张得怕人,像猿猴一样,牙齿拼命地向外突出……”[2]

《生死场》中,老王婆像只可怕的“猫头鹰”,服毒后出现骇人的身体变形:“她的肚子和胸膛突然增胀,像是鱼泡似的。她立刻眼睛圆起来,像发着电光。她的黑嘴角也动了起来,好像说话,可是没有说话,血从口腔直喷,射了赵三的满衣衫。”[1]54

月英是萧红笔下出现的唯一一个美女,她是“打鱼村最美丽的女人”,“她是如此温和,从不听她高声笑过,或是高声吵嚷。生就一对多情的眼睛,每个人接触她的目光,好比落在棉绒中那样愉快和温暖。”[1]33这样的描写在萧红那里是个异数,但当把它与下文对月英身体的另类书写相比较时,便会深刻地体察萧红文本之下的隐匿含义。月英结婚后患病瘫在床上,在丈夫的冷漠及百般虐待下:“她的眼睛,白眼珠完全变绿,整齐的一排前齿也完全变绿,她的头发烧焦了似的,紧贴住头皮。她像一头患病的猫儿,孤独而无望。”“她的腿像一双白色的竹竿平行着伸在前面。她的骨架在炕上正确地做成一个直角,这完全用线条组成的人形,只有头阔大些,头在身子上仿佛是一个灯笼挂在杆头。”[1]35这种描写使人仿佛置身鬼魅世界,月英婚后的病体是骇人心魄的,并不是传统文人笔下娇喘微微、弱柳扶风的病态之美。如此丑怪的身体与“每个人接触她的目光,好比落在棉绒中那样愉快和温暖”[1]33。同置一个文本层面,使我们看到女性在父权文化之下如何被损害的真相。

《呼兰河传》中老胡家的大儿媳妇,以前精瘦的伸出来像鸡爪似的手,被病痛折磨得无限度地胖了起来,到最后一动也不能动了,“好像一匹大猫或者一个小孩的头似的”[3]382。最可怜的是胡家的小团员媳妇,刚到婆家时,辫子又黑又长,脸黑乎乎的,笑呵呵的,最后被婆婆“好意”的“规矩”,折磨成面色蜡黄,“眼睛老是充满了眼泪”[3]372,“大腿被拧得像一个梅花鹿似的青一块、紫一块”[3]386,晚上“瞪着眼睛,张着嘴”[3]386,像杀猪似的连哭带叫,直到最后当众活活被烫死。

女性身体的变形与毁灭,表现的是女性对自己命运的无法自主。

萧红拒绝如传统般想象书写女人躯体,并颠覆了父权文化下对女性身体的定义,拒绝所有美丽的谎言,拒绝媚俗,彻底质疑了宗法父权为女性所塑造的虚假表象。她用“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暴露了女性在男权社会曾经被严密遮掩的一隅,以撕碎女性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击破了女性生育的神话,彰显了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女性身体的丑陋。萧红正是通过对女性身体丑怪而非美好的铭刻,还原了女性在传统的文化语境中的生存真相。这是纯粹的女性自我的表意方式,在女性自我的表意方式中女性的身体拒绝被置换、被升华。萧红这种撕裂女性身体,对女性身体极尽丑怪的另类叙写,显然与她叛逆、悲情的个性气质是相一致的。出现在文本中的“牛”、“猪”、“猫头鹰”、“母熊”、“鸟”“猫”、“猿猴”等已非动物名称,而成为文学意象,它们承载着作家的情感,是作家对表现对象思想结果的外化,也是其个性气质的具象投射!

文如其人,萧红的作品确实具有一种区别于其他作家的独特魅力,使你觉得难以和其他作家的作品混到一块儿,这和她独特的个性气质是分不开的。萧红的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的确是属于她自己的。丹纳说:“真正天才的标识,他的独一无二的光荣,世代相传的义务,就在于突破惯例与传统的窠臼,另辟蹊径。”[4]萧红反叛传统、追求艺术个性的文学创作,使她的作品在内容上另辟蹊径,别有天地,深深地按上了她自己个性气质的印记,呈现着独特的审美空间。

[1]萧红.萧红全集 (上卷)[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 1998.

[2]萧红.萧红全集 (中卷)[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 1998:526.

[3]萧红.萧红经典[M].海口:南海出版社,2001.

[4][法 ]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1:51.

(责任编辑:刘东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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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7836(2010)05-0102-02

2010-01-05

高芳艳 (1976-),女,甘肃通渭人,中文系讲师,文学硕士,从事现当代文学、女性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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