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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蒋捷的词作看其自我封闭意识

2010-08-15佘登保刘双四

关键词:蒋捷竹山词人

佘登保,刘双四

从蒋捷的词作看其自我封闭意识

佘登保,刘双四

蒋捷身逢宋元易代之际,他没有像辛弃疾一样大声疾呼,而是将国破家亡之痛转化为内心的独白与思索。他谢绝与外界往来,故意与时事疏离,将自己封闭起来。自我封闭的意识使得他的词作形成了内敛而沉郁的独特风格。他的词中频繁出现“窗”“帘”“深院”等象征封闭的意象,可以看成是他封闭内心世界的外化。

蒋捷;词;封闭意象;自我封闭意识

蒋捷,字胜欲,号竹山,宋末元初词人,后人将其与张炎、王沂孙、周密并称为“宋末四大家”。对于蒋捷的词,历来评论家一般有两种看法:一种是将其归为辛派。毛晋《竹山词跋》中谈到蒋捷的《招落梅魂》就说:“谓其磊落横放,与辛幼安同调。”陈廷焯在《白雨斋诗话》中也道:“刘改之、蒋竹山,皆学稼轩者。”不过,陈廷焯又认为蒋捷“仅得稼轩糟粕,既不沉郁,又多枝蔓”,他的词是“外强中干”。另一种看法认为,蒋捷的词风是源于姜夔。朱彝尊《黑蝶斋词序》中就认为蒋捷词宗法姜白石,汪森《词综序》中也认为蒋捷效之于姜夔。在《唐宋词鉴赏辞典》中,唐圭璋先生将蒋捷词风概括为“悲慨清峻,萧寥疏爽”。

程千帆先生说:“作家的气性、个性应当是形成他独特风格的主要因素。正是靠这一点,彼此之间才能区别异同高下。风格是个性的外化,没有独特个性的作家,不可能使其作品具有独特的风格,这也就使他的作品丧失了创造性。”所处时代背景、个人生活经历的不同,会赋予作家不同的个性。笔者认为,竹山词风的形成,不仅取决与蒋捷所处的时代和个人经历,也与他的性格直接相关。蒋捷有一种自我封闭意识,表现在他的词作中便形成了内敛而沉郁的独特词风。

一、从蒋捷词的内容观其自我封闭意识

(一)亡国之痛无力承担

蒋捷的词多是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痛,但很少从宏观的角度关照,没有辛弃疾、陆游在面对家国时所表现出的豪情壮志和壮怀激烈,而是从自己内心出发抒发一种类似于“故国不堪回首”式的隐痛。蒋捷将自己内心的怨愤与悲哀、对人生命运的思索都倾吐于词中,正如郑振铎先生所说,“表面上是以铸美词造隽语为专长,其实却是具有更深、更厚、更沉痛的悲苦的”。

请看他的《贺新郎·兵后寓吴》:

“深阁帘垂绣。记人家,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诸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罪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家人与孤影、安适与流亡、软语与哀号、笑涡与怨角、绣帘与霜袖,昔日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使词人犹如从云端跌落尘埃,也加深了他的内心煎熬。并且,词人深深体会到:江山易色,白云苍狗,确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明天,等待自己的仍然是枯荷包冷饭,翻过前面的小土岗,继续流浪,不知道将要去往何方,也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结束这种漂泊无依的生活。反正自己无法改变这残酷的现实,还不如暂且痛饮村中的浊酒,借此麻醉自己的思维,借此逃避眼前的一切。国破家亡已经是深哀剧痛,更令蒋捷彷徨无助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改变眼前的局面,而活在元朝统治下的他也不能淋漓地发泄心中不满和痛恨,只能借酒浇愁,并且逐渐地封闭了自己的心灵。

(二)思乡之愁无法排

竹山词的另一个主题是“乡关何处是”的漂泊感,这种无家可归的茫然也是蒋捷自我封闭意识形成的来源。他最脍炙人口的两篇词都是典型的羁旅愁情之作。其中《一剪梅·舟过吴江》写道: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飘飘的风,萧萧的雨伴随着动荡漂泊的生活,充满漂泊流离之思,归家无望之悲。一片“春愁”只有借助酒浇,胸中块垒无处倾吐,也无法倾诉。正如唐圭璋先生所说:“‘何日归家?’正是无望之叹……国已破,家难安!对于一个忠贞之士来说,从此将是无尽的流亡生涯,往昔温馨雅事都已在‘何日’之问中一去不复返。失落了这样的心境,也就结束了这样的情事……在这看似明畅的词句中包裹的怎样的一颗紧缩的心,岂非一目了然。”此人已经深深意识到往日时光已经一去不返,在飞逝的年华中他所拥有的只是无止境的漂泊,“欲问归期未有期”,家的温暖只存在于幻想和回忆中。可想而知,蒋捷心中无法排解的乡愁使他的内心充满难言的痛苦和悲怆,渴望美好生活的心境随着飞逝流光和无尽的漂流生活逐渐失落,最终仅剩“紧缩的心”。在《一剪梅·宿龙游朱氏楼》中,这种难以释怀的思乡之情更浓烈:

“小巧楼台眼界宽。朝卷帘看,暮卷帘看。故乡一望一心酸。云又迷漫,水又迷漫。天不教人客梦安。昨夜春寒,今夜春寒。梨花月底两眉攒。敲遍栏杆,拍遍栏杆。”

除了亡国之恨,思乡之情,弥漫的云水,淡漠的冷月梨花都催愁助恨。双眉紧缩,心中的愤恨无法消逝,只得将栏杆拍遍。词人心中的愁浓得难以化开,而无法找到排解的渠道,只得抑于胸间,久而久之,便会失望、绝望,逐渐“心懒意怯”、心如死灰。最终词人选择了逃离,表现为词中的归隐意识。归隐,是蒋捷自我封闭意识的产物。

(三)选择“高尚的孤独”

经过动荡的离乱生活之后,蒋捷开始冷静地思索和感悟人生,由外在抒怀转入内心自省时期。曾经有过的壮怀理想在无奈的命运中显得无力而苍白,个体力量的争斗淹没在强大的历史洪流里。随着社会时局的逐渐平稳,元人统治天下已成定局,再深的愁再强烈的恨在词人心中也像刚呼号过的风雪一样逐渐冻结、凝固了。词人的审美观照点由外界转入主体内心,追求个体心理的平衡。他在词中多处提到对仙人逍遥自在生活的羡慕,如“谁堪羡,羡南塘居士,做散仙人”(《沁园春》);“记仙家、元在蓬山。飞到雁峰尘更少,三万顷、玉无边”(《唐多令》)。他希望从虚幻的宗教境界中获得精神上的快感。曾有人向朝廷推荐他,但是他始终隐居不出,选择了一种高尚的“孤独”,也就是隐居。在《沁园春·为老人书南堂壁》、《念奴娇·寿薛稼堂》等作品中,都可见出蒋捷对富贵荣华的蔑视,甘愿自为孤独。而这种封闭意识也是词人“人品高绝”的表现,以这种自我封闭的方式与功名利禄表现决绝之态。

(四)对时事“视而不见”

值得注意的另外一点是,虽说竹山词满篇尽是对故国山河之思的哀痛,却鲜有时事内容的涉及。南宋遗民周密在《癸辛杂识续集》中记载了当时震惊江南的惨案:元朝至元二十二年八月,元朝的江南释教头领杨琏真伽公然盗掘绍兴郊外的南宋皇陵,盗走了墓中随葬的各种珍宝,将理宗的尸体倒挂在树上三天,淋出很多水银,并用理宗头骨做成法器。这种野蛮的行径对于江南人民是极大的侮辱。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遗民词人如王沂孙、周密、张炎等人结社吟咏,以咏物词来寄托家国之痛。按理说,当时身处江南一带的蒋捷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作为一名前朝进士、满门忠烈的世家子弟,本身有着强烈忠孝节气意识与不阿人品的遗民词人,却并无感发之辞。笔者认为,蒋捷的这种“不发”是自为的,是有意识的,他已经承受了太多打击与心灵煎熬,无力再去接受另一个血淋淋的现实。真实的世界实在令他绝望,他宁愿选择逃避,选择不去听、不去想,紧紧封闭自己的心灵。

二、从“窗”的意象看他的自我封闭意识

蒋捷词中出现频率最多的字眼无疑是“愁”、“恨”、“梦”、“老”等,而出现最多的意象便是“窗”。据笔者粗略统计,在蒋捷现存90余首词中,“窗”的意象出现了近30次。作为名词出现的有“纱窗”“绿窗”“山窗”“幽窗”“蓬窗”“云窗”“客窗”“玉窗”“秋窗”“东窗”“茸窗”“低窗”“小窗”“窗纱”等,作为动作则是“倚窗”、“萦窗”等。有关词作常常是在怀念旧日时光,怀念故国。他看见“纱窗旧绿”,便有“此恨难平君知否”之恨(《贺新郎》);看见绿鬟邻女“隔窗犹唱,夕阳西下”,则感叹自己“心懒意怯,羞于蛾儿争耍”(《女冠子·元夕》);在述说自己最大的忧虑“怕人间,换谱伊凉”时,仅有“幽窗相伴”(《瑞鹤仙·乡城见月》);娓娓道出“别酒才斟,从前心事都休”,却是“灯摇缥晕茸窗冷”之时(《高阳台·送翠英》)。春季,他感慨“无奈绿窗,孤负敲棋约”(《喜迁莺·暮春》),“吹絮窗低,唾茸窗小”(《少年游》);秋天,则是“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声声慢·秋声》),“秋窗一夜西风骤”(《满江红·木犀》);冬季将临,从“纱窗日上”即知“便是严凝序也”(《瑞鹤仙》)。

在竹山词中,“窗”意象的频繁出现并不是偶然的。有关词作中,词人往往是在倚窗听雨,倚窗入梦,而他所想所梦的都是旧日“乡关”。他怀念故国家乡,由此而生感慨低吟,带出一种抑郁而凄凉的的情绪。这些“窗”的意象都是伴随词人的这种种情绪而出现的,或者说是词人这种情绪的外化。竹山词中多次出现“窗”的意象,但不是“高窗”、“明窗”这样明朗开阔的意象,也不是“金窗”、“镂窗”这样华美绮丽的意象,而是与词人的生活状态一样荒凉萧瑟、与他的情绪一样阴郁沉寂的“幽窗”、“低窗”、“小窗”等。“窗”本身是一个封闭的意象,窗内一个世界,窗外一个天地,窗将屋内的人和事与屋外的纷纷扰扰、追腥逐利的世界隔离开来。词人往往不愿意透过这些小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是“怅今老,但蓬窗紧掩,荒凉愁愫”(《喜迁莺·金村阻风》)。词中的“窗”是紧闭的,正如词人的心窗紧掩。蒋捷不想受到外界浮华喧闹或不平之事的打扰,而只愿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关注自己的内心。这种自我封闭或许让他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但哀莫大于心死,蒋捷永远困自己于一己的心灵世界,永远走不出痛苦和彷徨。

除了“窗”,蒋捷词中还有很多类似的意象,像“帐”、“屏”、“帘”等。其中“帘”出现的次数最多,例如:“细雨院深,淡月廊斜重帘挂”(《绛都春》),“层帘四垂也”(《瑞鹤仙·寿东轩前一日》),“重帘深院画罗衣”(《最高楼·催春》),“深阁帘垂绣”(《贺新郎·兵后寓吴》)。这里的“帘”,不是美人轻卷的“珠帘”,不是华美精工的“绣帘”,而是和词人内心一样阴郁低沉的“层帘”、“重帘”,并且伴随“深院”、“深阁”这些更加沉重的字眼,让人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之叹。这种心灵的囚禁却是蒋捷“自为”的,是他自己乐意选择的。深宅大院,帘幕重重,孤窗紧闭,这就是蒋捷在他的词中萦造出来的世界,也是蒋捷内心世界的缩影。他孤独封闭的个性幻化在他的词中,就有了这些让人觉得沉重封闭的意象,使得他的词中的情感基调内敛而沉郁,因此不可能有辛弃疾、陆游那样的豪迈激昂。

面对宋元易代、江山易主的残酷现实,蒋捷独特的身世遭遇和他高洁孤傲的个性,使得他自愿选择了孤独,选择了自我封闭。这种自我封闭的意识,不仅源于蒋捷有意识地拒绝与当下现实接触或合作的态度,也是由于他无法消释的愁苦和对现实的深深绝望。蒋捷想以这种自我封闭的态度来减少或消灭孤独与愁苦,但是“举杯消愁愁更愁”,因而词中频繁出现的仍然是“愁”、“恨”、“老”等有着强烈悲苦迷惘色彩的字眼,而这些字眼也成了表达蒋捷心迹的主要的艺术符号。通观“竹山词”,其中弥漫的就是这样浓郁的企图解脱心灵重负却终不可得的悲剧意味。对于蒋捷,自我封闭并不能自我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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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2

A

1673-1999(2010)11-0102-03

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2010年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RWSK1008)。

佘登保(1979-),男,安徽芜湖人,硕士,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安徽芜湖241000)助教,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刘双四(1974-),男,安徽怀宁人,硕士,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讲师。

2010-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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