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楠

伏季休渔期的时候，劳顿和劳金父子俩就特郁闷。不能出海，无鱼可捕，劳金就在码头上狠狠地往渔船上刷漆，劳顿就坐在海边儿的阳光下用简板击打他的渔鼓。边击打边摇头吟唱：杨宗保上了马，银杆枪手中拿，用枪一指把严荣骂……

是一曲《杨宗保搬兵》。鼓声清越，而唱腔却有些沉郁。鼓声与歌声裹着浪涛声一起传到劳金的耳朵里，劳金就把手里的漆刷子扔到了渤海里，然后一脚踢翻漆桶，气咻咻地跑到劳顿跟前，大声嚷嚷道，你别唱了好不好？我在那里刷漆，你却在这里快活，烦不烦？

劳顿瞥了劳金一眼，没有说话，却站了起来。他怀中抱鼓，手中执板，面对大海，继续吟唱：老严荣摆下天门阵，逼着老爷染黄沙，众官兵困死在鼓楼下哎……

劳金没等他“哎”完就冲了过去。他夺过渔鼓，用力摔在海滩上，砰的一声，渔鼓哑了。

劳顿没有转身，依然面对大海。花白的头发像海盐一样坚硬地竖在海风和阳光里。

劳金说，我不让你唱，你偏唱。你唱啊，这回你怎么不唱了？

劳顿背对劳金缓缓说道，你知道你摔的是什么吗？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渔鼓吗？一截竹筒，蒙上一块鱼皮，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我的渔鼓是普陀山的竹筒，蒙的可是河豚皮，是你爷爷的爷爷留给我的！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我刚买了一条新船，只下过一次海，这上面就休渔了，我亏不亏？我亏，我烦，你却总让我往船上刷漆，自己在一旁看热闹。我不摔渔鼓才怪呢！

劳顿转过身来，弯腰拾起渔鼓，竹筒裂了口，鱼皮破了一个洞。他叹了口气，你不明白，上面也是为咱们好，休渔是为了更好地捕鱼。不休渔捕小鱼小虾，休渔期后，专捕大鱼大蟹。再有，你看见那边一排排龙门吊车了吗？那里正建一个大海港，来来往往的大船很多，航道拥挤，是怕和渔船争抢航道出事故呢！

我不管，我只管我的新渔船。劳金蹦了一个高，又蹦了一个高，我要尽快出海，尽快收回成本！

劳顿说，你别着急，港口通航了，说不定你还要到国外发展呢！去，听话，去刷漆吧──

还刷？劳金脖子一梗，我都刷了三遍了，爹！

那你就刷四遍五遍！劳顿硬硬地扔下这话，抱着残破的渔鼓，离开了码头。

劳金没有刷四遍五遍就偷偷地开船出海了。由于是单船，他没敢去深海。几天下来，他只“收获”了失望。要变天了，风暴就要来了。在乌云和风声的追赶下，他只得驾船返航。惊慌间，他的渔船闯入了黄骅大港的航道，与一艘正在清淤扩港的作业船相撞。

劳金闯祸了。劳金被带到海事局。那个戴着墨镜、一脸威严的韩局长问他，小伙子，违禁出海，抢占航道，冲撞建港船只，你知道要受到什么处罚吗？

劳金脖子一梗，不知道！

王局长说，按照相关规定，要没收渔具和渔船，没收渔获物和违法所得！

劳金咬牙说，随便！

王局长说，还要并处10万元罚款，吊销捕捞许可证！

劳金牙关一松，人就瘫软在地。劳金说，韩局长，别别别，我这次违禁出海，是想捕些鱼来卖掉，给我爹做一面新渔鼓。你不是常听他的渔鼓歌唱吗？可他那鼓，让我给摔坏了！

韩局长啪地拍了下桌子，你是渔鼓艺人劳顿的儿子？老劳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呢？什么处罚都可以免，惟独你这摔鼓的处罚不能免，好小子，我要关你半拉月！

半月后，韩局长带着劳金走进了劳顿的渔家小院。他的身后还跟着主管港口建设的刘市长和背着挎包的张指挥。那时候，劳顿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坐在一只反扣的渔船上忧伤地抱鼓弹唱《西游记》。摔破的皮鼓沾上了一块橡皮膏，鼓声就喑哑散闷，不成韵律。

韩局长大步过去，握住劳顿的手，老哥啊，刘市长和张指挥来看你来啦——

劳顿的渔鼓从怀里滑落于地。他绕过刘市长和张指挥，来到了劳金的面前，抡圆巴掌就向儿子掴去──

韩局长的大手支住了劳顿颤抖的老手，哈哈一笑，老哥，我在局里都没掴他，你就免了吧。

劳顿的老泪就一颗一颗地滚了下来，他说，劳金，你小子还不把领导领进屋里喝茶──

刘市长说，茶就不喝了，可有件事情让你帮忙！

啥事？你尽管说！劳顿说。

刘市长说，黄骅综合大港8月1号开航，在开航仪式上有个文艺演出，想让你的渔鼓出山！

劳顿指着地上的渔鼓，摇着头，不行了，我的渔鼓被这小子摔破了！

我这儿有一面新的，你看，老人家！张指挥把肩上的挎包卸下来，打开，一面崭新的渔鼓跳了出来。这是我们特意去普陀山买来的竹筒，从河豚养殖基地找来的鱼皮。你试试手，怎样？

劳顿一把抓过渔鼓，抱在怀里，拿过简板，摇动手腕，上下相击。清越、高亢、明亮的鼓声海水一样奔腾而起，装满了院子，装满了一院人的心。

选自《沧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