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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立在松城的短暂时光

2009-07-14朱庆和

青春 2009年6期
关键词:陈胜老刘

1

下了火车,又接着上汽车,一路上徐立始终坐在靠窗的位置,陈由挨着她。都很累,没什么话说。

他们热恋的时候,陈由经常在徐立面前提起他的故乡小城——松城——一个自在、安逸、生死由人的地方。她几次想去,他就说,路太远,还要转几趟车,再说家里也没人了,于是皆未成行。结婚的时候,陈由果真没叫他家人过来,父亲已故,母亲早就改嫁,只剩一个哥哥不愿来,怕花钱。现在陈由要回老家处理点事,徐立就从单位请假,主动跟了过来。

到松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走着回家,夜风有些凉,陈由脱了夹克给徐立披上。陈由说,我哥家不远,就到了。临行前陈由跟他哥打过招呼,因此一进门,就看到了一桌子的饭菜,已经摆了很长时间了。他哥笑着说,菜都凉了,快来吃吧。声音很大,很热情,但浮在脸上的疲惫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耀眼。嫂子和侄子正在房间看电视,他哥把他们喊了出来。

陈由也没介绍,虽然大家都知道谁是谁,但徐立觉得还是有些别扭。饭吃得一声不响,只有陈由跟他哥在说,一问一答,简短的几句话,就看见后者不停地点头。菜的味道很怪,徐立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饭没吃完,陈由的嫂子接了个电话就出去打牌了,一抹嘴留下句话:再不去,钱都叫人家赢去喽。他哥来收拾碗筷,徐立想帮个手,他哥连说不要不要,你们进屋看电视去。电视被小家伙占着,当然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徐立不时地抽几下鼻子,陈由问怎么了,徐立说,没什么,困了。

晚上他们睡侄子的房间。房间很小,六七平米,除了一张窄小的木床,墙边的橱柜上还塞满了许多杂物。陈由从床底拖出来一堆棉絮,铺在地板上。徐立被腾起的烟尘呛得难受,一阵咳嗽,她听到陈由说,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徐立怎么也睡不着,一直担心橱柜上的纸箱子会突然砸下来。陈由的鼾声也叫她受不了,他到哪儿都能睡,身子一摊,死狗一样。她闻到房间有股隐隐的臭味,还夹杂着一丝腥臊。徐立起床,把本来关好的厕所门又关了一遍。回到床上,那股怪味道自然还在,游丝一般,直冲她的鼻子。她只好拿面巾纸塞住了两只鼻孔。她感觉像躺在一堆垃圾上面。徐立睡得很浅,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陈由的嫂子开门的声音,还有蹑手蹑脚地四处走动的声音。

2

徐立醒来的时候,听见陈由在客厅跟他哥小声地说话。“她哪是出去打牌,是跟人家睡觉去了。”徐立一出现,他们就不说了。整个上午,陈由都在联系同学,约好了晚上请客吃饭。趁他哥不在场,徐立对陈由说,你爸不是给你留了套房子吗?今晚上住过去吧,在这儿睡不着。后者同意了。

他们来到街上,去他父亲的房子看看。秋天的阳光普照着小城,寂静而安详。徐立问,上午跟你哥说什么呢?陈由说,商量给我爸迁坟的事。

走在一条很宽阔的街上,陈由说,这是松城的主干道,比北京的长安街还要宽,以前窄得很,拓宽时省上拿不定主意,一直报到国务院才批。徐立笑了笑说,是吗?看上去,街道已初显形状,只是两边还露着一些残垣断壁。说着,他们拐进了一条小巷,陈由指着街对面说,看到那家店面了吗?我哥开的,专门卖小五金。徐立朝对面望去,问道,要不要去看看?不看了,生意不好,快歇了,陈由说。

快走到街尽头的时候,陈由却突然转身,同时也拉着徐立掉头。过了一会儿,他们重新回过头,继续朝前走。她听到陈由说,刚才我看到了那个坏女人。徐立问道,谁?哪个女人?继而,她明白了他所指的“那个坏女人”是谁了。她听他讲过,“那个坏女人”与别人勾搭,最终跟他父亲离了婚。徐立回过头,看着众多的背影,分辨不出哪个是“那个坏女人”。

上了二楼,陈由掏出钥匙,却怎么也开不开锁。敲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随即冒出一个乱糟糟的头。陈由进去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格局已经完全改变了,卧室的床上还睡着一个女人,头发散得像只拖把。房间里弥漫着豆腥味。

他问眼前这个乱糟糟的男人,在这儿住多长时间了?

快一年了,乱糟糟回答道。

在这儿干什么?

卖馄沌、饺子,还卖朝鲜小菜,都是小本生意。

你知道这房子是谁的吗?

知道,我表姐的。

你表姐叫什么?

叫凤美呀,怎么啦?

陈由没回答他,推了推北面的房间,问道,这个房间怎么开不开?

表姐给租出去了,租给一个师院的学生了。

这时,乱糟糟似乎才记起他主人的身份,问陌生人,你是谁?你要找谁?

陈由说,我就是这房子的主人。

3

一年前的喜酒,拖到今天才喝到,大家都不打算放过陈由和徐立,拼了命地敬酒。男人们脸红得跟发了情的火鸡似的,他们喝得都很痛快。

徐立附在陈由耳边小声问道,我边上那个孙婷,你真的跟她搞过?陈由说,真的,上高中的时候,不信你问她。她当然没问,对这个操着一口夹杂松城土味的普通话的女人,只是觉得好笑。这时孙婷站起来去洗手间,陈由对徐立说,去厕所我就把她放倒,你信不信?说着就跟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两人都不大说话。

李红军说,松城马上要建滨河大道了。这个上学时被称作“二狗”的家伙,制造出质量低劣的洗衣粉、洗发精、卫生巾,然后把它们像雨点一样砸向松城周边的广大农村,发了些财。这个发了财的二狗说,投资十几个亿呢,省上拿不定主意,一直报到国务院才批。徐立一听,忍不住笑了,怎么他们说话都一个腔调?这个靠质量低劣的洗衣粉、洗发精、卫生巾发了点财的李二狗说,弟妹你别笑,真的是这样,我还朝里投了十几万呢。陈由听了,对李红军说,行,二狗你行,可我告诉你,尽管你发了点小财,可你还是个二狗。看来酒喝得差不多了。这时有人提议要去宾馆开个房,好好闹一闹陈由的洞房。陈由说,闹个屁。闹个屁也得闹。这时只见陈由“哇”地一声把酒菜全吐在桌子上了,众人感觉被喷了一脸,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看来连屁也闹不成了,散吧。

踉踉跄跄地回到他哥的家,陈由开始发酒疯,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骂的。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小床上去。他迷瞪着双眼说,女人算什么东西,女人就是介于男人和动物之间的蠢货,女人天生淫贱。在场的就徐立和他嫂子两个女人,这话分明是说给她们听的,看来他清醒得很呢。说完,陈由“呼呼”睡去了。

徐立睡地铺,这次她不是担心纸箱子砸下来,而是担心陈由冷不丁地吐她一脸秽物。她找来了塑料袋,套到蠢货的头上,再戳两个窟窿,让他喘气。她重新躺下来,总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味道怪异的房间,浮在黑暗中的套着塑料袋的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呆在这么个荒诞的地方?她爬起来去厕所小解,这时听到了敲门声,她就说,有人。可是那门却突然开了,吓得徐立叫起来,你干什么?!陈由的哥哥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没人呢。

早上,她把厕所发生的事跟陈由说了,并要求住到宾馆去。陈由已醒酒,他说,我哥耳朵聋,听不见,这不怪他,我们都叫他聋子。小侄子插嘴道,我喊他“爸爸”他听不见,喊他“陈胜”他也听不见,只要一喊他“聋子”,他就听见了。小家伙果然喊了一声“聋子”,这时他哥从卧室出来,问道,喊我什么事?大家都笑了,很开心。他哥不敢看徐立,似乎对昨晚的事愧疚不已。她注意到,他的头发是染过的,发根很白,整个头看上去就像是雪地上落了层薄薄的煤灰。

4

吃过午饭,刘海涛开着小货车,带他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刘海涛看上去挺朴实,话不多,陈由称他“老刘”。车子驶出郊区,只见金黄的稻田在路两边铺开去,阳光灿烂无比,杨树叶子“哗哗”的,闪着光。徐立感到心情愉快,她问陈由,昨晚吃饭时你出去对孙婷做了什么。后者说,我对她说我等不及了,就在厕所干吧,结果她给了我一个嘴巴子。老刘接过话头说,现在孙婷是二狗的老姘。陈由说,这个我知道。徐立问老刘,陈由上高中时有没有跟她那个?老刘说,那时陈由追过孙婷一段时间,有没有那个我不太清楚,如果说追过谁就等于跟谁那个了,那我也跟孙婷那个过了。

车子在路边停下来,随即上来一个女孩,看样子还着意打扮了一番,但在徐立看来,她还是有煞风景。一路上,老刘和那女孩有说有笑的。看来他并非是徐立所想的那种人。渐渐地到了丘陵地带,车子一直开到没路可走的地步才停下。朝山上走了一段路,看见一个洞口。此山洞以前是军事重地,某某某曾经来视察过,因为裁军,军事设施都撤走了,兵也没剩一个,留下来这个山洞。老刘说着,给每人发了个小手电,接着手一挥,说道,进洞。

山洞里黑黢黢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漫长、阴冷,让徐立感到很压抑,那女孩在前面大呼小叫的,更平添了几分阴森。难道这就是老刘所说的“好玩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议。虽然陈由在身边,但徐立却感觉孤零零的,她只想尽快地走出去,可黑暗包裹了她,永远走不到头似的。

终于从山洞的另一个出口钻了出来,大家就像灰鼠一样来到了地上,都兴奋地挠了挠爪子。徐立看到山下是一个很大的湖面,镜子一般,心情舒畅了许多。老刘对陈由说,你看这山,这水,多美的地方,我要有钱了非把它买下来不可。陈由没回应,而是看着远处。老刘继续问道,难道你不想把它买下来吗?陈由把目光收回,说,现在已经是你的啦,你想干什么就干吧。

来到一个开阔地带,没有荆棘,只有丛生的野草,大家不约而同地坐下来,微风过处,搞得一个个都很有深度的样子。老刘问陈由,这么好的景色,这么好的时光,你说最适合干什么?陈由刚要回答,老刘抢先说了,当然是做爱了。说完,丢给陈由一只安全套,然后拽着那女孩风一样刮到一边去了。

徐立躺下来,看了一会儿天空。她听到火机“啪”的一声,陈由点着了一支烟,接着有一缕烟飘过来,淡淡的。徐立歪过头,看着不远处的灌木丛,有几块衣角在随意拂动。徐立又把头正过来,闭上了眼睛,她感觉整个身体好像被阳光照透了,轻盈,无力。再睁开眼时,看到一只汽球在飘。

野合完毕,老刘坐到陈由旁边,问道,你怎么回事?吹汽球了?!不会享受,不会享受,那感觉,就像白云在做爱,不是在凡间,而是在天上。陈由看了看,女孩还在灌木丛那儿整理衣服,就不以为然地说道,什么白云做爱?我就看见两只草狗在臊秧子。

他们在山上玩了一阵,然后下山,偷摘了不少毛栗子,已经成熟了但皮未榨开。接着在山下的农家饭店吃了辣子野鸡,香透了。

当晚,徐立和陈由住进了松河宾馆。那个像白云一样的女孩,已被老刘从半路上放下来,变成一只草狗,夹着尾巴消失在夜色中,然后老刘带着一袋毛栗子和一只野鸡回家向老婆汇报成果去了。

5

一觉醒来,徐立看到对面的床上是空的。她看了看手机,快中午十二点了。没想到睡了这么长时间,睡得这么舒服。她喜欢这种舒适的环境,如果可能,叫女佣把早餐端上来,吃完再叫按摩师来按摩一番,那再好不过了。

陈由在床头柜上留了字条,说他出去办事去了,她要是饿了就到餐厅去吃饭。徐立起床,拉开窗帘,看着远处的景色,伸了个懒腰。宾馆就建在松河边上,宽阔的河床,河面上过往的船只,让她入了神。洗漱后,徐立去餐厅吃饭,是自助餐。里面全是人,好像有什么大型会议在召开,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张红牌牌。吃过饭,徐立想出去散散心,就走出了宾馆。

青石小巷,狭窄而幽长,青石表面磨得光光的,红砖青瓦的房子,走在里面让徐立想起了她的童年时光。她走得很慢,她真想跟擦肩而过的人们打声招呼。

她顺着巷子一直朝前走,不知不觉到了松河大堤,不远处是座桥,有车辆在穿梭。河堤下面是一片树林,一堆堆坟头掩映在树丛中。这里就是他们所说的那条要建的滨河大道,沿线是观光旅游带。陈由这次回来就是要把他父亲的墓地从这里迁走。

堤下已经有人在迁坟了,三三两两的,像是很严肃地啃着一个大馒头。陈由曾跟她说过一个梦,说有一年夏天他父亲来到他的梦中,他看到他父亲被大水淹到脖颈了,他知道他父亲会游泳,但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仰着脖子无望地看着他。第二天,陈由就打电话给他哥,哥哥说,松河发大水了,父亲的坟头给淹了。徐立慢慢地走着,她突然有了股冲动,就是要找到陈由父亲的墓碑所在。

一个一个的坟头看过去,徐立终于找到了。瘦小的坟包,颜色灰暗的水泥墓碑,她看清了上面的碑文,下款署着“陈胜陈由敬立”字样,这应该是陈由父亲的墓地。墓碑上方嵌着一张黑白照片,徐立拿纸巾擦了擦玻璃,已看不清死者的面目。陈由告诉过她,他父亲是突发脑溢血死的,陈由说他父亲这辈子很不容易,临死前把手里三万多块钱给了他哥,房子留给了陈由,说他回家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徐立把坟上的野草和枯枝败叶清理掉,又在四周采了一大把野菊花,放到了墓碑前。她似乎看到陈由的父亲正怀抱着那束鲜花。

6

晚上陈由打了个电话给徐立,他正跟几个朋友吃饭,问她要不要过来。徐立说,算了。她早早地上了床,陈由回来的时候,把她惊醒了。徐立问,怎么这么晚?陈由满嘴酒气地说,吃过饭小六非要请我卡拉OK,盛情难却。小六是谁?陈国栋,一起玩大的,你不认识。徐立没再问,接着又睡去了。

徐立醒来后,看到早饭已经摆在茶几上了,陈由正大口地吃着包子。外面天阴阴的。陈由说,吃完饭,跟我去我爸的坟上看看吧。徐立想她已经去过了,就说,我不太舒服,不去了。那随便你吧,陈由说完,吃着包子就出去了。

上卫生间时,徐立听到她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鲁健打来的,临来前她曾跟他讲过,这几天她要找个地方静一静,不要打电话给她。电话一直在响,响个不停。徐立一看号码,是座机,就接了,原来是小雯。几年前她们曾经是同事,徐立和她还谈得来,下班后两人时常逛逛街。徐立离开那家公司,她们的关系就自然而然地淡了下来。小雯问徐立在哪儿,后者说正在外地出差呢。现在跟你说话不会影响你吧?不会不会。小雯就说她正在家里待产,心里闷得慌。徐立记得两年前,她就怀上了,难道到现在还没生下来?小雯说她两年前那个流掉了,现在这个也是不小心怀上的,预产期快到了,还不知道生出来将是个什么小东西。难道她担心不小心生出一只小猪不成?徐立叫她不要多想,好好保胎。

挂了电话后,徐立觉得有些奇怪,关于她的状况,小雯一句也没问。小雯打电话给朋友或熟人,无非就是想求证一下,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雨,外面雾蒙蒙的。徐立不想去餐厅吃饭,看了看茶几上的东西,也没有吃的欲望。她剥了一个毛栗子,可怎么也搞不开,于是放弃了。正看着电视,她听到了敲门声。徐立开了门,只见一个陌生女人站在门口,头发上有小水珠。

女人问,陈由在吗?

徐立说,他出去了。

噢,我是陈由的母亲,女人试探道,你是他爱人吧?

徐立点了下头。

女人小心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进了房间,女人跟徐立谈起来,她说的是松城话,因此时不时问徐立,你能听懂我讲的吗?女人谈到了陈由小时候的事情,似乎这是为了证明她就是陈由的母亲无疑。这么说,她就是“那个坏女人”了。她说她对不起两个儿子,特别是小由。她知道小由还在记恨她。她说,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来看看你,她把徐立的手拉过来,继续说,找到你可真是小由的福气,他脾气有些倔,你要多担待些。徐立能说些什么呢。这时陈由的母亲从包里掏出一沓钱,说这是她的一点心意。徐立连连摆手,结果钱硬是塞到了她的手里。徐立只好说,那我转交给陈由。母亲说,什么转交?这就是给你们的。徐立拿着钱,不知怎么办才好。在女人上洗手间时,徐立悄悄地把钱塞到了她的包里。但这早在女人的意料之中,结果钱又回到了徐立的手里。

女人走了,外面的雨没停,天空还是如早晨那样呈灰暗色,时间就像茶几上的早餐,谁也没动过。

7

陈胜站在雾气蒙蒙的河堤上,朝陈由招手。他已经等了一些时候了,也没带雨伞,头发朝下趴着,湿漉漉的,看上去像一瓶墨水不小心倒在了脑袋瓜子上。陈由把雨伞撑过去,两个人就下了河堤。陈胜四处闻了闻说,有股韭菜味。陈由说,我刚吃的韭菜包子。

他们在父亲的坟头前,站了一会儿,似乎对那束野菊花感到不解。陈由问,谁放的?他哥说,不知道。然后陈由把花扔到一边去了。陈胜问,扔它干什么?陈由没回答,当然陈胜也没去捡回来。陈由蹲下身子抄写碑文,陈胜在上面撑着伞。抄着抄着,陈由就想哭,等抄好了,抬头看见了他哥一脸木然的表情。陈由擦了把脸,拿了一支烟给他哥,并各自点上。父亲不抽烟,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两个儿子把烟抽完。

碑文要去给西关的程半仙重新加工一下,再请他掐个日子。在去程半仙家的路上,陈由对他哥说,我准备回去把婚离掉,然后辞职自己开个小公司。陈胜劝道,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陈由说,我都考虑好了。

在阴暗潮湿的房子里,程半仙对陈胜说,你爸这一生不容易,要写好一些。翻翻这翻翻那,堆了一堆好词。掐日子加上撰写碑文,一共一百块。陈由把钱掏给他。出了门,陈由一个人去碑材店,叫他哥直接回家了。陈由展开那张碑文,读了读,简直狗屁不通,就拿笔划掉了,只剩下生卒年月。他觉得父亲是一个失败的人,但是他心里爱着他。这已经够了。

办完事,陈由回到了宾馆。他对徐立说,我爸的墓地选好了,等天一晴就迁过去,墓碑是大理石的。洗过脸,他又说,房子我不卖了,送给我哥了,等迁了坟,我就再也不回这个屌地方了。

陈由看见角落里散落的毛栗子,把它们收进袋里。

徐立说,我想先回去。

现在吗?陈由说道,已经没车了,明天吧,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

(选自他们文学网)

【编者评点】

朱庆和从未标示过崇高、神圣,在他的小说中,生活呈现了那本来的狰狞面目:猥琐的,欲望的,市侩的,粗俗的,颓废的,甚至是丑恶的,但却是真实的,也是孱弱的……在这其中的徐立、陈由、陈胜、老刘、二狗等莫不如是。小说家布洛赫说过:小说唯一的存在理由是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作为一部小说而没有发现存在中迄今尚未为人所知的部分是不道德的;认识是小说唯一道德……可以说,《徐立在松城的短暂时光》作为小说,发现了生活中的灰色状态甚至可以归结为不道德,但正是它表现出小说的道德。

特约编辑育邦

作者简介:

朱庆和, 1973年生于山东临沂,毕业于东南大学。现居南京。在《芙蓉》《上海文学》《他们》《今天》等发表诗和小说,并有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曾获江苏省第三届紫金山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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