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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中转折连词“只是”的语法化

2009-06-22

现代语文 2009年4期
关键词:语法化

邵 妍

摘 要:本文叙述了“只是”从偏正词组一步步转变为转折连词的语法化过程。通过对《醒世姻缘传》中“只是”用例的分析和区别,结合语法化的理论,证明了它的发展演变轨迹。

关键词:《醒世姻缘传》 转折连词 “只是” 语法化

《醒世姻缘传》(下文简称《醒》)是明末清初一部具有山东方言背景的小说,其中保留了大量的口语资料,是近代汉语研究不可多得的语料。“只是”是现代汉语中一个常见的转折连词。在《醒》中,它有连词与非连词的不同用法。本文拟对《醒》中转折连词“只是”的语法化过程和动因进行初步探究。

一、“只是”的用法

通过分析,我们把《醒世姻缘传》中“只+是”的用法分为三类:词组、副词和连词。

(一)“只是”作为词组

此时,“是”被“只”修饰,“只+是”构成一个表偏正意义的词组,全书共9例,如:

(1)那和尚不得认的,和青梅同走,只怕也只是个姑子。”(第八回)

(2)魏运道:“只是个妇人罢了,还论甚么老少!”(第三十九回)

(3)姑子说:“别要指望太过。你这望得太过,你看得就不如你的意了。你淡淡的指望,只是个媳妇罢了……”(第四十回 )

(4)晁思才道:“这没的是嫂子强着谁来?只是嫂子的好处在人心里……”(第三十二回)

可以看出,“只+是”作为一个词组出现时,“是”作判断动词,“只”可以释为“仅仅”。“只是”构成的偏正词组,是句子的谓语中心,其后跟的宾语是名词性成分。就语义说,“只+是”中的“是”对其后的名词性成分一般起判断作用,“只”则限定了“是”的判断范围。

(二)“只是”用作副词

根据“只是”与后面成分的语义关系又可以分为四个小类:

第一类,表限定义的副词,修饰VP,全书共10例。如:

(5)禹明吾道:“他也不大会画甚么,就只是画几笔柳树合杏花,也还不大好。看来倒只是卖春线罢了。”(第四回)

(6)他又尝与人说道:“我行医有独得之妙,真是约言不烦:治那富翁子弟,只是消食清火为主……”(第四回)

(7)谁知他瞒了老邢,遍申了文书开去。得了关院的这等温旨,自己回去的念头止住了,只是收拾打发晁大舍同珍哥回去。(第七回)

这一类中,“只是”表示限定某种行为或动作的范围,可以释为“仅仅、光”,一般用在谓词性短语之前。

第二类,表动作持续的副词,修饰VP,全书共12例。如:

(8)只见一个家人媳妇慌慌张张的说道:“大爷不知怎的,身上大不自在,不省人事,只是谵语,快请大奶奶前去看守!”(第二回)

(9)那日刘海斋到,他又说:‘丫头,姐姐要水哩,姐夫要下房。把个刘海斋喜的极了,只是缠着问我要。(第七回)

(10)薛夫人道:“我白日后晌的教道了这半月,实指望他较好些了,谁知他还这们强。没的说,只是难为亲家,求亲家担待罢了!”(第四十八回)

这一小类中,副词“只是”表示某种动作行为的持续或反复,可以释为“一直”“一个劲地”。

第三类,表示动作行为不变的副词,全书共12例。如:

(11)他心里说:“这有甚干系,小产不过是气血虚了,‘十全大补汤一帖下去,补旺了气血,自然好了。况我运气好的时节,凭他怎么歪打,只是正着。”(第四回)

(12)晁大舍又听了“拘邪捉鬼”四个字,那里肯打脱?添到三十五、三十八、四十、四十五,那人只是不卖。(第六回)

“只是”在上述例句中表示在任何条件下动作行为都照旧不变,可以释为“就是”。

第四类,表确定语气的副词,修饰VP,全书共4例。如:

(13)晁大舍走了一走,那人拿出一把绿豆来,说道:“爷去了,不买你,只是饿死了!”(第六回)

(14)晁大舍道:“高四嫂,你千万受些委曲,我自有补报,只是临了教你老人家足了心,喜欢个够……”(第十二回)

(15)赵哑子道:“这位察院爷只喜人说实话,这上头不大追求你。情管我这状递上去,只是叫他吃了亏就是,狄爷,你要三两银子谢我。”(第八十一回)

在这种用法中,“只是”表示的是一种确定的语气,可以释为“肯定、一定”。

副词“只是”的后三种类型与本文要讨论的转折连词无关,后文不作论述。

(三)“只是”用作连词

这种用法在《醒》中非常多,主要连接分句,一般用在后一分句的开头,意思重在前一小句,后一小句补充修正上文的意思,也可以连接句子和段落。全书共有211例。如:

(16)凭是甚么神人、圣人、贤人、哲人,有这三乐固是完全,若不遇这三乐,别的至道盛德、懿行纯修,都可凭得造诣,下得功夫,只是这三乐里边遇不着,便是阙略。(引起)

(17)萧北川见了银子大米,虽是欢喜,却道也还寻常,只是见了那一沙坛酒,即如晁大舍见珍哥好起病的一般……(第五回)

(18)真是:何郎傅粉三分白,荀令留裾五日香。只是读书欠些聪明,性地少些智慧。(第一回)

(19)说道:“公公两次托梦,甚是分明;若不依了公公,必定就是祸事。我们连忙收拾往爹娘任里去。——只是爹娘见在华亭,公公屡次说北去,这又令我不省。”(第三回)

(20)素姐吃完起身,韦美的娘子也不曾出送,止有韦美合老尼送上头口。风餐水宿,不日到了明水。一路平安,无有话说。只是素姐那日自家中起身,并不曾说与一个人知道。住房的人,只见吕祥回家,当时不多一会,素姐和吕祥都不知去向,遥地里被人无所不猜,再没有想到是赶狄希陈的船只。(第八十八回)

上述用例中的“只是”均是作转折连词的。例(16)和例(17)连接的是小句,例(18)和例(19)连接的是句子,例(20)连接的是段落。《醒》中,作为转折连词出现的“只是”数量可观,一般用来连接两个具有逆转或意外语义关系的语言单位,可以用“不过”来替代。

下面利用语法化的相关理论来具体分析 “只是”是怎样演化成转折连词的。

二、转折连词“只是”成词理据的共时推测

语法化是有层次的,不同词类其语法化程度是不一样的,一般是由语法化程度较低的词类向语法化程度较高的词或短语发展。通过对《醒》中“只是”用例的分析,可以看出,从词组“只是”到转折连词“只是”实际上构成了一个语法化程度逐渐加深的序列:在词组“只是”中,“是”是一个动词,表判断,在句子中充当谓语,“只”与“是”构成偏正短语,意思是“仅仅是”;当“只是”放在谓语前边,修饰限定谓语时,它就成了副词,意思是“仅仅、只”;最后,“只是”位于后一部分的开头,表示转折义,意思相当于“但、但是、不过”。所以我们能认定,表限制的副词“只是”是由词组“只是”发展而来的,而作为连词的“只是”则是由表限定的副词演化而来的。

沈家煊先生(1998)指出:虚化最终是一个共时平面上的心理语言学的问题。有些词的虚化经历了长达一千年的时间,而虚化的机制是从日常语言交往中的细微变化中揭示出来的,因此,虚化研究还是要把精力集中于考察在某一共时平面的各种具体用法上。既然语言共时平面的变异是历时演变不同阶段不同层次的反映,那么从研究方法上讲,在历时线索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可以先通过共时平面的分析来构拟历时演变过程,然后用历时材料来验证和修正。

在我们所列举的例句中,虽然“只+是”作为偏正词组和“只是”作为限制的副词两种用法并存,但是在理论上,它们仍然是源和流的关系。因为较抽象的副词大多是由语义较具体的词和短语演变而来的,所以副词“只是”应该由意义较实的词或短语发展而来。具体来说就是偏正词组“只是”中的“是”,其表示判断的意义逐渐消失,以至于失去了动词义。同时,“只”和“是”从很松散的修饰关系发展到后来凝固在一起。这个过程大体经过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只+是+N/NP”,具有“仅仅是N/NP”的意思,例如上面的例(1)可以翻译成“仅仅是一个姑子”。就语义说,“只+是”中的“是”对其后的名词性成分一般起判断作用,“只”则限定了“是”的判断范围。

第二阶段,“只+是+VP”,由于类推作用,“只+是”后面可以跟一个谓词性成分,这就使得“是”的动词性加速萎缩,中心动词的地位开始动摇,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把“是”看成是中心动词,相反更容易把后面的“VP”看成谓语中心,这样“是”的判断义消失并逐渐跟“只”凝固在一起表示对后面谓语的限制,成为一个表示限定义的副词,释为“仅仅”。

下面再来看表限制的副词“只是”是如何转化为转折连词的。

通过研究语料发现,转折连词“只是”也出现在唐代,并且用例很多,它几乎总是用在转折复句后一部分的开头,表示轻微转折,略同于转折连词“不过”,只是语气更为委婉。例如:

(21)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

(22)御泉长绕凤凰楼,只是恩波别处流。(刘驾《相和歌辞·长门怨》)

从语义关系上看,“只是”作为限定副词表示的意思是“仅仅”,具有将被修饰的部分限制于某一范围的作用。如果话题前一段给出一个信息,后面再在前面信息的基础上说明不同的情况,对前一种情况补充或修正,并将这一补充或修正限制为“仅仅……”,在语义-逻辑关系上就形成了一种转折,正是在这种语言环境下“只是”变成了连词。沈家煊(1998)引用国外研究成果介绍“虚化的机制”时谈到:“如果一种话语形式经常传递某种隐含义,这个隐含义就逐渐固化,最后成为那种形式固有的意义,这种后起的意义甚至可能取代原有的意义”。转折连词“只是”的产生就与“只是”表示限制范围的语义有关,限制与前句相反或相对的情况,发展出表转折的功能。吕叔湘先生曾谈到,“只是”连词的用法和“反”“倒”“偏”等限制词显然属于两类:那些字的本义是溢出预期,“只是”和“不过”则义在修正。这一见解精辟地点出了“只是”表转折的特点,而从来源上考,这正是因为“只是”作转折连词的语法意义是由它作为限定副词的词汇意义发展而来。

自“只是”作为转折连词的用法在唐代产生以后,宋、元、明、清以及现代汉语语料中均有体现,生命力很强。“只是”的语法化过程就是功能的扩展过程,“只是”的语义由实到虚,形成一个简便的序列,同时“只是”的动词性减弱,在句子中的地位下降到充当修饰成分的地位,而它的功能进一步扩展,能修饰动词性的谓语。到这里,“只是”并没有停止发展,而是进一步语法化为连词,它的句法功能又一次得到扩展,发展到可以连接任意两个有转折义的句子。至此,“只是”完成了其转折连词的形成过程。

通过对《醒》中的转折连词“只是”形成方式的共时推测,可以知道转折连词的形成就是一个语法化的过程。另外,汉语史上许多转折连词来源于限定范围副词,也就是说表示限定的副词很容易用于表示转折,例如“不过”“但”的转折连词用法的形成都是这种情况。

《醒》中的大部分转折连词与现代汉语中的转折连词在语用和语法功能上几乎一致。这表明,到了近代汉语时期,语言的发展已经渐趋成熟,也说明了近代汉语为现代汉语词汇和语法的产生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参考文献:

[1]西周生.醒世姻缘传[M].济南:齐鲁书社,1984.

[2]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价[J].当代语言学,1998,(3).

[3]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4]席嘉.与副词“只”有关的几个连词的历时考察[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4,(6).

[5]王霞.转折连词“不过”的来源及语法化过程[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2).

[6]段德森.实用古汉语虚词详释[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

(邵妍 山东泰安 泰山学院中文系 27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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