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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保卫战

2006-12-18尹守国

辽河 2006年12期
关键词:李治春生榆树

尹守国

两个月前,刘春生家还是合庄最东头的一户。因为李栋的二叔要结婚,家里的房子不够住了,李栋的爷爷便把村长请到家里喝酒。村长在临走的时候,红头涨脸地接过李栋他爷爷递给他的两条红梅烟说,咱们这个庄子,再西边就是沙土地了,盖房子不结实,院里种点啥也不爱长,你就往东头盖吧。这样,李栋的新家就成了合庄最东头的一户了。

李栋家盖房子动工,是在五月的一个星期天。李栋一家人起得很早,不到五点,就都出现在工地上了。李栋的父亲和二叔在空地上打点划线,刘春生站在他家东墙头上看热闹。李栋跑前跑后地帮着大人打零杂,并不时地抬头跟墙上的刘春生说话。

房子和院子的外部轮廓刚刚用白灰划好,站在墙上的刘春生就咚的一声消失了。

李栋听刘春生落地时的动静,他判断刘春生不是跳下去的,而是摔下去的。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没听到墙那边有哭声,李栋知道刘春生并没摔坏,顶多也就是弄个屁蹲。他真想爬上墙头看一下,问问刘春生摔着了没有。自从他家定下来在庄东头盖房子,李栋见到刘春生和他哥哥刘秋生,总是抢着跟他们说话。

李栋家的老宅子在庄子中间地段,合庄二十多户姓李的人家,全住在这个地段上。李栋平时很少往东头这边来玩,也很少与刘春生他们接触。有时候遇见刘春生他们,也不打招呼。他们不是一个年级的,刘春生比李栋小两岁,才上二年级,刘秋生又比李栋大一岁,都上五年级了。不是一个年级的学生,就好像庄上那些不是一个辈份的人一样,庄上的那些老头专门找老头下棋,年轻的就跟年轻的打麻将。

李栋看了看刘春生家的院墙,很高,他要是不借助什么东西,根本就爬不上去。他想搬一些砖来,垫到脚底下。他目测了一下,得垫上十多块砖后才能够高。他想等自己搬完了这十多块砖,刘春生就是爬也早就爬回到屋里去了。

刘春生家的这面东墙,再过一段时间,就成了李栋家的西墙了。合庄的房子,都是顺着通往黑龙镇这条道边盖的,院子也都是一家连着一家。每家垒院墙,也只需垒三面,有一面是借助别人家的院墙,大伙管这面墙叫伙墙。

可是李栋还是有点不放心刘春生,他每隔几分钟,总往东墙上瞅一眼。

在李栋看到第三眼的时候,他发现刘春生家的墙头上又探出一个脑袋来,但那不是刘春生,而是刘秋生。

李栋刚想跟刘秋生说话,他想问问刘春生摔疼了没有,还没等张嘴,刘秋生也消失了。

到了晌午,李栋的父亲招呼干活的人回去吃饭。临走前,父亲指着工地上的那些镐头铁锹对李栋说,你在这里看着这些家伙,等我们回来干活时,你再回去。

父亲说完,抬头瞅了一下天上的太阳,才又回过头来对李栋说,你要是怕热,就去西墙根那几棵小榆树下凉快一会,别晒中暑了。

李栋在挖的地基上转了一圈。从地基上,已经能大致地看出房子的布局。他找到了门口的位置,从这里进来,向东是一间大屋,他认定这一定是他父母的房间。他知道他母亲喜欢大屋,以前他不止一次地听母亲抱怨过,说现在住的这间房子,简直就像个鸽子笼,转不过屁股,要是再住几年,她就得憋屈成精神病来。她说以后要是盖房子,可得盖个大房间,安个大窗户,只要是心里敞亮了,哪怕是天天喝粥,也比在鸽子笼里吃饺子香。

大屋的东边还有一间二屋,跨度比大屋少,有一米多,李栋不能确定他爹设计这间屋子是打算干什么的。他感觉那应该是仓库,要不就是父亲的工作室。他父亲会扎花圈,每天忙完了地里的活计,父亲就坐在那扎花圈。李栋从记事那天开始,就对花圈这个东西不陌生,别的孩子不敢来他家里玩,都说害怕看到花圈。李栋说,花圈有什么可怕的,花圈跟花篮没啥两样,只不过花篮是送给活人的礼物,而花圈只是送给死人的礼物。

李栋对这间二屋只是扫一眼,他知道,这么大的房子,父母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给他用的。因此,他更关注的是西边的那间屋子,关注屋子中间横着挖的一条地基。他用手在地基上面比划着,看来这里应该有一面墙,有了这面墙后,这间大屋就成了前后两个小屋了。他觉得在这两个小屋中,肯定有一间是属于他的了。在家里盘算盖房子前,他就跟母亲提出过,说他想自己住一间屋子。他向母亲提及此事,所持的理由是父亲睡觉打呼噜,影响他休息。其实他也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他还有一个更影响他休息的理由,只是他又不知道怎样跟母亲说。那就是他害怕听到父亲和母亲夜里发出的那种声音。每次听到这种声音,他都有害怕的感觉,他不敢大口地喘气,等到那种声音平息后,他每次都憋出一身汗来,他都很长时间睡不着,心里乱七八糟的。

在这两间一样大的小屋中,他相中了前边的这间小屋。他用步丈量了一下,去掉一铺小炕外,左边正好放下他盛衣服的那只木箱子,窗下还能容纳他的那张写字台。他坐在窗台前,能瞅着前面的大道,也能瞅着西墙边上的那三棵小榆树。

李栋正在神往他的小屋,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李栋转过身,看见刘春生正站在那三棵小榆树下,跟刘秋生比划着什么。

李栋走过去,问刘春生上午摔疼了没?

刘春生说,我摔疼不摔疼的关你屁事?早上我要不是看见你家占去了我家的树,我才不会从墙上掉下去呢。我走了这些年墙头了,就从来没摔下去过。

刘秋生往前上了一步,来到李栋的跟前。他略微歪着头,虽然脸不正对着李栋,但眼睛正对着李栋,一副警察的口气对李栋说,这三棵小榆树,是从我家院子那三棵老榆树上长出来的,是我家树的孩子,别看以后在你家院子里,它永远是我家的。你不能碰它,它要是少了一枝一叶,我们哥俩饶不了你。

刘秋生和刘春生走后,李栋仍站在树下愣着。他觉得自己有些窝囊,从打刘春生他们出现,他除了问人家摔疼没有这句话外,竟没说一句话。他现在想起来,心里有些憋气。他认为刘秋生太霸道了,你们家院里的树是你的,这院外的树也是你的了?东沟边上还有一片大树林子,难道也成了你的了?全国还有那么多树,都在你家的院外,都成你的了?可这话刚才自己怎么就没想出来呢?要是刚才说了,肯定能呛得刘秋生闭口无言。

李栋围着那几棵小榆树转了几圈,他早就没心情再去想他的那间小屋了,他在确定眼前的这三棵小榆树与刘春生家的那三棵老榆树到底有没有母子关系。

李栋观察了一会,他认定南边和北边的这两棵显然是有的。这两棵树离墙根很近,与两棵老榆树平行生长着。树的品种也跟老榆树一样,都是那种白榆,打远处一看,还真像是一个母亲领着一个孩子。而中间的那棵,李栋认为绝对不是刘春生家树的孩子。因为树的品种就不一样,这是一棵本地的榆树,黑乎乎的皮,树冠很小,看起来精黄面瘦的,一定是个没娘的孩子。

李栋从心里特别对中间的这棵榆树产生了感情。他站在这棵树旁,感觉这棵树和自己应该是一伙的。而左右的那两棵,左边那棵歪脖子的,他感觉像刘秋生,右边的那棵长得一脸坏相的,那就是刘春生了。

李栋走到被他认为是刘秋生的那棵榆树下,他抬头瞅了一眼刘秋生家的墙头,确定没有人在暗中监视他,就跳起来,拽下一个树枝,那感觉就像他一把捋下刘秋生的一绺头发。

李栋握着“刘秋生的头发”,转身走到“刘春生”跟前,用“刘秋生的头发”,啪啪地抽打着“刘春生”。他在心里说,我就碰了,看你们能把我咋地?

李栋抽了一会,他突然自己哧哧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不但是窝囊,而且有些愚蠢,不管这三棵树是不是刘春生家树的孩子,现在这三棵树生长在你家的院了里,那就应该是你的,自己干啥要跟自己的东西过不去呢?

李栋用手抚摸着刚才自己抽打过的小树,又看看手中的枝条,他懊悔不已。他认为这些天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就不应该主动与刘家兄弟说话,这很容易让对方产生他惧怕他们的感觉;刘春生从墙上摔下去后,他就不应该惦记他,像他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摔死他才好呢;刚才刘秋生来警告他时,他就应该强硬一些,直接表明态度,告诉他们,这三棵树生长在我的地皮上,那就是我的,你们不许乱碰,要是少了一枝一叶,我还饶不了你们呢。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人家都走了。刘秋生也把话撂在这了,不许少一枝一叶,他当时一声没吭,这就表明他已经默认这三棵树是人家的了。现在他折下一个枝来了,这要是被刘秋生发现了,一定是饶不了他。

李栋想到这,赶紧跑到地基旁,他把手中的树枝扔到地基里,他拿起一把铁锹,想把树枝埋了起来。

李栋正在往地基里填土,就听远外传来一声喊叫:你干啥呢?

李栋抬眼望去,是父亲领着施工的那帮人回来了。

父亲走到李栋跟前,一把抢去他手中的铁锹,并抬腿踢了他一脚。父亲说,你妈的,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大人好不容易才挖出来的,你填上干啥?

李栋回到家里,他的表情一眼就让母亲看出来了。母亲问他怎么了?李栋没吱声。母亲说,你看看你,都十二了,这要搁早先年,你这个年龄的人,都下庄稼地干活了。你可好,还拿自己当小孩,让你看一会工地,不就是晚吃一会饭吗?你还抡脸掉腚的,就你这样,长大也不会有啥出息。

李栋听了母亲的话,眼泪竟刷地一下在眼圈里涨潮了。

奶奶过来解劝,说我大孙子肯定是饿了,来,快跟奶奶去里屋吃饭吧,奶奶也没吃呢,奶奶等着我大孙子一起吃呢。

李栋的这顿饭吃得并不香。尽管今天的饭桌上,比往日多出了很多菜。

吃过饭,李栋不想再去工地了。刚才他让父亲当着那么多人踢了一脚,感觉很没面子。

他也不想再看到刘春生和刘秋生这两个家伙。他想去找李猛、李治他们,跟他的那些好哥们说说今天发生的事,问问他们,对于刘家兄弟,以后是文攻还是武卫。

李栋刚走出大门口,他又被爷爷叫住了。

爷爷拿出十块钱来,让他去西头的小卖部买点雪糕,给干活的那些人送去。

李栋想说他不去,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没说出来,他怕爷爷也说他不懂事。这个家算他在内总计六口人,一晌午的工夫,已经有两口人说他不懂事了,再让爷爷说一次,就超过了半数。

李栋应该说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有懂事的孩子,才怕别人说他不懂事。

李栋拎着雪糕再次出现在工地上时,他远远地就看见刘春生正骑在墙头上,手里还打着一把黑雨伞。

刘春生把雨伞把戳在裤裆上,两只手捻动着,雨伞像陀螺一样旋转着。

李栋把方便袋里的雪糕发给了每个人。

他是最后一个走到他父亲跟前的,父亲看了一眼方便袋,里面只剩下一根雪糕了。父亲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李栋又往前送了一下,父亲朝他扬了扬下巴,说你吃吧。

李栋从方便袋里拿出最后一根雪糕,他刚想剥上面的包装,就听见骑在墙上的刘春生咳嗽了一下,是故意的那种。

李栋回头瞅了一眼刘春生,见他正恨恨地盯着那三棵小榆树,他神情好像在告诉李栋,或者说让李栋感觉得到:他将要对小树下毒手了。

李栋突然意识到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现在还保护不了这三棵小树。他家的房子现在只是刚挖地基,离真正意义上的家还有一段时间。白天他家里人在这干活,这里是属于他家的。可到了晚上,家里的人都回老宅了,这里仍就是人家刘春生的天地。现在刘春生骑在墙头上,到那时他就可以从墙头上跳下来,他可以把这三棵小树的枝折断,也可以用斧头把它们砍回去当柴烧。

李栋想到这,好像有一根绳子在牵着他的脚,他慢慢地移向了墙下。他的手不由得举了起来,把手中的雪糕递向墙上。

刘春生接过雪糕,他把伞抱在怀里,慢条斯理地扯开包装。他把那个包装随手扔了下来,花花绿绿的包装飘飘荡荡落在了李栋的脚下。

刘春生吃完雪糕,他把雪糕把扔向李栋并向李栋招招手,示意李栋过去。李栋走到墙下,刘春生伏下身子,低声对李栋说,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李栋点头。刘春生说,我哥晌午回去,他说在你家砌院墙之前,一定把这几棵树砍回来,我们家得不着,也不让你们家得着。

刘春生说完,他先把伞贴着墙顺下去,紧跟着他人也嘭地一下跳了下去。

李栋站在树下,他反复琢磨刘春生刚才的话。他认为刘春生说的应该是真的。他刚才从刘春生的眼神中,也读到了类似的内容。

李栋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在这里昼夜守着,显然是不可能的了。这里没房子,没有行李,也没有怕偷的东西,只有一些干活用的工具,到晚上父亲他们就收拾回去了。家里的大人是不会来这里看着,他晚上也不敢自己在这里看着。

抢在刘秋生之前把树砍了。那样他得到的就不是三棵树了,而是一堆柴,跟从山上砍回的一堆柴没有区别。况且,这件事,如果让刘秋生知道是他砍的,刘秋生饶不了他;如果父亲知道是他砍的,父亲也饶不了他。父亲对这几棵树也很在乎,那天拉砖时,司机倒车,在要撞到这几棵小树时,父亲就大声地叫司机停车。

李栋想来想去,他觉得,要想让这三棵小树完好地活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贿赂刘秋生了,就像刚才贿赂刘春生那样。只要维持到他家的新房子盖完,院墙砌起,人住进来,他才能以树的主人的身份来保护它们。

李栋跑过去问二叔,他说这房子得几天盖完?二叔说快,有个十来天就盖完了。李栋说那得什么时候砌院墙?二叔说盖完房子就砌院墙。李栋说那我们得什么时候能住进来啊?二叔说,至少得二十天吧,怎么,等不及了?二叔说完,朝李栋挤了一下眼睛,他说我都没着急,你急啥啊?

整整一个下午,李栋都在寻思贿赂刘秋生的办法。

到了晚上收工,父亲他们扛着工具,陆续地走了。父亲在临走前,他告诉李栋把他们抽剩下的香烟归拢一下,拿回家去。

李栋在工地上捡到了七八盒香烟。这些香烟,有的只剩了几支,有的抽去了一半,还有的只是刚刚开盒。李栋把只剩几支的从盒里抠出来,装到剩得多的烟盒里。他边收拾,心里边嘀咕,说香烟有什么好抽的,爷爷喜欢抽,爸爸喜欢抽,连村长也喜欢抽。

李栋拿着归拢好的五盒香烟回家,他在路过刘春生家大门时,看到刘秋生正在院里喂他家的那几只兔子。

李栋突然想起来了,刘秋生也抽烟。前天在放学的路上,他就看过刘秋生蹲在王老三家的烟地里抽过旱烟。

李栋把其余的四盒烟揣进了裤兜,留一盒最少的拿在手里,他站在刘秋生家的大门口,喊刘秋生。

刘秋生抬头瞅了李栋一眼,没理他,接着给兔子喂草。

李栋再喊,边喊边晃动手中的烟盒。

刘秋生跑了出来。刘秋生问李栋,你啥意思?

李栋说,这有半盒香烟,给你吧。

刘秋生说,你给我烟干啥,我又不抽烟。

李栋说,我不和别人说,不会让你爸知道的。

刘秋生说,李栋,你别以为给我半盒香烟,我就不要那三棵树了。我告诉你,那三棵树永远是我家的。

李栋说,我给你烟和树没关系。我只是想以后我能招呼你一起上学。

刘秋生突然把烟夺过去,倏地一下揣进了裤兜。

刘秋生朝李栋使了一个眼色,李栋回头看了一下,见刘秋生的父亲从屋里拎着水桶出来了。

李栋朝刘秋生笑了一下,刘秋生也朝李栋笑了一下。

刘秋生故意大声地说,明天早上你来招呼我们吧。

以往李栋在上学之前,都是先去李猛家,在李猛家等李治,三个人总是凑齐后才走,其中有一个迟到,三个人一定一起迟到。他们这种关系,从上一年级那时候就开始了。

星期一早上,李栋吃过早饭,他匆匆地背起书包,直接去了刘春生家。

李栋先到自己家的工地看了一眼,确定那三棵小榆树完好无损,这才站到门口喊刘秋生。

刘秋生听到喊声,提着裤子从厕所跑了出来。他问李栋有事么?李栋说,没事,招呼你一起上学。刘秋生说,我还没吃饭呢,你先走吧。说完,他扭头进屋了。

李栋坐在刘秋生家门前的石阶上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刘秋生和刘春生哥俩才说说笑笑地从院里出来。刘秋生见了李栋,他说,你没走啊?李栋说,没有,我在等你们。刘秋生说,那就一起走吧。

在路上,刘秋生从裤兜里掏出半截烟头,又从挽着的裤腿里找出一个打火机来,点燃烟后,他朝李栋笑了一下,说其实香烟不好抽,不如旱烟有劲。

到了学校,正好早自习的铃声响起。

李栋进了教室,他发现李猛和李治的座位都空着。

李猛和李治迟到了,被老师在点名薄上划了个叉。

一上午,李栋瞅李猛和李治时,只要是面面相觑,他们总要瞪他一眼。

晌午放学,李栋想跟李猛和李治解释一下,可他俩头都没回就跑了。

李栋只好去找刘秋生。在他到达五年级门口时,发现刘秋生和刘春生哥俩也走了。

回到家里,母亲问李栋,你早上去哪玩去了,害得人家李猛和李治来家里找你?

李栋说我没去哪玩,我跟刘秋生他们一起走的。

母亲说你跟谁走也得告诉人家一声,都快上课了,李猛他们还在家里等你。

下午上学,李栋出现在李猛家大门口时,李猛娘正在大门洞里乘凉。李栋问李猛他们呢?李猛娘说,早走了。

李栋又跑到刘秋生家,他站在门口喊刘秋生。刘秋生他娘从门缝中探出脑袋说,走了。

李栋像一只孤雁,低着头奔走在上学的路上。

从这天起,李栋每天上学和放学,他都要去找刘秋生他们。这好像成了他每天的一项任务。他感觉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时,那几棵小树才是安全的。每次遇到他们,李栋都主动提出替刘秋生背着书包,他觉得只要是背上刘秋生的书包,就等于堵住了刘秋生的嘴,让他不能再次提起小树的事来。而更多的时候,李栋遇不上他们。刘秋生哥俩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他,他们该走的时候,抬起腿来就走,全然不顾他们这个队伍里还有李栋这个人。有时候在行进途中,李栋的鞋带开了,李栋猫下腰去系鞋带,等他再直起身时,刘秋生他们已经走出老远了。

星期五晚上,李栋值日,他打扫完教室后,回合庄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他走得很慢,今天老师留的家庭作业是背诵课文,他边走路边把作业完成了。

走到村口,他想反正回家也没事,就直接奔向他家工地。他在路过刘秋生家门口时,被刘秋生叫住了。

刘秋生从大门后拿出一把斧子来,他说,李栋,你看这把斧子,如果砍树的话,得几下子能砍断我家墙外那样的小树?

李栋看着明晃晃的斧子,他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工地上还有烟嘛,我一会给你送过来。

李栋在工地转了几圈,他把十几个盒烟又归拢了一番。最后把一盒刚开盒的烟归拢到了自己的裤兜里。

二十天后,李栋一家喜迁新居。

李栋计算了一下,在这期间,为了保住这三棵小榆树的命,他给刘秋生五盒烟,其中两盒没开盒的;一盒刚开盒,没抽上两支的;另外的两盒,也都在半盒以上。如果折合成支计算,至少不低于八十五支。

与此同时,他给刘春生两根雪糕,三支铅笔,十个玻璃球。又被刘春生借走了一块橡皮,李栋知道,那块新买的橡皮,即便现在还回来,估计也只剩花生米那么大了。

新房子的分配和使用正如李栋当初所料。

进门往东的那间大屋,果然成了父母的房间,屋内搭上了一铺两米宽四米长的大坑。李栋望着这铺大炕,他又想起他家老宅的那铺小炕,想起父母在夜间的一些事情。大屋东边的那间二屋,果然做了仓库兼父亲的工作室,里面堆着粮食,外面放了花圈。西边的那两间小屋,母亲问他要哪一间,李栋说他要前面的那间,母亲说那就用后面的那间做厨房吧。

昨天搬完家后,李栋去了李猛的家。他是看见李治去了李猛家后才去的。

这些天,李猛和李治一直都不理李栋。他俩见了李栋,总是转身就跑,不给李栋说话的机会。李栋跟刘秋生他们一起上学放学,李猛在背地里骂他,说李栋是刘秋生的狗腿子。有一次,李治竟当着很多同学的面,说李栋改姓刘了。

李栋进院的时候,李猛和李治正在当院玩玻璃球。他们看见李栋,就跑进屋里去了。李栋进屋后,他们低着头,趴在圆桌上做作业。

李栋也不管他们听与不听,他站在地当中,像一个演说者,他把这些天他经历的事情全跟他们说了。

李猛听后气得不得了。他说李栋,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早说,咱们哥仨还怕他们哥俩?

李治也表示,说刘秋生他们要是敢再乍翅,咱们哥仨削他。

李栋说现在好了,咱们家垒上了院墙,也安上了大门,他们就是再猖狂,现在也不敢咋地了,我明天来招呼你们,咱们还一起上学。

李栋说完,很开心地笑了。好像他与李猛李治的和好,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在李栋入住新家的第七天,意料之外的一件事情还是发生了。

晚上放学,李栋回到家里,他父母都上山干活去了,他就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写作业。刚做了三道数学题,他一抬眼,看到刘春生正站在墙头上,手里拿着一根粗铁丝,正在抽那三棵小榆树。

李栋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满地的落叶。

李栋问刘春生这是干啥?

刘春生说,这三棵树不听话,我教训教训它。

李栋说,你要抽回你家抽去,抽我们家的树干啥?

刘春生说,你别忘了,这几棵树是从我家长过去的,是我家树的孩子。

李栋想了想,他说,你家的母猪找别人家的公猪配种,生出来的小猪崽是别人家的吗?

刘春生没话了,他气得又抽了树两下。

李栋说,从现在开始,这三棵小榆树就是我们家的,你不许再碰它,今后我要是再看到你动它一枝一叶,我饶不了你。

刘春生又抽了一次。他说,我就抽了,看你能把我咋地?

李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照着刘春生砸了过去。

砖头打在刘春生的腿上,刘春生“哎呀”了一声,从墙上消失了。

片刻,墙下响起了哭喊声:妈呀,妈啊,我的胳膊摔断了……

(责任编辑/李亚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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