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瑞婷

是他吗?朝我微笑着走来,我刚想喊住他,他却又转身飘然离去,我急了,大喊:“隋风,隋风……”着急中,我醒了｡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包围着我,哦,原来是个梦!

在黑暗中,我再也没有了睡意｡他现在不是已经被我淡忘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的刻骨铭心的高中时代,我的青涩的初恋岁月,就这样顽固地占据着我的心灵吗?那份牵心的眷恋啊,曾经让我心痛却又无法释怀……

那年我16岁,正是富于幻想而又美丽的年龄,我考上了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背负着父母的厚望,我用功而又平静地学习,心如止水,高一很快过去｡

暑假过后,根据成绩分文理科,我进了文科班｡那时雄心勃勃的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文科生梦想的最高殿堂——北京大学｡搬进了新的宿舍,刚认识的同学便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们班的班主任兼政治老师是去年校长亲自从省师大选拔招聘来的,人又帅又满腹才学,课讲得好,字也写得棒,现在是我们学校最有人气的人物之一,有很多女生崇拜他呢!我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他是谁对我来说无所谓,北大对我才最有吸引力｡

第二天便有政治课,大家都在安静地等着新老师的到来,我也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个“著名”的人物究竟是何许人也｡上课铃响了,一位30岁左右的瘦高个儿男子走进教室,在一片小声的议论声中,他微微一笑,说:“我,隋风,政治老师兼咱们班的班主任｡”他的声音洪亮,富有磁性,很有感染力,让人顿生好感｡我不由得仔细看了看他,他长得并不是很英俊,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特别是他的眼睛,不很大,却很有神,两道眉毛,浓黑英武,透露着一种恰如其分的自信和高傲｡

他开始讲课,我才明白那些关于他的传说一点也不过分｡他的魅力来自于他的内在气质,而他出众的气质源于他的满腹才华｡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精彩的政治课,他思维敏捷､旁征博引,他的绝好的口才､美妙的声音､漂亮的板书､潇洒的体态､富有激情的手势,都让人惊叹,上他的课如若置身于梦境一般,以前枯燥的政治课在他的讲授下变得妙趣横生｡这节课时间过得出奇之快,下课的时候,我不禁留恋地看了他一眼,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我的心一颤,那种心动的感觉忍也忍不住｡

我开始喜欢上政治课,我知道这是由于隋风的缘故｡无论我的课程有多紧,我总是认真完成政治作业,他要求记住的东西我都烂熟于心｡上课的时候,我喜欢专注地看着他,而一遇上他的目光我便会很快移开,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听课｡而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乱乱的,却充满了甜蜜和幸福,因为我觉得他能读懂我眼神里蕴涵的一切｡

我明白自己的这种感情——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我愿意看到他的出现,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笑容,我渴望听到他的声音｡哪天有政治课,我一整天都会处于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与喜悦中,觉得天也格外蓝;而没有政治课的时候,我就觉得度日如年,充满了焦灼的等待,心情也烦躁不安｡曾经自诩清高的我认为自己永远不会为情所困,我曾拒绝过说喜欢我的男生,但隋风的出现却击碎了我所有的骄傲和自信,我如止水般的心不再平静,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他的魅力彻底地征服｡

我一向是个内向害羞的女孩,很少向别人袒露自己的心迹,包括我的妈妈､我的姐姐､我最好的朋友,在她们看来,我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忍受着怎样的感情煎熬｡深夜里,我只有想着他的样子才能入眠;日记中,处处记载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他今天理发了……”“今天他穿了西服,更显得风采迷人……”“他今天提问我了,并且说我回答得很好,还朝我点头微笑了呢!我感觉自己幸福得都要晕了……”我开始关注一切关于师生恋的故事｡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窗外》,读《穆斯林的葬礼》,把隋风和自己想象成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总之,我不折不扣地充当了浪漫小说中那个痴情的女孩,并在自己的独角戏中难以自拔｡我甚至忘记了父母对我的殷切希望,忘记了自己的北大梦……

而隋风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虽然我的政治总是考第一名,他却从来没有特别青睐过我,甚至从来没有额外多地提问过我,无论学习好坏的学生他都是一视同仁｡我的心没有得到回应,我便开始恨他,那时我才明白,恨原来是由爱及至而生,而恨他的同时我又无时无刻不在强烈地思念着他,强烈地盼望他的出现……

终于有一天,那是高三的那个冬季,元旦前夕,他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们:他要结婚了,欢迎我们去参加他的婚礼｡原来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研究生毕业,放弃了大城市待遇优厚的工作机会,来我们学校任教,并和他完婚｡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像其他同学们那样欢呼,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泪水夺眶而出,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走出教室,外面飘着雪,我在漫天的雪花中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雪花落在脸上,立刻被泪水融化,而我的心比这飘雪的天气还冷｡学校里一株腊梅迎着寒风寂寞地开着,我觉得我的心,我的感情,让我魂牵梦绕的初恋,却比这梅花还孤独!

回到宿舍,我大哭一场,痛快淋漓｡擦干眼泪,我对自己说:这段自说自话始终只有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该结束了!如果是一朵花,就让它开在我心里,谢在我心里,深埋在我心里吧!我翻开写给他的日记,厚厚的一本,在最后一页,我写下了那首我可以倒背如流的普希金的诗,《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爱过你;也许,这爱情的火焰,

在我的心里还没有消失;

但它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

然后,我将日记封了起来,发誓从此以后不再写日记｡

元旦他结婚那天,我们班惟独我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同学们回来说他的婚礼如何热闹,新娘新郎如何漂亮般配､幸福,我都置若罔闻,却仍能感觉到心中那份灼灼的痛｡

后来我告诉自己,虽然我不能拥有他,可我能常常看到他,看到他的笑,听到他的声音,对我来说不也是最大的满足吗?那么,就让我珍惜这段分别前的岁月吧!爱一个人,他的快乐就是你的快乐,我为什么不让自己快乐起来呢?这样想着,我开始一点点地快乐起来,也敢于坦然面对他了｡

高考前的日子飞逝而去｡或许是命运对我的捉弄,高考前夕,我得了急性肠炎,勉强可以进考场｡分数出来了,刚上重点本科线,却与北大无缘｡但我的政治成绩却是我们那里所有考生的最高分,这是让我略感欣慰的｡填志愿的时候,我报了隋风毕业的那所大学｡

很快,邮递员送来了通知书,也送来了一封信,信封上的笔迹闭上眼睛我也能认出来,简直是太熟悉了——隋风的｡他在信中写道:

“……陈默,其实我能从你的眼神中读懂一切,更能看出你对我的眷恋和痴迷,可是我不能回应你｡但我很担心你,我想让你断了一切念想,回归原来的那个你,所以我就提前结婚了——我们原来没打算这么快结婚的——我只能这么做,幸好你从这种感情的沼泽中走了出来｡如果我的看似冷漠曾经伤害了你,那么请你原谅我｡陈默,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爱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它受着很多因素的制约,诸如责任,诸如道德,诸如理智｡你是个很优秀､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我现在可以很放心地看着你去上大学,那里会有更广阔的属于你的天空,希望你始终出类拔萃……”

看到这里,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最后他写道:

“我告诉你,昨天是已停止的风,是落下西天的夕阳｡我告诉你,世上没有个别的东西,只有一个充满明天的海洋,一个充满明天的天空｡我们在日落时说,明天又是一天｡祝愿你的每一个明天都是快乐美好的!

你的永远的朋友:隋风”

看完他的信,我哭了,为隋风,为自己,为自己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为人生中这段魂牵梦绕的初恋｡我回信,只抄上了一首早就想送给他的小诗,《别》:

“我是轻轻悄悄地来/像水面飘过一叶浮萍/我又轻轻悄悄地离开/像林中吹过一阵清风/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像想起一颗夏夜的星/你爱忘了我就忘了我/像忘了一个春天的梦｡”

把信封好,可我终究没寄,是在走到邮局临时决定的｡我想寄这封信又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终究会过去,那就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我应该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了,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啊!

大学里,我快乐积极地生活､学习,有了男朋友,而且我们彼此很相爱,隋风在我的感情世界里变得很遥远了｡偶然会想起他,心中仍然有种淡淡的忧伤｡有时他也会在我的梦中出现,还是那么魅力十足､玉树临风｡我知道,他在我的青春岁月中毕竟占据过太重要的位置,但他终究会走出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