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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承转合 层层推进

2000-06-04黄权中

当代戏剧 2000年4期
关键词:窦娥戏剧冲突

黄权中

元杂剧《窦娥冤》在塑造人物、结构情节、组织矛盾等方面,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好的范例。《窦娥冤》剧的情节结构,乃是紧紧围绕主人公窦娥冤案的产生直至昭雪,构成了一条戏剧冲突贯穿线。这条戏剧冲突线的形成、发展和结束,又是经过起、承、转、合四个阶段,实现了全剧情节结构的完整性的。

一、戏剧冲突的形成——起

在序幕式的“楔子”中,作者以极其冼练的笔墨,交代了窦娥的可悲身世。穷秀才窦天章流落楚州,一贫如洗,为了求取功名,抵偿蔡婆婆四十两银子的账债,竟无可奈何地把自己三岁上就死了母亲的独生女儿,卖给了债主做童养媳。在戏剧刚刚开始的一瞬间,作者就这样为窦娥涂上了一层令人难忘的悲剧色彩;同时,通过抵债卖女这一情节,既交代了两个必要的人物——窦娥悲剧的引线人物蔡婆婆,和悲剧的收尾人物窦天章,从而为后边戏剧冲突的进行埋下了伏线,又使人从这一情节中初步看到当时社会生活之一角,从而为这一悲剧的形成提供了可信的生活依据。

然而这还不是整个戏的“起”,它只是形成冲突的一种前因,一种初步的准备,但它又是不可少的。冲突的真正形成在于第一折。这折戏,作者的笔锋从“楔子”那遥远的回忆中突然转到十三年后的现实来了。蔡婆婆和窦娥早已从楚州移居山阳县,但时过境迁并没有丝毫改变她们的不幸命运,老年丧子给这个老寡妇的打击已经不小,如今又因讨债而遭到恶棍赛卢医的凶杀;刚刚侥幸被救,却又不得不以全部家产和自己与儿媳窦娥的身体为代价,去报答流氓无赖张驴儿父子的救命之恩。阴森森的社会现实,能不令人毛骨悚然?这些情节的安排,在具体冲突中介绍了张驴儿父子和赛马卢医的基本面目,初步勾画了蔡婆婆善良、软弱的性格特征,既为主要戏剧冲突的形成作了充分的准备,也为主人公窦娥的性格塑造作了有力的铺垫和反衬。

与蔡婆婆的个性相反,窦娥虽也处在同样的逆境,面对同样的恶遇,对待邪恶势力却采取了鄙视和反抗的态度。在第一折戏里,窦娥是在深切而难言的思夫之痛中出场的。婚后不久丈夫病逝,年轻寡居,给她本来就非常辛酸的经历,增添了更大的不幸,使她婚后短暂的幸福,瞬间变为更深的悲凉。面对这一切,她既无法逃避,也无力改变,只能在无声中苦熬,在绝望中忍受。因为她认为这些都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的结果,是命运的安排。但是作者紧接着便写了就是这么一个在天命面前甘于忍受的窦娥,听到蔡婆婆述说张驴儿想要霸占她婆媳二人之后,她不能忍受了,她开始了愤怒的呻吟,这呻吟不仅流露着挣扎,也蕴含着抗争。首先,她力劝婆婆不可应允,继而表示:“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媳。”甚至一反往日温驯,当面批评婆婆:“婆婆也,你岂不知羞……(这财产)想着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张驴儿情受?”对于张驴儿的流氓行为,则更是怒不可遏:“兀那厮,靠后!”随之忍无可忍,断然将张驴儿推倒在地,愤愤走下。而凶狠险恶的张驴儿岂肯善罢,他发誓不把窦娥搞到手决不甘休。于是,围绕窦娥命运的戏剧矛盾冲突,就此形成了。以上情节,交代清楚了形成矛盾的社会环境、基本事件、几个主要人物以及这些人物在这一事件中各持的基本态度,同时为后边戏剧矛盾的继续发展作出了暗示,留下了悬念,全剧结构“起”的阶段,至此也算完了。

二、戏剧冲突的发展——承

戏剧冲突在已经形成的基础上,顺乎情理地继续发展,矛盾逐渐深入并趋于尖锐的阶段,即是戏剧结构中的“承”,该剧第二折便属此阶段。

在这折戏里,作者首先设计了张驴儿为霸占窦娥向赛卢医暗买毒药的情节。这一情节的安排颇具深意:张驴儿偏偏碰到了赛卢医,这就把第一折里蔡婆婆几乎被赛卢医勒死,又被张驴儿父子搭救这一偶然性情节从人物关系上连接了下来,使之前后呼应,让人形象地看到这些社会渣滓之间暗中勾结互为利害的关系,起到了承上的作用;又从买毒药这一情节中生发出张驴儿毒死亲生父亲的情节来,而由此将要引起的一桩公案,为后边桃杌刑逼,窦娥屈招,张驴儿恶人胜讼,赛卢医逍遥法外作了铺垫。这就使人们更具体地看到了元代统治机器是恶棍流氓利益的保护者,恶棍流氓是这种统治机器的社会基础这样一种必然的相互关系,从而收到了启示的效果。更为重要的是,它还为窦娥在这折戏里行将进行的两次正面冲突,作了情节上和思想上的准备,艺术上也巧妙的为之蓄了势。

窦娥在这折戏里的正面冲突,第一次是在张父被毒死之后。张驴儿企图趁机嫁祸与人,强逼窦娥为妻,他先是威胁蔡婆婆,迫蔡逼窦。当窦娥断然拒绝,唱出了“我一马难将两鞍鞴”“却教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之后,矣驴儿终于穷凶极恶,凶相毕露,妄图用所谓的“私休”“官休”产逼窦娥就范。此时的窦娥毫无惧色,她以自己的理直气壮,以衙门的公正为寄托,毫不退让地回击:“我又不曾药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见官去来。”对于单纯善良、缺乏社会经验和对官府满怀幻想的青年寡妇窦娥来说,作出这一决定是很自然的。但是,后来的事态并没有按照她的愿望去进行,这一点,不仅使她在思想上遭受了一次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同时也使她的性格得到了一次大的发展。窦娥性格的发展,决定了戏剧冲突的再发展,这一发展,表现在她遇到的第二次正面冲突,即与楚州太守桃杌的交锋上。

如果说,窦娥前面两次和张驴儿的冲突(包括第一折中二人的冲突)还只局限于社会上一般的善恶搏斗的范围之内,那么和桃杌的交锋,则已表现为苦难人民与封建统治集团之间的拼命抗争了。在公堂上,窦娥实言相诉,奋力辩冤,换来的却是“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可是,那“千般拷打,万种凌逼”,以致昏死三次,都丝毫没有使她屈服。相反地,这一杖又一杖,不光打得她“肉都飞,血淋漓”,更打尽了她对衙门官府所抱的幻想,把她原以为“明如镜,清似水”,能“替小妇人做主”的公正法堂,一下子用自己淋淋的鲜血染成了“覆盆不照太阳晖”的黑暗地狱。梦一般的幻想威严了,血淋淋的现实却擦亮了她的眼睛。不过酷刑与碧血并没有把她变得软弱,只是在桃杌进而要杖责蔡婆婆时,为了搭救年迈重病的婆婆,她才不得不屈招成供(这是作者为窦娥善良贤孝的形象涂下的很重的一笔)。于是,窦娥的冤案形成了。

窦娥在这折戏里的前后两次冲突,前者是后者的引线,后者是前者的深化,这一深化是以主人公幻想破灭,思想飞跃而作结束的。作者严格遵照矛盾的因果关系,精密组织了这折戏的层次,尤其是第二次冲突,它是作者把批判的锋芒直接指向元王朝封建统治的要害——黑暗的吏治,从而为这出戏具备社会性悲剧的品格而做出的重要的情节安排。

三、戏剧冲突的激化——转

判斩这折戏,冲突被推向极致,形成了全剧的高潮。这第三折情节虽很简单,却是全剧的重点,作者在这紧要之处“著重精神,极力发挥使透”,用重笔浓墨,集中挖掘了主人公性格的本质——反抗。

窦娥终于被绑赴法场。无声的忍受,痛苦的呻吟,顽强的挣扎,以及对天地神灵寄托的信念,毕竟都未能挽救她的种种不幸,反而把一个无辜的生命送上了断头台。无情的现实扑灭了她对官吏残存的最后一线幻想,也更高地点燃了她内心的仇恨烈火,升华了她的思想境界。在这时,作者挥动他那饱蘸泪血的巨笔,为后人留下了千古绝唱。他用了《端正好》《滚绣球》整整两支曲子,集中地写窦娥含冤负屈,死而不服。她咒日月,恨鬼神,怨人间是非之不分,骂天地善恶之不分,怨恨怒骂,痛快淋漓。这不是怕死鬼的哀鸣,这是觉醒者的呐喊,这一声声和血带泪、感天动地的呐喊,是窦娥对命运的大胆挑战,对现实的拼命抗争,对元王朝统治的深切控诉,对封建制度的奋起声讨!这一强烈的反抗行动,是被吃人的社会现实逼出来的,是社会阶级矛盾尖锐化的必然结果,也是第三折戏剧冲突激化的根据。

“三桩誓愿”的设计和安排,是描写窦娥反抗性格的至关重要之处。在三桩誓愿发出之前,作者把窦娥的遭遇推到了顶点,这就唤起了人们对不幸的主人公产生了最大的同情,也同时激起了人们对黑暗的社会发出了极度的愤怒。就在人们被悲剧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窦娥却出其不意地呼出了“三桩誓愿”,一下子使矛盾冲突趋入高峰,使感情节奏急转直下,使戏剧结构出现了奇峰突起的局面,窦娥的反抗精神也因此而增加了强烈的形象性和表现力。发出三桩誓愿后,窦娥终于呼出“这都是官吏们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的结论,一针见血地刺向当时社会的要害,同时窦娥的形象也从此上升到了一个彻底的社会判逆者的高度。

充满着浪漫主义色彩的“三桩誓愿”,是人民理想的缩影,是人民抗暴精神折射,也是情节结构方面一次大的跌宕,它促使矛盾冲突快速转向质变,不愧是极其独到巧妙的一笔:吏治企图用杀死窦娥把真情掩盖,窦娥却用三桩誓愿把冤屈呈现;社会把一个不幸者压在了最底层,反抗却使她主宰了天地鬼神;现实把她抛在了最弱的地位,理想却肯定了她是最强者——这就是作者构思和安排这一重要情节的匠心深意之所在。

四、戏剧冲突的结束——合

窦娥冤屈昭雪,冤案平反,深仇得报,是该剧整个戏剧冲突的结束,也是第四折戏的全部内容。

窦娥年轻的生命被吞没了,但她不屈的灵魂还活着,这就是窦娥鬼魂形象的出现。它是窦娥反抗性格合乎情理的继续与发展,也是人民理想和愿望合乎逻辑的再现。含冤而死,死不瞑目,大仇生前未报,做鬼也不罢休——这就是作者设计这一灵魂的基调,他把“三桩誓愿”的理想进一步转嫁到这个屈死的冤魂上来了。

魂旦从一上场,就明确表示虽被害三年,却一刻也不曾忘记报仇:“我每日哭泣守住望乡台,急煎煎把仇人等待”。随后的大闹州厅、向窦天章主动诉冤、与仇人张驴儿当面辩冤、直至明冤报仇等等行为,都表现了主人公是一个复仇的形象,一个主动进攻的形象。所以最后的明冤昭雪,自然是她与恶势力抗到头争到底,同恶遇顽强拚搏的结果,而绝不是在所谓法官的保护下,乞求到的那种“恩赐”。这些情节的使用,都进一步发展和深化了窦娥已经形成了的反抗性格。至此,光明战胜了黑暗,善良击败了邪恶,全剧故事有了终点,人物有了归宿,冲突有了结果,一部完整的戏剧结构也就告成了。

统观全剧情节结构,其布局安排合理严谨,清晰完整,跌宕有致,矛盾冲突环环紧扣,层层推进,撼人心魄,始终围绕主题思想和人物性格刻画,深刻提示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本质,塑造出以窦娥为代表的几个鲜明生动的典型形象,收到了真实感人的艺术效果,成为我国古典戏剧中的奇朵异葩。而这一成功,与此剧在结构章法上“起”的清奇醒目,令人期待,“承”的环环紧扣,引人入胜,“转”的力若万钧,使人震撼,“合”的余味悠长,发人深思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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