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更生

她急着回去找一张发票。结婚时刚买的白金手链不知怎么就断了。她一进门,就心急火燎地打开书桌,满抽屉地翻找,一心想赶在首饰店关门前去调换。

抽屉里有剪报、相片、帐单、名片之类的东西一大堆,要找一张薄薄的发票,简直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她不由暗暗埋怨起先生来。有突出优点的人往往缺点也突出,此话真是至理名言。与他第三次约会的那晚,她就感到自己真的找到了心灵的归宿,他的沉稳、他的睿智一下征服了她。她一直相信,一个事业心很强的男人,爱的激情一旦激发,那种魅力一定难以抵御。用他的话来说,他所有的错过,就是为了等她,等她出现。而她在遇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磨难和挫折都得到了补偿。她真想化作一尾小鱼,永远也游不出他深情的海洋。他们相遇在生命的初秋,不久就在玫瑰和音乐中步入婚姻的殿堂。没有过多地了解彼此往昔的情感经历,因为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然而,当他与她真的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的时候,他那令她难以容忍的坏习惯立即暴露无遗,什么东西不管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他都随手往抽屉里乱搁,每个抽屉都是一团乱麻。

“真是个恋物癖,什么东西都不肯丢。”她面对着纸片的海洋,绝望地坐在了转椅上。

一张紫罗兰色的卡片抓住了她的目光,她向来对形式的美感有特殊的敏锐。

这是一张生日卡,典雅而精致。她心中忽然产生某种预感,打开一看,只有简单的祝贺丈夫生日的几句话,署名是一个女性化的名字,日期是去年。

她心里“格登”一下,跳起来端出抽屉,细细翻找起来。虽然她一向自以为超凡脱俗,相信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不会在情感上一片空白,但真的事到临头毕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抽屉里赫然躺着一个和贺卡同样图案的英文信封,是寄自美国的。她想起来,先生断断续续透露过,以前有个女友几年前去了大洋彼岸。虽然他描述得平平淡淡,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有过一段铭心刻骨的感情。

她的阅读欲望被激发起来了,倒不是出于醋意或者对他的不信任,而是预感到这几页信笺关联着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果然发现了好几封可疑的信件。这女孩的字很不错,清秀硬朗,看得出这是个颇有悟性的女子。她索性把它们捧到夕阳笼罩的阳台上,按照时间的顺序,一封一封地排好,然后喝着浓浓的卡布基诺咖啡,坐在地毯上开始读起来。

故事的开头和所有的爱情故事无异,一个聪颖的女孩遇见一个成熟的男子,他们一见钟情。两人常坐在江边的一条石板长凳上畅谈,在积坏挠暌怪新步。后来他们之间好像发生了点小误会,女孩渴望出国深造,而他的事业却在国内。女孩在大洋彼岸期待着他,而他也在等待她的归来,最终成了无言的结局。看得出这个女孩非常纯情,也很聪颖好强。

“哟,看什么这么专心呀?”他已经站在阳台的白格子玻璃门边,带着微笑。她看得太入神了,连丈夫进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怎么啦,小丫头?”他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还是微笑着逗她,“给我看看什么宝贝?”

她背过身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远处。有点嗔怒,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毕竟,这是婚后第一次触及昔日情感那个隐秘的角落。他与她同时都在揣度对方的心理,她的行为可能伤及一个男性的自尊,而他或许以为女孩子大都容不得丈夫的旧日恋情。她仿佛听见瓷花瓶碎裂的声音。

似乎过了很久,他的手臂绕过来,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醋坛子打翻了?好啦,是我忘了处理,我现在就撕还不成?”

她忽地转过身,环住他的脖子,缓缓地说:“我真的很感动,怀旧的人也是懂得珍惜的人,我们相遇得太晚,在她的字里行间我感受了你往昔的气息。而且,我相信,爱上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一定有某种共通的东西。”

“真的?”他看着她有点湿润的眼睛。“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分手是由于彼此都有太强的事业心。你那么信守感情的承诺,这是最值得一个女人爱的。你知道吗?我还暗暗地感激她,在你孤寂的岁月里给了你感情的慰藉,让我遇到的你,仍然这么开朗达观。”她认真地说,“下个月你出差去美国,别忘了去看看她。”

“这些信还是……”他把信揉成一团。

“别这样。我知道这薄薄的信笺牵系着你逝去的青春年华,它们犹如岁月的干花,散发着记忆的馨香。就把它们和你中学时用过的铁皮铅笔盒还有插队时的笔记本放在一块吧。”她轻轻地把信笺一页页抹平,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抚摸一片片紫罗兰色的花瓣。“今天真好,我已把断了手链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