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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去莫桑比克打工

1999-06-14谢沉见

现代家庭 1999年12期
关键词:皮匠田家莫桑比克

谢沉见

我和田家琪是老熟人。三年前,他放弃了在南京一家建筑单位劳资科长的职位,告别父母妻儿随劳务大军到阿联酋出大苦力去了。走前,还够得上是一个比较清瘦、精干的中年人,可是,两年后回来再看看,几乎就变了模样,人已经发粗发壮,皮肤狂黑,特别是那张脸,给你一种烤胖起来的感觉,皱纹也明显地增多了。

餐厅里见到他时,他深沉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无奈。当他把护照、签证以及预订好的机票给我看了后,随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世界地图,摊开,指着南非版图上的那一点说,这次是去莫桑比克。

叫了酒,是二锅头。他能喝,两杯下肚,话匣子跟着打开了。

我这次去南非是不得已。快50岁的人了,再不抓紧时间拼一下,怎么行呢!

你知道的,人过得安安生生,是犯不着离乡背井、伤心动肺的。第一次去阿联酋之前,在单位里混得挺不错的。先在设备股管理打桩队,那时效益好,拿钱多。领导看我工作出色,就发展我入党,不久又提我当劳资科长,这样一直干了5年。后来,大环境变化,企业开始走下坡路了,一蹶不振,那办公室越坐越让人感到没劲,钱拿不了多少,有时还要听些受气的话。

时间一长,就难捱了,何况家里上有二老靠我来养活,下有儿子正在上高中,老婆单位的效益也不好。那时我44岁,自我感觉状态还可以。看到单位里的年轻人不断地走出国门,我的心也动了。我想,别的本事没有,出苦力挣点钱回来总还能行吧,而且我也是大活男人一个!回家跟老婆一商量,就拍板了。向单位提申请,检查身体,办理护照签证等等,一切都通过了。真要走的时候,老婆心疼起来,她听说阿联酋那边长年高温,热得人受不了,更担心我这把中年骨头有个什么闪失。

田家琪说话不紧不慢,主要是他的口齿不那么伶俐。他的手势要比他的讲话更具表现力。

阿联酋一趟并没有挣到钱。按理说,应该是三年才到期,于1999年8月返回。如果天遂人愿的话,估计挣个七八万不成问题。偏偏不是那么回事。我走后的第一年,父亲就一个跟斗跌下来,中风躺倒在床上。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就预感到凶多吉少。果然,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家中有第一个老人走,而做儿子的远在异国他乡,这种心情是可以想象的。当然,最难过的还是母亲,她一天到晚坐在家门口盼望着、唠叨着:“家琪,你回来。”你想,人刚去,怎么能回来?!在国外干活,一切都得按合同办。

人家说,两个老的先走一个,第二个若能撑过三年就有得活呢。可是,我母亲还是没能撑过来,父亲之后的第14个月她也病逝了。那天,我接到国际长途时,握着话筒哭了好一阵子。为了给父母安葬,我不得不打点行装,跟老板结了帐,承担了中途撤回的许多经济损失,七七八八连平时省下来的钱加在一起,带着2万3千块钱回到家里。

回来后,单位照顾我,让我到要债队上班。一个月拿400块钱基本工资,另外根据要债返回多少,适当给些提成。但是谁都知道,眼下这个三角债实在太难要了。你辛辛苦苦一天跑下来,费尽了口舌,陪尽了笑脸,往往一无所获。这样干了四个月,觉得很无聊。尤其是回到家里,看见老婆累了一天收入也是寥寥无几,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想想老婆跟我这半辈子,没过上怎么快活的日子。她24岁经人介绍同我恋爱上的,那时我刚从农村上调回城不久,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是跟父母拢在一间一隔两的屋子里。她家里见我这么穷,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可她硬是打着闹着嫁到我门上来。我也是个有点血性的人,人家瞧不起我,我当然想争口气。从结婚那天起,我就向老婆发誓,一定要让她跟着我享福。当初到阿联酋去,要不是中途出现意外,本来我是有个美好计划的,苦它3年,积蓄一点,培养儿子上大学,再把家好好装修一下。至于老婆在单位挣多挣少,我就无所谓了。这下子全打乱了。

考虑了几天几夜,觉得再这样不死不活地耗下去,恐怕就没“戏”了,而且我还发现自己变了,国外高强度、快节奏的劳动,使我开始看不惯周围的一些现象:拖拖沓沓的工作作风,家门口那群下了岗的中年人整天在“泡麻”,还有那些发生在麻将桌背后的男男女女的事。我想,我要是沦落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不是我这一生所能容忍的。还是一个字,走!再去拼一把。赶在我的签证还没到期,单位里又有一批去南非的任务,我找到有关领导,疏通关系,抓住了这属于我的最后一个机会。

田家琪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闪过些许的激奋,杯中酒一口气喝完,接着是下意识的自斟自饮,稍作停顿,然后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次到莫桑比克,老婆是想拖我后腿的。起初她不同意我去,说就这样一家三口将就着吧,人家能过,我们也能过,实在不行,就摆个皮匠摊子,够吃口饭就行了。她知道我有一手还不算赖的皮匠手艺,那是我在插队时,跑到城里跟师傅专门学过三年。但你看看,现在下岗工人这么多,我曾经数过,光我住的小区,皮匠摊子就有十几个,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鞋子要修要补?就能挣点钱,也是小打小敲。我对老婆说,趁我还能拼一拼,你就让我出去吧,不就三年时间么,克服克服,也好让我兑现自己做丈夫的责任。到时候,从莫桑比克回来,我带你到全国旅游一圈,然后老夫老妻的再认个门面开皮匠店也不迟。老婆的回答却叫我鼻子发酸,她说,我嫁给你就没想着过大富大贵的日子,现在都已经一大半路程走下来了,我不图别的,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每天都能见着,我就很满足了。她越这样说,我越觉得对不起她,越坚持要走。那天,我们一直谈到深夜,该说的都说了,该摆的理由都摆了。还是老婆理解我,最终被说服了。但是,她有一句话让我无法平静,她说:“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最清楚你的,这两年多时间,你的身体状态明显的不如以前了!”当时,我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我感到作为一个男人的最后一道防线已开始被摧垮。

但没办法呀,为了这个家,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干。何况眼前还有最现实的一件事就是儿子马上要考大学,手头没有一笔费用是不行的。昨儿,我当着儿子的面把东借西凑起来的一万块钱交给了他妈,并对他说,这钱是用来扶你上路的,考上大学就用它交学费,以后做父亲的继续供养你;考不上,你就去学个驾驶,将来自己挣钱自己谋生。我还对儿子说:“当年我像你这个年龄出来找工作,闯路子,身无分文,就凭两只手。现在你毕竟还有一万块钱,还有父母扶持。其实,我都是快五十的人了,还要东奔西颠,玩命地干,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你也是个男人,也要学着有点责任感,对别人负责,对自己负责,不要让人觉得你脓!”

他走了。一个月后,我给他家里打电话,问及田家琪去莫桑比克的情况,他妻子回答:家琪来过三封信,说那边不如阿联酋,经济比较落后,社会治安也不太好,经常有人偷东西。天气热得出奇,好在事先打过预防针,没发生什么异常。只是到了晚上感到孤独寂寞,又不敢外出,只好在工地附近走走。几乎没有一点娱乐活动,唯一的好去处就是海边。他说,面对大海的时候,他特别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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