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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螺丝钉打垮一个独身主义者

1999-06-14漆园子

现代家庭 1999年12期
关键词:酒肉朋友周先生螺丝钉

漆园子

那个衣着讲究、出门打伞、爱好文学、脱鞋进屋、拿酸牛奶洗脸的沈依玲,离婚几年了,一个人租了一套屋子住着。刚刚离婚时,亲朋好友要她去报纸上登一则征婚启事,以广挑天下贤士。沈依玲撮起嘴巴吹开浮茶,瞪起眼睛道:好庸俗哟!

沈依玲常常在自家的屋子里款待朋友,听音乐谈文学;在心情好天气也好时与三两个女友穿了花衣裳素裙子出门看云、看树、看电影、看摸彩票,去人民公园图书批发市场看有无值得一买的降价书,然后在燕喜洞那个人迹稀少的茶园里坐下,看长江大桥看江上子虚乌有的白帆。如果是暮春时节,那茶园里恰好有几朵开败了的花,沈依玲便与她的女友们有了一点触景伤情的意思,便要莺声燕语地吟一些诸如“一江春水向东流”之类的句子;如果是秋天,几片黄叶砸了抹过油搽过摩丝的脑袋,便要喑哑着嗓子诵一些柳永或姜白石绚丽的词。如果是和男友们吃茶,沈依玲便要和他们一起为希望工程不够普及,和歹徒搏斗的英雄涌现得不够大量而叹气。如果那时正好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沈依玲就要带头忧国忧民把栏杆拍遍,发出诸如“登临意、无人会”之类的浩叹了。

独身的几年里,沈依玲得到充分的自由享受。她出无须请假,入无须看老公脸色,有钱时打保龄球,没钱就吃方便面;穿衣换套,潇洒自在,人人都说她是一个地道的单身贵族,沈依玲就不恰当地想到了“把牢底坐穿”那句歌词而决心把独身的日子过到底。她有一个可以喝酒吃肉的铁哥们,他们常常在一个固定的麻辣烫摊吃火锅,猛吃乱侃,从人类的最新烦恼、宗教的洗礼方式到吸毒者追求如此短暂的快乐究竟是什么,到身边琐事办公室的烦恼以及男人的勇气女人的耐力等等无所不谈,满足了双重的口欲之快。他们戏言两个人吃酒吃肉的日子不得有任何第三者在场否则就要打破醋坛子。老板以为他们是两口子,而他们说其实他们仅仅是一对臭味相投的“酒肉朋友”罢了。

这种可以海阔天空乱侃神聊的“酒肉朋友”实在不可多得,沈依玲想她如果有丈夫,他还不把这个“酒肉朋友”撵得鸡飞狗跳而她也就得不到这种快乐了。仅仅为了这个“酒肉朋友”,她觉得她的独身真是对了。

沈依玲住所的阳台是夏天就封好的,只是那门朝里面巷道开,夏天买来的一台全自动洗衣机放在巷道,那门就只好永远开着。冬天来临的时候,阳台上晾了衣服和她自己做的香肠,只好开着玻璃滑窗让风来风去。这可就苦了沈依玲。为了让香肠风干,客厅里总是风号号的,开着电暖气也抵不了事。周末女友来访,冷得几乎是抱着电暖气打颤,嘴却嚷嚷说这完全是山洞,里面住的就是一个现代白毛女。

女友走后,沈依玲照照镜子觉得自家头发尚青并非白毛仙姑那般悲惨,便觉得尽管客厅寒冷但也不是就活不下去。但看看那风得半干的香肠就有些泄气。风吹香肠!虽然这“风吹香肠”一词毫无美学意义,却也不能因此就关上窗户让香肠发霉,暴殄天物吧。那阳台门是该换一下朝向了——将门拆下来,调一个头,朝外面开,不就是风吹香肠不吹人了么?

沈依玲说干就干,挽起袖子翻出扳手起子榔头斧头——沈依玲一人独居,凡事都自己动手,早已成为准木工、准水管工、准电工了——她的手巧着呢。沈依玲站在小凳上,吭哧吭哧将那门上绞缝孔中的螺丝钉一枚枚起下来。汗流浃背中也曾想到要是此时此刻有丈夫在就不用自己这么吃力了,但沈依玲是一个坚强的女性,她想她既然选择了独身,就必定要为自己承担起安装电灯改装电话线路之类的小事情——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呢。沈依玲咬咬牙,用那只发红发疼的手握着那只不听使唤的螺丝刀,却怎么也起不下来最后一枚。

该死的螺丝钉——她的手虽巧力气却不够大。

正在这时,那哥们就打电话来了,说晚上八点要在老地方吃火锅。沈依玲一听,觉得得了救兵,便在电话中要他提前半小时来帮她起下那枚该死的螺钉。哥们立即答应,说一枚小小的螺丝钉于一个大男人,吹一口气也能出来。沈依玲嘘了一口气,扔下螺丝刀,心想这下有救了。不想,过了一会儿,哥们打电话来说有要事不能提前到达,他说,螺丝钉的事你就请邻居帮忙或干脆请个木匠吧。

沈依玲与邻居一般不打什么交道,她觉得换门这种事,说小也不小,不好麻烦邻居,说大呢,大老远跑到街上请木匠又好象有点兴师动众。

八点钟,哥们来吃火锅。到了凌晨一点半,该作鸟兽散了,沈依玲很想请他去她家吹吹气把那枚小小的螺丝钉弄下来,却觉得半夜三更请一个男人去独身女人家中起螺钉,太像刻意安排的一个绯色的诡计,便没吭声。送走哥们回到家中,那阳台上的风正吹得呼呼有声。

于是,沈依玲便有点不想独善其身了。其时,正有一个周姓先生在不断给她种种暗示。但由于那周先生是有妇之夫,又由于她觉得周先生不是理想中人,再由于她也喜欢有男人向她献殷勤,所以她尽管不想与他有染,却总是语焉不详,虚与周旋,假装不懂周先生的一百种暗示。

一夜北风紧,沈依玲不眠之夜中想到,只要那周先生肯来帮她起下那枚螺丝钉,她就会因感激而无视他的种种不足之处,而不再假装不懂。

然后,周先生来了,吃了两杯茶,看见沈依玲的表情暧昧,便觉他的追求在多时的阴霾中有了曙光,胆子便大了起来。沈依玲见周先生情绪不错,便说有一枚螺丝钉想请他解决。周先生此时此刻心猿意马,在那种美好的、抒情的重大场合,他忽略了那枚小小的螺丝钉在沈依玲的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是要四两拨千斤的。他挥挥手说下次来再说吧,便扑上去要与沈依玲抒发感情。

沈依玲退后一步,就知道这枚螺钉今天又没希望了。

周先生走后,沈依玲细细思量这一枚小小螺钉给她的困扰,才发觉,三年前,友人陈君语重心长地告诫过的那一席话真是至理名言呀。陈君说:婚姻并非仅仅是一个罗曼谛克的归结,也不仅仅是打饭平伙降低生活成本的互助组,它可能还是你面对生活这个陷阱时的同谋,但当你生病时,当你遇到麻烦时,站在第一线的,首先是你的配偶。而你的情人啦,亲朋好友啦,最多也就站在第二线。

于是,螺丝钉事件后,她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很“庸俗地”去当地的晨报和晚报各登了一个寻求配偶的征婚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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