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峰

在我过去住的院儿里，有一个叫军的男孩。

军长得很丑，个头很矮，脑袋大得出奇，还是个豁嘴。在人们的印象里，军是个傻孩子；考试连年不及格，已经蹲过好几次班了；很少和别人说话，一个朋友也没有；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从来不会来事儿。

奇怪的是，军的父母都很聪明。军的父亲还是位象棋高手。军的一个妹妹，长得聪明伶俐，两片小嘴特会讨人喜欢。所以不少人都纳闷：这样的家庭怎么会生出一个弱智儿。

有一天晚上，我出来乘凉，见军一个人在那里发呆，遂走过去，想和他随便聊聊。起初，军表现出很强的戒备心理，并不想和我搭话，可能是由于我这个人显得和善、真诚，也可能是我平时从不嘲笑、捉弄他，他终于和我聊起了天。

谁知就这么随便一聊，竟让我对他刮目相看起来。我没想到他有着极其丰富的精神世界，读过那么多的书，对世间万物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尽管他的观点有些偏激甚至错误，但绝不是一个弱智者能够想出来的。比如他说他也嫌自己貌丑，不过不愿去美容，因为“有人美容前还是一个人，之后却变成了一个鬼”。又比如他说他不愿去学雷锋。“一位老太太摔倒了我不去扶，因为人人都认为我是傻子，舆论对我没有什么压力，我不去扶也没人会指责我”。他还跟我谈了他对足球的看法、《三国演义》中主要人物的性格特点、人们为什么都想出国等等。

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耐心倾听他发表高论的听众，因而他滔滔不绝地侃着。此时我却陷入了沉思：这样一个智力没有明显问题的孩子，为什么却会被包括他父母和教师在内的所有人一直当成傻子来看待？

思来想去，我想坏就坏在了他那丑陋不堪的相貌上，因为相貌的丑陋，父母对他丧失了应有的爱心，特别是在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妹妹相衬下，父母放弃了对他的耐心教育和关怀；因为相貌丑陋，教师对他没能像对其他孩子一样表现出积极的期待和足够的宽容，动不动就以“你怎么这么笨”、“你这个傻孩子”对他加以训斥；因为相貌丑陋，大人们不爱逗他，不跟他说话，以至他不能得到智力、个性、情感发展所需要的足够刺激；因为相貌丑陋，同龄人不愿与他为伴，而是欺负他、嘲弄他，令他难以融入他所应该归属的群体。

当一个人处于孩童期时，是不可能有一种完全独立的自我评价的。这时他对自我的评价，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成人，特别是其父母和老师对他的评价。当父母、老师说他是聪明的、可爱的时，他就会建立起相应的自信和积极的情感，而当大人们说他是蠢笨的、讨厌的时，他自己也会真的认为自己不聪明、讨人嫌。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心理效应叫“贴标签效应”，指给某人贴上某种评价、期待的“标签”，容易使该人产生与标签相一致的行为。“贴标签效应”特别容易在思想不成熟、主见性不强、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孩子身上产生作用。当我们给孩子贴上“蠢笨”、“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的标签时，实际上它就给孩子这样一种暗示：不管自己付出多大的努力，学习都必然落后，于是他丧失了学习的信心，放弃了努力的尝试，不再寻求使自己获取成功的方式方法，结果标签上所喻示的内容，最终真的“灵验”了。

尤为可悲的是，父母和老师给丑陋孩子的否定性评价，会让这类孩子形成消极的自我意象。自我意象就是在自己心目中描绘出的自我肖像，而人的所有行为、感情、举止，甚至才能，都会与自我意象相一致。当一个孩子在成人的暗示下而形成了丑陋的、 不可接受的、令人厌恶的自我意象时，那么他的一切言行举止，都会不自觉地向此靠拢。

我以前老听周围的人说着军的种种“趣闻轶事”，比如他外出时从不向别人问路，所以经常在外面迷路。有一天，他竟然在大白天站在夜间车的站牌下苦等着。现在我理解了军的行为。既然在他的自我意象中，自己是丑陋的、令人厌恶的，你又怎么能指望他向他所认为的那些对他充满敌意、否定和排斥的人们，去主动寻求他所需要的帮助呢？在学习以及其它许多方面，军也正是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所以不是军的脑子有问题，而是他所处的环境使得他的智力发展受到了严重阻碍。这难道不值得人们深思吗?

(图/尔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