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康

读《中国青年》第16期《这是发生在生活中的实事》一组来信来稿，不平之气陡生。这种因为先进而遭打击，不唯是青年，也有中、老年。如果说按劳分配，正直的人们将会愤慨地质问：先进人物的汗水和智慧，难道可以允许得到这样的报答？这很值得全社会来思考一下。联想到自己平时工作和生活中所见所闻的类似的人和事，忍不住要呐喊，要为之一鸣—不只是鸣不平，还要究原因。原因很多，也很复杂，其中宣传方面有不小责任。

过去多少年间，我们有一种很不好的宣传风：不但神化领袖，而且神化先进人物。“高大全”的人物不但出现在“样板戏”里，趾高气扬地在舞台和银幕上奔忙，而且在实际生活中出现—事实上没有，却有人在制造，通过宣传工具制造。用“高大全”的标准来寻觅先进，自然只能是作假和苛求。人们往往以江水英的舞台形象来要求现实中的先进人物，似乎先进人物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七情俱灭的小仙小佛了。久而久之，连先进人物本身也神使鬼差地按那人为加工出来的“高大全”的模式来要求自己了。出则目不旁视，入则垂手低头，就象鲁迅所讥讽的“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于是，一些本来就比较老实巴结的先进人物渐渐地变得更加呆板了；本来鲜蹦活跳、伶俐精干的先进人物，也硬被塑成了畸形人。多少年的习惯势力，使某些人用培养盆景花木的办法来培养先进，也以盆景花木的长相来要求所有的花木。小说《班主任》中谢惠敏这样的小姑娘，还不是生活逼迫、塑造出来的吗？这种人物，过去不一直作为先进来宣传吗？这种情况现在是少了，可惜尚未能绝迹。我至今还在工作中听到看到这样的事——

先进人物要是个姑娘，长得漂亮些，穿得整洁些，就会被讥为“骚货”，长得一般或稍差的话，又会被哂之为“丑八怪”，“不照照镜子，还在那里充英雄！”有位先进班组长、市劳模，第一次穿了件淡黄底小白花的连衫裙，就遭到了指责；给劳模照相，还专门叫她脱了另换一身！难怪一些先进青年禁不住发出纳闷的诘问：“究竟该做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种情况下，宣传先进人物“一再推迟婚期”，“从不看一场电影”，“总是把次品消灭在萌芽状态”这样的提法、说法、唱法，还比比皆是。更有捉笔代劳，任意拔高先进人物的形象和渲染其言行的。为先进单位或个人整材料、写报道，不是从其本身事迹出发，而是撇开事实，领导出观点，机关吹路子，秀才摇笔杆，把先进写成了“一切都不怕”、“一切都不顾”的人物。事实上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任意拔高，将使先进人物或造成误解，认为自己真的“从此就该啥私事也不考虑了”；或造成压力，担心自己没按那材料、报道上去做；或造成群众苛求先进。

抬高要求看先进，强以“超人”作标准，在实践中是非常有害的。我们这里有一位青年劳模，过去把病假条朝口袋一塞，坚持上班。后来此事宣扬开了，弄得她发烧39.5℃也只好强打精神上班，最后昏倒在车间。岂不知，人的生命有限，精力有限，文化有限，能力有限。为什么把这些有限的条件当作无限来宣传来提倡来推广来号召呢？25岁的青年劳模就不该恋爱结婚吗？入了党就不准向党支部提意见啦？只要能继续保持自身严要求，这些都应支持嘛！

还有，平时说“众手浇开幸福花”，而有一些宣传先进的文章、材料、文艺节目却只宣传一个人，这也易于造成误会，造成先进者与群众的矛盾对立，造成互相苛求。

我们要大声疾呼地宣传：先进典型也是人，正象人才也是人一样。他们可能是大写的人，但归根结底毕竟是人！

不能宣传先进就不出一件次品，不闹一回情绪，不做一件新式衣服，不讲一句失口话，没有个人爱好，不玩，不乐……先进十全十美，家道永远兴盛，大小永远和睦，这不可能嘛！不能不近人情地宣传先进人物如何不近人情，不能把先进人物正确处理个人问题写成不处理个人问题。宣传先进多得报酬不好，宣传先进不得报酬也不对。宣传先进人物的今天，也要宣传他的昨天。先进不是天生，不是一开始就先进，他第一步如何迈的？不能光宣传先进人物个人的荣誉，不注意宣传先进人物的“先进”对单位、对国家的好处；对他人、对大家的好处；对社会前进的好处。不能光宣传先进个人的努力，要充分考虑先进人物周围群众及前人的影响、作用和贡献。

在神化、拔高、强求先进，脱离客观条件宣传先进的同时，还有一种先进人物终身制。好象一年劳模就该一世劳模，好象先进是固定不变的。这既使其他人不服气，也使求全责备强先进所难的风气得以滋长，更使先进为求稳住地位，领导为保住荣誉而鞭打快马，甚至弄虚作假，受苦的还是先进人物。宣传上不能调换着宣传吗？别老是盯着几个人，象“文化大革命”时那样，一发表文章，总是“大寨”啦，“大庆”啦，“小靳庄”那几家。先进终身制应予取消。随着时间、条件的变化，先进的淘汰与更生，旧的去新的来，也是规律嘛，怎么能叫先进永领风骚一辈子呢！

宣传别过头，实事求是，少用不着边际的形容词，少借题发挥，这都是常识，也应成为宣传先进的原则。要注意宣传先进人物如何保持先进。扶植先进的好人好事也要宣传。帮先进、爱先进的群众要多宣传。还要揭露、抨击嫉贤妒能者打击先进的丑恶，造成舆论，使人人诫之。

宣传先进方面的种种弊病，——指出如上，和大家共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