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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丢丢

2024-02-18刘梅花

少年文艺 2024年2期
关键词:锅盔蜥蜴花花

刘梅花

丢丢是邻居秋子家的小狗。为啥叫丢丢呢?因为是丢掉不要的小狗,它自己爬回来的。

丢丢总是很饿,吃不饱。本来,家里三条大狗都常常空着肚子,哪来富余的食物喂它呢。慢慢地,丢丢就自谋生路,找到了活命的门路——它跑到沙漠里,掘沙蜥蜴吃。刘花花嘲笑说,丢丢连肥点的苍蝇都不放过。

清晨,巷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清霜,狗爪子踩上去,发出微弱但很清晰的碎裂声。丢丢踩着薄霜,到沙漠里觅食去了。沙蜥蜴夏天特别多,冬天就蛰伏起来,藏在洞穴里。虽然洞穴也不浅,但丢丢还是能掘出沙蜥蜴果腹。

天气渐渐进入深冬,丢丢就不好掘洞啦。冬天的沙漠最好不要起风。一旦大风刮起来,干冷干冷,硬拽拽的,像刀子一样劈开空气,发出呜呜的声音。虽然丢丢有一身厚毛,但是也冷啊,它还小呢,不像大狗那样抗寒。丢丢冻得瑟瑟发抖,一路小跑。即便是一条狗,也知道跑步可以御寒。

可是,风愈刮愈大,这就给丢丢添了硕大的麻烦——大风卷着沙蓬草,一团一团,从沙漠深处呼啸而来。沙蓬草茎叶上都是坚硬的利刺,相当尖锐。枯黄的沙蓬草把自己缩成一团,跟着风滚动,弹跳,奔跑,像一群疯狂的野牛,从沙丘那边扑过来。大团的沙蓬草从丢丢身上砸过去,把褐色的沙蓬种子撒在丢丢的皮毛里。尖刺扎着丢丢,它的耳朵里也灌进去沙蓬种子。小团的沙蓬草干脆挂在它身上,牢牢的,怎么也甩不掉。

丢丢在大风里躲避跟着风滚的沙蓬草,无论怎么小心,还是沾了一身沙蓬草。它趔趔趄趄在凛冽的寒风里掘沙蜥蜴洞,爪子给冻得僵硬,没什么力气。好久了,才掘一拃深,离沙蜥蜴还远呢。唉,丢丢叹了一口气——狗也会叹息,连哭泣都会。不过,狗最好不要哭泣。那样的话,会被大人蒙上眼睛扔到沙漠里。虽然狗会认路,但是,在刮着老黄风的天气里,把它扔在戈壁滩上,狗就会迷路,只能孤苦伶仃在沙漠里自生自灭。

萍萍家的黄尾巴狗就是被扔掉的。说起来很恐怖。

那天夜里,村子里的小孩们都还没睡,作业还没写完呢。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缓慢的大笑声——呱呱呱,呱呱呱。好像笑得要抽筋似的,怪里怪气,很别扭啊。大人们竖起耳朵,做出惊诧的表情。天呐,是野狐子的笑声吗?难道沙漠里的野狐子跑到村子里来了?

不过,笑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一声凄厉的号叫划破了村庄上空——呜呜呜,呕呕呕,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刘花花吓得蜷缩到炕角,瑟瑟发抖。她结结巴巴问:“爹,是鬼来了吗?”

村里人都把刘花花爹称为刘大个子,因为他太高啦。此刻,爹盘腿坐在炕沿上抽烟,正往烟锅子里按一撮烟丝,听见号叫也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朝窗外看。可是,窗外黑魆魆的,啥也看不见。

魔鬼般的哭泣声尖利,持久,呜呜咽咽。但可以分辨出来不是人在哭。刘花花想起一个词,鬼哭狼嚎。她吓得哆哆嗦嗦地钻进被子里,心怦怦直跳,喊着:“爹,爹。”爹也吓住了,神色紧张地丢下烟锅子,下炕,穿了鞋,拎起门后的一根棍子,出门查看。

瘆人的哭声笼罩在村子里,凄惨,古怪。全村的狗都被惊醒,它们发狂一般汪汪大叫,听得出来犬吠里也有些惊惶不安。

大人们都给惊动了,拎着棍子啦,铁锨啦,跑到巷子里看个究竟。刘花花惶恐不安,怕怪物冲进来,牙齿直打颤。

可怖的声音又传过来,阴惨惨地刚刚扬起来,呜呜——却突然打住,传来吱吱哇哇狗挨打的声音。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村子里一片沉寂。刘花花听到门“哐”的一声,爹回来了。她老远就能辨出爹的脚步声,又沉又疾。“怎么回事啊?”几乎在爹跨进门槛的那一瞬,刘花花就急不可耐地问。

“丫头,你刚才听见的,并不是鬼,世界上没有鬼,都是吓唬小孩的。其实是萍萍家的狗在哭。”

“可是,狗也会哭啊?它到底怎么啦?”

“可能生病了,控制不住。你知道,狗也不想这样。”

爹说完,又坐下来抽烟,催促刘花花早点睡。可是,她睡不着啊,瞪着眼睛张望,生怕那种撕心裂肺的悲哭再次出现。太吓人了。

村子里纷纷议论。大人们说,狗哭不吉利。萍萍爹就把那条狗蒙上眼睛,扔在沙漠深处,自己回来了。那条黄尾巴狗再也没回到村庄来。

不过,那几天萍萍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冷淡地看着小伙伴们,和人说话也只有简单几句,脸上蒙着一层雾蒙蒙的抑郁。秋子自作聪明地分析原因,嘀嘀咕咕说,萍萍可能担心黄尾巴狗会被藏在沙丘背后的狼吃掉。

刘花花不同意:“沙漠里并没有狼呀!秋子,你想想看,秋天的时候,我们好几次去打沙枣,从早上打到天黑,没有狼来呀!”

“哦,不。”秋子脸上流露出警觉的神色,“不,狼是有的。不过,狼怕大人,不怕小孩。我爹说,沙漠里的狼,很会伪装,皮毛的颜色跟沙丘一样,黄苍苍的。它趴在沙丘上,就算很近,也不会被人发现。它吃饱的话,就不吃小孩。”

“那么,我们以后还进不进沙漠了?”刘花花有点心虚,惶惶不安地问道。

谁知,秋子大大咧咧地说:“当然要去,只要萍萍去就行。狼算啥呢。就她那壮硕的块头,绝对打得过狼。你想想,上次她一拳就把我的鼻血砸下来……”

一个男孩子这样说,窝囊不?刘花花有点鄙视秋子,嘴上却说:“我们还是小心些好,萍萍打人厉害,打狼可不一定。我可不想被狼吃掉。”

秋子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嗯嗯,说不定也有爱吃小孩的沙漠狼。萍萍跑得快,我们可跑不动。”

刘花花不同意:“秋子,狼会挑胖的吃,瘦的小孩没啥嚼头。”

萍萍听到这句话,气极了:“凭啥胖小孩就被狼吃掉?我胖吃你家饭了吗?讨厌的刘花花。”

丢丢在秋子的脚边走来走去,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它总是饿。

秋子伸开胳膊,扭来扭去,嘴里咕咕叨叨:“狼来了,鬼来了,沙狐狸担着水来了。”刘花花也装作担水的样子,扭来扭去。几个人哈哈大笑。

这天清晨,刘花花趴在热炕上,朝结了霜花的玻璃呵气。寒假里,不必早早起床。爹在屋檐下劈柴,抱着劈柴進屋。很快,燃烧的木柴在火炉里发出啪啪的爆裂声,火焰舔着茶壶底,清茶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散开来。她家的茶壶破旧得很,磕碰得坑坑洼洼,烟熏火燎,黑乎乎的,水溢出壶盖顺着壶壁往下流,旧茶壶看上去老泪横流。

秋子穿着厚厚的棉衣,胸前挂着一个羊皮筒,双手塞在皮筒里,踏着清霜来串门。他的裤脚太长了,拖在地上,沾了一圈泥渍,又给冻住了,走路喀啦喀啦响。他的睫毛上泛着一层白霜,头发梢上也是白霜,加上扁扁的脑袋、细瘦的胳膊,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一样。

“丢丢才傻呢,这么早就去挖沙蜥蜴。”秋子说,“大风天,沙子都给冻住了,能掘开吗?必须等到中午晒晒沙子软了,才能掘开洞。”

“可它能熬到中午吗,不得找点东西塞塞牙缝?你吃饱了,哪里知道丢丢饿肚子的难受。”刘花花坐在炕桌前,一边喝茶吃锅盔,一边回答秋子。

“谁说我吃饱了?错啦,我也没吃呢。”秋子不客气地拿起碟子里一个锅盔就啃,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我家的锅盔吃光了,连锅盔渣渣都没有。”秋子看了看茶壶,“刘花花,你家的茶壶看上去像个老阿爷,一脸皱皱巴巴。”

刘花花笑得扑倒在被子上。秋子家小孩多,狗多,粮食不多。

秋子虽然咯吱咯吱嚼着锅盔,看上去安安静静,可是他的脑子里一直惦记着丢丢。毕竟,它是只小狗呀,独自进沙漠让人不放心。他得找出些理由来,让刘花花和萍萍陪他去沙漠里熏瞎老鼠,喂饱丢丢。沙蜥蜴洞深,不好弄。再说沙蜥蜴的个头也太小,丢丢吃了不顶饿。当然,熏瞎老鼠这种事,一个人不行,得好几个小伙伴联手。

秋子一气儿灌下去半杯热茶,嘴角还挂着锅盔渣渣,回头看见门口有个人影,就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刘花花一下,努嘴说:“喏,萍萍串门来啦。要不,我们去沙漠里熏瞎老鼠吧,这么好的天气,待在家里捂得发霉啦。”

刘花花摇摇头,不想去:“太冷,就想窝在热炕上看看书哩。”接着她又说:“当然,熏瞎老鼠这件事挺好玩的。”不过,她心里却认为熏瞎老鼠简直无聊透顶,只有愚蠢的秋子才会喜欢。

萍萍进来后,被秋子一顿鼓动,夸她又健壮又能干,胆子又大,比男孩子都有能耐。萍萍立刻动心了,大声嚷嚷着说:“走呀,刘花花,顺便给你家的鸡儿抓些沙蜥蜴来。鸡儿吃了沙蜥蜴,能下双黄蛋。”

说走就走。秋子领着三条大狗,腋下夹着一根打老鼠的棍子。刘花花领着她家的小白狗。三个小孩出了村子,进沙漠去了。走到半途,遇见了丢丢。丢丢相当高兴,摇头摆尾,在秋子的脚边绕圈圈。

过了干河,就是大片的沙漠,并不远。沙丘一个挨一个,连绵起伏,一直铺张到很深的沙漠尽头去了。到处都是瞎老鼠的洞穴,碗口粗。为啥叫瞎老鼠呢?讨厌呗。瞎老鼠很会祸害庄稼,春天专门咬断嫩苗的脖子,秋天又把大量的豆荚偷走,藏在洞穴里好过冬。大人们骂:“这种祸害老鼠,瞎眼才好。”于是,大家都把这种肥大的老鼠叫瞎老鼠。

沙湾里的老鼠洞多,秋子随便挑了一个,萍萍就抡起铁锨一顿猛挖。等她挖出一个葫芦形状的坑来,刘花花已经搂草回来。一团一团枯黄的沙蓬草,蓬松松的,摁到坑里。秋子吸着鼻涕,啪啪按着打火机。沙蓬草点燃了,冒着一股子青烟。青烟冒了一会儿,就被老鼠洞吸进去了,像烟囱一样。不一会儿,沙丘背后的两个洞口冒出丝丝缕缕的烟雾。

瞎老鼠的洞,总有两三个出口,它可不笨呢,留着逃生。大狗小狗心领神会,立刻堵到沙丘背后出烟的洞口。狗有经验,被烟熏晕的老鼠,肯定从这两个洞口逃命。

烟不够浓,秋子又搂来好多沙蓬,塞进坑。突然,几条狗同时扑过去。洞穴里瞎老鼠终于受不了,奔逃出洞。沙滩上逃窜着的瞎老鼠,它们被烟熏得泪流满面,跑起来晕头转向。而狗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到后脊梁,拼命追杀。

刘花花挠挠头发,疑惑地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秋子把手蒙在嘴上——因为一张嘴,冷风灌进去,牙齿冷得很——瓮声瓮气回答道:“狼饿了,草根子都啃。狗饿了,拿住耗子就吃。什么管不管闲事的,活命要紧。”

风不大,清丝丝的,刮来刮去,相当凛冽。萍萍把随风滚动的沙蓬草收拢来,丢在火堆上烤火。她跺着脚,搓着手,面颊冻得通红。秋子更冷,说:“我觉得这风里头藏着钩子呢,把人的脸挠得疼。”刘花花觉得不是,应该是风长着爪子才对,因为把她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萍萍点点她那戴着绒线帽的脑袋,表示同意。

狗们饿极了,萍萍一连挖了三个坑,熏了三窝老鼠,才填饱它们的肚子。最后熏出来的,是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王,兔子那样大,肉滚滚地乱窜。丢丢已经吃饱了,却成心戏耍一下老鼠,扑过去咬了一口又放开。谁知,那只老鼠王毫不示弱,掉转身,啊呜一口咬住了丢丢的尾巴,不肯松口。丢丢甩不掉老鼠,满地滚,都快给老鼠逼疯了。

老鼠和丢丢滚成一团,小孩们帮不上忙,无处下手。幸好,刘花花家的小白狗瞅中时机,冲过去刨了一爪子,把老鼠踢开。几条大狗费了老大劲儿,才把胖大的老鼠制服。说起来,老鼠又没有招惹狗,虽说偷人类的粮食,咬断庄稼苗,咬死沙漠里的草木,可它是老鼠呀。

刘花花感叹说:“可怜的老鼠。真是那句老话,兔子急了也咬人。”

秋子翻了个白眼,说:“明明是老鼠急了也咬狗尾巴好不好,什么眼神。”

两人吵起来,刘花花觉得秋子一点情商都没有,不过是比喻,连这个都不懂,笨!秋子认为刘花花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作文写得好,就装模作样。刘花花吵不过秋子,赌气要先回家。

太冷了,她打算回家暖和暖和再接着吵。出门的时候被萍萍催着,没来得及戴帽子,连暖手的皮筒子也没戴,双手冻麻了,嘴唇冻僵了,还费什么口舌。清霜钻进脖子里,冷得打颤。脚就更不用说了,简直不像自己的脚,失去使唤。当然,秋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眼泪都快冻下来,鼻子都快被寒风给拧走。他哼哼唧唧说:“萍萍,我的脸都快给寒风刮掉了,皮都给冷气揭走,感觉快没脸了。”萍萍睫毛上结着一层白霜,撇撇嘴,没说话。沙漠里太冷了,别把牙齿冻掉了。

三个人一路小跑进了村子,后面跟着一群狗。尽管三个小孩彼此瞧不上,彼此挖苦,常常吵架,但是总在一起玩。因为在一个班里读书,一个村里住,友情深厚呀。

快要过年的时候,丢丢真的丢了。它独自进沙漠,遇见狂风,大概被大风卷走了。秋子沮丧得连过年都没有心情。不過,来年春天时,他家又添了一窝小狗。三个小孩很发愁,这么多的狗,怎么养活呀?

就算是小孩子,也深深懂得生之艰难。就算现在想起来,那只叫丢丢的小狗,还是在光阴深处饿得一路小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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