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琪

1. 灰尘花

灰尘花只在干燥的日子开放。雨天和湿漉漉的日子里永远没有灰尘花。

阳光足够好的时候，就是最佳观测时机。灰尘花在树影和窗台上张开亮晶晶的花瓣，有点儿像满天星，开放后就会立刻飞舞起来，比萤火虫更难捉住。这种时候人们会在阳光里惊叹：“灰尘花也很好看嘛！”

你可以在墙角找到灰尘花结的果子。它们软绵绵、慢吞吞地滚来滚去，到处播撒看不见的灰尘种子。人们扫灰时皱着眉头，从来没有想起过那些飞舞的亮晶晶的花。

2.复述

星星之间交谈的东西，没办法用人类的语言复述出来，需要宝石转述给泥土，泥土转述给河流，河流转述给草木，草木转述给一些动物，最后才传到我们耳中。

但我们不知道那是星星说的。

3.假货

防晒霜是在海边小店临时买的。本来是想防止晒黑，结果涂了两天，我晒得比沙滩上所有人都黑。回到家中，我掏出防晒霜仔细看了看，瓶身上没有中文名称，只有一排错误的拼音：FANG SHUAI SHUANG。猛一看，还以为是外文。

算了，下次注意。

第二天早上，暴雨冲洗了整个城市，每条路都像鳗鱼一样滑溜溜的。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从家里到训练场，我打了无数次滑，但一次都没有摔倒。第三十几次稳住身体时，我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不会摔倒呢？

我还没想明白，身后有人摔倒了，惊叫着揪住我的外套后摆。他摔倒了，我没有。我以一种绝不可能做到的姿势后仰着，停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方。

来来往往的人都惊呆了，以为我是个杂技演员。

我比他们更吃惊，因为我知道我不是杂技演员。

走进训练场，大家都被我黝黑的皮肤吓了一跳，问清楚原因之后，都笑话我买到了假防晒霜，还有同事把防晒霜和晒后修护霜借给我，劝我好好护理皮肤。我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盯着小瓶子上的文字发呆。

那天买到的……应该是“防摔霜”吧？

我沖进了教练的办公室。

“教练！我想参加明天的比赛！这次我保证能赢！”

“正好，我也想让你参加。”教练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

“真的吗？”我喜出望外，上天终于眷顾我了！“您放心，我——”

“别总想着赢。”教练温和地说，“上场必输的蹩脚拳击手，也有自己独特的价值。明天那场比赛，你一定要输给对方，记住，第三回合就倒，要摔得自然一点噢。”

我面如死灰。

4.土猫虫

惊蛰那天，一只土猫虫在残破的巢中孤零零醒来。

它颤巍巍地爬来爬去，躲过鸟儿和老鼠，四处收集谷壳、落叶和苔藓，做成小小的土猫巢，然后开始不停地生蛋。

等到月亮第十五次升起，土猫巢里就充满了喵喵的叫声。小土猫虫睡在温暖的巢里，吧唧吧唧吃落叶和苔藓，长得毛茸茸、胖乎乎。接着，它们一只接一只出门，捕猎蒲公英。每一朵蒲公英，可以酿成0.2克绒绒，半个春天的蒲公英，够它们吃到冬天。

天冷的时候，就该冬眠了。

人类总会在这时候出现，从土猫巢里掏出剩下的绒绒，拿去市场上售卖。许多土猫虫被惊醒了，爬到人类的手上抗议，人类就把它们装在帽子里带回去，养在旧水杯里，给孩子们写观察日记。

很多孩子都没写完日记。他们怕土猫虫觉得冷，把它们抓出来，放在手上呵气，又塞到枕头里取暖。第二天醒来，土猫虫不见了。孩子们哭着在枕头里掏来掏去，把绒绒掏得到处都是，被爸妈一顿呵斥。

下一个惊蛰，一只土猫虫在残破的巢中孤零零醒来。

5.收棉花

秋风吹起来了，收棉花的季节到了，大家排着队来田里收棉花。

外套乘风落到田里，啊呜一口，吃成一件棉袄。

枕套乘风落到田里，啊呜一口，吃成一个枕头。

被套呼哧呼哧爬过来，啊呜一口，吃成厚厚的棉被，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秋风搬不动它，算了，还是找人来帮忙吧。

秋风在田野里东张西望，不得了，有个孩子蹲在田边划火柴！秋风赶紧飞过来，抱走刚出生的小火苗。火柴棍掉进棉花田，灰头土脸好难受，赶紧找团棉花擦一擦，揉一揉，揉出一个雪白的棉花头。

喜欢搓澡的小地鼠，离开收棉花的队伍，捡起这根漂亮的洗澡刷，高高兴兴带回了家。

6.猫画家

画家养了一屋子的猫。

黑猫、白猫、黄猫、蓝猫、狸花、奶牛、玳瑁、三花。

每个星期，画家都要给猫们梳一遍毛。由浅至深，依次梳过去，把梳下来的一团团颜色保存在不同的玻璃罐里，整整齐齐摆在架子上。

黑色、白色、黄色、蓝色。

深灰、浅灰、褐色、米色。

作画的时候，她从罐子里选取想要的颜色，画黑夜，画雪地，画树林，画睡着的湖泊。她更喜欢画果实，画谷堆，画冬天的河，画土坡上杂乱的野花。

后来猫们的年纪都大了。先是白猫离开了世界，接着是黑猫。之后是黄猫和狸花。现在，她只有四只猫了。

画家很伤心。她换了一把更小的梳子，更仔细地给猫梳毛，从它们身上梳下一小团一小团的颜色。她小心翼翼地梳着奶牛身上的黑团和白团，就像抚摸小时候的黑猫和白猫。比起玳瑁，在三花身上找黄猫更容易。玳瑁只能给她一些陌生的褐色猫。

“等我离开之后，她怎么办呢？”蓝猫担心地想，“谁来给她晴空和湖泊呢？”

它偷偷在窗户上贴了一张告示，对着外面的马路：

诚招无家可归的蓝猫。

蓝色的鹦鹉、布谷、知更鸟也可以。这里提供新鲜的猫粮和蛋黄，只要你们每周付一根蓝色的羽毛。（我保证不会偷偷咬你们！）

贴完告示，它安安静静地在窗台上趴下来，等一只蓝猫，或一只蓝鸟。

7.被捉走的月光

有个孩子从小就能碰到光。

有一天，天黑了很久，家里人还没来幼儿园接她，她坐在教室里，眼巴巴地等。玩具被别的孩子抢光了，她走到窗户前，踮起脚，在窗台上摸索两下，摸了一把亮亮的月光下来。

她把光揉成一个个小丸子，扔到地上，砸得一屋子白白的雪光；扔到杯子里，水里多了许多夕阳；扔到书架上，故事书一本本蓬松起来，一页页鼓胀起来，把不认识的字噗噜噜挤出来，摔出一连串讲故事的声音。

孩子们都围过来，着迷地听着。

“这是谁干的？”老师发现所有的书都坏了，白得透明，白得发光，生气极了。她不敢说话，把手里的月光偷偷塞到椅子底下，又拢了点影子过去，把月光埋起来。

后半夜，没有人的教室里，一根斜斜的、笋子一样的月光破土而出，爬过地板，攀上高墙，沿着屋顶急匆匆溜回月亮身上。